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室内。
老人粗糙宽大的手掌落下,那股疼痛感与束缚感也随之消失。
阁主顿时感觉重获自由,她试着动弹了一下自己的身躯,忽然一阵绞痛从腹部传来。阁主不可思议地低下头,一根又黑又硬的‘巨针’不知何时洞穿了自己光滑的小腹。‘巨针’从背部刺入阁主的身体,从丹田附近刺出,随后深深地插入地面。阁主试图将这跟‘巨针’拔起,但却是徒劳。‘巨针’一来插得太深,二来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感到所有的内脏都被绞在一起,只要她稍稍一动便会疼痛无比。
忽然,半塌着的陋室屋顶被人掀开,看到眼前的景象,原本急切的四人都定住了身形,脸上皆露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中原至强无敌的三位大宗师,一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一个被巨剑刺入胸膛毫无生机,一个被一根黑色巨箭穿过身体生死未卜,而地上躺着一位昏迷的年轻人,口中不停地流着鲜血。
姬阳与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老师。感受到了弟子的目光,先生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七郎。姬阳与会意,他此刻虽然很想上前去看看老师的情况,但他依旧选择按照老师的指示,先上前查看七郎的状况。
见姬阳与上前,文和公子与剑叶石也从震惊中回过神赶忙上前,跑向老花农与阁主。
剑叶石看着这把比自己师父还高地巨剑,心中震惊无比——这便是师父口中的‘那一剑’吧…虽知晓其巨大,但未曾想到这把名为‘八方知’的剑会大成这样!
或许这就是宿命,时隔二十五年,这把巨剑再次刺入了折鹤兰的胸膛,就连位置都相差无几。
剑叶石有些慌神了,就算他修为再高,可面对这种情形他却束手无策。他伸手探向折鹤兰的口鼻处,尚存的一丝微弱气息令他心中稍安。看着师父胸前可怖的伤口,他第一反应便是将巨剑从胸口抽出。
想到这里,他一只手抱着折鹤兰瘦小的身躯,一只手便想将剑拔出。
“你若不想你师父当场丧命,便不要这样做。”
姬阳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他的心思至始至终都放在自己师弟身上,但见剑叶石欲直接拔剑,便开口劝阻。
难道他想误导我从而让师父错过最佳救治时间?剑叶石警惕地看着姬阳与。他的手停在剑柄上,表情显得极为犹豫。他本是不信姬阳与的,可看着姬阳与认真地在七郎身上进行救治,联想到他人对姬阳与评价,似乎又不觉得他在骗自己。
“久闻阳与兄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乐、射、御、书、数皆无师自通,在下恳请阳与兄出手相救!”
面对身受重创的阁主文和公子同样束手无策,听闻姬阳与开口,她忽然想起这位寒门三师兄精通医术,便立马开口相求。
剑叶石听后迟疑片刻,而后‘噗通’一声跪在姬阳与身后,郑重、急切而又虔诚地说道:“还请姬先生高抬贵手!”。
说罢,剑叶石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生怕姬阳与不同意一般。
眼前的景象有些耐人寻味,方才还打得难解难分地两人,此刻一人竟跪在地上相求于另一人,叫人看了好不唏嘘。
姬阳与并未理会跪在身后地剑叶石,他依旧全力地处理着七郎身上的伤势,剑叶石见状心若死灰,但他依旧没有放弃,不停地向着姬阳与磕着头,只要他的师父尚有一丝气息,他便不会放弃。
“姬先生——”
剑叶石的额头已经红了,上面沾满了泥土。
文和公子在一旁同样心急,阁主每耽误一刻,她的生命便流失一点,但相比于剑叶石,她此刻却依然沉住气,因为她笃定姬阳与不会见死不救——老花农与阁主已造致命重创,即便救活也不过苟延残喘,要想回到先前大宗师的实力怕是比登天还难,面对这样的情形,姬阳与断然不会置之不理。
“莫打扰阳与兄!待阳与兄处理完七先生的伤势,定然会出手相助你我。”
剑叶石疑惑地看着文和公子,他虽然不知为何文和公子如此断定,但他此刻只好不再出声打搅,同样选择静静地等待。
果然,姬阳与将七郎的伤势处理好并确定七郎已无危险后,便转身来到折鹤兰面前。他抬手把了把老花农的脉象,而后观察了一下剑刺入胸口的方位与深浅,而后头也不回地对着剑叶石说道——
“扶稳。”
“什么?”
剑叶石还未反应过来,待他重新回味姬阳与的话时,心中不禁大喜,赶忙上前将自己的师父扶好。
姬阳与见状,将折鹤兰的衣服拨开,在他胸口上点了两下,而后用手抓着巨剑,将剑从老花农胸口拔出,汩汩的鲜血从伤口流出,剑叶石心如刀绞,失去了巨剑的支撑,老花农无力地躺在剑叶石怀中。
“我已将其心脉封住,暂不会有生命危险,你速速进城找个大夫吧,按照我写的方子去抓。”
姬阳与淡淡地说道,仿佛刚才只不过做了一件很普通、很正常的事。随后,姬阳与从地上捡起一支笔,他四下寻找却发现陋室内所有的纸早已被打湿吹散。
剑叶石见状连忙伏在姬阳与身前,说道:“姬先生,请你写在在下背上吧!”
姬阳与见状也不客气,抬起手刷刷地写下几行字,随后将笔放下,说道:“这里有两副方子,一副为外敷、另一副为内服。”
“多谢姬先生——多谢姬先生——”
剑叶石听后连连道谢,说罢便背着折鹤兰欲离去。
姜长鸣见状抬剑阻拦,挡住了剑叶石的去路。
剑叶石背着师父,心中已无心恋战,他用着近乎绝望与疯狂的眼神看着姜长鸣,而后又回过头略带哀求地看着姬阳与。
姬阳与看了看姜长鸣又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地先生,而后对着姜长鸣点了点头。随后,姜长鸣将剑放下,任由剑叶石师徒二人离去。
姬阳与走到阁主面前,小心地查看了一番阁主地伤势。而后,对着阁主微微一鞠,说道:“恕在下无礼了。”
阁主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有劳姬先生了,请便吧。”
姬阳与同样将阁主腹部的衣服撕开,光洁无比的平坦小腹与可怖的伤口以及黑色的巨箭形成鲜明的反差,让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巨箭插入地太深,恐怕难以拔出,姬阳与在阁主小腹点了几下后与文和公子一同将阁主的身子沿着巨箭慢慢拉出。阁主强忍着剧痛,任由自己的身子在巨箭上挪动,待巨箭完全脱离身子后,阁主便两眼一黑昏倒过去。
文和公子向着姬阳与一揖,而后又向着先生一揖,抱起阁主的娇躯,便向山下走去。
……
老人的喘息愈发的微弱,他强撑着一口气,仿佛这是在弥留之际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与不舍。
文君臣、姬阳与、子春与成达樑默默地站在一旁,七郎依然昏迷不醒。
老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文君臣立马上前,只听见从老人口中传来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老…老幺……”
“老师您放心,小师弟已无大碍。”
叶长衫完成那惊世一箭后便同样昏了过去,伊依与子春在黑棺旁找到叶长衫时他已经倒在地上。不过相比于七郎,叶长衫更像是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将叶长衫安顿好后,成达樑便一路小跑至院中,拉着子春急急忙忙向陋室走去,伊依则继续选择留下。
听到叶长衫安好,老人露出会心的微笑。心中最后的牵挂已了,老人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丝毫没有离别的伤感——
一百多年了,自己终于走到这一刻,守护了一生、为之付出了一生的中原,就让年轻人去捣腾吧!
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他便从未如此虚弱过。他浑身上下都毫无气力,浑身每处都疼痛无比,此时他的眼眶深深凹陷,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龟裂、蜕皮,头发与胡须也同样在脱落,他枯萎得已形似一具骷髅,谈不上任何生机。
他,是如此的瘦骨嶙峋,面目可憎
但是——
他,又是如此的美丽脱俗、不可方物
忽然,一生过往皆在眼前闪现,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生动……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有伙伴、有敌人、有至亲亦有挚爱——自己的爹、娘、世懋兄、还有那些并肩战斗过的人若是有缘,咱们马上就能相见了
对了…还有清波…
老者努力睁着眼,企图看清眼前这一个个年轻的身影,但视线却逐渐模糊。最终,老人放弃了努力……
不看了!走了!有朝一日终会再见,又何必留恋于一时?
老人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而后缓缓地闭上,神情显得极为安详。
他,终于走了
众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地感情,纷纷落泪。其中成达樑大放悲声,他走到床旁抱着老者的躯体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叫人看了无不为之悲恸。文君臣与子春双眼通红地站在成达樑身后,静静地望着老人,与其作最后的告别。姬阳与依然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默默地走出残破的草屋,背对众人仰面闭目,两行热流顺着脸颊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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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璀璨的夜空中,忽然一颗原本极为明亮的星辰忽明忽暗,而后从夜空中划过,最终落于西面……
楚宫中,一阵凄凉无比的琴声穿透整座皇宫,此刻忽然百鸟齐鸣,仿佛鸣起一首挽歌……
楚江旁,铁匠负手而立,忘着这颗星辰的陨落,他转身向北望了望。随后,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挥洒向涛涛的江水中……
魏宫中,一位须发苍白的老人忽然放下手中的扫帚,抬头望向夜空。看着那颗忽明忽暗的星辰,他心中霎时间思绪万千。当他看到这颗星辰最终还是划过夜空落于西面时,他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老人面向西面默默地低着头,仿佛在以此寄托自己的哀思。
不一会儿,老人睁开眼、抬起头,重新拿起扫帚,一遍又一遍地清扫起冷清的宫殿
……
天门关外,北蛮大营中,一位披头散发、手持长杖的蛮人站在简陋的大帐外,长杖顶端为一人头骨,下面串着一大串漂亮的银铃,秀气无比,与可怖的头骨格格不入。凛冽的寒风吹过,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声格外空灵,仿佛能传遍这空旷的荒原,洒向每一个角落。
听到铃声,蛮人忽然感受到什么一般,他猛地一抬头望向夜空,那颗星辰同样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死死地盯着那颗星,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待那颗星坠落、消失于天际之间后,蛮人忽然发疯一般地狂笑不止。他笑得十分的猖狂、十分地放肆,并高声喊道——
“山峰已绝我为顶——”
最后,他拿起长杖翻身上马,最后消失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