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一片狼藉的昌邑邸内,昔日的昌邑属官终于等来了朝廷发下来的诏令。
对于他们来说,赏赐的钱财都并不重要,接下来要去出任的官职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王吉担任未央卫尉,龚遂担任昌邑郎中郎将,禹无忧担任天子郎中,薛怯担任太仆丞,陈修担任诏狱左丞,而品秩最高的就是被拔擢为左冯翊的安乐。
但是,安乐却有些不开心。
接完诏令之后,其余的人都散去了,开始各自收拾行李,要么准备进宫,要么准备去相应的官署。
而安乐相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来到了自己在后院的住处。
刚一进门,室内的一个人就迎了上来,此人正是安乐在昌邑相任上曾的主簿张无疾。
他不是以刘贺属官的身份来的长安,而是以安乐随员的身份来的。
看到安乐面有难色,张无疾小心翼翼地问道:“府君,天子的诏令下来了吗?”
“嗯,下来了?”
“府君被拔擢到了何职?”
“左冯翊。”
张无疾品秩不高,但是自然知道左冯翊的分量,不只是品秩从两千石升到真两千石,而且相比于被归为左官的昌邑相来说,左冯翊可是长安京畿地区的长官之一,距离九卿也真就是一步之遥了。
张无疾立刻就想向安乐贺喜,但是没想到却看到后者一脸的愁容,似乎并不高兴。
“府君对天子的安排有何疑虑吗?”
“从天子在昌邑国被定为储君开始,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我并不受到天子的信任。”安乐有些颓丧地坐到了踏上,说道,“就拿这官职来说,其余的人都留在了未央宫,唯有我被安排到了左冯翊,远离天子,那中尉王吉,更是当上了未央卫尉,能够与天子朝夕相处。”
“可左冯翊也是位高权重啊?”张无疾问道。
“那是自然,但总是远离了天子一步,以后在想见到,恐怕就难了。”
长安不比昌邑,昌邑相在昌邑国是首官,但是左冯翊在长安却不算头筹。
说不定哪天就会被陛下抛在脑后了。
如果昌邑王没有成为天子,那么安乐当个左冯翊也就知足了。
但是现在遇到了那么大的机缘,不当个三公九卿,是对不起祖上积下来的阴德的。
想到这里,安乐对王吉更多了一分妒忌。
看安乐脸色不好,张无疾说话也更加小心翼翼起来,他思索一番之后,说道:“这一路上,府君似乎也未曾做过什么让天子生厌的事情吧?”
“是啊,我一直都尽心尽力,陪侍陛下左右,实在不知这陛下为何会做出这般决定。”
安乐很信任张无疾,但是也并未将自己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比如自己与乐成的交往,又比如自己那一日擅自带乐成来见惊吓过度的陛下。
可在安乐自己的心中,他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陛下会不会是特意让府君出任左冯翊的?”
“恩?”
“三辅乃京畿重地,陛下说不定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一旦发生什么不测,至少能有一個去处。”
张无疾说得很隐晦,但是安乐已经听明白起其中的深意了。
安乐顿时觉得棘手起来了,他的如意算盘是在天子和大将军之间左右逢源,可从没有想过会陷入刀与血的朝堂之争啊。
“这样,恐怕就难办了。”
张无疾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安乐相只忠于陛下,没想到竟然想要“鼠首两端”。
自古墙头草就没有好下场,张无疾品秩不高,但是这一点却看得很清楚。
犹豫再三,张无疾试着劝道:“一任三年,时间有的是,府君只要在任上兢兢业业,自然会在朝堂上有一个好的风评,陛下也就不会忘记府君的。”
张无疾说的是肺腑之言,安乐似乎有一些心动。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府君对陛下忠心耿耿,将来必有高升的那一日。”
安乐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和缓了一些。
“还有一事要与你说。”安乐说道。
“府君请说。”
“除了我们这些属官任职的诏令之外,宫中的谒者还带来了陛下的手令,让你、简寇和一个叫做柳相的什长,还有那些跟来的奴仆,都一同跟随王吉等人进宫。”
“我要进宫?”张无疾有些没有明白。
“对,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本官的门下了,而是去给那王吉当属官。”
“这……”张无疾仍然有些不解。
“陛下说了,他带来长安的属官不多,先将你二人借去用一用,帮一帮那王吉。”
原来如此,张无疾心中自然感到高兴,没想到这机缘还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下吏遵命。”
安乐脸上突然换了一丝谄媚的表情,亲昵地拍了拍张无疾的肩膀,说道:“如若平日能见到陛下,你找机会可要多提一提本官。”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无疾嘴上那么说着,想起刚才安乐的摇摆,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就算安乐出了什么事情,也与自己没有干系了。
……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有完全亮,那沉寂了许久的昌邑邸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但是这热闹只维持了片刻的,很快就重归宁静。
在王吉和龚遂的带领之下,八九十个昌邑人浩浩荡荡地在尚冠里中穿行,在早起的长安人的注目之下,向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绕到了未央宫的一处侧门下。
守在宫门外的宫门司马检查了王吉手中的诏令,又一一核对了人数和姓名之后,才派人带他们走进了未央宫的宫墙之中。
当宫门在身后关闭的那一刻,不管是王吉还是龚遂,又或者是那些奴仆、雇工、膳夫和少年郎,他们的心都跟着“咯噔”跳了一下。
刘贺进宫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这些普通人进宫的时候,自然更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但是,他们都记得,那个有些癫悖的昌邑王的可爱之处。
陛下把我们当人看,我们自然应该跟着陛下一往无前。
……
而在安静下来的昌邑府邸外,独自一人的安乐还在门外有些徘徊。
他看了看远处隐隐约约的未央宫,又朝大将军府的方向瞅了瞅。
内心仍然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
直到四周的鸡陆续地开始引吭高歌,他才上了自己的马车,孤零零地向着长安东北角的左冯翊驶去。
所有的棋子都已经就位,一切静待弈手的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