「一开始只是想随便找个男人来试试修行的成果。
那一天,我们离开了潜修的洞府。
在深山老林里呆了小半个月,却始终没有寻来一个人。
但是没有办法。
像我们这种小妖是无法靠近生灵居住的城镇的。
或者说。
是不敢靠近。
因为一旦靠近城镇,就会被里边的生灵捉起来,然后强行打上烙印。
美其名曰‘正式成为灵王朝百姓’,实际上却被限制了自由。
修炼的自由、玩乐的自由,以及……吃人的自由。」
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记得很清楚。
是在遇见那个男人的时候开始的,也就是她们遇见的第一个生灵。
「其实只要是雄性就可以了。
无所谓种族。
但人族似乎更容易受到诱骗。
所以可能的话,我们还是希望能抓一只人族。
然后。
就像是为了实现我们的愿望一样。
那个男人出现了。
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山林里。
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当中。
其实当时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但我们还是从面容好姣去考量,选了个最年轻也最看得顺眼的。
想着不管怎么样,第一次总得找一个看对眼的。」
她并没有食欲以外的感情。
在等候了那么长时间里,她现在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甚至想过直接把那些人一起吞了。
但是她还是没有那么做。
过程与她预想的一样,除了那个年轻的俊俏小伙子,其他人全都被迷晕了,她已经将那些人当做是饭后的甜点。
只是结果却有些差强人意。
若是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情况的话,应该是‘完败’。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逃走。
总之当时只是觉得若是继续呆着会发生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而且妹妹已经快神志不清了,继续呆着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对。
当时的我只是做了最正确的事情而已。
‘你不要以为就这样胜了!’
临走时还不忘记放下一句狠话。
啊啊。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那句话的确是太可笑了。
那时候的我们,究竟招惹了什么人啊。」
她以为姐妹始终都是一条心。
以为从出生到现在过了数百春秋的她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但是。
她错了。
「妹妹离家出走了。
去了生灵的城镇。
我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一座城。
她临走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抹去了自身的所有气息。
而当她时隔一年重新回到我面前的时候,在她的身上……已经留下了那道印记。
那是一道不详的印记。
听附近的那些同族们说过,只要被打上了烙印,就会变得不那么自由。
那一天。
妹妹从城里回来了。
带来了礼物。
带来了几个修为远超于我的修士。
还带来了……」
错愕、茫然、愤怒。
心中的思绪有如打翻了厨房的酱料,五味杂陈。
她已经忘记在那之后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已经随着妹妹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宅邸。
此处是平溪城。
此地是平溪王府。
当初她们选中的那个年轻男人,被称作平溪王。
……“我不甘心。”
她眼眸中闪烁着泪光,以及毫不掩饰的怒火。
手中的长剑指着对方,剑身微微颤抖。
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他能够抵抗的存在。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做出了那些事情,就意味着一切已经没有办法挽回。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在意那个孩子!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始终都不肯正眼看我!
你是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
知道我对你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感情!”
近乎癫狂的咆哮在廊道之中回荡。
漆黑的天穹压下一片昏暗。
但空气中近乎凝滞的气氛来源,却是自她眼前站着的那道黑袍身影。
“本王知道,但本王不能。”
“为什么,就因为你那可笑的伦理?
王爷。
在您破格将我妹妹娶回王府的时候,您就已经没办法洗清身上的恶名了。”
她在笑。
若讥讽。
又有几分自嘲。
“更何况您根本就不爱她。
真的以为我没有意识到吗?
您将我妹妹娶回王府,纯粹只是因为当初她怀了身孕。
您对她没有半分感情!
甚至在她死了之后……您都不肯给她一个真正的名分。
对外只是宣称自己从未娶妻,一直都是独身。
呵。
笑话!”
男人微微摇了摇头。
轻叹一声。
视线旋即落在天边,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光景,眉宇间带着一分晦暗。
沉默片刻后,他淡淡地说道。
“你说得很对。
素白。
本王并不是一个好王爷。
百姓传唱的我的品德,本王受之有愧。
对于她……本王从未动过真情。
你们是妖,而本王是人。
又是灵王朝的皇族。
我们之间的事情,本就不该被任何人知晓。
但是小苌不一样。
她是本王的女儿。
流着本王一半的血脉。”
“所以你这是在忏悔?”
“不。
本王从来都不会后悔。
从不。”
男人转身。
脸上波澜不惊地看着那个已经与他隔开相当一段距离的女人。
然后一步一缓地朝着她走去。
“本王只是在阐述一些事实。
素白。
你让本王失望了。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我做了你吩咐的所有事情!
协助藏雪宗也好,协助你从这件事情脱身也好。
全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去办的。
我错在哪里?
就因为把她的女儿赶出去送死?”
“不,你错在两点。”男人伸出手,两根手指捏住对方手中颤颤巍巍的细剑,指尖的细剑就如同是绳子一般被他轻易地翻卷、最终揉成一片片碎片,散落在地上,“第一点,你把小苌送了出去,生死未卜;第二点,小苌是‘我’的女儿。果然妖族就是妖族,不论长得多么像人,都没办法拥有人性。”
女人眼中的身影正迅速逼近。
而后一只手毫无阻碍地落在她肩膀上,将她猛地一推,使其跌坐在地上。
尖细的惊呼声带着哭腔。
女人挥舞着手中已经只剩下一截的剑柄。
“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
“你不是想要得到本王的爱吗?
既然你那么想要。
本王就成全你。
好叫你知道,人与妖的区别。”
女人的哭嚎与抵抗并没有任何作用。眼看着。
那个男人靠的越来越近。
……
「母亲在将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死了。
记忆中,我并不记得母亲的模样。」
但是。
就算是半妖,那也比寻常的人族要更加早慧。
所以孩童时候的记忆也大抵记得很清楚。
「父王并不喜欢我。
但他没有将我当做是累赘。
他将我当成他的女儿,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他是将我当做女儿一样疼爱的。
但是。
那种疼爱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
他需要一个‘女儿’。
而我也只需要做好‘一个女儿该做的职责’就好。」
不被允许外出。
不被允许抛头露面。
不被允许和任何人说话。
也不被允许被其他任何人知晓。
「每天只需要跟在父王身旁。
用化形术不让任何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在他困乏的时候可以及时与他说几句话,让他开心一会儿。
那不是真正的快乐。
他也并不享受。
只是觉得‘必须拥有一个女儿’,仅此而已。
从他的眼眸中,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快乐。
我只是父王在日常工作结束之后需要的某种‘用来放松的存在’。
想来我就算消失了,父王也很快就会有新的‘女儿’陪在身旁了吧?」
待在王府里的时光并不快乐。
因为不论做什么都有着太多的条条框框去限制。
哪怕是在府邸里,也不能在下人们面前轻易幻化出人形。
吃饭必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吃。
晚上不准出去。
白天不准离开父王的身边。
需要懂得审时度势,善于观察父王的心情状态。
「我在努力地成为一个听话的女儿。
我在努力地让父王觉得我是必要的。
但是……」
自己是一个阻碍。
被赐予了乏善可陈的爱。
然后就连这种情感,也会被人嫉妒,招来灾祸。
「姨娘是喜欢父王的。
虽然那种喜欢并不是处于纯粹的心,而更像是一种占有欲、一种攀比。
我很想告诉姨娘父王的真面目。
但她总是不给我任何机会去说。
而我……也本就没有太多的机会。
姨娘是恨我母亲的。
每当提及母亲的时候,她都会带着几分恨意,虽然我并不知道当初发生过什么。
但可以让姨娘如此去怨恨一个已经故去的人那么久的事情。
那定然不是什么小事吧。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
我才会遭受那种待遇。
啊啊。
或许我真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但是……
但是为什么……」
房门后传来清脆的嬉笑声,以及严厉的训斥声。
她抬起头,看着悬在东边即将升起的皎月。
努力地平复着心中那股莫名的情感。
「我……我想要……」
走下阶梯的脚步带着几分沉重。
或许是因为精神有些恍惚,还差些被绊倒了,一个踉跄之后,心中诸般思绪散开,只留下一点。
「是了。
大人需要吃东西。
我得给他准备一些。
不知道他喜欢吃些什么呢,哎呀,刚才好像还没有问,现在开门去问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