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岫和李岱一起进房间探望父亲。
一间十分安静的房间里,窗户开着,下午温暖的阳光照进屋内,李林甫静静躺在病榻上,望着窗外飘舞的雪花,侍女几次要关窗,都被他制止住了。
在最后不多的时日里,他要再多看一看这个让他无比留恋的世界。
李林甫双颊凹陷,脸色蜡黄干枯,已看不到一点润色,眼睛也变得浑浊不堪,浑身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双手还微微能动,但胸以下都没有知觉了,看起来元气丧尽,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了。
这时,李岫和李岱走进来,在他面前的跪下,李林甫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眼中微微露出一丝惊诧,他很少看见兄弟二人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分家如何了?”李林甫声音极为低微问道。
“回禀父亲,已经快好了,完全是按照父亲的要求进行分家。”
李林甫点点头,又声音低微地问李岱,“邺儿呢?在做什么?”
李岱连忙恭恭敬敬道:“回禀父亲,邺儿刚回来,他担心武瑛会报复我们,他千方百计把他猎杀了。”
“好!”
李林甫吃力道:“要当心当心宇文家。”
李岫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刚才五弟告诉他,郃阳县的屠农事件极可能是宇文家的报复,父亲也知道啊!
“我们一定当心!”
这时,李岫道:“我们是想向父亲确认一件事,父亲是不是决定把揽翠楼交给邺儿继承?”
这件事很重要,如果揽翠楼藏品跟随父亲陪葬,大家都无话可说,可如果不陪葬,那么所有人都会盯着,就算李岫也做不了主,所以必须要有父亲的书面遗嘱。
李林甫动一下额头,李岫立刻明白了,从父亲枕下取出一个扁盒子。
李林甫喘口气道:“第五号!”
打开盒子,里面有十封信,上面还编有号码,李岫和李岱的心都怦怦跳起来,他们同时意识到,这就是父亲的十份遗书了。
他们取出第五封,但上面打了封漆,一旦打开,就无法复原了。
“不用打开!”
李林甫吃力道:“揽翠阁的香和瓷陪葬,其他由邺儿继承!”
两人这才明白,父亲留有遗嘱,明确了揽翠阁的所属,只有名香和瓷器陪葬,其余皆由李邺继承。
“我们明白了!”
李林甫又对李岱道:“邺儿走之前我要见见他。”
“孩儿今晚就让他来看祖父。”
李林甫轻轻点头,他还有最后一个心愿,一定要见到李邺才能说。
李岫随即答应李岱,就按照父亲的遗嘱,把揽翠楼交给李邺继承。
当然,他心中有个前提,看在李邺能挽救儿子的份上,如果救不了儿子,他未必会执行父亲的遗嘱。
两人随即来到了揽翠阁,揽翠阁是一座四层的绿塔楼,由一个老妇人看守,
老妇人叫做留珠,大家都叫她留珠婆婆,年约六十岁,从小就是李林甫的贴身丫鬟,同时也是贴身护卫,武艺高强,后来也成了李林甫的侍妾,生过两个女儿,都在小时候夭折了,留珠便开始信佛,李林甫索性让她看守自己的藏宝阁,这一看守就是四十年。
留珠背稍微有点驼了,但步伐依旧十分敏捷,她打开门问道:“长公子有事吗?”
李岫问道:“我父亲有告诉过婆婆,揽翠阁的藏物怎么处置吗?”
留珠点点头,“他去年就给我说了,传给三十八郎继承。”
原来真的安排好了,李岫叹口气道:“我也刚刚才知道,父亲说,香和瓷器留给他带走。”
“我都一一装箱了,可以分出来,我用一年的时间才它们一一登记装箱,随时可以拿走。”
李岱开口道:“到时我会把它们运去次府,婆婆一起过去。”
留珠点点头,毫不客气地把门关上了,李林甫有规矩,除非是搬运,否则儿子们都不能进揽翠阁,谁也不知道里面收藏了什么?
李岫原本还想看看清册,没想到留珠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心中只得叹息一声,对李岱道:“我答应了三十八郎的条件,他准备怎么做?”
李岱摇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我估计他会从高力士开始!”
李岫精神一振,如果高力士肯帮忙,自己儿子就有希望减罪了。
黄昏时分,李岱带着儿子李邺来到了主宅,三子李屿立刻得到消息,匆匆来找老二李崿,两人都是朝官,不过已经被杨国忠调整,李屿原是太常少卿,现在改任东宫赞善大夫,李崿更是由权力很大的司储郎中改任棣王府司马。
两人都变成了养老官,不过他们俩也认命了,整天呆在府中无所事事,这几天更像乌鸡眼一眼盯着分家,生怕自己少吃一口。
“二哥,那个三十八郎来了,估计是来看望父亲。”
李崿眉头一皱,“大哥怎么准他进门?”
“我也很奇怪,听说大哥就在后面跟着呢!”
李屿向两边看看,又低声道:“我还听说大哥要搬过来了,是不是准备把次宅让给老五了?”
李崿眼珠直转,其实他知道只要分家,次宅肯定得让出来,父亲态度很强硬,大哥搬回来是迟早之事。
但李崿在打李岱在主宅内院子的主意,占地两亩的院子,一旦李岱搬去次宅,那这个院子就必须归自己。
“老三,有件事我得和你说清楚,我孩子多,房子实在不够住,老五的院子就归我了。”
“这怎么行,我的孩子也不少,眼看也要成婚了,连婚房都没有。”
“你在外面不是有两座小院吗?”
“那是我自己掏钱买的,和这个不搭界,反正你不能独占,要不你在别的地方补偿我!”
兄弟二人开始内斗起来了
这时,李邺已经跪在祖父面前,握着他干枯的手,李邺心中一阵难过,祖父已经快走到终点了。
李林甫慢慢睁开眼睛,见是孙子李邺,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不用担心我还能撑一年半载我只是懒得理他们”
李林甫和人勾心斗角一辈子,最后要临终了,还在和儿子们暗斗。
但李邺听得出来,祖父声音很低微,说话也断断续续,一年半载是不可能了,最多两三个月。
“孙儿还有一个半月就要西行了,祖父还要交代什么吗?”
“李渝能力不行又骄傲你给祖父一个面子适当关照他。”
李邺点点头,李林甫挣扎一下道:“你把门关上!”
李邺起身把门关上,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
李林甫吃力道:“我年少时曾得袁客师看相他说我将位极人臣说我子孙有劫难若能渡劫将贵不可言。”
话说得太长,李林甫一口气接不上来,呼呼喘息,他摆摆手,让李邺不要打断自己,稍微平静一点,他又道:“十天后袁客师羽化了,他给徒弟留了一句话,一甲子后胡妖将出,天下大乱,新主将出,一甲子就是现在了,邺儿你明白吗?”
李邺点点头,“胡妖应该是指安禄山!”
“安禄山是胡妖,我能镇妖……杨国忠不行,我死后……天下必乱!”
李邺握住祖父的手平静道:“祖父,还有我呢!”
李林甫一把紧紧握住孙子的手,眼睛里竟射出异样的光芒,他哆嗦着嘴唇,用极为低微的声音道:“若有可能,给我立庙号文宗。”
这是李林甫隐藏在心中一辈子的秘密,也是他最后的一个心愿。
李邺缓缓点头。
两颗浑浊的老泪从李林甫已经干枯的眼中流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