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宅位于内城南侧的便宜坊,这里居住的大多是亲军,拱卫京都的京卫是上直卫,要说起来,这上直卫下设26卫,唯独锦衣卫虽然也在这26卫之中,但却有自主的管辖权。
这种变化来源于武阳大帝从北蛮手里夺回北地之后发生的一次变革。
因此锦衣卫虽然被称为亲军,但同为亲军的其实还有其余25卫。上直卫上下人员超过十万之众,完全都是属于皇帝一人的亲军。至于同样拱卫帝都的军事力量京营禁军,那是属于军方的范畴,拱卫的是帝都,而非帝王一人。
便宜坊内的房屋基本上都被上直卫给承包了,不过能在这里购置宅子的,至少也是百户以上,甚至还得是几代以上的百户才能有这个能力购置,毕竟这内城居大不易。
今日是第一天当值,那李氏似乎已经预料到柳新会早归,于是早早就在那等候,不过柳新更倾向于这婶婶在某地安排了眼线,发现自己回来,就提前出来迎接。
柳新下车,程师兄赶着马车,尽到了作为管家的责任,去到侧门安置了,于是柳新就一个人来到了正门口,笑着对那李氏行礼道:
“柳新见过婶婶,婶婶怎么在门口?”
李氏嫣然一笑,带着沉稳大气的意味道:“今日是柳新第一天当值,我吩咐了程叔叔,要提前带你回来,这几日丧事,你也是辛苦,如今丧事也办妥了,我们该给你接风洗尘的。”
柳新知道,这个时代习武成风,生生死死的见的多了,倒也没有以前的那些冗长规矩,丧事一结束,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不过李氏婶婶这情绪还真是转变得快,若非是提前有情报得知,柳新非得认为这李氏和自家叔父情感不和呢。
不过李氏也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对于现实的接受程度比较高,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角色状态。
柳新毕竟和这李氏相识不过四日,谈不上熟稔,于是笑了笑就率先进了院子。
柳宅二进院是一个会客厅,两侧各有一个跨院,是用来安置客人的,各有三处独立的小院子。
三进就是后院了,同样是两个跨院,各有五处独立的小院子,李氏一人住在东跨院,其余五位姨娘就住在西跨院。
柳新前几日一直在灵堂守灵,一边和老柳百户做着最后的交接,倒是还未选定自己的房间。后院的主院里有三间卧房,一间书房,李氏原本住在那三间卧房之一,柳新入住之后,她就主动搬去了跨院。
现在李氏倒是开始询问柳新,想要哪间房。
柳新想了想,还是决定住在二进院,让人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即可,后院他还是留给婶婶和几个姨娘。
李氏从晚饭开始劝到晚饭结束,柳新依旧坚持,她便也无奈地接受了。
晚饭之后,柳宅内开始一场认人大会,所有的丫鬟,仆人,以及几个姨娘都出来一一和柳新见面,柳新这才发现,这宅子里的人数竟然不比自己的百户所少。李氏婶婶和每个姨娘身边贴身照顾的丫鬟,仆人,马夫加起来就要五六十人,还有其他的账房,管家,厨子,医师等等,这些人都住在前院的偏房,那里不过七八个偏房,竟然住下了那么些个人。
主要是让这些下人认识柳新这个柳宅的新主人,李氏的安排可谓是面面俱到,柳新也不用做什么,端坐在那,等着一个个人上来行礼即可。程师兄就站在柳新身边,他是柳宅的总管家,身份特殊,李氏也想不到这个程管家竟然这么快就成了柳新的心腹。
结束了一切的事情,柳新让人将二进院的一个房间改成书房,特意让程师兄亲自监督。目前却只能去后院的书房了,那老柳百户是个武人,宅子里有一个书房也基本不用,现在这个书房倒是可以物尽其用了,李氏很快发现,柳新在这个宅子里呆得最久的地方除了卧房竟然就是这个书房。
柳新进了书房,先是舒展了一下身体,略微有些苦恼的道:“对付这家中之事,比对付同样数量的盗匪还要吃力!”
程师兄跟在身后,关上了书房的门,笑着说道:“李氏其实算好的了,她自家还有一个兄弟,完全是靠着柳家庇护,如今混的还可以。如果没了柳家,她可要吃苦头,因此现在认清现实,也算是实心实意的帮你。”
柳新坐在了书案后,双手绕过脑后环抱在一起,点了点头认同程师兄的话:
“家里有婶婶去管这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今日吃饭,除了劝我搬进后院外,她还问了我许多私人的事情,她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柳新很是不解,于是现在询问程师兄,程师兄先是愣愣的看着柳新,吃饭的时候他就算是管家也不能上席,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现在知道了,便开始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甚!”柳新从程师兄的笑里感受到了某种阴谋的气息,因此有些恼怒。
程师兄捂着肚子,憋着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大声,等到笑意缓解,才在柳新冷冷的脸色中缓缓解释道:
“这李氏也当真是心急啊,为了和你搞好关系,她这是要给你找媳妇啦!”
“”
“哈哈哈!”
“不许笑!”
“呵呵哈哈哈!”
“哎,算了,借婶婶的关系认识些人也有好处。”
“你这是真有这个打算,还是真想找个媳妇啦,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这帝都内,比你小些的都可能已经人丁兴旺了。”
“程师兄,你在帝都这么些年,可曾婚配,可曾有了子嗣,不如哪日得空,我见见侄女侄儿?”
柳新的反击无形且致命,程师兄的笑容猛地凝滞,然后剧烈咳嗽起来,然后再不提起这茬。
待得两人情绪稳定,柳新也开始和程师兄说起正事来。
拿出帝都内城的地图,上面画了几个圈,都是锦衣卫百户所和千户所的所在,还有一些虚实相间的线条,有着诸多不同的含义,也做了无数标注。在这个地图的背面,还有一些名字,以及这个名字代表的信息,意义等。
朱厚直,上直卫指挥使,年龄住址经历推测性格;
王中杰,锦衣卫指挥使,;
代德安,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同知,;
韦福川,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
寇刚,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同知,;
刘立诚,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
“程师兄,这张地图以及这些名单、情报,付出的代价必然不小吧。你和诸位师兄还真是辛苦了!”柳新突然严肃的说出这话,程师兄的脸色也是为之一沉。
他似是想起一些什么,脸上不由得出现了回忆和痛苦:
“帝都从来都是政治的中心,也是密谍人员的修罗场,在这帝都之中,各大小势力的密谍层出不穷,人数惊人,交织在一起的无数情报网也是层峦叠嶂一般。我们付出的代价自然是不小的,但这也是必须的,你现在就是承载了这些代价的使用者,你当要为他们的付出负责!”
柳新面容肃穆,压在地图上的双手也是微微用力,他认真的道:
“我定当努力,不让师兄们的付出心血白白流淌!”
程师兄面带欣慰,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幽幽说道:“现在不是回忆这些的时候。你的目标是在这里将自身的影响力,拥有的权利尽力的拓展,而我则是全力的助你!我们现在要考虑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往下走。”
柳新撑起下巴,陷入了思考,过了许久才低头看向那一个个的人名,然后缓缓道:
“既然成为锦衣卫,那自然是要做皇帝的助力,做一些皇帝想要做,却不方便,或者暂时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得到皇帝的信赖,才能得到最快速的提升。我不打算投靠任何一方,就算短期来看是有很大帮助的,但长久来看,掣肘也是很多。既然不能投靠这些人,又不可能靠我个人的力量,那就只能换一个靠山了。”
“你想找谁当靠山?”
“文臣多是背后下阴刀子的人,两面三刀,我首先要排除的就是这群人了。太监这东厂自从旭阳帝登基之后,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今一直含而不发,令人有些捉摸不透,但阉党这个名字不好听,虽然有些吸引力,但还是算了吧。”柳新开始一个个地推敲起来,首先就排除了锦衣卫内的两个势力。
“你不考虑东厂?其实我之前还想推荐你选择东厂,如今的东厂和以前可不同的。米雨松上位,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太监,他和当今的旭阳帝可是兄弟!扶持旭阳帝登上帝位,他功不可没,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米雨松虽然不是常人,但东厂毕竟是皇城内的势力,不讨好接触,而且还是那个问题,阉党两个字,太容易招嘲笑,我现在是看出来了,圣宗里面没有一个好人,明着建议你去参加阉党,说得大义凛然,事后还不知道如何编排嘲笑!”
“”程师兄一脸无辜,这说的不就是他吗?
柳新掰着手指头继续说道:“武帝城那边,虽是比较好突破,但我本不是他武帝城弟子,就算能加入,上限也是看得到的,不足以达到我们所想要达到的程度。我倒是很在意锦衣卫指挥使,王中杰这个人,到底是偏向哪一边的!”
程师兄有些不解的问道:“王中杰必然是皇帝的人,这人平日里和其他势力的接触不多,深居简出的,曾经也是旭阳帝的亲卫统领,忠心自然是有的。虽然有些贪婪,但当官的就没有一个干净的!”
柳新却摇了摇头道:“王中杰是贪婪,但贪婪的有些过了。如果我是皇帝,我当然会允许下面的人贪婪,但像王中杰这样的,过了一个度的,我作为皇帝肯定不能容忍。如果我还要用他,那我必然要敲打他,让他回到我能容忍的范围里。但现在王中杰明显已经超出了皇帝的容忍度,但却依旧放任不管,我不相信皇帝眼睛那么瞎,就连隐秘调查组都能查到的事情,堂堂皇帝难道查不到?东厂的米雨松不是很厉害,他难道也查不到?”
程师兄听完虽然有些理解,但还是心存疑虑:
“那这王中杰难道就不知道皇帝对他的这种处理方式?他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就算锦衣卫内耗的厉害,他也不可小觑,米雨松能做到的事情,他不一定做不到!”
柳新却笑了笑道:“有些事情,身在局中反倒是看不清。想到这里,我倒是觉得,王中杰会是一个比较好的突破口!”
“你要指挥使的位置?那不可能,你的资历远远不够,要做到这一步,你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程师兄觉得这个建议完全不靠谱。
柳新也点了点头,道:
“自然是很难,但还是有可能做到的。不过首先要做的是提升自己的资历,要入皇帝的眼,如此才能说后面的事情。”
“你要怎么做?”
“当然是证明自己,有非常人之能!不过,这还要靠各位师兄的鼎力相助了!”
程师兄机械的点了点头,柳新的话里信息量太大,他也是聪明人,但柳新的思维跳跃,一时间也让程师兄饶了进去。不过很快他明白了,所谓的鼎力相助,自然是靠隐秘调查组的手段了。
帝都之中人才济济,谁都不是蠢蛋,柳新要对付的那些人说好听点都是人中龙凤,要在这群人里脱颖而出,靠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现在没有什么好的展示自己的机会,那就只能来点偏门的东西,先把我的名声打出去!”柳新似是想到了什么计划,笑得异常灿烂。
次日,按时到千户所点卯,然后便去了百户所,见几个总旗还没把百户所人等的信息整理好,便随意地叫了一个小旗,命他带着自己出去巡街。
其实锦衣卫的巡街,并不是为了保障一地的平安,那种事情由京兆府去做。锦衣卫的巡街其实只是为了油水二字。
因为锦衣卫的俸禄虽然是26卫之首,但和其他卫所不同,锦衣卫除了自身外,还养了数量庞大的暗探,这些人才是锦衣卫侦缉的根本所在,但朝廷不会给这些人俸禄,于是就需要锦衣卫自己去赚。
这怎么赚,经过两百余年已经形成了惯例,那便是巡街。
锦衣卫上街保护一方周全,这一方百姓感念于此,自然是要有些孝敬。文轩坊百户所干的就是这个活计。
小旗官带着柳新逛了几个坊,身后的两个校尉提着的口袋便满了,因为临近中午,便由那小旗官寻了一处酒楼。当值时规定不能喝酒,但却没说不能喝茶吃饭,于是这小旗官很是熟稔地叫来酒楼掌柜,在那轻声的说着什么,那掌柜的连连点头,还偷偷的望了柳新两眼。
柳新倒是不在意这个眼神,因为一身鱼龙服,带着几个校尉,他们也算是引人瞩目,酒楼正午时分客流不小,基本坐满,这些食客在锦衣卫出现的那一刻声音立马小了下去。
如今普通百姓虽然不至于害怕锦衣卫,但还是多少忌惮。不过这楼下声音一小,二楼的声音便幽幽的传了下来。
柳新作为武者,内力深厚,听力超绝,细细一听便发现楼上的包间内,应该是一群书生在那高谈阔论,许是喝酒喝高了,现在正巧开始说起当今厂卫的一些事情。
柳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缓步上了二楼,那掌柜的和小旗官自然是没发现异常,柳新吃饭原本也该是上二楼,因此不甚在意。
柳新让身后的几个校尉自己去寻了一处隔间,又吩咐了一个校尉一些事情,自己则缓步来到了那人声鼎沸的隔间外,只听里面发出书生豪迈的声音道:
“诗阳兄这话说的不对!厂卫不分家,那明阳朝时期,阉党祸乱朝堂,这锦衣卫就是他阉党手里的一把刀。”
“不不不,景逸兄,明阳朝时,东厂的那大太监收了多少义子,那锦衣卫指挥使不也是那大太监的义子之一。说锦衣卫是阉党的刀,我不认同。”
“两位,两位,争吵这厂卫是否一家有什么意义,都是走狗!如今虽然这东厂名声不显,锦衣卫也算是规矩,但自从康阳朝开始,我文人的地位竟是又开始下降,这才是关键!”
“是啊,马上建国马下治国,哪有天下承平时,一群鲁莽武夫来治理国内的,如今那各省巡抚,竟是没一个是我文臣,唏嘘唏嘘啊!”
“子章兄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治国靠的是四书五经,圣人曾说,我辈应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但如今却只能做些文吏的工作,那些治国之道,竟是无用武之地!”
“景逸兄这番话,让我不禁有感而发,便要赋诗一首”
“隆昌兄好文采,好文采啊!”
“过奖过奖!”
“隆昌兄这首诗未来必然能流芳千古,随着这诗流传出去的,当然还有还有我们今日相聚议论之事,兴许也能成为一桩美谈!”
“是啊,隆昌兄这诗做的好啊!”
“哈哈哈,不过是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站在隔间门口,柳新笑了笑,那小旗官已是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语几声,然后柳新双眼一亮,心中感叹,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随即他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里面果然酒气缭绕,几个书生喝得都不少。
因为一个人突然闯入,房间内的六个书生都楞在了当场,他们都喝得比较多,各个眼神迷离,都没发现柳新的穿着,其中一个高个子书生愣了半晌,才面带不愉的问道:
“你是何人!”
柳新笑了笑,给了六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
“我只是一个阳光开朗的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