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求求你……不论是谁都好。
救他……」
那个女人一直重复着这些话语。
‘我’并不知道这些话的含义。
只是‘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有一种温暖的力量正通过那个女人注入到‘我’的身体里,而又有一种冰寒的力量正在覆没她的身躯。
‘我’并不知晓其中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只是本能地记住正在发生的事情,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
现在想来,那个女人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她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在那个时候她并不知晓。
那个被她耗尽了全部灵气都要护住的孩子。
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但是她还是哭得那么声嘶力竭。
她的力量一直在流逝,呢喃的声音也趋于低迷。
直至最后,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气若游丝。
这是那时候的‘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为什么那个女人会做到这种地步。
「我可以救他。
但是作为交换,你们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没有必要用灵王朝的规则束缚我。
灵王朝的修士办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也办不到。
呵,当然。
这一切都是基于一场交换,你们不必对我抱有任何感激之情,我也不会对你们有所期待。
你们可以权当作是一场无本买卖,就算亏了也无妨的。」
从外面走进来的老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地上的男人。
言语中带着桀骜。
「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弟子。
我会将他带走,让他与我们一道修行。
当然,在他学有所成之后,我会每年带他下山和你们见面,你们也不必担心从此以后见不到他,如何?」
男人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
现在想来,若是当初他没有做出这个选择的话,如今应当能过上更为幸福的生活吧?
于是。
最后谁都没有救下来。
老人抱着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孩子离开了这里。
跪在地上的男人还在磕头道谢。
躺在床上的女人……
‘我’并没有属于生灵的情感。cascoonet
师尊曾经与‘我’说过,将‘我’带回山里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我’居然还可以成长。
明明只是死物,却拥有生灵的特征。
他说过,若非发觉‘我’居然与生灵相似,怕是早就将‘我’给埋了。
‘我’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自己会拥有这种特性。
为什么要将‘我’留下来?
明明做这些事情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谁又能获得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
但是师尊曾经说过。
「既然你都已经这样了,自然也有其道理。
试着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吧。
从今天开始我会教你一些简单的法术,你看看自己能不能学。
等你长大了一些,我就教你我们鬼师一脉的真正传承。」
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我’不理解。
‘我’也没有去思考这其中的含义。
‘我’只是在记录,将身边发生的一切全都记下来。
但是‘我’唯独明白一件事情。
哪怕穿上了和其他人一样的衣服。
照着其他人的模样吃饭睡觉。
‘我’的本质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样的存在,这样的‘我’,真的算是一个正常人吗?
转眼间。
五年光阴飞逝。
要我叫他师尊的那个老人带着我回到了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
仍然是那个男人。
五年的岁月让他看上去比过去苍老了许多。
从他身上能感受到极为浓郁的阴气。
这是我开始修炼之后被发现的一种能力,我似乎对于阴气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
「轩儿!
你真的还活着。
活着就好,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也不枉你娘……」
那个男人抱着我的身体泣不成声。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仿佛要从我的身上看出一些什么。
但我并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只知道在许久之后,他有些失落地将我松开。
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我有些记不清了。
只依稀记得他说了一些关于一个叫‘母亲’的人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附近要记录的事情太多。
我暂时没有那么多的能力将它们全都记录下来。
在离开之后,师尊与我说。
「你现在这模样不行。
唉。
要我说些什么好呢,你现在这样和山野的顽石又有什么区别?
作为生灵,就要有生灵的样子,生灵是有情感的,可、可你怎么——」
情感?
那是什么东西?
我盯着师尊,问出了那句话。
‘我’并非是生灵,并不知道什么是情感。
师尊的声音拔高了许多,面容似乎也变得有几分扭曲。
当时的‘我’尚不明白。
那也是情感的一种。
回到山里后,师尊开始给我看一些书。
大抵都是一些随便买来的故事书,市井里边的话本。
他说在里面能找到‘我’所欠缺的东西。
但让‘我’真正学会成为一个‘活人’的,却不是这些纸上的文字,而是某个人。
那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人。
若是非要说他有什么特征的话,从一开始他的一言一行都与那些市井小说里的某些人物极为相似。
「没想到你还是一位殿下?
逍遥王?
没听说过,那种事情无所谓了,总之只要你能帮本少爷这个忙,本少爷以后就叫你殿下了。
管你那逍遥王到底是不是什么厉害的身份。
哦,对了。
你说你师尊叫我给你帮个忙……具体是指什么?
嘿嘿,如何做人?
那还不简单,本少爷驰骋花楼——咳咳,我是说,本少爷见多识广,跟着本少爷,保准你日后活得人模狗样的。
……什么?
你不是狗?
我当然知道!这只是比喻,比喻懂不懂?」
……
这个叫公孙无忌的生灵说我是一个无趣的人。
不。
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究竟是什么。
只是说我木讷得如同是一块顽石。
但是没有关系,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哪怕我什么都不理解,什么都不明白,既然我可以将一切都记录下来,自然也可以将它们全都通过表演的形式复现出来。
像个人、像个生灵一样。
将我所见到的生灵是如何做的、如何表达的,通过别人的方士表达出来。
「哦?不错嘛,殿下您果然是个天才。
这才短短几天功夫,就已经把本少爷的本事学得七七八八了。
虽然只掌握了几分形意,并未融会贯通,但也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来,接下来本少爷带你去见见世面,嘿嘿。」
跟着他的确能学到很多。
虽然有些事情多少感觉没什么意义,但那就是作为生灵该做的事情,那就是生灵原本的模样。
作为一个活人,应该这样去做才算是正常的。
那时候的我,明白了如何将自己变成一个真正活人的样子。
但我还是不太明白,那些人所谓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不是无法感觉到,只是无法理解。
这位公孙无忌在见到美人时候流露出来的感情。
仿佛要将对方直接一口给吃了一样,但最后却只是抱着美人走进了房间。
那些他的亲族面对他的时候皆是流露出几分带着阴气的情感。
这种情感似乎对于生灵来说传递的是某种不好的情绪。
但究竟为什么要流露出那样的情感,我一概不知。
「不明白这些没有关系的。
你只要维持现在这模样就可以了。
只要维持你现在这种状态,早晚你就会明白如何成为真正的生灵。」
师尊如是说道。
但是我的心里一直带着疑问。
为什么生灵要流露出那种感情?
这就是我与他们不同的地方吗?
那种感情究竟有什么意义?
生灵……为什么要活着?
没有人为我解答。
师尊说过,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自己去寻找。
只是我并非是聪慧的,并未及时理解其中意义。
也苦于无法从中寻找答案。
又过去多年。
因为某些事情。
被我称作父王的男人开始疏远我。
后来,因为修炼的时间越发长久,我也很久未能离开那座山里。
直到某一天。
师尊让我下山,为当朝帝君祝寿。
据说,那天是帝君出生的诞辰,书中记载乃是为了庆祝许多年前的今天,帝君的降生。
师尊说过。
此番下山,我或许就能明白自己心中一直感到迷茫的答案。
于是……
我看见了。
作为生灵的他们努力地生活在世间的痕迹。
我听见了。
从生灵诞生的刹那,到即将面临死亡的那份哀叹。
我能感觉到。
那份第一次从我的身体里萌发的某种曾经所不具有的灵气。
从那一刻起。
我才真正意识到。
情感从来都不是生灵才能拥有的东西。
而生灵所产生的情感,也从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纯粹的东西。
「我已经理解了什么是情感。
正因为理解,所以我才想要成为生灵。
我想要活下去。
若是,未能诞生的我,可以像寻常的生灵那样活下去的话——」
那一天。
非人之物许下了一个愿望。
在自己的心底,种下了一缕执念。
祂伸出手,想要触及那份曾经被祂所抛弃的温暖。
却发现那段由岁月所构建出来的囚笼,是如此地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