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几声依稀的凤鸣象吟声,时时断续,几是微不可闻,但过不了几息功夫,那声响便入耳清晰了起来,宏音发响,震遍了八方云海,山河俱颤!
怀悟洞主骇然从法坛上起身,退后了两步,脸色一片煞白,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
在他目光所及,只见得遥遥穹天虚空处,兀得现出了一座十丈高下的璎珞天宫,华光灿灿,瑞霭纷呈,精巧璀璨非常。
“司马氏……堂庭司马氏的紫素八方宫?”
在怀悟洞主身后,恶嗔阴胜魔只抬头望空瞧了一眼,便从血脉记忆里,认出了这座飞宫的来头,几是要惊得魂不守舍了。
“不是艾氏……是堂庭司马氏?”
她不由失声惊呼,大叫道:“什么时候,艾氏竟和司马氏搅和在一处了,艾媛呢?艾媛又在哪里?!”
“应是和艾媛无关,柳娘,我们只怕被人盯上了……”
怀悟洞主勉强镇定下了心神,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才涩声开口道:
“中了棋局,入了网罗,被人设计盯上了……”
金光神符——
似这等能祛精除害,摒妖去恶的符宝。
纵是连寻常元神真人都要视若瑰珍,压箱底藏着,当做是隐在最后的手段。
如此大箓,怎会用在区区一个练炁士的身上?他又怎就偏偏要来听自己的讲道?
而自己分明已是东躲西藏了两百年,好生生地藏了两百年。
却怎就偏生在遇见此子后。
就莫名泄了行藏,被人追打了上来?
念及至此。
怀悟洞主隐隐是自觉摸着了几分脉络,却又仍是身在云里雾里,望不真切前路。
他心内颇有些莫名的荒谬凄然感,冷笑一声后,便也不再多想,只是沉吸一口气后,屏息凝神相待。
此时。
那座“紫素八方宫”已逼近了过来,怀悟洞主特意布置下的闭锁天地之术,只被飞宫重重一撞!就在一阵“咔喀”巨响声,整个轰然崩散了开来,灵气向四面八方逼散扩去,激起水波荡卷拍岸!
这宏翰的动静自然是传彻出了不知几许里外,声势浩大,但诡异的是,整个偌大浮玉泊,竟没有一道遁光胆敢升起察看,也无人前来援手。
气氛霎时一寂。
怀悟洞主嘴角露出苦笑,心头沉沉叹了一声。
“一头恶嗔阴胜魔,上佳的魔眷和法材啊,甚好!甚好!此物正合该为我司马灵真所有!”
绚烂华光忽得齐齐一敛。
只见着一个俊美的年轻道人一步跨至虚空中,将头顶的混元巾一掀,那庞然的“紫素八方宫”便顷时化作一颗盈盈星子,没入到了巾帻里内。
他身侧有五色的烟云满布,结成龙虎狮象等的种种兽禽形貌,好似万灵都在膜敬尊拱,气势慑人至极,勇猛夺烈,好似山岳崔嵬!
司马灵真先是淡淡扫了陈珩一眼,眸中精光略一吐露,好似若有所思。
顿过几息之后,旋即才又将视线投向怀悟洞主和他身后的恶嗔阴胜魔,微微一笑,面色颇是讥嘲。
“俚俗村夫,居然还同天魔结成了眷侣,倒也真是丝毫不挑,你若说是华珠魔、堕欲魔也罢,好歹也是有着几分色相。”
司马灵真嗤笑一声:
“可居然是头恶嗔阴胜魔吗?你这一辈子,也是未曾吃过什么好猪肉了。”
“……”
怀悟洞主面沉如水,没有轻易接口。
金丹成就,仙道真人!
从恶嗔阴胜魔方才的惊叫声中,他已情知眼前这人分明出身显赫、来者不善。
这气象!又凝练出大道金丹的了!乃是个诸炁浑成、道身天赐之境!
虽不知真切品秩,但哪怕是最低劣的九品黄白金丹,也远不是自己一个洞玄炼师能够抗衡。
若在应对时哪怕只有一处失了妥当,顷时间,便就是一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在眸光几次闪烁后,他猛得下了法坛,更不犹豫,当即便匍匐拜倒在地,
“这位真人……我可否以钱财来赎命?”
“郎君?!”
恶嗔阴胜魔见状惊叫了一声,怀悟洞主却并不理会,只继续匍匐在地。
“赎命?”
司马灵真也并不意外,笑了声:“你这区区散修能有多少身家,能够用来赎命的?莫要贻笑大方了。”
“葵水真精,在下在一处暗室内储有一瓶葵水真精,可奉献给真人。”
怀悟洞主声音低沉:
“我亦甘愿为真人驱策效劳,种下禁制,万死莫辞!”
“葵水真精?是能够辅修出玄冥真水的葵水真精?可惜……可惜。我而今还正在参习龙变真火,法道贵精而不在多,这桩造化却是于本真人无缘了。”
司马灵真微微怔了一怔,颇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不过他虽是无意耗去心神,再增修出一门玄冥真水来,但葵水真精也是极罕见的一类法材,纵是不留作己用,拿去当个人情来赠予,也是好的。
而据司马灵真所知,如今派中的好几个弟子,都是急需此物来修炼神通。
若只是舍了区区葵水真精,就能换来他们的人情,令他们日后在争夺真传的席位上,援手相助一二。
这无疑也是一桩好买卖……
见司马灵真虽未开口,但脸上神色已是微微有了些松动,怀悟洞主顿时大喜过望,又重重行了一礼。
“伱愿舍出这些,只是求个活命吗?”司马灵真笑道。
“并非是在下性命,实是在下夫人性命。”
怀悟洞主将头一低:“只求真人大发慈悲,宽恕夫人一条性命,容她离了此地,在下必铭感五内!”
恶嗔阴胜魔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喜不自胜了起来。
“倒是个痴情种子,确要如此?”
“请真人开恩!”
“可惜……”
司马灵真背着手,注目怀悟洞主良久,才慢慢地笑了一声,道:
“只可惜,区区一瓶葵水真精,倒还是不够啊。”
“真人——”
“谢师兄正巧要炼一炉小五阴丹,你这夫人,合该入鼎炉中走上一遭,至于那葵水真精和你的家财——”
司马灵真眯眼:
“杀了你之后,再搜个魂,不还是我司马灵真的吗!”
“你!”怀悟洞主惊得勃然起身,继而大怒道:“你在耍我不成?!”
“似你们这等出身低劣的散修杂道,个个都是畏威而不怀德,活在胥都天内,也是污浊了这世间的灵真本貌。在西素州的时候,本真人最喜欢先给你们留出一线生机,见着你们泪眼婆娑,摇尾乞怜的样子,再又狠狠破了你们冀望,如何,可是个好玩的吗?”
司马灵真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一拍:
“只可惜在入派后,门规——”
话还未说完,怀悟洞主便厉喝了一声,从袖中飞出了一道凄艳的刀光,带起浑腥的血煞味道,直刺向司马灵真的面门!
而在他身后,恶嗔阴胜魔也仿是不约而同般,脸露狰狞之色,将魔气猛得一催,便有一道道幽影如群蝗般窜出,遍了漫空,争先恐后地撕咬上去,霎时阴风大作,满室都是鬼哭神嚎的尖啸之音。
司马灵真只笑了一声,也不闪不避。
怀悟洞主发出的凄艳刀光在斩中他面目顷时,便被一股法力兀自稳稳接下,任凭是如何地费力腾挪,也寸进不得。
见得这一幕,怀悟洞主亡魂大骇,正想使出其他手段,却见司马灵真突得敛了容色,舌绽惊雷,朝空便是轰然一声大喝:
“咤!”
梁折墙摧,瓦崩殿沉!
这一声发出,那飞空杀来的千百幽影身躯先是齐齐一僵,然后猛得爆碎成一摊血水。
而非仅如此,宏翰的天音更是直接将这座偌大宫阙都震了个稀巴烂,一时间,烟尘滚滚腾空,浑褐一片!
怀悟洞主只觉得脑海轰然狂震了一下,如同被人以一柄大锤重重击了顶门,几欲魂飞魄散,身躯也不受控制抛飞出去。
等到他七窍流血,从一片断壁残垣中凄惨爬起身时。
司马灵真指尖微微一动,便有一股细细白光飞光,只几个盘旋,就将恶嗔阴胜魔杀得步步后退,完全不能相抗,随后都会毙命。
“柳娘!”
怀悟洞主目眦欲裂。
这时,司马灵真淡淡瞥了他一眼,怀悟洞主只觉得脑海一疼,又狠狠抛飞了出去,大口咳血。
慌乱之下,急切取出了一枚精丸祭起,护住元灵,才免去了颅脑迸裂的下场。
只听得精丸噗嗤乱转了几转,裂声尖锐,待得声响稍停后,怀悟洞主才敢骇然注目。
此时,这件用来护住神魄的秘宝已是缺失了大半,华光黯淡。
“金丹真人!金丹真人!洞玄和金丹的差距,怎就大到了如此的地步?!老师也是金丹真人。我也曾见过他生前与人斗法,哪得这般的可怖?!”
还未等得怀悟洞主缓过神来。
司马灵真身躯不动,头顶便已浮出一层绚烂璀璨的神光,倏忽横跨过近百丈距离,兜头便朝怀悟洞主刷去。
等他手忙脚乱祭起一件鼎状的上品符器时,那神光只是轻轻一触,怀悟洞主便顿觉心头一空,失去与那件鼎状符器的心神感应,猛得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
他心头大惊——
在怀悟洞主这边使尽了浑身解数,以求挣扎活命时。
恶嗔阴胜魔那方,却比他还要来得更凄惨些……
司马灵真发出的那道细细白光乃是他法力所化,其至金至锐,比一口飞剑,也差不到哪去。
白光每绕着恶嗔阴胜魔转上一圈,天魔的躯壳就要被平白削去一层,且白光越旋越快,不过短短数十息功夫,处在白光盘转中的魔类,就仅剩模模糊糊的一层虚影,连惨叫声也逐渐低弱了下去。
一身的手段神通都来不及运使。
每当要搏命之际,白光只是飞掠一绕,登时便破去了酝酿中的气机,只能束手等死。
……
“看来果然没有天魔王族的血脉存身啊,只是一头寻常的恶嗔阴胜魔,虽是法材,却也算不得是上佳法材。”
见恶嗔阴胜魔的生机在逐渐消弭,司马灵真遗憾叹了口气,也终是收起了玩闹心思。
他起手一指,白光便霎时便做一条绳索,将奄奄一息的恶嗔阴胜魔捆住,收进了自家袖中。
怀悟洞主见得此状,一腔怒血都轰隆冲上了顶门,刚要不顾不管,直接自爆了怀悟洞这件下品法器,将这整片浮玉泊都炸飞上天时!
便已被司马灵真抖落出的一团龙变真火,给烧穿了层层叠叠的护体真炁。
只一沾身,连惨叫都未发出,就成了炭黑的枯骨。
“蠢货,你莫非不知修士与修士之间,比人与犬彘之别还要更大些?”
几息后,那枯骨中才有一条虚实不定的元灵跳窜出,想要遁走到虚空里去,只才一动作,就被司马灵真伸出两指微微捻住。
“我乃堂庭司马氏的族人,现在又拜得玉宸派之内,就你?一介南域野人!你怎配与我司马灵真来斗法?”
那道元灵正隐隐是怀悟洞主惊惶的面目。
司马灵真微笑斥了一声,便将他收进了一枚养魂古玉中,然后冷眼四望。
此时这座怀悟洞主所居的浦屿已是一片狼藉,遍地的断梁碎木,侍女和仆僮们争先恐后般,在驾着遁光逃远。
而远远,那个被转炼成了红妆魔的绿珠也在其内,她双手勾在力异魔脖颈,整具身子都黏附在上,
两头天魔吓得魂不守舍,发狂也似的在奔远。
“真是一座小魔窟啊,除去你们,去功德殿上记上一件小功,应是不难。”
司马灵真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一只小铜铃,只震了三震,所有魔类都当即头颅爆开,毙命当场。
不拘是怀悟洞主的弟子、女侍还是子嗣或是其他魔眷,都悉数身死魂消。
至此。
偌大的一方怀悟洞势力,终是被司马灵真给斩杀了所有魔类,灭了满门……
他负手向下看去,断壁残垣里,只见陈珩正挪开了压在身上的一根铜柱,在烟尘中起身。
在看见陈珩身上那层薄薄的护体金光后,司马灵真眉头皱了几皱,因到底是摸不透底细,终还是缓缓松了手指。
“什么档次,跟我用一样的符箓。”
他心头冷晒。
旋即将袖袍一抖,低喝了一声。
其声大而隆隆,如万马奔腾而至,在偌大浮玉泊之内,都久久回荡不绝
“玉宸派司马灵真除魔于此,所有炼师,速来此地见我!”
而在司马灵真出言的同时,远隔了不知几万里之外。
赤明派,鹿台山。
一个长眉老道停下了落子的手指,抬头,向对案那人微微一笑,道:
“除魔已毕,看来道君的谋算总算是结了,师姐,之后又该如何,要将我派那位真传召回山门吗?
她如今,也该是时候闭关结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