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
恍惚之间有杀意如同针尖般扎在身上。
杀意可以杀人。
眼前的姬吉的确有这个能力。
那是未曾有半分实力倒退、没有一点损伤的、完完整整的观山神韵境修为所展现出来的灵压。
他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就仿佛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若换做寻常人站在这里的话,恐怕已经没命了吧。
那种气息仅仅存在了一息。
一息之后。
平溪王神色如常。
甚至笑了起来。
“贤侄这是何意?”
“我看到了那些死而复生的生灵。”
但姬轩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开始说其他的事情。
那些原本应该死去的生灵,魂魄被抽离、化作邪神的一部分,最终本应该散去。
但是这些生灵却在原本的城市中被复活。
他们就是原原本本的生灵。
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不同于生灵的部分,虽然他们的记忆多少都有些问题。
“他们本不应该活着。
但却自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和常人一般无二。
而他们的记忆也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变化,比如对已经消失之物的熟视无睹,比如对新见之物的漠不关心,比如……”
姬轩单手一挥,一条带着虹光的七色长裙在半空中翩然落下。
“这是名为七蚕丝编织的一件下品法器。
很漂亮对吧?
不知道王爷是否看着眼熟?
对,没错。
七蚕丝,原本是用来制作面纱的。
就是藏雪宗在最后拿出来的那款,灭绝了近乎平溪所有生灵的面纱。
已经消失的东西被修正。
仍然存在的东西被篡改。
一切都如这里生活的生灵所熟悉的模样继续下去。
这难道是正常现象吗?
很奇怪对吧?
当然奇怪了,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这种有悖于常理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你说……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王爷?”
哒。
哒。
哒。
平溪王手指关节有节奏地在扶手上敲打着。
脸上的微笑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一点变化,看见姬轩止住了声音,他不由得侧了侧身子,淡淡地说道。
“继续。”
“答案很简单,就在我们头上。”
姬轩指了指自己头顶。
而后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摊开双手。
“篡改记忆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不是吗?
王爷您应该也心里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整个南域的生灵记忆都被篡改了,对吗?”
“那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
你看。
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变成自己的模样。
然后装成一副重病在身的模样,最后勉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这样不久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和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彻底撇清关系了吗?
王爷把一切都算到了吧?
从我会如何踏进王府,甚至是强行读取你灵魂深处的记忆。
抹去一部分的记忆不让我发现?
不。
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你只是将必要的记忆烙印在某个毫不相干的元神上。
然后退居幕后,等待着你的算计成功即可。
你不需要去考虑自己的安危,因为你在一开始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是这样吧,王爷?”
下一刻,姬吉便笑出了声。
他摇了摇头,一只手撑在自己的额头上。
“贤侄似乎是高看了本王。
哪怕是全盛时期的本王都没办法做到那种事情。
更何况是现在这种状态。
说起来,本王体内的灵气已经被贤侄清除了干净,等同于一介凡人,这一点……贤侄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这种情况下本王要如何做到你说的那些事情呢?”
“那么王爷要如何解释破开神灵核心的那一击呢?
那个时候叛将已死,轰天鼎的主人已经变成了王爷……不。
其实轰天鼎从未易主。
我说得对吗?
王爷。”
“胡闹,一派胡言!姬轩你——”
“灵器从被炼制出来的那一刻起,功能就已经被定死了。
就像铁锅不能用来剁肉一样。
炼丹的丹鼎并不能成为杀伐之器。
这一点王爷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么可否让王爷解释一下,作为炼制接触病疫丹药的轰天鼎,又是为什么能成为一件杀伐用的灵器的?
既然王爷一直坚持说自己体内已经没有一点灵气。
又是如何催动这轰天鼎的?”
姬轩觉得自己的双唇都在颤抖。
心中有一种冲动,要让他继续说下去。
尽管他已经能够感觉到原本散开的杀意已经去而复返。
那种如同碾压蝼蚁一般的气息,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但他却没有半分恐惧。
而是双目灼灼地盯着那姬吉。
“王爷您从一开始就没有损失任何修为。
您从一开始就算到了一切。
从我走进王府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一切尽在您的掌控之中。
包括您接下来要面对的东西也一样。”
“那又如何,退一万步讲,本王就算真的没有损失任何修为。
要想改变那么多生灵的记忆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当初那件事情……你可知帝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那个阵法虽说拥有无尽威势,但并非是全能的,虽然冠以那两个字作为名称,但也正如其名,催动它需要付出代价。
至于本王?
本王可没有那个能力动用它。
贤侄你还是高看本王了。
哈哈哈哈。
贤侄你倒是会讲故事。
就此退去吧。
刚才的那些话本王就权当做没听到过。”
“既然王爷这么说了,那好吧。”姬轩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王爷,您那个时候究竟有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东西?”
徘徊在身周的灵压骤然散开。
却见王爷双眸微眯着,脸上的表情是微笑。
而且这笑容显得有几分僵硬。
但姬轩却仿佛没见到一般,接着说道。
“毕竟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若是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死了,可就太划不来了吧?”
但平溪王却没有丝毫反应。
两人之间的沉默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姬轩只得朝着平溪王欠身行礼。
“既然王爷不愿说,那么就当刚才我说的一切都不存在吧。
王爷。
我还有要事要办,无法在平溪久留。
今日特来与王爷辞行……若是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中域再会。”
礼毕。
在姬轩缓缓地掉转过头,做出一副要离开的动作,刚刚迈出去第一步的瞬间。
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那么……本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对本王有什么好处,若是按照贤侄所说的,本王从一开始就算到了一切,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做出那些事情?若是想寻死,根本就不需要借助帝君的力量,根本就不需要犯下那等大忌。”
“因为王爷所求的并非是死亡。”
“哦?”
姬吉眉头微微一挑。
嘴角勾起一道弧度。
似乎对姬轩接下来说的话有了那么一些兴趣。
而姬轩也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对于王爷来说,想必这阵法不论由谁去破开都是无所谓的吧。
毕竟王爷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王爷是直接与鬼天教接触的人,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道阵法的真正用途。
但王爷您却选择对此视而不见,故意装作一无所知。
为的就是那天——如祝戊那般,将阵法捅出一个窟窿。
但是您发现祝戊死后邪神开始暴走,将力量分散开来,不再执行祝戊死前的操作,所以您就准备了后手——激发轰天鼎的力量,看上去您是在毁灭邪神核心的时候不慎将阵法打碎,但实际上……您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邪神核心。”
“那么破开阵法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姬轩说得很直白,当他回转过身子的时候,发现原本躺在藤椅上的姬吉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站在由幻境凝聚而成的湖面上,波澜不惊的湖面倒映出他的影子,“我只知道这是王爷的目的,但王爷的动机,我还并不知晓。”
“唔……原来如此。”
一步。
两步。
三步。
姬吉正在朝着姬轩走来。
他很快地在姬轩面前站定,那巍峨的身躯有如山岳令人生出高不可攀的感觉。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姬轩。
那双眼眸中除了一片如同深渊一般的死寂黑色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许久,他才淡笑着点了点头。
说道。
“那么贤侄,你可曾打过伞?”
“自然是打过的,王爷何意?”
“你看,这把伞怎么样?”
姬吉手一翻,一把琉璃伞落于掌心,伞面撑开,将两人的身形盖住,与此同时,小院里开始下起了雨,这自然也是幻境的力量,那些雨点也并非是真实存在的,但这把雨伞却是实实在在地将虚幻的雨点阻隔开来。
“很漂亮的伞。”
姬轩脱口而出。
但随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看着伞,又看向平溪王。
迟疑了片刻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而见到姬轩这般表情后,姬吉终于是笑得更甚了。
“是啊,这把伞很漂亮。
有了它能遮风挡雨。
但这归根结底只是一把普通的伞而已,再华美也抵不住雷光的威能。
贤侄……本王说得对吗?”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将手中的伞收起后,那双眼睛却是仰起看着天穹。
双拳不由得紧紧攥成拳头。
“哪怕是一次也好。
本王想见识一下雷光。
想让所有人都见到雷光,哪怕为此会付出本王的所有。
呵呵。
说得有些过了啊。
不过无妨。
那我们换一种说法。
贤侄。
在你打伞的时候,可曾有过跳出伞的范围、在雨水里嬉闹的念头?”
眼见姬轩摇头。
姬吉却咧嘴一笑。
“但是本王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