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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月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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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四章 荒草莽莽雪狼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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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州,谷阳城

    这是宁州草原上唯一一座有城墙环绕的城池,甚至可以说是唯一一座实际意义上的城池。

    游牧的宁州夷族人居无定所,草场上支起帐篷,搭起羊圈,就是一个新家。

    两百多年前,铁勒部大汗铁勒木托征十万奴隶,从逐云山脉开采石矿,修筑城墙。

    一座在南北两陆人眼中都不伦不类的城池,便突兀地耸立在了宁州的万里草场之上。

    铁勒木托以铁勒部传奇英雄铁勒谷阳的名字给这座城命名,又把铁勒部所有贵族和他们的奴隶迁入城内。

    可被高达数丈的城墙围绕的,却不是勾栏瓦肆,亭台楼阁。

    而是大大小小,按照地位阶层一圈圈围绕排列的帐篷。

    最中心的位置,是铁勒部大汗的金帐。

    此刻,十几个奴隶正在金帐周围忙碌着。

    今天是世子阿摩柯的成丁礼。

    奴隶们乌黑的手上拿着刀,宰杀着今年秋天刚下的羊羔崽。

    这个小世子,出生时巫医就说他不会活过五个冬月,几次重病都几乎夭折,如今总算被拉扯到了成年。

    老眼昏花的巫医后来说这是罗颂大神的恩赐。

    可铁勒部的人都知道,世子的病,是南陆来的那人治好的。

    那个人名叫,东阳郭。

    他从南陆带来神奇的草药,每天给世子药浴,总算把从出生之后都几乎没走出过大帐的世子,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

    也是因此,在夷族普遍仇视南陆人的环境里,东阳郭却在铁勒部被礼遇有加。

    尤其是世子阿摩柯,非常喜欢这个不修边幅的南陆先生。

    此刻的阿摩柯,正坐在谷阳城外的阿坝河畔的草甸上,呆呆地看着南方。

    他纤细的手指握着一把精致的匕首,随意地挥割着周围的芒草。

    那把匕首的刀柄上镶着红绿两颗宝石,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十分耀眼夺目。

    这是阿爸送给他的成年礼物,比起哥哥金戈送给他的那把二三十斤重的宽背马刀,这把匕首就显得有些孩子气了。

    可他就是喜欢。

    阿摩柯不像他的哥哥,身上没有草原男孩的张狂野性,有时候甚至安静得像一个南陆的书童。

    就如同他此时手中的这把匕首,精致,华丽,却没有一点杀伤力。

    铁勒部的部众有时也会私下议论,未来的大汗是个如此羸弱的人,铁勒部是否还能成为草原上横行的雪狼。

    但这种议论也就止于茶余饭后,幼子继位,这是铁勒部沿用几百年的祖宗之法,据说是源自五百多年前那个曾建立短暂的大沅政权的铁勒荣列大汗。

    其实这个问题,阿摩柯也曾想过,他也觉得从小就好勇斗狠的哥哥更适合当铁勒的大汗。

    在弱肉强食的宁州,铁勒能统领各部数百年,能始终在彩帐大会上坐稳首席,靠的就是杀伐果断。

    可今天之后,象征着汗位的雪狼尾就要系在他阿摩柯的肩上。

    除非自己比阿爸先去见罗颂大神,那座金帐的主人,迟早会是他。

    阿摩柯有些苦恼,他想找个人说说心里的这些话,可东阳先生去了南陆好多天,看来也赶不上自己的成丁礼。

    就在阿摩柯烦闷之际,他的伴当那多南山急匆匆跑了过来。

    那多南山是个精神的小伙,虽然是个奴隶崽子,但脸上总是带着一股桀骜的倔强。

    阿摩柯举起手中的匕首,笑着朝他喊道:

    “南山,快来看,阿爸送我的。”

    那多南山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对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都不是很感兴趣。

    “世子,十马部和阔阔台部的首领都来了,你也该回去了。”

    阿摩柯眼神黯淡下来,他又望了一眼波光粼粼的阿坝河,缓缓站起了身。

    突然,他有些兴奋地问那多南山:

    “南山,你是骑马来的吗?”

    那多南山点了点头,说:

    “我把世子的雪聰也牵来了。”

    “太好了!我们去坝南跑一圈吧!”

    “可是……”

    “别婆婆妈妈了,还早的很呢!”

    ……

    趟过阿坝河的浅滩,一望无际的草场上,两匹骏马驮着两名少年,恣意地狂奔着。

    也只有在宁州,才能如此畅快地纵马驰骋。

    阿摩柯胯下是一匹正值壮年的神骏踏火,因为脖子上的一抹白鬃,东阳郭给它取了“雪聰”这个名字。

    这还是铁勒兀耳汗亲自去踏火原给他的小儿子套的踏火马。

    因为一直体弱多病,和草原上许多七八岁就在马背上打滚的夷族孩子不同,阿摩柯直到十岁才能勉强上马。

    在此之前,他只能骑着养在羊圈里的小矮马过瘾。

    当他的阿爸第一次把雪聰牵到他面前时,他高兴坏了。

    而雪聰也是颇通人性,几乎没有怎么驯,就认定了阿摩柯这个主人。

    没过一会儿,雪聰就把那多南山的红鬃马远远甩在了身后。

    整片草场上,只剩下阿摩柯和雪聰,像是黄绿色浸染的画布上沁出的墨点,随意流淌。

    阿摩柯从来没骑马跑过这么远,再往南四五里就要到铁勒牧场的边境了。

    今天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和勇气,他只想这么一直跑下去。

    直到逃离这片他生来就没离开过的莽莽草原。

    松软的草皮渐渐变成坚实的黄土,雪聰血红的马蹄踏过,扬起一阵尘土。

    阿摩柯勒住缰绳,雪聰环着原地跑了一小圈,扬蹄长嘶,缓缓停下。

    南方天际,能看到逐云大山,巍峨延绵。

    在夷族古老的传说里,逐云大山是创世神罗颂在人间陨灭的肉身。

    这绵延无尽的山峦阻隔了南陆和北陆。

    越过逐云大山,便是富庶肥沃的大昊疆土。

    据说那里达官贵人的一顿餐食,就能让一个寨子的夷族老小几天不用挨饿。

    阿摩柯还记得,前几年宁州饥荒,饿殍遍野,南陆皇帝送来了几百车米面,铁勒部上千人就免于被饿死。

    可那不过是南陆仅仅一县粮仓中,已经存放得快要发霉的粮食啊。

    老萨满说天下芸芸众生都是罗颂大神的孩子,可天神似乎忘了把他的福泽播撒在整个天下。

    阿摩柯愣愣地驻马立在芒草外的戈壁,过了好久,那多南山才匆匆拍马赶到。

    “世子,回去吧,真的不早了。”

    阿摩柯却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南方,喃喃道:

    “南山,你知道吗?我马上就要到南陆去了。”

    那多南山一愣,随即又毫不犹豫地说:

    “南山陪世子一起去!”

    阿摩柯回身朝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又问道:

    “南山,你想去南陆吗?”

    那多南山又干脆答道:

    “南山刚能爬上马背时便一直陪在世子左右,世子去哪,南山就想去哪!”

    阿摩柯闻言欣慰笑了笑,再次回望逐云大山。良久,淡淡说了句:

    “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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