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时谢予辞的怀里,还揣着一株他披星戴月赶去南海、从蓬莱仙山摘来的仙草爻华。
只不过,如今看来,她应该已经不需要了。
她用不上这些,那便再好不过了。
卓清潭朝他温和的笑了笑,问道:「我已无碍,你是来接我的吗?」
圣神帝尊眉峰微蹙,下意识的握紧手指。
他如今这具凡间分身的修为,仅是自己的一缕元神之力,而谢予辞此时拥有的神力远在他之上。
若是谢予辞执意带走卓清潭,他们之间,便会是一场足以毁掉端虚宫的恶战。
但不成想,谢予辞却笑着轻轻摇头。
「我本来,确实是来接你的。」
卓清潭微微一顿,脸颊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几分,她抬眸静静看他。
谢予辞缓缓继续说道:「但是如今,我却改变了主意。」
圣神帝尊闻他此言,一直暗自握紧的手指却微微一松。
果然。
他就知道,哪怕谢予辞每每面对他时都是一身反骨、凶性不减的混不吝,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一定会退步,跟他站在一边的。
卓清潭沉默的看了谢予辞一瞬,忽然道:「谢予辞,我们有过约定。」
谢予辞目露追思,他轻轻道:「是。」
那晚南山乌的半山客栈,夜色缱绻,月照温泉。
湿气弥漫的客房里,她身体微微前倾,十分认真的对他说道:
「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万事随缘便好,即便我一直如此,亦没什么不好。」
他当时曾问她:「没什么不好?难道你当真打算一直做个哪怕偶尔风吹日晒,便会风寒发热的病弱凡人不成?」
她却笑意晏晏的回道:「那又有什么关系?」
「——谢予辞,若我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不会再好了,你可愿意陪我找个山清水秀、没有人烟的地方,了此残生吗?」
他当时答应了。
他们之间,确实有过约定。
但在她的生死安危面前,这世间,再无大事。
谢予辞忽而低哑的笑了笑,他抬起头来,眼底带着一抹化不尽的温存。
「清潭。」
他忽然轻轻叫她的名字。
卓清潭静静偏头的看向他。
这一世他们自打相逢,她便一直半聋半瞎着,后来甚至彻底眼盲耳钝。
上一次这般真切的听见他的声音,这般清晰的看见他的脸,还是在上一世,在她还是太阴幽荧时。
她听见他温声轻柔的说道:
「清潭,哪怕你不舍弃端虚宫弟子的身份,哪怕你重新开始修仙问道,我们的约定亦不会变。」
卓清潭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谢予辞歪头看着她,笑容明媚。
光影照映在他的洁白的脸颊上,像是一件被上天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十分好看。
「我愿意陪你了此余生,直到你此生功德圆满,再度位列仙班——至于你我之后的事,便交给之后的你,再去决定。」qδ
交给那个再度端立九天、掌执三界的你,去决定吧。
卓清潭下意识的蹙起眉心,她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直视着他的眼睛。
「予辞,我们——」
「清潭。」
谢予辞忽然打断她,他垂头静静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容颜。
面前之人,是他肖想了数万载的执念,也是他参了数万载的道。
他轻轻抬手触碰了一
下她的指尖,然后笑了笑。
「「我们」的概念,只有你能活着,才会存在。」
也只有你活着,才会有以后。
他认了。
不论卓清潭成仙问道,再度身负仙格后,心中的想法是否会有所改变他都认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谢予辞静静的看着她的眉眼。
那双眉眼在他的识海中如此深刻,几乎像是刻在了他的元神中一般。
他剑眉朗目,看向她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攻击力。
「便当是为了我。我们的余生或许再没有「山清水秀」和「荒无人烟」,但在这座崇阿山端虚宫、在这凡俗大千世界,我会陪你走下去。」
走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
安雨浓看谢予辞却不太顺眼。
自打这个男人出现,便总是在她师姐身边打转,搞得她都快要「失宠」了!
比如说,她早上带着家中私奴做好的精致早茶来孝敬她师姐,结果却发现这厮不知何时已经泡好了什么不知名的古茗。
最可气的是,居然比她家豢养的茶艺私奴大师泡制的清茶更加回味悠久!
再比如说,她晚间正指挥着家奴私厨烹制精美佳肴,结果却发现这厮已经用她们紫薇殿的后厨做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药膳!
他还十分「不怀好意」的说什么「做的不好献丑了」,他这是在故意讽刺她吧?
他一定是在讽刺她!
一个大男人,如此不思进取!整日里围着灶台打转,真是令她不耻至极!
安羽浓斜着眼睛觑着谢予辞,轻蔑的发出了一声「哼」,然后小声道:「哪里来的纨绔子弟!没有出息!没见过世面!呸呸呸!」
安羽浓并不知道谢予辞的真实身份,只当他如同他先前自己介绍的那般,是一名长居北地兖州府的一名富家子弟。
谢予辞的神力收放自如,如今他收敛起来神韵气息,整个人便如同一般凡人无甚差别。
别说是安羽浓这般浅显的道行,便是当初的四大仙门的掌门和长老,都无法堪破他的修为高低。
谢予辞很有气煞人也的天赋。
他闻言展颜一笑,那笑容里明媚多情,又带着一丝似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
他曼声道:「谢某虽然没什么出息,可是,谢某生得好看啊。」
安羽浓重重「呸」了一声,斜眼看他:「好看顶什么用?可以当饭吃吗!你这人,一天天是没有什么正经事可以做了吗?怎么整日里跑到我师姐的院子里转悠?你不知道什么叫礼教大防吗?不懂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吗?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安羽浓一张小嘴像是放烟花般说个不停。
但是论起嘴上功夫,谢予辞还从来没有输过。
他脸上一派郑重其事,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狡黠的笑意,然后佯作惊愕道:
「正经事?难道还有什么比为卓仙长鞍前马后更为紧要的正经事吗?莫非在安姑娘心中,卓仙长并不是那么重要?」
安羽浓气结:「你休要挑拨我与师姐的关系!师姐才不会信你呢!」
她还要再开口说话,谢予辞却已经假模假样的「啊」了一声,故作惊讶继续道:
「还有,男女授受不亲?安姑娘,常言道修仙之人和光同尘、不惧世俗、坦坦荡荡、不畏狭隘性别之偏见。不过在下看来,安姑娘似乎还是受困于凡尘俗礼,道心有待升华。」
安羽浓素来伶牙俐齿,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在
嘴上讨不到旁人半分便宜。
她瞠目结舌的看着谢予辞,然后猛地委屈的扑在卓清潭的膝盖上,撒娇告状道:「——师姐!你看他,这是什么人啊!你快些将他轰出去嘛!」
卓清潭无奈的笑着抚了抚安羽浓的发顶,然后好笑的看了眼笑意盈盈的谢予辞,笑道:「你啊,怎么惯是喜欢欺负他们兄妹?」
「什么?」
安羽浓听了这话,当即支棱起耳朵来,神色警惕又略带敌意的看向谢予辞。
「好啊!你这厮居然还欺负过我哥哥吗?」
她小脸崩的紧紧的。
「本姑娘告诉你,我可不是哥哥那般敦厚可欺,你若再欺负我哥哥,哪怕你是个凡人,我可也是要对你不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