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陈卿,怎么才来呀?”
明月楼今日格外的热闹,只因今年得了功名的进士们皆都三五成群在此聚宴,这也是每三年科考后的传统,同科进士无论来自天南地北,只要上榜了那便有了同窗之谊,自是得亲近亲近,以后官场上或能多条路子。
此时门口愣神的一名年轻进士便是被一群同窗拉进了雅间。
“这是怎么了?恍恍惚惚的?”
看着几个考前关系还不错的几位同窗,陈卿很勉强的笑了笑,但极差的脸色却是掩盖不住。
“哎哟,这是咋了?可是落到三甲了?”
几个人都好奇的问着,传胪唱名的时候大家当时都紧张自己的名次,那一刻哪里会关心别人?只要不是一甲传唱三遍,少有人会记得他人的名次。
“没有…”陈卿摇头苦笑:“二甲一百三十一名,小弟运气好,刚好卡在最后一名。”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笑了,这二甲最后一名说来是不好听,可将来仕途升迁,并不参考具体名次,只要是二甲都是进士出身,没有沦落到三甲去,那你最后一名也好前面几名也好,区别不大…
“这是好事呀,干嘛苦着个脸?”
“小弟这不是后怕吗?”陈卿强笑着回答。
桌上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开口道:“陈卿如果在国子监读书,夫子肯定要压上一届,等文章沉稳后再下场,这次确实惊险。”
“柳兄说得是…”陈卿坐下后连忙敬酒回道。
其他人闻言微微撇嘴,在场就这姓柳的是国子监出身,当然能熬到有把握的时候下场,他们这些耕读农家,父母供自己读书差点田地都卖光了,哪里还能那般悠哉?当然是得趁早下场。
不过这也是寒门难出举子的原因,越是着急越是容易功亏一篑!
见气氛有些冷场,桌上一看起来比较肥胖圆滑的中年人嘿嘿举杯道:“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对了,你们听说没?崔探花…昨日暴毙了!”
这话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八卦,都纷纷议论起来。
“真是可惜,崔探花今年才十九吧?当真才华横溢,听说还被公主看上了呢,本是前途无量呀,可惜、可惜…”
“是呀,当真可惜…”其他人都跟着应和,背地里却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
本朝驸马可不像前朝那样不许参政,尚了公主可是一件对前途大好的事呀,崔彦这人长得又俊又是少年中榜,这又被公主看重的,可不得遭人嫉妒吗?
所有人都讨论得兴起,但唯独陈卿听到这个话题脸色更加苍白了,很明显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冒,于是开口转移话题道:“听说这次我们这一届进士取消六部观政了?”
“嗯,是有这回事。”之前那国子监出身的中年人开口道:“今年之所以恩科,是因为北方打了大胜仗,收复了幽州,这一届的新科进士估计大多会被派遣那边任地方县官,那边缺人,催得紧,也就没了我们六部观政的时间。”
这话一出,一群人顿时兴致消减了不少,在座都是二甲出生,大晋才立国二十年,多的是好位置给他们这些新科进士,哪怕出生不好,留不了京,也有机会分到江南那些富庶之地,没想到一届恩科给了他们提前考取功名的机会,却又是发配幽云那种北方苦寒之地!
一时间心情郁闷,都又将话题转到了暴毙的探花身上,毕竟再倒霉,也没这刚中探花就暴毙的家伙倒霉不是?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看得陈卿一阵苦笑,看来今天这话题是过不去了…
“对了陈卿,那崔探花和你是同乡吧?”
“啊,是…”见躲不过,陈卿也老实点头道:“崔彦在我们柳州是连中三元的大才子,当时很多本地乡绅都想将女儿嫁他呢。”
“崔彦选择倒是没问题。”还是那个国子监的中年人点头道:“以他的才学又那么年轻英俊,的确应该在京城这边结亲,极有可能找到一个可靠的岳家,但人算不如天算,从现在结果来看,当初还不如在柳州就成家,说不定还能为家里留个血脉。”
陈卿抬头看向对方,这家伙叫柳亦齐,自己与崔彦初到京城时就主动与他们结识,备考期间关系还算不错,平时来往也不少,他明显是知道……崔彦是有妻子的!
但诡异的事情来了,为什么他一副好像忘了崔彦有妻子这回事?
不止他忘了,好像所有人都忘了!
陈卿暗自皱眉,他前天就觉得不太对劲,崔彦刚中探花就传出了圣上要让他尚公主这事儿,好像完全不在乎崔彦已经结亲了的意思。
现在也是这样,崔彦暴毙,他妻子黄氏也失踪了,可来询问的大理寺官员问了崔彦很多细节,却完全没有过问他妻子的意思,自己主动提及那几个官员还一副诧异的样子……
陈卿是一个警惕的人,见到这情况他便再也没提崔彦妻子的事,直到现在,这姓柳的公然一副为崔彦没结亲而可惜的姿态,周围人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感觉这事儿有些不太对劲了。
这好像不是大家默认不提,这好像是大家真忘了崔彦有妻子这回事。
这到底什么情况?
陈卿默默喝着酒,越听着他们讨论越是心寒!
众人讨论正欢,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所有人收起了声音,毕竟背后一直议论一个死者,传出去也不好听。
“何人?”柳亦齐皱眉问道。
房间门缓缓推开,走进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年轻男子,所有人连忙起身行礼,柳亦齐看到来人后则是诧异了一下,起身道:“王大人怎么来了?”
陈卿小心的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来的官袍男子年纪看起来不大,恐怕比柳亦齐还要年轻,可从官服来看已经是从四品级别了!
都说新朝升官快,但这也太快了些吧…
“恭喜齐兄金榜题名!”来人笑着拱手,显然和柳亦齐的确挺熟。
“哪里哪里,比起你为兄实在惭愧…”柳亦齐笑着回礼,眼中却是复杂,来人叫王野,是他曾经的同窗,二人几乎是同时进入国子监的,可对方两届前就上了榜,得圣上看重,如今短短六年却已是大理寺少卿,反观自己…而立之年才靠着恩科中榜,此次去了北方那偏远苦寒之地做县官,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熬回京城。
陈卿则是心中叹气,这人怕不是来专门恭贺柳亦齐的,这穿着官袍来,大概率是来办公的。
果然,下一秒就听对方婉拒了同席的邀请,看向众人道:“不知陈卿是哪位?”
众人立刻将目光看向了陈卿,陈卿面皮一抽,知道这破事是躲不过了,上前道:“禀大人,晚生便是陈卿,大人寻晚生何事?”
对方点头,打量了一下年轻的陈卿:“关于崔彦的事,本官有些细节想咨询与你,不知陈进士可方便?”
“方便、方便…”陈卿苦笑应道,他若说不方便,对方也不像能干休的样子。
“王大人…”柳亦齐皱眉:“陈卿可牵扯了什么?”
“没有、没有…”对方连忙摆手:“只是因为两人是同乡,有些细节要问,打扰各位雅兴,等会王某便过来给柳兄敬酒赔罪。”
柳亦齐见对方给足了面子,脸色通红,连忙道:“子敬这话就客气了,那愚兄就在这儿等你,咱们不醉不归。”
“好,好…”对方笑着点头,而后便招手带着陈卿去了楼上。
陈卿跟在后面,心头却是越发紧张起来。
自己穿越到这完全不属于熟知历史的封建朝代,没有任何先知先觉,工科出身的他只能老老实实啃文科生都害怕的经意书本,寒窗苦读十年,眼看就要步入士层阶级了,却遇到这破事……
老天是看不得他太好是吧?
两人就这样来到了楼上的一间隔间,关上门后,那年轻的官员邀请陈卿坐下后就单刀直入道:“本官王野,此次崔探花暴毙,圣上很是关心,本官被任命主理这件案子。”
陈卿连忙行礼:“见过王大人。”
“不用多礼。”对方摆手:“本官今日阅了你的证词,书员的记录上,你曾说过崔彦有妻这回事对吧?”
“晚生记错了!”陈卿连忙道:“前日琼林宴晚生多喝了些,所以上官来问话时,晚生脑子有些糊涂,还请大人见谅。”
对方闻言打量了陈卿好几眼,最终眼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道:“崔探花被圣上相中女婿的传闻是真的,早先便派了人去柳州调查崔彦的家世,崔彦家世清白,并未娶妻!”
陈卿闻言身子摇了摇,眼中带着一丝恍然。
他与崔彦一起在府学读书,整个书院的人都知道,崔彦被黄夫子之女看中,柳州第一才女嫁了连中三元的少年才子,郎才女貌,一段佳话!
怎得就能查出,对方没有结亲这种结果?
“你证词上说过,崔彦娶的是柳州府学的黄夫子之女,那黄夫子是前朝大儒,名声显赫,圣上曾多次招揽,对方都以年老婉拒,两个儿子也在朝为官,长子黄文轩在永川任知府,次子黄文敬在翰林院,从未听说他家还有一女儿……”
陈卿心中越发冰凉,对方这一本正经的,难道自己柳州府学那几年见闻是在梦游?
“晚生醉酒误事,实在对不住大人,耽搁大人们查案,晚生惭愧。”
对方闻言皱眉,问了几句这家伙都咬死了说是醉酒说的糊涂话,便也不好多问,毕竟对方功名在身,没有证据也不好拘留审问,于是便点头作罢。
两人起身的时候,王野突然道:“陈进士,你最近可遇到些什么古怪的事?”
“古怪的事?”
陈卿面皮一抽,有什么比你们一个二个的更古怪?
“这倒是没有,大人为何如此问?”
王野定定的看着陈卿:“陈进士,如果遇到古怪的事一定不要藏着掖着,会死人的!”
陈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