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担又一次来到了夏朝皇宫。
这一次,他亲眼看到两间已经塌了的宫殿。
年久失修之下,曾经显赫一时的万寿仙宫也抵不过时间的伟力,除了塌掉的两间宫殿之外,其余宫殿大多也已经在岁月中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皇宫中行走的侍女、侍卫还是太监,都对那两间已经塌陷下去的宫殿视而不见,更没有派遣匠人维修。
在夏朝蒸蒸日上之时,真正的皇宫反倒是在日复一日的时间里,变得越加破旧,甚至都已经出现了安全隐患。
顾担在御书房找到了王莽,王莽还是和先前那样,坐在那里批阅着一座座小山般的奏折,每一天皆是如此。
这一次顾担没有再默默等待,而是直接开口说道:“我来的时候,见到皇宫里已经有两座宫殿塌了,怎无人去修缮?”
“顾哥?”
听到顾担的声音,王莽放下了手中奏折,笑着说道:“不过是两间宫殿而已。修建万寿仙宫的时候,宗明帝可谓是穷奢极欲,当做夏朝皇宫绰绰有余,根本住不完。那塌陷的两间宫殿,本就没有什么用处。
若是修建一番,最多也就是好看一点,还是空置在那里。我招来工匠询问过,想要修补完善,最少需要百金,百斤黄金相当于十户中等人家的产业,我的德行本就不够,时常担心辱没大家的期盼,又怎敢做这种事情呢?”
顾担静静的听着王莽讲述,眼中浮现出欣赏的神色。
王莽的确未曾让他失望。
自继位以来,二十三年间,王莽从未讲究过什么排场,宫室、园林、狗马、服饰、车架等等,什么都没有增加。
但凡有对百姓不便的事情,便予以废止,以便利民众,就算皇宫已经开始褪色,宫殿倾颓,有碍观瞻,都不曾动用土木。
一个皇帝能够做到这个份上,不可谓是不爱民了。
上行而下效。
夏皇都如此简朴,大臣们自然也不敢去大肆的享受生活,毕竟除了王莽这个榜样之外,墨家可不是吃素的。
如果说墨家是夏朝道德上的标杆,那王莽便是个人生活上的标杆。
皇帝都不去享福,哪位臣子胆敢去超越皇帝?
可以说,夏朝能够发展到如今,绝对少不了他的努力。
“你做的很好。”
顾担褒奖道。
“顾哥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莽笑着点头,随即问道。
顾担可是真正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向对国之大事不怎么关注,或者说放任他们去做事,夏朝建立这么多年,顾担这才第三次来到皇宫。
“我准备做一件事,需要你,以及诸多大臣,甚至是其余国度的帮助。”
顾担一本正经的说道。
“哦?您请说!”
王莽颇为讶异,脸色也认真了起来。
上一次顾担想要做的事情,叫做‘摊丁入亩’,如今的成效可谓是有目共睹,极大减轻了民间百姓的负担。
不是利国利民之策,顾担根本不会轻易提起。
更何况这次听其口风,还准备亲自动手,将几个国度全都给串联起来。
莫非,这次要做的事情,比摊丁入亩还更好?
“我准备收集全天下的医书,招揽各地拥有真才实学的游医,共同编撰出一本应对各种疾病的汇总之书,然后就需要朝廷出力,在各地设立医馆,培养能够治病救人的医者。”
顾担说道。
“编撰医书?设立医馆?”
王莽一愣。
这好像也不能算是什么经天纬地般的神策,或者说,这个东西没有什么出奇的,似乎不太值得顾担亲自动手。
这的确不出奇。
但,很好用。
“如今夏朝已非一穷二白之时,医疗的问题必须要重视起来。我曾走访民间,十里八乡的百姓若是生病了,极少会去药铺看病,而是采用各种各样的‘偏方’来治疗。绝大多数偏方没有用暂且不提,很多病症,一旦耽搁,便会越发严重,直至治无可治。
这还不算,便是有钱人家能够去药铺诊治,其中的医者水平也是良莠不齐,对很多病症根本没有任何的经验,只能够死马当做活马医,能不能治好全看缘分。
最重要的是,接生之人!如今民间还是由村子里‘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来为孩子接生,但这种事情,她们的经验只是由个人总结而成,关乎的却是货真价实的人命,必须要给出一整套合适且详实的方法,推广开来,如此,民间的孩子在出生时的安全,才会更有保障。”
顾担在来的路上心中便已经打好了腹稿,此时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编撰医书,设立医馆,这既不是什么古往开来第一次的创新,更不是独一无二的想法。
但此前做这些的人,能量都太小了。
他们最多最多,也只能够改变一小片地方。
各国的皇帝虽然不是傻子,但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顾虑和原因,未曾将此法推行天下过。
可顾担不同。
他如果下定决心要去做,整个夏朝都得动起来,甚至诸如大祈等国,也得马首是瞻,不敢忤逆。
更何况他要的事情,本就是惠及百姓,惠及国家之举,无非是需要国库出点钱,最后也是把钱花在自家,有什么好抗拒的?
大宗师想给你的百姓做点好事儿,你还敢有意见了?
“如果只是编撰医书,这倒是算不得多难,无非是消耗一些时间。”
王莽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并未因为面前的人是顾担便立刻点头答应,他努力而又专注的思索着,然后开口说道:“可要在各地设置医馆,很难。暂且不提如何培养那么多的医者,单说各个医馆所需要的药材,就是一笔极大的开销了。
诚如顾哥所言,很多百姓生病了也没钱去诊治,乃至不敢去看。那国家开设的医馆,他们便有钱可去了么?如果不收钱,这笔开销怕是大到无法承受,如果收钱,最后好像也只是装点了一番门面,还是无人问津。”
治病是要花钱的。
所以民间基本上是小病不去治,大病治了也没用,或者说是治不起。
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民间各地的医馆都很少,多是一些赤脚郎中。
“医馆真正开销最大的地方,其实是药材。”
顾担自己就曾在太医院任职了十几年,虽然只是挂靠,却也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其实,药材并没有大家所想的那么贵,之所以显得有些昂贵,是因为绝大多数的药材,都是野生的缘故。
只要不动用那些珍惜的药物,绝大多数的药物,完全可以自己去培育,只要种的数量足够多,成本自然会不断的下降,所以才需要一整个国家去努力,而不是再像现在这样,药材基本靠自己去山里挖,成本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时代当然也有药田这种东西。
但,极少。
而且通常都是私人所属,用来供养给权贵使用。
真要说大批量的药田,那是一个也没有!
说到底,医馆其实还是一个公益性质的东西,收钱多了,百姓根本不会去看病,收钱少了,那又不挣钱,所以才一直没有人去做罢了。
“更何况,我也没说药材全部免费。一些并不严重的病,让百姓花费很少的钱财去看好,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而需要动用一些比较珍贵的药材,百姓又暂时无钱医治的时候,可以让他们打上欠条,用几年的时间来偿还。
如果到了时间还还不完或是不肯换,那便可以让人过去以工代偿,国家的建设总是需要人的,只要子民还在,也不会亏什么,反而会让人更有归属感。”
顾担连这一点也已经有所考虑。
当最基本的衣食得以满足之后,便有更多的东西需要去做,这关乎着一国国民的生活水平。
而且还切实关乎着顾担能够获得的寿元。
别的不多说,哪怕通过此举,他能够让夏朝的百姓一人多延寿一两岁,所能够收获的寿元都堪称庞大,填满青木化生诀完全不是问题!
如此一来,既没有妄动国策,未曾触及根本,不至于招来仙人的目光,又可以极大程度的改善民生。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仙人的存在,很多东西顾担都不敢提及,生怕用力过猛,不仅没有让凡尘过的更好,反而会在仙人回归之后引来关注,招致滔天大祸,这才是他如此谨慎的原因。
正是因为医馆这玩意平平无奇,无非是开设的多些,不算什么出格之举,收获却又很大,才是顾担选择它的根本原因之一。
“如此可以试试,即使入不敷出,只要不带来太大的负担,夏朝也可以承受。”
王莽还是点了点头,成与不成,总得努力一番,顾担这么多年终于站出来想要做事,他当然也不可能阻止。
“这是其一,还有一件事。”
说完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后,顾担又道:“林凡,那位墨者之死,你知道吧?”
“顾哥也听说了这件事?”
“民间谈论此事的人极多,我又没耳聋,怎么可能听不到?”
顾担耸了耸肩,“你准备如何去做?”
“事关墨家,您不该来问我才是,您得问国师。”
王莽无奈的回避了这个问题。
这件事,不管是点头还是摇头,都不对。
保持沉默才是明智之举。
朝廷也是这个态度,任由民间如何讨论,但就是不给准话,任由大家畅所欲言。
“哈”
顾担笑了起来,“你们是都不肯去提啊。”
王莽只是无辜的眨动着眼睛,看着顾担,满脸无奈之色。
墨家可是由墨丘所创立的组织,夏朝立国,借了墨丘太多的名望。
如今即使发现了墨家的问题,谁又敢去触碰呢?
只能拖,拖到墨家自己都承受不起的时候,才会有人去做。
但毫无疑问,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墨家也没有那么脆弱,如今只算是掀起了一个风向而已。
“你们不提,我来提。让人将禽厘胜喊过来吧,墨家的问题,也是时候好好谈一谈了。”
顾担说道。
“好!”
一听这话,王莽激动的直拍双手。
倒不是他对禽厘胜有什么意见,只是墨家如今,的确已经不太适合夏朝现在的格局了。
当初国家初建,人手严重不足,物资全靠其余国度的救济和资助,推广墨家的道义和德行,能够极大程度上的稳定民心,缩减管控的成本。
可如今人手早已不再缺乏,国家也富足了起来。
但墨家十义,可是未有分毫的更改。
墨者的行事作风,与二十余年前相比,哪怕已经换了一批人,还是一模一样!
很多时候,王莽想要做些什么,都不得不去考虑墨家的存在和影响。
只能说成也墨丘,败也墨丘。
因为墨丘的关系,特别是现在他还不在了,朝廷里根本没有人能跟墨丘的名望去掰腕子,‘至圣先师’的名讳就在那里挂着呢,谁敢说自己能比墨丘更加高瞻远瞩一些?
他们更不可能说服的了禽厘胜,公尚过都不行,荀轲也得往后稍稍。
能解开这一点的,唯有顾担。
但他待在小院子里不管事,王莽当然也不能去烦他,如今既然是顾担主动提了出来,那不抓紧时间去做,还等什么呢?
顾担想了想,又道:“将荀轲、小莹也喊过来,我也有事情要交代他们。”
“没问题,咱去另一处宫殿谈,这里地方小。”
王莽起身,招来侍卫吩咐了两句,连忙说道。
“怎么,怕打起来地方不够宽敞?”
顾担调侃道。
“您这是哪里话?”
王莽嘴角抽了抽,“我主要是怕巨子情绪比较激动。”
“禽厘胜啊禽厘胜。”
念叨着这个名字,顾担也是有些感慨。
墨丘走后,墨家的名望却并未下跌,仍有当初的风范,能够做到这一点,绝不容易。
禽厘胜不负墨家巨子之名,毋庸置疑。
虽然二十三年过去,从未听闻过他做出什么诸如墨丘那样值得人大书特书的丰功伟绩,但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位在墨丘之后,担任墨家巨子的家伙,的确扛起了墨家的旗帜。
只是如今,这份旗帜,扎根过深,乃至出现了问题。
他要悬壶济世,并不是去治愈一人之病痛,而是治愈一个国家,整个天下的病痛之所在。
墨家,也生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