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阳十一年,八月初三
经过三天调查,柳新已经初步掌握陈念吉勾结盐矿的证据。
罗孚先作为锦衣卫的专业素养还是不错的,麾下也有几个可用之人。因此多方查探,终于集齐了一条线索链。
柳新也亲自和罗孚先一起去了汉中附近的几处盐矿,找到了几本有问题的账册。
再回汉中府,核对了汉中千户所锦衣卫找到的其余线索,锁定了三个人。
负责盐矿开采的盐课提举司副提举一人。
负责官盐入库,转运的都转运盐使司经历司经历一人,都转运盐使司知事一人。
而这三人已经被锦衣卫秘密逮捕,且已经交代。
得到消息的柳新没来得及和柴俊凤核对消息,便匆匆赶往汉中府城外的一处山庄。这里是罗孚先的秘密基地,前几日柳新和罗孚先都是在这里商议事情的。
时间是午时四刻,夏季多雨,湿漉漉的天气让人心情烦躁。
这几日柳新出入汉中府城,虽然城门口有锦衣卫的暗探负责放柳新进出城,但每每看到城门口告示牌上的通缉令,柳新就感觉心里有股怨气发不出来。
如今南镇抚司的人也快到了,陈念吉的罪证也已经搜集的差不多了,只等南镇抚司的人一到,他就可以直接下令拿人。
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陈念吉的罪证,那是唯一能够扳倒陈念吉的东西。
离开汉中府城,柳新策马奔驰了约一刻钟,终于能看到远处迷蒙雨幕后的山庄,这是一处农庄,庄主早些年犯案被抓后,这处农庄就被锦衣卫征收了。
农庄面积很大,但是居住区域只有三座院子和两栋高楼,并不算太大。
其中一栋高楼已经被用作牢房,那三个盐矿官吏就关在里面。
夏天的雨并不凉,就是太不稳定,时而暴雨时而细雨。
靠近农庄时,雨势一下子就大了。突然,柳新感觉心中警兆顿生,整个人宛如坠入冰窖,他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下马,脚勾住马镫,整个人贴着马腹,继续向前。
噗噗噗
数十道弩箭穿透厚重的雨幕,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这些弩箭的力道被卸掉了不少,又因为箭身受潮,速度也降低了不少。
又几支弩箭射中了马,马儿吃痛嘶鸣一声,脚下打滑,一下子摔倒在地,柳新趁机滚地而起,翻身而起的时候手中的剑已出鞘。
这个时候不能跑,越是跑就越容易被人当成靶子。
射箭的人在农庄内,农庄外围有个低矮的土围墙,这些射弩箭的人就在围墙后面。
柳新不知道是不是陈念吉那里已经发现了端倪,派人攻入了农庄,但他现在必须进去确认一下陈念吉的罪证还在不在,否则他心中不甘。
冲破雨幕,柳新的速度极快,身形缥缈。
轻巧鸿雁身
这是他从邪门少主那里学来的顶级身法,那时候还小,他不知道这身法的价值,后来听师傅说他才知道,这是邪门最顶级的身法,比圣宗拥有的顶级身法还要强上一筹。
这门身法重点不在于速度,而是变幻莫测,可以在空中无借力点的时候依旧灵活闪避。
第二轮弩箭射来,柳新轻易躲过,第三轮弩箭还未来得及发射,柳新已经悍然撞破一堵土墙,挥刀斩去,火花在雨幕中绽放!
柳新凝眉,对方都穿着甲胄,一看就是军中精锐。
这群持弩箭的士兵见到柳新突破土墙也并不惊慌,反而是朝着两边发散,拉开距离。
只有一人在柳新破墙而入后,一刀斩在胸口的甲胄上,甲胄顿时被撕裂,大片殷红从中渗出,巨大的力量也将这人抛飞,重重倒地。
柳新脚尖勾起跌落在地的弩箭,一支弩箭已经上弦,说明这些射手都已经完成这一动作,没有第一时间射击就是因为敌我之间距离太近,怕误伤。此时最近的射手也已经距离柳新十米开外,弩机弓弦的嗡鸣声响起,几支弩箭同时射向柳新。
柳新周身剑光一闪,轻易挡下这些弩箭。
这种弩箭,一般的小成武者都能轻易闪避,不过小成武者的敏锐程度和感知力,爆发力不足,弩箭的数量达到现在这样二三十的数量的话,小成武者也无法百分百闪避,还要看运气。
不过说到运气,今天柳新运气不错,大雨变成了瓢泼大雨,不仅阻挡了射手们的视线,还大大降低了弩箭的速度和力量,威胁下降大半。
不过这些射手明显只是为了阻击柳新,边射边退,而且不是齐射,而是分成几轮,因此柳新没有什么机会追上去,他也没想过追上去,杀这些普通士兵完全没有意义,他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柳新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两栋高楼之一,但射手们后退明显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给人让路。
农庄内出现了许多甲士,他们身上的甲胄明显要比射手的厚重许多,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人,但是分散着向柳新这里包围过来,气势沉重。
而在土墙后,十几道身影轻巧地翻过来,他们身上没有甲胄,但从身形矫健程度看,都是修为不俗的武者,人均小成境。
这是针对他的陷阱!
柳新立即反应过来。
而这刚刚出现的十几名武者之前明显是挡在他后退的道路上准备偷袭他的,谁知道他没有后退,反而是往前突进,因此这些人晚了一步才出现。
前有甲士,后有武者,远处还有射手策应,这种手笔,也就只有那陈念吉拥有了。
念头一闪即逝,现在柳新要开始思考到底是强行突围,还是暂时撤退。
雨幕厚重,云层叠嶂,整个世界灰蒙蒙的一片,农庄的一座高楼上,几个人正站在栏杆边,看向下方围杀的场景。
陈念吉今日穿了一身劲装,内里穿了软甲,一脸冷笑地看着楼下陷入甲士围攻的柳新。他瞥向身旁的罗孚先,道:
“你这投名状我收了,以后你我就是朋友了!”
罗孚先一脸恭敬地抱了抱拳:“愿为陈公子效犬马之劳!”
在陈念吉和罗孚先中间,还有一个中年人,山羊胡异常精致,手里捧着头盔,身上一身甲胄,甲胄表面有陈年旧伤的痕迹,说明这是一幅旧甲。
他是班崴的副将,汉中卫指挥佥事石仲愚。
此时农庄中,正在围攻柳新的甲士就是他的手下。
“怎么还没拿下这个姓柳的!”陈念吉双手撑在栏杆上,双目中满是血丝,楼下那个人给了他非常大的惊吓,这几日他都睡得不好,这人一日不除,他一日不得安宁。
石仲愚捏着自己的山羊胡,非常自信地道:“陈少放心,我麾下甲士联系了合击术,那小子虽然是大成境武者,指挥使大人说他速度虽快,但攻击力不足,我麾下甲士正好克制他。人力有时穷,待他内力耗尽,便可轻易斩杀,况且,还有罗千户麾下的精锐呢。”
罗孚先脸上尴尬之色一闪即逝,这些人都是他暗中培养的,汉中千户所内几乎就是一帮酒囊饭袋,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利,他私下养了一批人,今日算是全部拿出来了。
三人正看着,楼下传来脚步声,单四和郑晓以及一众勋贵二代上楼来,他们是听陈念吉说今日他们设计抓捕一个凶犯,因此跟着一起来看看。
透过雨幕,单四等人看不清楼下被围攻的人是谁,除了单四和郑晓,其余人就是看个热闹。而单四刚一上来,还未来及开口提问,问问这凶犯的来历,目光就被死死地吸引住了。
楼下那个被围攻的身影速度飘忽,攻击凌厉,面对十几个甲士和十几个高手的围攻依旧游刃有余,而且攻击极为犀利,准确,那十几个高手甚至不敢太靠近,只能在外围策应,而那十几个甲士身穿重甲,不惧攻击,但是修为太低,根本抓不到那个身影。
郑晓看了片刻,总觉得那个被围攻的身影有些莫名的熟悉,便开口问道:“陈兄,楼下的凶犯是什么来路?”
陈念吉对于郑晓等人的态度还算不错,毕竟日后去了帝都,他们都是一伙的,相互之间要有照应。而且陈念吉完全是依靠秦国公这只粗壮的大腿撑台面,而这些人无不是实权的勋贵二代,尤其是郑晓,他的父亲是秦国公阵营里非常重要的一员,陈念吉决心要和郑晓建立好关系。
单四则是他们这个阵营里,年轻一代的门面,江湖赫赫有名的远威镖局,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许多远威镖局出身的弟子在军中任职,背景很大,不比郑晓差多少。
这两个都是他必须结交好的,因此对于郑晓的问题,陈念吉不假思索地道:“这人姓柳,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人,他声称自己是锦衣卫,诓骗罗千户,好在罗千户及时发现问题,于是设了这个陷阱,今日定让他伏诛于此!”
郑晓闻言一愣,看向楼下的身影,而此时,单四已经回头,看向郑晓,两人目光在空中相交。
“这人难道是?”
“好像就是!”
单四和郑晓之间的对话就像是猜谜,陈念吉心有疑惑,便问道:“你们在说什么,难道你们认识他?”
单四沉默,回过头死死的看向楼下,而郑晓措辞片刻方才道:“这人我们之前见过,在汉中军马场!”
这话一出,陈念吉倒是没什么,罗孚先和石仲愚同时脸色大变。
恰逢郑晓继续说道:“能够进入军马场,这人是有文书的,想来那文书该是真的才对!”
陈念吉皱眉,还未反应过来,另一边的罗孚先和石仲愚交换眼神,石仲愚眼中出现犹豫,但罗孚先此时没有退路了。
他当然知道柳新的身份是真的,但是必须说成是假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免除死罪,而免了死罪,方才能给陈念吉一方捞他的机会!
这也是他和班崴商量好的事情,因为有之前挟持陈念吉的事情,所以他们只要一口咬死柳新的身份可疑,就可以先斩后奏。
因为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压不下去的,当班崴听到柳新是南镇抚司下派千户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事情糟糕了,必须除掉柳新。
因此他们现在做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本来今日这场陷阱,只要杀了柳新,万事皆休,没想到单四和郑晓竟然和这个柳新有所交集。
这人不是南镇抚司的么,为什么要去军马场!
罗孚先和石仲愚心中都产生了如此疑问,而在石仲愚还在犹豫的时候,罗孚先已经冷声道:“这人身份可疑,虽然给的令牌是真,但却没有任命文书,且形迹可疑,本千户现在就下去质询,如果他的身份是真,我便阻止这场围杀!”
说罢,罗孚先纵身跃下高楼,在楼阁间几次借力,稳稳落地!
郑晓一脸狐疑地向下看去,单四一脸阴沉,不发一言,只是死死地盯着楼下。
而陈念吉现在也已经反应过来,于是看向石仲愚,却发现石仲愚已经不见,估摸着是去找人通知班崴了。
柳新剑法以快为主,虽然围攻者有三十多人,但是甲士们身上的盔甲很庞大,行动也比较迟缓,难以形成合围,而那十几个高手则是惜命,都不敢和柳新近身,否则只要几人一拥而上,缠住柳新,就能给甲士机会形成合围。
就在柳新考虑着要不要撤退的时候,一个人影从高楼跃下,提刀向他冲了过来。
透过雨幕,看到那人,柳新瞬间明白了今日发生的一切!
罗孚先背叛了!
柳新相信隐秘调查组的调查能力,罗孚先定然不是陈念吉的人。后来因为自己的威胁,他只能调查陈念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罗孚先经过一番衡量,将赌注压在了陈念吉那一方。
这一刻,撤退的事情被柳新放在了后面,首要的事情,是斩了罗孚先这个家伙。
围攻柳新的甲士在同一时间失去了柳新的身影,而那十几个小成境武者则是看到柳新身体化作残影,从众甲士中间横穿过去,直直地扑向远处来的那人。
罗孚先瞳孔中倒映出快速放大的柳新的身影,牙关紧咬,跨步出刀,横扫出去。这一刀灌注了他全部的气机,内力全开,刀光如同昏暗世界里的突然出现的火光。
高楼上的单四眼中闪出精光,这一刀,应该有中品大成境的威能了。就看柳新如何应付了。
刀光横扫着出去,这一刀足以将甲士那厚重的甲胄劈开。
但就在这弧形的刀光顶端,一剑裹胁着奔雷之势,毫无阻碍地撕开了刀气,长驱直入,贯穿了罗孚先的心脏!
噗!
罗孚先不敢置信自己最巅峰的一击竟然被轻易破解,他踉跄两步,强横的身躯和还未散去的内力让他依旧残存半命。
“你是锦衣卫,你还记得么!”
身后传来冷漠的声音,罗孚先嘴角溢出大口的鲜血,他的胸口被贯穿,心脉已断,天仙难救!
凭着最后一口气,罗孚先不甘转身,喃喃道:“明明你只是一个区区千户,如何能和和秦国公的义子抗衡!”
柳新面无表情,雨水顺着脸颊流下,他注视着罗孚先的目光,发出疑问:“这就是你选择背叛的原因?”
罗孚先脚下一晃,身子摇了摇,他身后,甲士们,十几个小成武者已经围了上来,但没人敢靠近,柳新先前的一剑,简直超出他们的理解范畴。
这还是人力能够做到的么。
“哈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只想知道,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破了我的全力一击。”
罗孚先已经没法保持站立的姿势,他缓缓跪倒,头却倔强地抬起,似乎不搞清楚这个问题,他死不瞑目。
柳新沉默良久,直到罗孚先的眼里再没有生机。
“你这剑法我早就见过有人用刀使出来过。”
“给我杀!”突如其来的爆喝,让众甲士回过神,陈念吉看到罗孚先倒下,先是怒骂两句没用的废物,然后便开口爆喝,让那群犹豫不决的甲士动手。
听到陈念吉的吼声,但没看到他们的直属上司,甲士们没有动手,但是下一刻,石仲愚亲自率人冲杀过来,口中爆喝一声:“杀!”
柳新扭身就朝着另外一座高楼的方向跑去,弩箭在越来越大的雨势中威胁降到了最低。柳新速度很快,石仲愚一马当先,虽然身穿重甲,但是速度丝毫不比柳新慢多少。
柳新扭头看了一眼,就明白这人是资深大成境,内力浑厚程度远超自己,毕竟修炼年份的差距摆在那里。
就在大部分人都被柳新吸引的时候,农庄外的玉米地里,几个健硕的身影隐藏其中,其中为首的一个身高八尺有余,其他人已经非常健硕了,但在他的映衬下,显得娇小玲珑。
“布和,我们要不要出手?”一个魁梧汉子用北蛮语问道。
这个八尺巨人,正是帝都出过手的布和,布和的眸子死死盯着高楼上那个不断发出呼喝的陈念吉。
在送长老回北蛮的路上,布和听到了长老说要抓这个陈念吉,似乎和那日和长老相谈甚欢的中原人有关,长老一路上都在犹豫做这件事情。
等将长老安全送回部落后,布和决定自己出来单干这件事情,因为帝都的几次失利,他被王子骂了,虽然王子已经嘴下留情,但对于布和来讲,这是勇士无法承受之重。
因此他毅然决然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出来,一路南下,终于找到汉中府,多日打探,才终于找到陈念吉。
而此时此刻,的确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那么多人都走了,那栋楼里头也没几个人。
简单的思考花不了一秒钟的时间,布和已经有了抉择。
“走,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