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玉枢拜入斗枢派,一步步于派内崛起,得授中天斗数,丹元大会上夺魁称雄。
再至他是如何暗中以《豢人经》将人炼做人傀,搅弄风云。
尽汲了两位同门师妹的命数,反身一搏,在先天魔宗接引下叛宗弃道。
最后参习方术,斗败亲子陈象先,真正合了魔道六宗的起势,成为魔道的巨擘大能,未来注定的道君人物……
……
说完。
不知过去多久。
场中已是寂得落针可闻,一片无声。
陈珩脸色变幻了几番,眸光也晦明不定。
他嘴唇一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在话在嘴边时,又兀得缄默下来,只在袖袍中的十指慢慢地攥紧。
心里难得生出了一阵迷茫的惘然。
同时胸臆中也莫名涌动起一股难熄的乖张怒意,冲奔滋长,如野火烧山,叫人神昏意乱。
半晌后。
他才压了一应复杂心绪,缓缓松开手,道了一声:
“原来如此……陈玉枢自被逼迫入洞天后,便参习方术,以化身绵延血裔,就是为了来避那纯阳雷劫?越攸之所以寻我,大抵也是因此缘故吧。”
乔玉璧开口言道:“纯阳三灾,一旦发动,便是千难万难,九死一生,可谓是在证就仙业前,修道人的最大一桩劫数,九州四海不知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皆是在此灾面前身死道消。
而陈玉枢的《豢人经》虽是空空道人的得意杰作,神妙非常。
但也会惹来天厌,遭来天击,使得他的纯阳雷劫更是汹烈,连道君都无法小觑,远胜于我等的雷劫。”
陈珩眸光一闪,道:“那他参习的方术——”
“那卷方术曾是在道廷治世时代,便已被封存了的禁术邪功,此法需得以一物为凭引,且是施术之人的血裔,才能方便施为,将那施术者身上的劫数,分化到众多子嗣身上。
你破境筑基时候,会遇上小纯阳雷,便全是此缘故。”
乔玉璧淡声道:
“而至于那所谓凭引,说到此处,你心中应也有猜测了。”
“太始元真……”
陈珩轻叹一声。
那卷方术着实是巧妙险恶。
子嗣的修为愈是高强,所能够分摊的劫数,便是愈多,愈能够给陈玉枢添上一臂之力。
而太始元真——
本就是神屋枢华道君为了陈玉枢缘故,特意向劫仙之祖请教求来,是宇内一等一的练炁法门!
天资愚钝些。
修不成“太始元真”也就罢,不过碌碌无为一生而已。
但其好处,自也是不必去面临后续的种种算计。
但若是个有道性的。
见了太始元真这等无上妙法。
又无真正的大神通者在一旁提点利害。
必然是会心痒难耐,想法设法也要着手入门。
倘使能够入门,太始元真又存有洗练资性、根骨的玄奇功用,对于那些本是有道性存身的,更是如虎添翼了般!
而殊不知。
今遭所品尝到的甜头。
却皆是来日里需辛苦回报的苦果!
数百年内。
已不知有多少陈玉枢的杰出子嗣,皆是陨在了小纯阳雷之下,身死魂消,落得连尸骨都不存。
而若非是生死一线之际,摸得了“剑意化形”的门槛。
只怕陈珩也同样逃不了那厄难,要在雷劫下粉身碎骨了……
想到此处。
他眸光一沉,心中又不免疑惑,于是向地窟处一拜,恳切道:
“真君,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方术已成,连天仙都更改不得,我等的修行进益,注定是要为陈玉枢分化灾劫了。
那他为何还要命越攸等人出手,多年来不厌其烦,将一众子嗣带回先天魔宗去?
莫非是因那方大派的修道资粮丰沃,方便他为子嗣拔擢修为,分化己身劫数,才特意做此施为?”
片刻后。
乔玉璧才道:“此是其一,还另有缘故。
能渡过小纯阳雷劫者,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人杰,我深知陈玉枢此人野心勃勃,早年他还尚未成道间,便就妄以一己之力鲸吞天下,反攻回去虚皇天。
而今他既合了魔道六宗的起势气数,必然是欲安插人手,扶植羽翼,那些渡过小纯阳雷的子嗣,便是他最好的助力。”
陈珩皱眉,然后心中忽然一动,道:
“将子嗣引以为助力……这话内意思,陈玉枢莫非能停下小纯阳雷,将那劫数再做收回不成?”
“你倒是聪明,我还未言到此处,便已猜得无差了。”
乔玉璧淡笑了一声,开口道:
“不错,正是如此。小纯阳雷虽不如陈玉枢所面临的真正雷灾,却也同样可怖汹烈,随着修为进益,威能亦是在随之增长。
如陈婴、陈婵等。
之所以会投向陈玉枢麾下,为虎作伥,便是因他能够随意收回这劫数。”
陈珩微微颔首,心下也亦了然。
如此一来。
倒也不足为奇了……
陈玉枢需人手为他做事,以冀最后能够整全六宗之力,反攻回去虚皇天。
而生死都操之于他之手的子嗣,无疑便就是最好的鹰犬人选!
毕竟劫数能够收回,就亦是能够放出!
有此威胁下,不怕他们不去尽心。
“似撤下劫数,收为鹰犬之举,这尚仅是如陈婴等寥寥几个人杰,才方能够存有的荣待。”
这时。
乔玉璧声音淡淡又响起,道:
“他之所以要将子嗣搜罗进入先天魔宗,还因子嗣若没能渡过小纯阳雷,分化出的劫数便不能消弭,又要重归了他身……因而,陈玉枢便又想出了一个法门。”
“敢问是何法门?”
“食人。”
“食人?”
“对于那些道性不显,资质平平者,陈玉枢也不会费心去收回他们身上的劫数。
因这等人是渡不了小纯阳雷的,无法消弭劫数。
以陈玉枢的脾性,自然也不会浪费点滴,与其在坐视他们在雷劫下灰灰,什么都得不到,还不如物尽其用。”
乔玉璧声音缓缓传来:
“同是参习的太始元真,是他的骨血造就。
若将之炼丹吞食了,视那被食子嗣修为强弱,其中虽会损耗不少,比不得度小纯阳雷,但也亦可消弭些劫数,你可明白了吗?”
这语声虽然平静。
陈珩却听出了背后的一番凄风血雨。
越攸之所以要将他带回先天魔宗,想必也是打着此注意。
若他在陈玉枢看来是个道性出众,又愿意恭顺乞怜的。
那陈珩便如陈婴一般,可以被收为鹰犬。
而若他资质不显,又不愿顺从。
想必被越攸擒回先天魔宗后。
距离成为陈玉枢的腹中血食,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具躯壳,这身世……”
陈珩暗叹了一声,心下微微一沉。
尽管此先已隐隐有所猜疑,但真正事态的麻烦,还是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
前身的生父竟是一尊已注定合道的大能真君,且分明对血裔不怀着丝毫善意。
还未道成便将要对上这等人物,着实不是什么幸事……
“麻烦了……我虽并非是胥都天的陈珩,但到底是占了这具躯壳,且修行了太始元真,道基成就,同那卷方术已联生了感应。
据乔真君方才的言语。
这般景况下,无论是废去道行,更改练炁术,亦或是舍弃现下身躯,直接转修神道或是鬼道种种,同样也避不开劫数……”
陈珩眼帘一搭,眉头皱起,神情微有些复杂。
然后。
未等他继续深思下去。
乔玉璧又道:
“事已至此,纵再懊悔也是无用,太始元真乃劫仙老祖的创造,放眼宇内,都难有可以企及者,你而今的道基,并不逊于八派六宗的真正天骄之辈。
一路修行以来,想来也是有赖它而活命的时候?”
陈珩闻言颔首。
因参习太始元真的缘故。
他在练炁境界时,胎息之深厚,便可比拟寻常的筑基。
好几番。
倒也的确是因太始元真。
他才能夺得造化,化险为夷。
若是未曾修行此法门。
陈珩只怕连今日站在金鼓洞的机会都不会有,早已成了无人记起的朽骨一堆,更莫提后续种种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皆有来因。今日之果,又何尝不能颠转成来日之因?
你能不汲汲于得,戚戚于失,才方是我辈修道人的本色。”
乔玉璧微微一笑,原本平淡的语声也缓和些许,道:
“说了这些,对于自家的前路,何去何从,心中可有计较了么?”
“还请真君教我!”
陈珩听出了乔玉璧的话中意思,躬身一礼,道。
大敌当前。
即是越攸这次失利,但折损的也仅是一具灵身,对他这类先天神怪而言并无足轻重,不过九牛之一毛而已,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而陈玉枢在先天魔宗内身居高位,深得几位道君的信任,手握大权,更隐隐有魔师的尊号,自然也不缺少爪牙羽翼。
他如今若是还如一个散修般行事,背后没有大势力来做庇护。
即是想法设法逃出了胥都天外。
也会轻易被陈玉枢的爪牙捉拿,带回先天魔宗去。
唯独寻得一方大势力来做托庇!
才是当务之急!
不过摆在目前的。
似八派六宗这等自前古传承而下的仙门皆崖岸自高,门庭森严,更莫说陈玉枢同其中大多宗派还存有仇怨。
想要拜入。
只怕是一件难事……
这时。
乔玉璧声音传来,道:
“依常理而论,你去投虚皇天的那位神王,才应是最好的选取。你祖父如今鼎业正隆,万神膜敬,当年若非斗枢派出面,陈玉枢早已被烛龙大圣擒杀了,又哪得今日的魔灾?
不过自陈玉枢逃离出虚皇天后。
你祖父便也对他的一应故事不闻不问,此先也有你的弟兄远赴宇宙中,在千辛万苦抵得虚皇天后,却被拒之门外,最后只能落得个无奈收场。
前人之鉴不远,此法却断不可行了。”
陈珩沉默无言,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至于八派六宗,魔道六宗自无须多言,应绝难容你,而玄门八派……”
玉台上。
乔玉璧叹息一声,道:
“越攸虽是个蠢兹小丑,但有句话倒是不差,世人有爱屋及乌,便自会有恶其余胥。
陈玉枢昔年以《豢人经》炼制人傀时,便已是狠狠开罪了九州四海。
人情之理,不可不察。
即你亦是受累者,他们大多也难以容你,恨不能将你一并斩了,以告慰亡灵。
再加之一些不愿无故掺和此事,懒得同陈玉枢相对,和一些宗内自有法度内情者……
玄门八派,能够为你依仗者,实是少之又少。
若你并非陈玉枢之子,我舍出面皮,未必不能让你拜入赤明派或是玉宸派的下院,但你同陈玉枢既为这般干系,事情便平白添了无穷阻塞,我一介外人,不提也罢。”
陈珩眼神一闪,叹道:“看来,弟子眼下倒是举步维艰了。”
乔玉璧突然道:
“你且将我命丁宪转赠于你的那方兽头令牌拿出。”
陈珩依言照做。
而兽头令牌自拿出后,便化作一道流光,兀自投向无边地窟之下。
被乔玉璧接住,伸手轻轻一抹,拭了外层的厚重伪饰,还归回本来面貌,又掷还给了陈珩。
但见空中仙音大放,光明璀璨,将这层殿宇都照彻的堂堂皇皇,晶莹剔透。
陈珩再次伸手拿住时。
却见原本厚重狰狞的兽头令牌,已化作了一方圆形的华美玉佩,其上雕琢有七孔,纹着一朵莲花,宝云降祥,可蔽五光之色。
只单是握在手中,便觉得有灵气从中四溢而出,叫人神清气爽,耳目舒畅。
“事已至此,我可给你三条道路来做选取。”
乔玉璧言道。
“恳请真君赐教。”
陈珩将玉佩放下,一时正色,肃然开口道。
“第一条,便是静待时机,等候郁罗仙府的人来护你。
陈润子和陈元吉皆是当世之杰,二人必已算得你的故事,想来已是快过来做接应了。
你若得此两人庇佑,能够进入郁罗仙府躲避,一时间倒也无忧,只是此路虽然安逸,却难成大道。
郁罗仙府还存有一番隐情,于修道上却是大不利。”
乔玉璧言道,语声不急不缓:
“第二条,便是入赘密山乔,同乔葶成婚。
你手中玉佩,乃是知节生前所留,你若入赘密山乔氏,再有我出面做帮衬。即是乔氏中有人不满,但也不得不咬牙应承,去当你背后的势力,帮你抵御陈玉枢一二,不过这个中相处间,屈耻总是难免的。
至于第三条……
此路最艰最险。
但同样,你若能功成,便无疑是一步登天。”
乔玉璧此时顿了顿。
才开口道:
“陈珩,你可敢涉险,去谯明峡走上一遭吗?
若是功成。
即你已年满十六,我也可禀明掌门,有三成把握,让你进入中乙剑派内学道!”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