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恩寺佛塔。
长结剑指斜挥,霞光喷涌,一个蓝色符文陡然成形,挥掌一带,拍向了玄塔,蓝符急转,应势化成一座倒悬的蓝色八角塔,同样是四层,模样竟和玄塔相仿。
“哗”的一声,像是浪花拍打山石,两座塔撞在了一起,转瞬同时消失,“叮叮当当”,几十枚铜钱如雨点一般落下,全都落在了青莲台座上。
长结快步上前,剑指向着莲座虚空轻点,莲座抖动,浮灰散落,上面显出一些细小的石缝,大小,正似铜钱一般。长结拈起一枚铜钱放到了石缝之中,大小刚好合适。
“老东西,这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戏!”
……
八年前。
赵老道带着还是孩童的赵心一和当时就很老的老黄狗来到鸿恩寺,说是要带后者来享几天清福。
赵心一眉头紧皱,不确定地道:“师父,这是佛寺,不是道观,即便是道观,我们也被人扫地出门好几次,这寺庙真会让我们借住?”
“那是自然!”赵老道十分笃定,“等会儿好好跟着学!”说着,大步上前,刚进庙门,便被两个扫地的和尚拦住了去路。
赵老道装模作样,说是一路追赶一只狐妖而来,眼见那狐妖逃进了寺中,需要进寺捉拿。一个和尚二话不说,举起扫帚便打,老道士狼狈逃窜。
“果然又是这样!”赵心一暗自庆幸自己没听信老头的话,躲得足够远。
老黄狗偷偷摇了摇尾巴,眼中流光溢彩,显得极是高兴。
“走!”老道士尴尬一笑,挥了挥手带着赵心一和老黄绕到了后山,硬是塞给了赵心一几个竹筒,说是装满了鸡血,让赵心一从寺后翻墙进入,将鸡血泼洒在各处显眼的地方。
赵心一死活不肯,赵老道出言威胁,说是他不去就不再教他修仙,他咬了咬牙,天人交战一回,终于还是妥协,照办了。翻过墙,提心吊胆地将鸡血偷偷洒进了好几间僧房,又乱涂乱画弄得一片糟。
晚间,赵老道带着赵心一和老黄狗再次出现在庙门前,日间大展扫帚功的那个和尚呆立在门前,见到老道士,立时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活像见了菩萨一般。先是好一番道歉,又是好一番嘘寒问暖,最后客客气气地将老道士迎了进去,请老道士开坛做法。后者装模作样地说是狐妖法力高强,需要连做七日法。一众和尚哪里敢怠慢,好吃好喝地伺候了七日。
期间,老道士带着赵心一转遍了寺庙各处,老道士觉得寺里的佛塔挺气派,便想带着赵心一进去瞧上一瞧,却被看门的和尚拦住,好说歹说,死活不让进。
赵老道觉得面子上下不来,就趁着守塔僧人换班的间隙,带着赵心一偷偷溜进了佛塔。师徒两个拾级而上,里面都是些佛寺的老物件,像什么破木鱼、破袈裟、破蒲团了,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师徒两个好生嫌弃。直到三层,两人见到带锁的木匣,以为是宝贝,均是两眼放绿光。
老道士赶忙从怀里取出一根薄铁片来,使出拿手本事,眨眼的工夫便将匣子上面的铁将军给捅咕开了。然而,里面的东西却让两人目瞪口呆,大失所望,忍不住破口大骂。
老道士更是气得直踹那青莲石座,由于用力过猛,硌得脚生疼,忍不住倒抽凉气。越想越气,对着木匣撒了泡老尿,尤嫌不过瘾,又从怀里掏出符笔,碾了点墨,开始留书:“臭和尚,不让你家道爷登塔……”
赵心一看着自家师父跟小孩子似的恶作剧报复,不由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比这老头都更像大人。四下转了转,回到石座边上,不经意间,在一片石莲瓣之上见到了点异样的光彩,好奇地摸了摸,却是跟石质不同,扯住袖口搓了搓,灰尘散去,竟像是一枚铜钱,捏住边缘用力一拔,果然是一枚铜钱,喜上眉梢,偷眼望了一眼老道士,后者还忙着留字,赶紧不动声色地再次搜寻了起来。
青莲嵌铜钱,乃是鸿恩寺的传统,名为“镇库”,据说有正神驱邪的功用。
经过赵心一一番细心搜查,铜钱越寻越多,不一会儿便寻了七八枚,正在他闷声发“大财”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贼笑的老脸,正是赵老道,后者一把扯住了他的耳朵,破口大骂,无非是说赵心一不讲江湖道义,欺师灭祖,想吃独食,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至少倒了七八筒。
赵心一无可奈何,只得跟老道士五五分赃。
两人搜摸了半天,确定再无铜币,这才悻悻然离开,赵心一先下的塔,老道士下塔之前回望了一眼,随口道:“徒弟,兴许以后你还会来这里!”
赵心一哼了一声,负气道:“我才不会呢!”显是还在对老道士分他铜钱而不满。
“是吗?”赵老道收起了笑意,面色严肃,“那就说好了,以后可不要再来!”
赵心一又多了几分赌气,“谁来谁是小狗!”
赵老道微微一笑,负在身后的手掌一摊,掌中飞出玄光,袖袍里随即蹿出十几枚铜钱,半空里打个转,全都消失不见。
……
钱北院枯井。
玄塔越缩越小,凌厉的劲风刮得赵心一面皮生疼,他却眼也不眨一下,紧张万分地望着四头金虎做最后一搏。
“轰……”
金虎使出浑身解数,却仍是无济于事。
生死关头,赵心一再次求助于高山寒,后者依旧没有一点回应。
玄塔越旋越快,陡然缩小,赵心一和金虎再无立足之地,赵心一虽满心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闭目等死。就在双眼即将闭上的一瞬间,眼缝里却瞥见那三层玄塔骤然飞向了自己,收到巴掌大小,落到了自己的左掌掌心,正是他画的血符所在之处,与血符的纹路交相辉映,玄红两色混杂,三四个弹指后同时消失不见。
赵心一呆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左掌,一脸的难以置信。
……
无边黑暗中。
高山寒发出一声轻呼,“咦?”定睛凝望,他的一双眼眸望穿了无边黑暗,只见玄塔符收缩的时候,赵心一体内的天玄珠绽放出了一丝绿芒,那玄塔符便随即消失在了赵心一的体内,不见了踪迹。
“去了哪里?为何只是区区一道三层玄塔符会让我莫名心悸?”高山寒四下搜寻。
“嗷……”
黑暗深处传出一声愤怒又焦躁的兽吼。
高山寒转头笑道:“老伙计,是我扰了你的好梦,你且再忍一忍!”
……
枯井之中。
四头金虎大喘粗气,既有疲惫,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混合在一处,成了一句,“你他娘的跟贼老道一样该死!”
话音未落,井壁上的石板“嘭”的一声翻砸在了地上,板后露出一个金色的符文,赵心一正要细眼观看,符文一闪随即烟消云散,井壁露出一个乌漆嘛黑的洞口。
赵心一惊疑未定地望了望,正在犹豫,老黄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了起来,“你他娘的倒是往里走啊!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破开贼老道的禁制,还能就这样打道回府不成?”
赵心一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吹着了火,伸臂向里照了照,豆大的火焰尽了最大的努力,光晕不足一尺,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老黄四颗头颅同时翻白眼,张口喷出四团火来,斗大的火焰,凝而不散,飘进洞中。
洞中景物变得清晰,入口是一个狭长的通道,四面都嵌着整齐的青石板,隐隐透着一股血腥味,看起来倒没什么危险。赵心一在老黄的催促下走进了石道,走得近了才发现,所有的石板上都刻着石画,或为骷髅厉鬼,或为魔头凶兽,全都是暗红色,稍稍一想,便能猜出那血腥味由何而来,忍不住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黄却泰然自若,大摇大摆,没有丝毫的不适。赵心一有些害怕,故意放慢脚步,跟在老黄的后面。行了十几步,到了石道的尽头,是一个丁字路口,两边各有一条石道,样子一模一样。
“我们该走哪边?”老黄两个头颅望向左边,两个头颅望向右边。
赵心一仔细探视一番,面露喜色,开口道:“右边地板有些磨损,左边地板却没什么磨痕,想来其中一条便是陷阱。”
“那就走右边!”老黄转身就要往右走。
“等一下!”赵心一赶忙喊住他,“师父经常说,魔教中人狡猾歹毒,向来不循常理,弄不好就是他们故布的迷魂阵!”说着,他蹲了下去,又细细打量了起来,“果然如此!”手指右侧石板,“你看,这石板靠墙的部分也有磨痕,显是旧石板,故布迷阵而已!”一脸得意,“他们这点伎俩又怎能瞒得过我这双慧眼!”
老黄望了望,深以为意,笑骂道:“你小子倒还有些本事!”说着,率先走向了左边。待得一狮一人走到石道中央,老黄八只耳朵同时一颤,赶忙后退,赵心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已经被老黄扛在了背上,拔腿就跑。
便在此时,左边石道中所有的石雕都“活”了过来,猛兽张獠牙,厉鬼喷妖火,骷髅吐妖风,炼狱一般。
亏得老黄身形迅捷,紧要关头,电光一般闪进了右边石道,这才险险躲过一劫。
老黄将赵心一抖落到地上,怒道:“你他娘的刚才不是头头是道吗?不是说什么旧石板吗?”四张血盆大口唾沫狂喷,喷泉似的,“不是说魔教故布迷阵吗?”
赵心一挠了挠头,厚着脸皮,嘿嘿一笑道:“失手,失手,人都会有失手,也属常事,常事……”
“你这脸皮倒是真得了那贼老道的真传!”老黄骂了一句,气呼呼地走了进去。
四团火焰前面引路,一人一虎继续向前,行几十步,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方形石室,进深和面宽少说都有七八间,纵有四团火焰飘在其中,石室依旧显得有些昏暗。赵心一暗暗估算,这石室的位置应该就在钱北院的东花园,向里张望,隐约可以望见石室中一共立着十六根石柱,等宽等距,正中是一个方形祭台,透着一股子阴森劲儿。
老黄再次吐出几团火焰来,分布在石室各处,将整个石室照得白昼一般。
赵心一不经意望见一根石柱上竟然背靠着一具干尸,衣衫褴褛,全身黝黑,面目十分狰狞。不由吓了一跳,一转眼,这才发现,每根石柱上都靠着一具干尸,惊恐更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只不过是一些修邪法的魔教妖徒,魔毒透体,身死而不腐,几具干尸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老黄冷哼一声,语气不屑,径自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真是个废物!”
“歪门邪道!”赵心一忍不住大骂,“不过是自取灭亡!”
“你这黄毛小子懂个屁!听没听过有个叫僵五的小子!”呸了一声,谅你小子也不知道,僵五那小子为报夺妻之仇,修魔功,自炼僵尸,短短半年,修为大增,从筑基期三层直接跃到元婴期,肉体强横,近乎不灭。轻而易举灭了仇家满门,还把他那负心的妻子也炼成了僵尸!入主‘血鼎宗’,煊赫一时,威名赫赫!”
赵心一翻了个白眼,以示反抗,缓缓调匀呼吸,迈步跟了上去,低头打量地面,只见地上遍布剑痕,有深有浅,密密麻麻,有如蛛网,目光横移,石壁上也都有剑痕,就连屋顶上也都是,显然当时这里有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心道:“该不会是老头子的手笔吧?”
“小子,你看东壁。”老黄出言提醒。
赵心一转眼望去,只见东壁有一个半开的石门,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老黄露出一抹坏笑,张口吐出一团火焰,击碎石门飞了进去,石室陡然变得十分明亮。赵心一定睛望去,只见里面一地都是人的骷髅,骤然大惊,慌乱中又见周边这样的石门还有很多,各个皆是阴森恐怖,估摸里面的景象也是一般。只觉一股冷风直吹脊梁骨,双腿发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出于本能,伸手扶在了一根石柱上,入手冰冷,还带着些糟烂布条的触感。缓缓侧首,摸到的竟是一具干尸的大腿。
“啊……”既是惊恐,又是恶心,仓皇收手。
“嘎嘎……”老黄怪笑起来。
与此同时,石室之中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兽吼,整个石室瞬时温度骤降,白气弥漫,转瞬入寒冬。
“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