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执剑指向自己的姬阳与,姜长鸣同样冷眼相对,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姬阳与,缓缓地问道:“这便是寒门对我的考校?”
姬阳与没有回答,似乎是对这个问题的默认。
姜长鸣微微皱眉,随后他提醒道:“难道姬先生方才没听见两位少年似有求救声?还是说……寒门如此冷漠,对两位大唐少年的安危置若罔闻?”
姬阳与依旧不说话,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的轻蔑。
“我欲去救那两位少年,你若愿意,可与我一同前往,待救出那两位少年后,再一较高下也不迟。”
说罢,姜长鸣转身向英平、叶长衫所在的方位走去,即便他心中有着一股强烈的战斗欲望。
看着转身离去的姜长鸣,姬阳与终于开口,他笑道:“你怕了?”
姜长鸣停下了脚步,但他并未转身,只是侧头斜眼看向旁边的山林,似乎在等待姬阳与说出下一句话。一直以来,姜长鸣都无比渴望着今日的到来,天下人将他与姬阳与并称为‘大唐双娇’,而近来,世人对这两位天之骄子的风评竟然隐隐偏向姬阳与,他自命不凡,这对他来说是无法接受。能与姬阳与一战,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对于姜长鸣来说,这是一种诱惑,姬阳与的挑衅对他来说,就像一杯美酒放于酒鬼面前,那醇香刺鼻的酒味飘入鼻中,这种诱惑,实难抵挡……
还未与姬阳与真刀真枪的战斗,姜长鸣心中的善念与妒意却率先开始了战斗。姜长鸣倒不是一个彻底冷血的人,人性本善,纵使他再高傲、再渴望这场战斗,他现在依旧想着先去救那两位少年。但与姬阳与战斗的诱惑对于他来说太大了,他就像那数月滴酒不沾的酒鬼一样,贪婪地望着杯中的美酒,哪怕多闻一丝那烈酒的芬芳也好……
姜长鸣定定地站在原地,他似乎在等待姬阳与说着什么。与此同时,一个可怕、阴暗甚至令他有些难以启齿的念头悄然占据他的心头,隐隐地支配着他
姬阳与似乎看穿了姜长鸣的心思,他不屑地笑了笑,而后用着极其轻蔑的口吻说道——
“你不如我。”
姜长鸣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此刻,他越来越像那酒鬼,闭着双眼探向面前的酒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酒气入鼻,宛若仙气一般,浑身舒畅,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感受到姜长鸣气息的变化,姬阳与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参天大树,顷刻间,地面再一次的抖动起来,枝干断裂之声清脆响起
‘啪啦啪啦——’
姜长鸣睁开双眼,眉头紧锁望向身后,只见那棵参天大树竟然脆生生地向下倒去,连根都破出土壤。大厦将倾,只听“轰”的一声,那棵巨树犹如战死的巨人一般,轰然砸在地面之上,惊起一片鸟儿,这群鸟儿受到惊吓,如乌云一般从林中飞起,盘旋于天空之上。
“你去吧。”
耀武扬威之后,姬阳与忽然将战意收起,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随后,他转身欲离开,并用着极为狂傲的语气说道——
“但你若走了,那便再也没有与我一战的机会了,日后世人只会说:姜家大公子不如寒门三师兄!姜家‘太乙剑法’,不如我‘阳与剑法’!哈哈哈——”
姜长鸣热血上涌,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是可忍熟不可忍?他本不惧姬阳与,只不过心存一丝善念欲先行救人,可不想这姬阳与是如此狂妄自大之人,口气咄咄逼人,言行步步相逼!我姜长鸣是何人?世人眼中的天才!中原年轻一代的翘楚!新唐复兴的希望!而你姬阳与!不过是一布衣之子,竟自夸比我还更强大?不!我不服,我定要与你当面一战!让世人知晓!我姜长鸣!才是至强的那一个!
瞬间,怒意瞬间支配着姜长鸣的意识,浑厚的天地之息从身体内的每一个穴位喷涌而出,犹如山洪一般,一股莫名的戾气吞噬他的心智。
人性?善念?两位少年的性命?待我先战胜这姬阳与后再说吧!
姜长鸣战意浓浓,双眼通红,血丝充斥于眼球上,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将全身天地之息汇聚于手中的姜家祖传的宝剑‘半丈玉琼’之上。下一刻,他全力向姬阳与的背影冲去!此等全盛之势,哪里像是‘切磋’?明明就是生死搏斗!
战胜?不!今日不止是要战胜姬阳与,而是要好好教训姬阳与!就算是拼个两败俱伤,我也在所不惜!
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浓浓杀意,姬阳与邪魅一笑,他握紧手中阳与剑,像是自言自语说道——
“来得正好!”
酒鬼最终未能抵挡住诱惑,捧起了面前的酒杯,如获至宝一般,用手轻轻摩挲其上,眼中尽是迷离之色。
……
……
叶长衫再次经受非人折磨,老十三的手法与上次如出一辙,只是在他胸口轻轻一点。此刻,叶长衫痛苦地呻吟着,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要第二次承受此等劫难,他甚至有股一死了之的冲动。
不过片刻功夫,叶长衫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那剜骨钻心的滋味、那万蚁噬骨的痛楚,侵蚀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甚至连头发丝都不放过,这份痛苦几欲将他生吞活剥,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绝望、悲伤、不甘、愤怒,最终都化为了无力……
叶长衫趴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泥土。他无力地转过脑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光投向那男子。此刻他的眼神之中,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只有哀求——哀求那男子‘心存仁慈’赐他一剑,此生便了解于此。
可老十三的眼神中毫无怜悯之意,看着叶长衫此等痛苦状,他心里甚至有些享受。
感受着老十三的戏谑与无情,叶长衫心头的悲愤忽然化为一股怨气,对人世间所有的不满都想在此刻爆发出来——
老天不公,我叶长衫做错了什么!?要对我如此残忍!?爹娘做错了什么要惨遭如此毒手!恨啊!我恨!若是有力量,我要杀光草堂、杀光盼贤村、杀光所有给我带来伤害的人……不!只怕如此也不能平息我心头之恨!还有英平!若不是这小子任性胡来!我怎会家破人亡!?还有这寒门!他又算什么?这寒试竟如此无情!让我等置于险境!那门主好生没用,草堂的人在千牛山如此撒野竟无人发觉!?枉成天下第一门派!枉受天下之人膜拜!都是废物!都是废物!该死!都该死!都给老子一起去死!
“说吧,英平到底在哪?”
见叶长衫似乎有放弃的意思,老十三再次逼问道。
叶长衫目光一寒,一股戾气涌上心头,英平这个小王八蛋将我全家害得如此惨,我不如将他供出算了!若不是他,或许爹娘也不会死于非命,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再次遭受这等折磨,若不是他……
叶长衫猛然从地上爬起,他双眼血红,眼珠仿佛快要暴出来。现在的他如同嗜血魔怪一般,口中喘着粗气,唇间溢出鲜血,牙关紧咬,手臂青筋暴起,死死地拽住那男子的衣角。很显然,叶长衫动摇了,他的心智已经被这无尽的疼痛和无名的怨气所摧毁,若不是他不清楚掳走英平的人到底是谁,只怕他早已将英平的下落说出。
老十三满意地笑着,见叶长衫已到崩溃的边缘,他继续说道:“你若说出英平下落,便可不遭受这生不如死的痛苦。”
老十三的话极有诱惑,叶长衫几乎就要将他知道的全部说出——
即便不知道英平的下落,但伊鸿雁的下落也是极有价值的,如果将伊鸿雁的藏身之处告诉他们至少……至少能不受这等痛苦,对……就这么说吧……
面对着折磨与诱惑,叶长衫几欲将英平出卖,可正当他准备将伊鸿雁的下落说出时,他脑海中莫名地出现了一句话——
“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
随后,这句话如魔咒一般,回荡于叶长衫脑海之中,仿佛真的有人不停地在耳边念叨。叶长衫猛地一惊,他慌忙地回头,却发现并没有人在自己耳边。
“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
可这声响如同耳鸣一般却无尽无止,任凭叶长衫如何摇头捂耳,都无法将其挥散。
说来也怪,就在这时,平日里英平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呈现在脑中——坟前磕头结拜、临行前坟前的握掌互勉、多少个不眠之夜里兄弟二人促膝长谈自打认了这个兄弟,英平凡事皆护着自己,凡有好的东西皆留于自己一份是!自己遭受此等劫难虽由英平所起,可……可却不是他故意为之,他又有什么错?况且,他待我如手足、亲人一般,又何曾亏待于我?如果此时将英平出卖,恐怕英平会很难过吧?他对自己如此真心诚意,若此时再出卖他,那……那我叶长衫,还是人么!
想到这里,叶长衫再次紧咬牙关,他死死地拽住老十三的衣角,艰难地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一口一个字的说道——
“去——死——!”
老十三目光再次变得阴冷无比,他用力地将叶长衫甩在地上,全然不顾其生死。
叶长衫的身子重重地撞击地面,可他这时候几乎失去知觉,这副躯体仿佛已经不再属于他,此刻他全身上下仅残存丝丝意识!随后,叶长衫听见老十三说道——
“真是可笑,就算不说,我也能找到他!不如趁我心情好,说出来还能给你个痛快,你也好早日与你父母团聚”老十三似乎心情很好,他语速不紧不慢,且一改先前的冷漠少言,仿佛被秦敬卿附了身一般,喋喋不休地威逼利诱。
叶长衫索性闭上双眼不去理会,此刻他只希望能多拖延一下,等待其他学子或者寒门的人前来施救。
可老十三一眼将叶长衫的内心看穿,他笑道:“你在等谁?我们能在寒门的眼皮底下肆无忌惮,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别指望有人来救你,哈哈——反正最终都是个死,何不死的痛快些?你以为这样很有尊严么?待他人找到你尸骨时,不过一堆白骨罢了!你若不想做孤魂野鬼,不如早些说出来……”
叶长衫睁眼死死地盯着老十三,此时他已气若游丝,但他就这么盯着眼前男子,仿佛能用目光将他杀死一般,他完全靠着一口气撑着——一口带着仇恨的怨气,一口带着对命运不屈的怨气。
老十三拔出剑,用剑尖在叶长衫脖子上轻轻地来回划动,仿佛在玩弄一只待宰的羔羊,道——
“蠢啊!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等你死了,我便去找他义父伊鸿雁,他若也不说,我便去找秦敬卿那小子,这小子话多,言多必失”
叶长衫有气无力地摊在地上,几乎昏厥过去。老十三的说话声不停地传入耳中,可现在的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寥寥几个词语如乌鸦一般不停在耳旁环绕,仿佛这些声音印在他脑中一般。
父母团聚
死的痛快……
尊严…
孤魂野鬼
伊鸿雁
秦敬卿…
嗯?猎手本能的敏感让叶长衫捕捉到了什么,但此情此景又让他一时间无法想通理顺,或许说,他此刻根本就没有力气去思考。但叶长衫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靠着那丝残存的理智,不停地默念着这些词句,试图从中寻找到什么……
父母团聚死的痛快……尊严…孤魂野鬼伊鸿雁…秦敬卿伊鸿雁…秦敬卿伊鸿雁…秦敬卿
不对……不对……这太不对了!这太蹊跷了!
忽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叶长衫猛然抬头,像是获得了什么力量一般,绝望迷离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心中那股似乎怨气也随之消散。他无力地笑了起来、痴痴地笑了起来,就像那日雍城内那身形怪异的老乞丐那样,笑得很朴实,笑得很欣慰。
而此刻,老十三不解地看着叶长衫,不知他因何发笑?心想,难道这人是疼糊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