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过去的太阴幽荧,被旁人误解时是从来不屑于解释的。
——生而神圣的往圣帝君,心中没有一丝阴霾,更是无愧苍生。
因此,她的所言所行,从来不会向任何人解释因由。
过去的她心胸何其宽广,亦不介意任何人会误解于她,更不会因为旁人的误解而心中难受。
卓清潭沉默一瞬,却忽而探出手去,轻轻抓住了晚青即将缩回去的手掌。
她忽然偏过头“看”向晚青的方向,轻声解释了一句。
“晚青,不论你信或不信,我昔年此举,确实是为救你性命,盖因我那时已然没有多余的力量护你……将你打回原形贬落于凡间,是我当时能保下你性命的唯一途径。”
晚青沉默片刻,忽然道:
“那之后呢?若是帝君昔年在九重天南天门外乃是不得已,为何过后却从未来找过我?”
她说完半晌都不曾听到卓清潭回应,这才恍然记起,卓清潭是听不到的。
她也是气糊涂了,一时之间连她六识皆闭都忘却了。
晚青将她方才冲口而出的这句话,在卓清潭掌心再次写了一次。
写完了却又有些后悔……后悔既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又何必还要向往圣帝君问一个答案?
这话问出口,反而显得是自己这么多年始终念念不忘,无法介怀。
卓清潭静静待她写完,忽而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晚青,其实……我曾去找过你的。”
晚青微微一怔。
帝君她找过她?
什么时候?怎么她从来没有发现?
卓清潭脸上的黑色巾帛,几乎遮住她了大半张脸。
她颜色极淡的唇轻轻开合,缓缓说道:“你初时被打落凡间时,其实最初是落在了南海海域里。”
晚青闻言微微蹙眉,不禁心中一动。
自从那日她恢复意识以后,便已经身在东海附近的葬修山,帝君为何居然会说她是在南海?
卓清潭摊开的掌心没有得到回应,她继续低声道:
“那日过后的第三日,我亦恢复了一些神力,所以便立刻下界去寻你和谢予辞的踪迹。
那时的你化作原形,飘在南海中的一块浮木上。于是,我便施法将你带回了葬修山。”
她唇角牵起一抹温煦的笑。
“我想,你是在葬修山出生的,亦是在那里遇到的谢予辞。
此处人烟罕至,少有人迹,亦没有凶猛妖族出没。想来,你也应当愿意在那里重新修炼,再度化为人形。”
更何况,其实她那时已经将九重天上的西极濯祗仙宫,搬到了东海之滨的仙山岱舆。
而葬修山距离东海仙山岱與距离不远,若是晚青修炼过程中当真遇到了什么难事,她亦来得及赶来相助。
晚青的嘴唇轻微颤抖。
原来是帝君将她送回葬修山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在葬修山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了幼时十分熟悉的隐秘深山之中。
如果说仙山岱舆是她自小长大的“家”,是她最为熟悉和亲切的地方。那么葬修山便是她心目中的第二个故土。
晚青怔怔的看着卓清潭下瘦到颌线轮廓格外分明的棱角、和如雪似玉的精致的下巴,不禁微微出神。
原来,往圣帝君亦曾因她心中柔软,并非她先前所设想的那般无情冷漠。
记忆中的往圣帝君,身负天地间最为纯净无私、磅礴雄厚的无上神力,强大得仿佛一尊永远无法望到山顶的神域雪峰。
她巍峨无边,昂立云层,受到亿万众生仰望憧憬。
但此时她面前的卓清潭却憔悴如斯,病骨难支,耳目闭塞。若是身旁无人照料,甚至寸步难行,困居一隅。
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即便是晚青这个在心底怨恨了她多年之人,亦心生一股莫名的悲怆和不忍。
——跌落神坛的天地圣神,便如同神殿中被蝼蚁庶民打破、碎了一地的神像。破败不堪,零落成泥,但玉骨天成,宁折不弯。
也许正是如此,她的主上才会如此铭刻于心,经年吃尽苦楚,依旧念念不忘。
她曾经听闻凡间有句古话,叫作“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也不知她的主上,到底会不会终有一日,夙愿得偿。
帝君她这次,又当真是真心待主上的吗?
还是会一如从前那般,在三界安危与主上的取舍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苍生、背弃了她的主上?
主上一世不羁,却两度跌倒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他此生所有的逆境困窘皆来自于眼前之人,而她,还能再信任她一次吗?
晚青忽而垂头苦笑。
可是,她信与不信又有何用呢?
她的主上谢予辞在往圣帝君跟前究竟撞了多少次南墙,他可曾有一次是回过头的吗?
晚青微微咬着牙关,她沉默片刻,忽然在卓清潭掌心十分清晰的写道:
“过往种种,主上曾言不想再提,那晚青亦不会再提起。
但若晚青今后再次看到帝君伤害主上,那么”
她停顿一瞬,旋即沉目看着偏头认真感受她指尖字迹的卓清潭,一字一顿继续写道:
“——那么晚青,必将亲手取帝君性命。”
卓清潭轻轻笑了笑,下一刻却缓缓点了点头。
“好。”
月升时分,谢予辞终于披星戴月的赶了回来。
他自卓清潭睡后,先是去了宿风谷,施法将之前被他用阵法困于宿风谷溪水畔一株虞美人花结界中的仙门弟子们释放,随后又去了一趟东海。
他沿着东海海岸,向深海处找了许久,途中还在东海深海水域遇到了一条龙族里的小龙。
据那小龙说,他上一次偶然遇见蓬莱,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蓬莱曾经惊现于东海与南海的交界附近,但转瞬即逝,行迹莫测。
看来,仙山蓬莱的移动轨迹早已发生了偏移。不仅仅局限于在东海海域里移动,四海范围内皆有可能存在它的行迹。
他若是只在东海搜寻,只怕也未必能得见。而卓清潭也等不了他那么久。
谢予辞来到卓清潭房间的门口,看到正守在她房间门口长廊中的灵蓉。
此时,灵蓉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抓到的硕鼠。
看见他回来了,灵蓉立马站起来,十分雀跃的招呼道:
“谢予辞!你回来了?”
谢予辞轻轻点头,问道:“她呢?”
灵蓉“嗐”了一声,摸着手中硕鼠灰色的小脑袋,下巴向着房门的方向轻轻一抬:
“还在睡着呢,她下午和我阿婆说了好半天话,许是累了吧?阿婆走后她便一直睡着未曾醒来。”
谢予辞微微蹙眉,道:“晚青?她们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