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头恶嗔阴胜魔挣脱了龙虎锁链的起始,到她与怀悟洞主的交谈,司马灵真的“紫素八方宫”突兀出现,撞碎两者联手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
再至最后,无论怀悟洞主还是那头恶嗔阴胜魔,皆是被如砍瓜切菜般被除去……
至此。
万里照见符的符力终是被彻底用尽,所有人脑中的声象皆戛然而止,旋即便没了声息。
“很好,魔类已除,也算是还过了一场艾氏那边容我观阅练炁术的恩情!接下来,就该回山门内炼三宝,准备结丹了……”
卫令姜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眼帘静默地垂下,低低搭着,白皙纤细的手指也慢慢从袖里放了下来。
在万里照见符发出了之后,究竟是否会引来人除魔卫道,那来人又能否擒杀怀悟洞主和恶嗔阴胜魔……
她心内,其实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虽说玉宸派三十年一度的道脉校考便是近日,而浮玉泊不远,就分明存着一方玉宸派的道脉山门所在。
按理来说。
应当是无虞的……
但这天底之下,又哪有算无遗策的说法?
只恐一个事急,就会突生了不测。
虽说有金光神符的护持,便是元神真人的攻杀,陈珩都能毫发无损抗下来一阵,卫令姜倒是并不担忧他的安危。
但她心底,实则也是做了最坏的打断。
那便是来除魔者,神通法力不足,让怀悟洞主或恶嗔阴胜魔侥幸走脱了,逃出生天去。
太文妙成道君给的卦算批文里,可是明明切切说过,要擒杀了那魔类,才能够还了恩情,又得到度过三灾的缘法。
而今总算见得魔类被玉宸派的司马灵真擒杀,一切皆尘埃落定,卫令姜这才放下心来。
……
“不过这来人,居然是堂庭司马氏的司马灵真吗?
在上虞艾氏借住的时候,我倒和此人还见过一面,骄矜自大,狂慢放荡,不料这么多年不见,居然还是这副秉性……”
卫令姜轻轻摇头。
她只听说司马灵真通过门第家世,入了玉宸派下院内修道,也不知是成了十大弟子,还是攒得了足够道功。
后来更是如愿拜进玉宸派上宗,在一位返虚上师的门下听讲。
但而今许久未见,他竟是已然领先了自己一步,结成金丹,成了正统仙道中的真人。
观其法力虽是高强,却也未高强到哪去,仅是丹成四品,至多丹成三品的程度,根基寻寻常常罢。
元神道果尚且还有一丝可能,但返虚境界,就非得搏命一番了,非要有大福运、大机缘存身不可,才能勉强成就。
但无论如何,司马灵真到底都已是金丹成就,比之自己的洞玄三重,终还是要遥遥领先了一步……
“我如今纵是强自开汞结丹,也仅是丹成二品的地步……分明十三味结丹大药门中诸长老已是都替我备齐,就连最难凝练的神符火,也已达了大成的至境,却还是隐隐差上了一线……”
卫令姜想到此处,便觉得颇有些头疼无奈,眉心微微一蹙。
转目时,就看见青枝正两眼眯起一条细缝,斜睨着自己,右边嘴角高高翘起,玩味非常的模样。
“又发疯?”
卫令姜见怪不怪。
“你没看见?没看见?!”
“什么?”
“那女天魔挑了他下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卫令姜总算肯侧目搭理自己,青枝双手一叉腰,忍不住开始桀桀狂笑起来:
“连你都没有摸过陈珩,没有挑过他下巴,那个恶嗔阴胜魔居然就干了!小姐!呜——”
卫令姜飞快抬手,将两颊的肉用力捏得鼓起,堵住了她的嘴。
“青枝废话可真多。”
卫令姜面无表情,又伸出一只手,去用力搓那张小胖脸:
“错了没有?还知错吗?”
“唔……戳……错了……”
整张脸像面团一样被随意搓圆捏扁,在一番挣扎反抗无果后,青枝泪眼婆娑,口齿不清地从嘴里吐出了几个泡泡。
“很好。”
卫令姜点头。
“……错了?桀桀桀桀!青枝会错?!青枝永远都是对的!”
等到卫令姜刚一松手,方才还在求饶的青枝登时就变了脸,连滚带爬窜去了厢房的角落处。
见离得卫令姜远了,才敢得意叉腰,仰天狂笑道:
“青枝说什么都是对的!青枝永远不会错!”
卫令姜唇角微微一勾,伸手一招,狂笑中的青枝又惊恐变了脸,身不由己朝卫令姜飘了过来。
在半空中瞪圆了眼睛,狠狠张牙舞爪。
“满身的都是反骨,一天不挨揍就浑身难受?”
又过了一阵后,在青枝的哭嚎求饶中,卫令姜才松开她的脸,笑道:
“你当初之所以来投我,是害怕自己日后因为这张嘴而被人活活打死,所以想提早找个收尸的?”
青枝捂住腮帮子,不爽地从卫令姜身边跑远。
站定门前,刚欲故态复萌,就见得卫令姜带笑眯了眯眼,似是在暗藏着些不善。
身子便打了个寒颤,忙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觍着脸赔笑道:
“我家小姐有大帝之姿!女大三千,位列仙班!以后大家都一起好好成仙!”
“前言不搭后语的,又发疯?”
卫令姜有些好笑摇摇头,没有再搭理她。
“不过,小姐……”
青枝在门口踌躇了半晌,终还是纳闷挠了挠头,开口试探道:
“伱真要舍了自己道功和颜熙真人留下的天外别府,来换一个入门的凭证,带陈珩一起回山门?”
“怎么?不够吗?”
卫令姜闻言敛了笑意,表情淡淡地开口:
“我已积了六十四件大道功,即便派中的《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真解》都能换来观览一回了,更莫说还有颜熙真人留下的别府……纵是派中再是如何的入门不易,换得一个下院名额来也应绰绰有余。”
“可让出了那两座别府,丹元大会怎么办?”
“丹元大会是整个胥都天,八派六宗所有天骄相互争雄杀伐的法会,似那等场地,想要决出输赢,又岂是一两座前辈别府能够干扰定论的?”
卫令姜摇头:“纵是有些牵扯,也不要紧,你勿要想太多了。”
“行吧,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就当是真的了。”
青枝老成地叹了口气,走到卫令姜身前,看着她的眼睛:
“但你想过他愿意吗?”
“什么?”
“陈珩只怕未必愿意跟小姐你回赤明派去,小姐话里意思虽说是要度他入玄门,要授他长生仙箓,可这小子毕竟以前被掳过,是当过面首的……”
青枝摊手,道:
“这几日相处间,小姐也知道了吧,陈珩那秉性说好听些,都已算是油盐不进……我想,他只怕未必愿意跟你回山,未必愿意欠下小姐的恩情。”
卫令姜闻言一时沉默。
良久。
才淡淡垂眸道:
“你并不懂他。”
青枝茫然挠挠头。
“你说的虽没错,他并不喜欠旁人的恩情,尤其……尤是欠我的恩情……”
卫令姜兀得顿了几息,才继续平平淡淡开口道:
“但前去赤明派的提议,陈珩却未必会相拒……他想长生,也一直在用长生来搪塞,可这胥都天宇,想要摘得仙业入体,证得他所说的长生,唯有,也仅只有在八派六宗内能够做得到!”
“万一他就是死犟,不肯去赤明派呢?”
青枝不依不饶。
卫令姜瞥了青枝一眼,竖掌成刀,虚虚望空一切,莫名一笑道:
“他不会死犟,在等他回来,在我说出口后!也由不得他来做选取了!”
青枝见状脖颈莫名一寒,忙将脑袋往后缩了缩,心中默默腹诽:
“打晕带走?看来果然还是用了我青枝大人的献计!不过小姐你现在只是具练炁灵身,可未必打得他陈珩……”
心头虽如此作想,但青枝还是又多问了一句:
“就算这一切都妥当,拙静老妖婆似乎也不容许小姐这么做吧?”
卫令姜瞪了青枝一眼。
“拙静老……不管了!就是拙静老妖婆!”
青枝心一横,也瞪眼道:
“拙静老妖婆这辈子都没有道侣!你是老妖婆的弟子,我想她也是见不得你找道侣的!
你就算带陈珩回了山门,老妖婆也不会容他在赤明派里舒服地待下去!”
这回。
卫令姜倒是真正沉默了下来。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
门外。
忽得便传来了一道异常平静冷寒的声音:
“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连太文妙成道君早年都曾耽于此道而不能自拔,又何况你我常人?
贫道心气却还未有那般狭窄,要盯着一个小小练炁士不放,去挑他的刺。”
青枝傻傻楞了楞,呆滞盯着面前的卫令姜看了半晌,似是疑惑这声线话音怎就突得截然不同了。
良久。
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门外开口。
霎时惊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作两步,若不是卫令姜伸手拉住,几乎要纵身跳窗逃走。
“拙静……拙静大真君……”
青枝欲哭无泪。
“师尊?!你怎来了?”
卫令姜则又惊又喜。
待她急忙分开门户,只见得廊道上,正站立着一个凤眉入鬓、目若冷电的中年道姑。
她手里捧着一柄三宝玉如意,柄身嵌有碧玺、水沙、黄烙、星精所雕琢的三龙二虎之形,华光璀璨,耀目非常。
见卫令姜欣喜迎出来,拙静真君微微一笑,满意颔首道:
“令姜。”
“徒儿拜见恩师。”
卫令姜放开青枝,俯身便拜倒在地,只是还未跪下身子,便被一股法力轻轻托起,不让她身触尘埃。
“还有如意童子,也是许久未见了。”
卫令姜被托起身之后,朝拙静真君手捧的三宝玉如意也是问候了一声。
三宝玉如意光华闪了闪,里内传出了一阵稚嫩清脆的笑声,也向卫令姜同样打了个招呼。
“令姜这次借力打力,倒是不错,如今恶嗔阴胜魔已除,你长眉师叔也遣童子去了艾氏那边言说,人情两清,日后纵是艾氏有了祸患,也连累不到你的功行。”
拙静真君点了点头,道:
“今后你可安心在洞天里内炼三宝,已候结丹了,再无虞外事的烦忧!”
“此番能成事,全赖恩师的洪福。”
卫令姜将拙静真君请进室内,亲手奉茶,笑道:
“不过道君所说的那桩能度过三灾的机缘,恕徒儿愚钝,却是还未见着踪迹?”
拙静真君举盏的动作微微一滞,然后眼底神色便颇多有些无奈。
三灾机缘——
这是由两仪命盘推算出的,到底切实与否,眼下还终究是证不得内里实在。
莫说是她,便是道君亲临在此,只怕也得不出别的说辞。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可遁一又哪是那般好截取?以道君之尊,都未必能算得分毫不差。”
拙静真君淡淡摇头:
“如今人事已尽,还是静听天命罢!卦象上所说的三灾机缘,多思也是无用,不如暂且放下。”
说罢,她将目看去青枝,示意她暂离此间。
在一旁冷汗涔涔了许久的青枝顿时如蒙大赦,像只炸毛的胖兔子般,咕噜噜地便冲将了出去。
临走前,还不忘将门重重带上。
“师尊?”
“动心了?陈珩?”
“我……”
卫令姜一时慌乱,刚欲开口,便被拙静真君打断。
“长眉师弟已将商师姐拉拢至了我等一方,有她肯出面游说,五宫三观之内,不少长老都会倾向于你,将你视为道子的人选。”
拙静真君平平淡淡开口:
“商师姐胃口可不小,为了她,长眉师弟和你好几位师伯师叔,都是狠狠出了一番血,这恩情,日后登位时可莫要忘却了。”
“竟是昔年执掌涿光宫的那位商真君?!”
卫令姜神色一喜,又肃然道:“恩师,各位师伯的恩情弟子必铭感于心,誓不敢忘!”
“那些长老的支持,于争夺道子上,还只是小道耳,更难得的是,商师姐和如今执掌赤松宫的周真君交情莫逆。
周真君,这位堂堂一宫之主,曾欠下过上代掌门一个大人情!”
拙静真君神色不变:
“若她也肯下场助你,什么司马枋、谢坦种种,便都要落后你一截了……
不过这位真君参习的乃是太上无情道……”
拙静真君目视向前:
“徒儿,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卫令姜一张脸的神色霎时僵硬了下来。
“老师——”
良久后,她才涩声开口。
“为了你能争得道子之位,师门长辈已是四处奔走,欠下了不少人情,耗去了无数身家,这时候,你退不得!你又怎能退!”
“更何况……”
拙静真君看着面前这张恍惚失神的小脸,心内也是沉沉叹了口气:
“我近来还得了个讯息,一个对你而言,怕是不如何好的讯息。”
“师尊请讲。”
卫令姜指尖被自己攥得有些发白,她却是怔怔捏着,只是下意识回了一句。
“卫家家主,卫卲,他已从虚皇天归来,同赤精陶镕万福神王达成了一桩交易。”
拙静真君移开目光,也似是不忍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的复杂情绪:
“卫卲,他现今已是拿到风火蒲团了……”
“轰隆”一声,天际似有一道闷雷滚过!
卫令姜猛得抬起头,脸色顷时煞白!
……
……
晴空万里,风暖衣轻。
陈珩缓缓从那座深艳瑰丽的紫素八方宫中收回目光,神色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