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郭开从大野泽回来之后,就失去了踪影,刘贺甚至都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昌邑城。
没想到对方还挺尽责,居然一直暗中守在昌邑王宫。
郭开的出现,延缓了刺客们前进的脚步。
想必刚才郭开手起刀落的利索,威慑住了他们,让他们有一丝的迟疑。
郭开如同一座敦厚矮小的山,寸步不退地立在刘贺的面前。
此时,在四周廊下站着的那十多个亭卒,也终于回过神来了,他们虽然接受的训练没有材官那么多,但是能被派来把守王宫,已经是亭卒当中的佼佼者了。
所以,他们藏起了自己的恐惧之心,大喊着朝刺客冲了过来。
刺客中为首的那一个挥了一下手,他们就分成了两部分。
八个人去对付冲上来的亭卒,剩下的五個人来对付郭开。
一时间,郭开、刺客、亭卒在院子里厮杀开了。
刀剑和鸣,倒是与空中清冷的月亮交相辉映。
如此一来,刘贺成了最没有用的人,他虽然已经站了起来,但是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刘贺双腿发颤地站在扶摇殿里,而郭开就守在不算宽敞的殿门口,与刺客们搏斗。
而在院子里,就是亭卒们的战场了。
郭开和刺客们的身法招数一丁点儿都不华丽,反而显得有些丑陋。
在刘贺这个不懂剑术的人看来,与曾经看到过的街头械斗也没有太大差别。
但是一来一回,尽是杀意。
长时间的试探,短时间的出手。
往往一出手就要见血。
短短几息的时间里,郭开与刺客交了几次手,面前就又多了一具尸体。
而郭开的身上也出现了两个不停流血的伤口。
看来再厉害的游侠,也不可能对付数倍于己的敌人。
要不是占据殿门这个“地势”,郭开恐怕也拦不住对方。
久攻不下,刺客们有些心急,他们在谋划刺杀的时候,显然没有把郭开这个偶然因素考虑进去。
虽然院子里的亭卒不是刺客们的对手,此时已经倒下去了一半,但是刺客们也仍然不能越过郭开这道屏障。
刘贺此时已经安定了下来,他想起一个月前,陈修在郡狱里说的话。
当时捉拿郭开的时候,可是十几个材官用车轮战才把他捉住的。
那么这几个刺客,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吧。
又是几次交手,刺客们在郭开面前果然束手无策。
此时,院门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喊声。
“护驾,护住殿下!”
原来,是戴宗带着其他各殿的亭卒来增援了。
随着四五十个手持长矛的亭卒的到来,整个院子显得无比地逼仄。
一阵拼杀之后,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刺客,一下子就被亭卒手中的长枪扎成了刺猬。
在人数优势面前,所谓的个人武力根本不值一题。
所谓的百人敌或者万人敌,根本就不存在。
郭开这种“十人敌”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不多时,那四个与郭开对峙的刺客,被逼着退到了院子里,更是被亭卒那密密麻麻的长枪团团围住了。
一身是血的郭开终于跌坐在了地上,嘴里一边骂着粗鄙的市井脏话,一边撕下布条给自己包扎。
刺杀就是要出其不意,错过了时机,那么就是死路一条。
脸上有血的戴宗提着剑来到了刘贺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殿下,下官失职,请殿下赐罪!”
当然是失职,如果刘贺还是昌邑王,那么自然不需要增加王宫的护卫。
可现在刘贺是皇太子的人选,这个消息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这也就代表着危险会越来越多。
当然应该提前增加宿卫力量。
这不仅是戴宗的失职,更是安乐的失职,也是刘贺自己的失职。
刘贺倒没有责怪戴宗,能“未卜先知”的自己,都没有想到刺杀这种手段来得那么快,就更别说是戴宗他们了。
“此事与你无关,起来吧。”
“唯!”
“找人给郭开治伤。”
“嘿嘿嘿嘿,小昌邑王,某看这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你可莫要在去长安之前就死掉了,否则某会少很多乐趣,能看到你们这些王公大臣自相残杀,真是一件快意的事情,嘿嘿嘿嘿。”
刘贺对郭开揶揄自己的话毫不搭理,他镇定了片刻,终于抬起了还在发抖的脚,步伐稳健地走出了扶摇殿。
几步之后,他就来到了院中。
隔着层层叠叠的亭卒,他终于看到了那些还想要负隅顽抗的刺客。
刘贺沉默地思索着,他在想该用什么谈判策略来说服对方。
为首的刺客看到刘贺走了过来,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决绝。
还没等刘贺开口说话,这个刺客突然就抬了一下手。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些刺客猛地往前冲来,径直撞向了亭卒们的长枪上。
顷刻间,几声肉体被撕裂的可怖的声音,扎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这残忍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当人们再看向那些刺客时,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所有的刺客都被几把长枪扎了个对穿,血流了一地。
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为首的那个刺客没有死透,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把环首刀,横到了脖子上。
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刘贺,缓缓地割开了自己的脖子。
没有挣扎,坦然赴死。
眼神一直没有从刘贺的脸上移开。
恐怕从这些刺客进入昌邑王宫开始,不管刺杀能否成功,他们都没有想过活着出去。
死士!
这个词从刘贺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戴宗!”
“下吏在!”
“寡人累了,立刻把安乐相和王吉中尉请来,你们三人一同将这里的事情善后处理,寡人明日要向你们问话!”
“唯!”
刘贺没有再说什么,反身回到了扶摇殿,自有奴婢跑过来把门关上了。
殿外人影幢幢,但是殿内寂静无声。
刘贺连袍服都没有换,就躺倒在了榻上。
虽然他的身上没有沾到一丝的血,可他总觉得身上尽是血腥味。
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刘贺看到月亮,想起的恐怕都不只思念了,而是死亡。
近在咫尺的死亡。
刘贺不是不知道朝堂斗争的风险和残酷,但是在他的固有想象中,朝堂斗争的主流是智力斗争,刺杀下毒都是不入流的方法。
就像两千多年后的一个光头,最喜欢用刺杀的手段,为世人不耻。
可今天,他明白了,没有入流不入流的区别,只有无效和有效的区别。
如果不是自己偶然之间遇到了郭开,并且为他赎刑,那么此刻,自己的人头已经被割下来了。
有庆幸,但是更多的是后怕!
这到底是谁,那么早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这与那迟到的迎驾团有没有关系?
历史上那位昌邑王是不是也遇到过刺杀?
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历史被掩盖了?
……
无数的问题从刘贺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看来,要么是自己把昌邑王登基这件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要么就是历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偏移。
今夜的事情提醒了刘贺:这大汉朝堂上的斗争,比自己想像得更加血腥和残酷。
刘贺想到此处,一阵困意袭来。
这短短一刻钟的惊心动魄,让刘贺精疲力尽。
希望明日,王吉和安乐他们,能查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吧。
终于,刘贺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