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俊秀的公子既有书生的儒雅,亦有武者的英气,他右手轻轻摇着折扇,自信笑意之下一股遮挡不住的锐气,仿佛要穿透所视的一切。或许是为了长途跋涉,公子的背后背着一把油纸伞,单看此把油纸伞十分普通,但此时却与这位公子融为一体,显得十分不凡。这位公子身高并不算高,却有着一种高高的气质,这种高并不是指‘姿态’,而是那种站得高看得远,能洞察一切的敏锐。而他白皙的皮肤,整洁干净的外衣,让人不自觉产生一股亲近之意。
英平拍了拍衣袖与,试图将身子上的酒气散干净,可经过一番尝试后,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彻底与自己剥离后便放弃了。
英平向着俊秀公子走前一步并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后微微一揖说道:“多谢公子出手!”
“举手之劳,公子多礼了。”俊秀公子将折扇一收回礼道。
“方才见公子四两拨千斤,能化危势于无形,此等手法拿捏得恰到好处,令我等佩服。”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英平见此人出手不凡又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想一定不是凡人,便想着结交一番,但这公子和蔼的笑容下透着的那股锐利却让人想近而又不敢,是以他只能试探性地询问。
“萍水相逢,公子何必拘泥于俗?”俊秀公子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过。
“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有缘自会相见!”英平同样报之以微笑。
俊秀公子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英平坐上牛车,叶长衫牵起缰绳,牛车晃晃悠悠地向东门走去。
英平双眼锐利地盯向前方,但他的心思却一直在身后,因为方才那人给他的感觉太过奇怪了,虽然一切的一切来的都如此巧合、如此自然,但英平始终觉得这个人是带有目的的接近他。至于那张和蔼可近的笑容与人畜无害的外表?那都是伪装罢了。
英平无法言明这是个怎样的人,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定然不是普通人,一股未知的不安感从心底蔓延,而这股不安感又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对了,王少惊!这股不安感与王少惊给自己带来的不安感何其相似?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冲着自己来?
想到这里,英平不禁感到一阵紧迫,抬手拍了拍叶长衫的肩膀,说道:“快!长衫!”
“快什么?”
“快!加快步伐,早些上山!”
“好!”
叶长衫也不问所以,扬起牛鞭一挥,牛车的速度便加快了。
既然看不透那就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山里总是安全的,就算是你冲着我来,总不敢到寒门里来闹事吧?
英平闭上双眼轻叹一口气,随后转身试图再看一眼那位俊秀的公子——可不转身还好,这一转身一回眸,英平发现那位公子也正在盯着自己!
看到自己回头,那位公子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手中的折扇摇得更加得意,仿佛笃定英平会回头,而他则在静静等候一样。
英平感到背上一阵发凉,秋高气爽的天里颈背上竟冒出一丝冷汗,他极其不自然的转回身子,不再与那人相望,只怕自己多对视一刻,自己的内心就会被他洞察的彻彻底底。
丰镐书院院门,俊秀公子摇着折扇望着牛车远去的方向,随着那几个身影越来越小,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直至最后她‘唰’的一声将折扇收回。
“公子,你这是”那位小厮低着头伛偻着背来到她身边,带着些许疑惑问道。
“本公子这是在救你的命!”文和公子收起笑容,冷冷地对着身边这位身形矮小的小厮说道。
“可……可这是阁主交代的事情。”小厮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文和公子。
文和公子低头看着小厮,一张略显猥琐的脸映入眼帘,这张脸算不上特别难看,单将五官一一分离都算不上‘丑陋’。但是将这些部位拼凑在一起时却显得极其不协调,尤其是那带着些许‘哀求’的眼神让人莫名的感到一丝可怜与可悲,配着看似畸形的身躯,让人无端地感到有些‘心疼’,以至于不愿再看此人第二眼。
“阁主那边本公子自有交代。”文和公子将目光从那张脸上转移开。感受到这人的担忧,她直言不讳地说道:“放心,你还有用,阁主不会因为这点事要你的命。”
“那小人就放心了。”
得到保证后小厮松了口气。随后,他又抬起头,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一样——
“公子,那阁主允诺的”
“一个铜板也少不了你的。”不等那人把话说完,文和公子便将他想要的答复说出。
得到了如此允诺,小厮便不再多言,默默地退后直至消失在人流中。
感受到因苏的离去,文和公子喃喃自语地说道:“若英平真的死了,恐怕芸月阁会被夷为平地,草堂也会寸草不生吧”
阁主是个做事不顾后果、无视底线的狂人,而她不是。她存在于阁主身边的另一个意义就是在阁主‘兴奋’过头时,及时出手让事态不再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而此次长安行,她深知这件事的重要性,也深知所有一切的‘底线’何在,所以她才会选择跟在因苏后面,确保事情顺利进行,也确保不会触及到那根‘底线’。
牛车在太学院门口停了下来,躺在车上的张博士依然在醉梦之中,这一路走来他都在梦语呢喃,只是一路上三位年轻人各有心思,没人关心他在说啥。
“文先生——在下干了!”
突然,张正儒大声喊一句从梦中惊坐而起,还不忘将右手举得老高,随后双手虚端着空气一饮而尽。
这一声叫喊将英平三人吓了一小跳,他们同时回头看向张正儒,只见张正儒将‘杯中酒’饮尽后,便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英平与叶长衫慌忙伸手去扶,可却为时已晚。
眼见这张正儒就要撞向木板,可就在将要撞击的那一刻,坠落感让张正儒完全清醒过来。只见张正儒老腰本能地一挺,及时用手撑着从而将这落势止住。而后他直起身子,用力地拍了拍脑袋,随后狐疑地看着盯着自己的三位少男少女。
“你们谁推的我?”
张正儒一脸警觉,好像及时发现要陷害他的人一样。随后,他又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遗失之物一样。
在环视一圈确定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张正儒看着英平,严肃地问道:“文先生呢?”
“什么?”这话问得英平一脸懵。
“他刚才还在这儿与我喝酒!”张正儒斩钉截铁地说道,其口气肯定到连英平都有些相信他说的话了。
英平环顾四周,确定自己的师父不在周围后,重新看着张博士说道:“他不在”
“不可能!”
张正儒忽然站了起来,他立于牛车之上左右眺望,而后蹲下身子抓住英平的胳膊问道:“文先生他走了?”
英平龇牙咧嘴,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小老头竟然这么有力气,以至于胳膊被抓得生疼。
“嘶——疼——哎、哎、哎!松手、松手对对对,我师父刚刚离去”
“他去哪了?”听到文先生离去,张正儒的手抓得更紧了。
“他他他他回去写书了!”
“写书!?文先生要著书了!?”张正儒越说越兴奋,几乎就要将英平的胳膊捏断。
“张博士您先松手——先松手!”
英平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胳膊从张正儒的手掌中脱离,他赶紧摇晃摇晃自己可怜的胳膊,确认它没有被捏坏。
“可惜了可惜了方才与文先生痛饮、谈心,极其酣畅”
张正儒从牛车上跳下平稳落地,可嘴中却一直在说糊话,以至于英平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醉着的。
“我这是在哪?”
“这是太学院门口”
张正儒抬头看了看,确定自己是在太学院门口,随后他抬起腿便向院门走去,可走到一半,他像想起什么,转身回到牛车面前,朝着英平伸出右手。
“什么?”
英平疑惑地看着张博士不知其意,心想难道这老夫子又要搞什么花样?
“快!给我!”
“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
英平迷茫地看着张博士,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倒是真的将那张允诺的字帖给忘了。
“字帖!”
“呀!对!这事儿差点儿给忘了,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英平厚着脸皮嬉笑道,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小沓纸。这沓纸在怀里经过挤压已显得有些褶皱,英平顺了顺这沓纸,从中抽出一张,递于张博士面前。
张正儒双手接过这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他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随后疑惑地看着英平——
“就这?”
“嘿嘿……对,就这……”英平依旧嬉皮笑脸,眼见这老头似乎还有些不满,他连忙补充到:“您要觉得不够要不再给你一张?”
说罢,英平又抽出一张,递于张正儒面前。
张正儒接过第二张纸并小心翼翼地捋平,而后将两张纸轻轻的放在车上,随后便一个转身抬起手掌便向英平挥去。
“你个臭小子竟敢诓骗老夫!”
英平刚才领略过这老头的力道,心中是真的有些后怕,他连忙将手臂抬起,试图躲开这强有力的一掌。
“诶!诶!别!别!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你还有脸解释?”
张正儒将手掌停在空中并未收回,似乎打算给英平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些这些是家师的书稿!”英平觅得这个喘息之机,连忙向盛怒中的张正儒解释。
“什么!?书稿!?”
“嗯!”
一听‘书稿’二字,张正儒立马将高抬着的手掌收回再次将那两张纸拿起,仔细阅读起来,只见稍显凌乱纸张上几个字分外醒目。
‘明法治国硕德感世不别亲梳不殊贵贱’
张博士尽力地晃了晃脑袋欲让自己彻底清醒一些,在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又抓住英平的胳膊,郑重地问道:“这真是文先生的书稿!?”
“嘶——哎呦——小子还能骗您不成——”
“那你再给我些!”
“得得得——您只要松手,都给您都给您”
张正儒听后连忙将手松开,英平趁这个空当赶紧将手抽回护在胸前,生怕张博士一个激动又抓住自己。相比于自己,眼前这位死板的老儒生倒更像是文君臣的弟子。
“你可不能食言啊!”
见英平没有第一时间将手稿给自己,张正儒谨慎地盯着英平。
“拿去拿去”
英平顺手将剩余手稿全部递于张博士面前,像是打发要饭的一样。而另一边张正儒则小心翼翼地将手稿接住。
“您满意了?”
张正儒如获至宝一般地将手稿沓整齐,跟小鸡啄米似地不停点头,眼睛一刻也不愿从手稿上离开。
“好,那您老慢慢看,我们先回去了。”
张正儒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示意英平他们赶紧离开,莫碍着老子拜读、鉴赏文先生的手稿。
见张正儒不再与自己纠缠,英平从叶长衫手中夺过牛鞭在阿甘的屁股上抽了一鞭,牛车便快速地向城外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