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渐停,农庄一侧满地疮痍,雨水混合成泥浆,中间掺杂着一丝暗红色。
班崴就坐在泥地里,大口地喘息着,他被布和打断了一条腿,无法行走。如果不是布和要带走战死北蛮人的尸体,班崴可能还不会断腿。
就在一刻之前,打穿防御圈的布和突然又回来了,闯入人群,硬是拼着身上染血也要带走两个北蛮人的尸体,北蛮人对于死后的栖息之地非常在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班崴以为自己又见到了希望,结果被布和抓小鸡一样提在半空,落地重摔,一条腿应声而断。
然后班崴体验了什么叫得而复失,被布和凶性吓到的士兵们已经失去了战意,尤其是在主将被对方轻易蹂躏的情况下。
颓然无神地望向远处,石仲愚来到身旁,班崴犹自未觉。
“指挥使,军营那来信,全营出击,定能抓到那伙北蛮人!”石仲愚也受了伤,脸色有些苍白,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家主将这么颓废。
班崴点了点头,沉默半晌,突然说了句让石仲愚不理解的话:
“你说我是不是选错路了?”
“嗯?指挥使您说什么?”石仲愚问道。
班崴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呼哧呼哧”
布和一路狂奔,在他体表有白色雾气升腾,这是内力激荡到极致的表现,一路以不逊色于马匹的速度跑了二十里,饶以布和的变态体质和大成巅峰级别的内力浑厚程度,也扛不住了。
他肩上扛着两人,这是他的兄弟,要带回草原,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
开始行动前,布和定了一个集合点,在这里他们准备了马车,这也是布和智慧的开端,学会提前准备后路了!
可当布和喘着粗气,来到集合点时,一边感觉着肺部熊熊燃烧般的刺痛感,一边茫然地看着那小山谷里的两辆马车。
人呢?
“马德!比老子都不如,这群浑蛋难道都迷路了么!”布和用北蛮语怒骂着,正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布和的五感并没有随着体力一起耗尽。
转过身,布和看到了几个脚步蹒跚的北蛮汉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布和大吃一惊,他们提前跑了,不应该如此狼狈。
“我们遇到了埋伏,你要抓的那个人被抢走了!”其中一个北蛮汉子回道。
轰隆隆!
布和觉得自己头顶有闷雷响起。
他辛苦谋划了这么久,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在最后关头被人截胡了!
“是谁,是谁!”布和仰天长啸。
如果他多读两年启蒙,这个时候就不会词穷,可能会说:
既生布,何生那谁谁谁!
与布和这边的愤怒不同,柳新觉得自己简直走了狗屎运。
明明是无功而返的局面,甚至局面更加糟糕些,毕竟锦衣卫千户背叛,他之前做的许多调查相当于做了无用功。
罗孚先查出来的那些证据此刻都应该被销毁了吧。
想到这里,柳新就忍不住捏自己的眉心,官场果然不适合他,这群王八蛋,一个比一个阴毒,怪不得四师兄老说官场的人每一句真话。
四师兄诚不欺我也!
今日这场陷阱,最后时刻还好有那伙北蛮人的出现,真是应了那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虽然布和在帝都时屡次作乱,但这一次柳新是真的要好好感谢他。
就在柳新准备撤回驿站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细微的交谈声,柳新连忙隐匿到了一旁。
当那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的时候,柳新也看到了对方,那是几个北蛮人,从面上就能看出,其中某个北蛮人的肩上扛着一个人,从穿着服饰来看,正是陈念吉!
天助我也,不,是布和助我也!
观察片刻,发现除了几个北蛮人外,没有布和的身影,柳新猜测布和可能又在殿后,他总是喜欢干这种事情。
好吧,谁让他实力强悍呢。
回头更新一期江湖百大高手榜,把布和的名次往上提一提,宗师之下,这家伙算是无敌了!
柳新今日看得真切,布和身躯庞大,力量无匹,但身法竟也是顶级的,可以说是全方面无死角的强者,柳新暂时想不出能够战胜他的方法。
念头一转即逝,既然布和不在,那柳新就准备搞事情了。
趁着对方匆匆赶路,毕竟身后是骑兵,万一布和没拦住怎么办,而且几人也想不到路上碰巧会遇到一个也对他们扛着的陈念吉感兴趣的高手。
偷偷靠近,悍然出手,柳新的目的只是劫人,故而轻巧鸿雁身一开,几个北蛮人自觉的自己头顶一道黑影闪过,然后扛着陈念吉的那个北蛮人感觉肩上一轻,回过神时,柳新已经带着陈念吉跑远了。
柳新有些生气,因为陈念吉这个公子哥竟然比他想象的要沉的多。这也不怪陈念吉,其实前些年拓跋云汉还关注他的时候,对他的武艺要求是很高的,从小熬炼身体,因此他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这几年的挥霍下来,身体依旧健健康康,无灾无病,全靠早些年的打熬了。
陈念吉的体重拖累了柳新的速度,这些北蛮人都是小成境的修为,加上北蛮人天生好一些的身体素质,很快就追上了柳新。
柳新见带着人是跑不掉了,干脆将陈念吉一丢,回身快速解决几个北蛮人,这些北蛮人凶悍异常,但是这一路逃跑内力消耗巨大,小成境和大成境之间的内力差距是巨大的,无论质还是量,因此这些北蛮人实际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轻易解决几人,柳新扛起陈念吉,呼哧呼哧地跑远了。
又过了两日,这两日中,汉中府附近戒严,汉中卫倾巢出动,不知为何。
汉中府官场突然如临大敌,知府同知陈安不见踪影,似乎有一团乌云笼罩在汉中府的头顶,随时降下雷霆,许多人心中如压着巨石,惶惶不安。
汉中府城内某处隐秘调查组的据点
汉中府隐秘调查组的组长柴俊凤笑呵呵地面对柳新的责难,陈念吉被柳新带走后,通过隐秘调查组的手段,辗转又送回了城中,秘密关押,等待南镇抚司锦衣卫队伍的到来。
“柴师兄,听你的意思,你早就知道罗孚先图谋不轨!”柳新气咻咻的看着这位在宗门内号称百事通的师兄,从他话中的字里行间,柳新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柴俊凤脸上堆笑,丝毫没有师兄面对师弟的样子,反而像是个老油条属下,对待自己的上司。
“柳新,柳新,你先别气,解决不是好的嘛,你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我那是死里求生啊,要不是我运气好,现在我就该躺着骂你了!”柳新气极,他生气是因为这位师兄把坑他的事情说得理所当然,好像不提前提醒他,是在为他好。
柴俊凤依旧一脸笑意,仿佛没听到柳新话里带刺,他也很无奈啊,但是没办法。
哄了好半天,最后
“师兄,我银子花完了。”柳新气咻咻的瞪着柴俊凤。
柴俊凤一脸苦笑地摸了摸兜,摸出几块碎银子,心疼的递给柳新道:“组里的银子是公款,不能动,哥哥我就这些私房钱,都给你哎,别抢啊哎,省着点用哈。”
柳新把银子揣回怀里,脸上的喜色一闪即逝,旋即继续板着脸,冷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柴俊凤见柳新离去,笑意顿时褪去,胖脸皱巴巴地转身看向一处墙壁。
那墙壁突然出现一丝缝隙,然后石墙打开,走出一个灰色长衫的读书人,他手里拿着一柄玉骨折扇,也不打开,只是敲击着手心。
读书人面色中正,行走间,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他正是圣宗宗主第二亲传,江湖人称饕餮的杜元晋。
虽是人到中年,但面容依旧保养得很好,一眼看去,就是个寻常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但他身上透出的又是一股略显沧桑的浩然正气。
此人在江湖上诨名饕餮,但在文坛却是有名的画舫公子,北地第一才子。
“哎,这大夏天的,我的狐裘都要放霉了。”杜元晋看着院子外阴沉下来的天色,感叹了一句。
本就是夏末时节,这个时候天气异常,一会下雨一会天晴。
柴俊凤知道自家这位二师兄有件火狐裘,世所罕见,是他的珍宝,冬季的时候,几乎天天披着。
在圣宗,有三位宗主亲传是所有人的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兄,也是圣宗宗主最早受的三位弟子,如今都是一方大佬,常年不在山上。像柳新这样从小在山上长大的弟子也几乎没见过这三位师兄几面。
“二师兄,刚刚我给了柳新四两碎银才将他打发走,你看”柴俊凤搓着双手,堆笑道。
杜元晋默默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后幽幽开口:“你知道江湖上都叫我什么嘛?”
“饕餮。”
“那你应该明白了,饕餮是只进不出的!”
“但是”
“但是什么。”
“只进不出的那是貔貅!”
“现在师兄说话都不顶事了么!”
“不是不是。”
“说正事!”杜元晋脸不红心不跳地落座,仿佛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柳新这小子,做事情太急躁了,这次的事情就算是给他的教训。”
被强行指鹿为马的柴俊凤点点头表示同意,心中却在想着:这也是给我的教训。
“我总感觉这段时间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背后推波助澜。”杜元晋手中折扇轻敲眉心,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我们不就是那只看不见的大手么?”柴俊凤试探性的问道。
杜元晋是隐秘调查组东北西北两地的最高负责人,平常是不会镇受在府城这种小地方的,但在两个月前,杜元晋亲临此地,并且亲自掌控隐秘调查组,进行了诸多布置。
杜元晋收起折扇,捏在手心,笑了笑道:“我们只是这看不见的一只手,正阳朝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只这样的手,就看谁的手更有力气了,把正阳推向什么方向。”
柴俊凤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道:“二师兄你的比喻还真是骇人啊,听得我毛骨悚然。”
“情报的本质就是如此,如果说皇帝是明面上推动正阳前进的那只手,那最强的那个情报组织,就是暗地里的那只手。两只手合力,推动着整个正阳前进。只不过前方是坦途还是深渊,靠的是眼睛,而不是手。”
“那眼睛又是谁?”柴俊凤不解地问道。
杜元晋的笑容突的变得神秘起来,他轻声道:“不可说,不可说!”
“又在搞神秘”柴俊凤小声嘟囔一句。
这位师兄除了喜好狐裘外,还有一个怪癖就是爱故作神秘,还说自己是个无神论者。
嗯,圣宗宣城自己是无神论者的,是四师兄孙陇,自他开始,一部分不信神不信教的师兄师弟就开始用这个名词了。
“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一只无形的手,操弄着汉中府的一切,然而还有一只无形大手,它的力量远超我们,因此我们只能模糊地感受到他!”
杜元晋一边说着,折扇又开始轻敲自己的眉心。
“从大局上讲,我能感受到它,说明它已经出手了,而且它所影响的事件和我们的重叠了。如果它的段位远在我们之上,那我们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啊,我们暴露了?”柴俊凤担忧问道。
杜元晋颔首,突然郑重无比地对柴俊凤道:“吩咐下去,汉中府所有人脱身,重新埋伏!”
“需要做到这么绝么?”柴俊凤大感吃惊,全部脱身,那就意味着所有探子放弃自己现有的身份,有可能是经营了十几年或者更久的身份。这是非常大的动作。
杜元晋起身,捏着折扇的手骨发白,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有种感觉,如果我们不撤,这场大雨之后,我们将无所遁形!”
柳新离开隐秘调查组的据点,按照从帝都出发前的商议,来到汉中府的一处街道。他在可以的情况下,每天都会来这里一次,如果南镇抚司队伍快到了,就会提前派人来这里做下记号。
柳新在街角驻足,远远就看到了那个记号。
汉中府三十里外,三十几骑不急不缓地赶路。
郭镛和刘傅并列走在队伍最前端,丁明甫跟在后头。柳新的四个老部下,除了江世喜看家,其余都来了。
“老丁啊,柳千户真不是一般人,跟了他你两个儿子的后路就都算是稳了!”郭镛在马背上转身,对身后的丁明甫说道。
丁明甫眼睛眯起,笑得开心。
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回京复命的冷培俊二人,他们为了确保不出意外,一路上召集了好动东厂探子,因为有东厂提督的令牌,他们召集了好些人手。
和郭镛他们相遇时,冷培俊身边围着二三十个东厂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厂都督亲自出马了呢。
双方简单交流,从冷培俊的口中得知,柳新轻而易举的就完成了东厂的任务,这次回去复命之后,柳新在东厂提督的心中,重要性定当大幅提升。
本来郭镛等人还觉得柳新提拔为副千户,步子迈得太大,现在才知道,人家是真有本事啊。
郭镛等人虽然在柳新麾下听命,但其实真正的接触不多,对于这位柳千户的能力也知之甚少,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经过这些事情,几人对于柳新的能力自是不再怀疑。
甚至几人已经在心中暗下决心,跟着柳新混到底。
都是官场老油子了,知道跟什么样的上官有肉吃。
“也不知道千户大人看到我们的信号没,我们着一路走来,汉中府这里应该早就得到消息。”刘傅有些担忧的说道。
郭镛笑骂道:“柳千户办完案子,据说是要在汉中府里暗访。这暗访不同于调查,一来不着急,二来能有什么大事,估计这几日柳千户就是给自己放松放松。”
“这次北镇抚司提拔的这位,听说可是秦国公的义子,而且年纪也不大,啧啧,有背景就是不一样。”丁明甫在后边说道。
“人家的起点就是我们的终点,现在人家要发力往上爬了,你难道看得眼热?”郭镛打趣道。
丁明甫切了一声,道:“我只是在担心柳千户,秦国公义子啊,这背景够深厚的,未来说不定还会变成我们的对手!”
郭镛闻言也陷入了思考,柳新此次回帝都,定然能够一鸣惊人,成为锦衣卫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而这位秦国公义子自带背景,说不定两人未来还会有一番龙争虎斗。
几人说话间,时间流逝,眼见着汉中府城门在望。
城门口的士兵看到远处打马而来的三十余骑,眼见的士兵已经认出了这群人身上的锦衣卫鱼龙服,于是立即有人小跑着上前相迎。
话说郭镛等四个总旗中,郭镛资历最老,南镇抚司这边出行时,队伍大部分都是柳新文轩坊的老人,其余还有几个是南镇抚司的老资格。而柳新不在的时候,带队的就是郭镛。
若不是郭镛修为不够,这次任务回去,他就可以升任百户的。
两个士兵迎接着这群来自帝都的锦衣卫老爷,缓缓进入城门。
眼尖的丁明甫四处打量,突然定睛,然后慌张地寻郭镛和刘傅,两人在丁明甫的指引下,看到了城门口告示板上张贴的通缉令。
三人顿时呆立原地面面相觑。
通缉令上赫然是还未撤下去的,针对柳新的通缉。
汉中府内看似平静,但内力早已大乱,谁也没心思,也想不到撤掉这个通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