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伤青年在密道中一路走去,转进了一间窄小密室。
“阿武??你终于来了。”一名矮矮胖胖、衣着华贵的老头,胡子稀疏灰白,坐在密室里的小椅子上不住地咳嗽,还有个小童仆在一旁服侍。
负伤青年神情悲愤地说:“老爷,闯天门蛮横不讲理,咱们送去的八把刀、八柄剑,他们全收去了,但仍硬是一口咬定什么《一百铸兵书》就在咱们这儿!我们说破了嘴他们就是不信,谈判破裂,他们想要强抢,却不想让富贵居有所准备,竟追杀我们,不留活口。小囿、大强都让他们杀了!他们的人已经来到外头,就要闯进来了,我先送您出去,回头再跟他们拼了!”
矮胖老头连连摇头,手里还抓着一本包得密不透风的长方形东西,将之举了起来,递向那叫作“阿武”的青年。
“去小原村,将铸剑的酬劳交给卫先生,说富贵居老王无福收藏他那四柄神兵,要他好好保存。还有??把这个??也交给卫先生??”矮胖老头连连咳嗽,这么说着。
那负伤青年姓武,叫“武裕夫”,自幼失去双亲,被这矮胖老头从街边捡回富贵居收养,至今已有二十五年。
武裕夫接过用锦布包裹得仔细的长方形物品,有两个手掌那么大,摸起来像是本书。武裕夫怔了怔,说:“这??真的??真的有这东西??这就是他们说的《一百铸兵书》?老爷??”
矮胖老头眼色浑浊,喃喃地说:“这是那年搜山,杨爷要我代为保留的东西。十多年下来,我都保存得妥妥当当,不知怎地竟让闯天门给知悉了,他们要夺,我是如何也不能给他们。阿武,你会不会怨我??为了这东西,累得你们全部??全部??”
“老爷说这啥话!”武裕夫本来苍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伸手在密室小墙上重拍几下,又轻按几下,开启了另一扇暗门,转身拉着矮胖老头手臂,说:“老爷,您是我们的大恩人,要不是您,我们一群兄弟二十多年前便全死光了!走,我护送您出去,带您一起去小原村!”
“不,不!”矮胖老头甩开武裕夫的手,说:“我得出去缓住他们,否则你逃不了。”
“您要我弃了您,独自逃跑?”武裕夫红通了眼睛,紧握着腰间那柄乌黑长剑,另一条负伤胳臂也因为激愤而颤抖。
矮胖老头口唇打颤着说:“阿武,听爷爷话??你放心,爷爷我和闯天门里头几位大爷也有些旧情,我出去说几句话,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
“老爷!”武裕夫还想说些什么,矮胖老头已经催促着小童仆牵着他往外头走。
小童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扶着矮胖老头走出去。
“不行,那些人根本是土匪!”武裕夫仍犹豫着,突然大叫一声,又要去追矮胖老头。但小童仆早已将老头扶出小密室,关上暗门。
武裕夫哇了一声,四处伸手摸着,却怎么也开不了这扇暗门,只听见外头喀嚓几声,原来是小童仆用钥匙锁上门了。
武裕夫咬牙切齿,强打起精神,从另一端原本已经开启的暗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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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胖老头蹒跚走着,牵着小童仆走出密道,将小童仆带到墙边,吩咐着:“阿弟,你躲回房里,他们来了,你别大声说话,别骂他们,安安静静地,他们问什么,你就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见你年纪小,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唉??唉??刚刚应当让阿武带你离开的,我这老糊涂!”
矮胖老头吩咐着,自个儿转身朝大厅走去。
小童仆呜咽哭着,还想跟在后头。
“王老爷。”一声笑声传来,一队人马威风走入大厅,有些还拎着几位富贵居里的仆人,那些仆人多半受了伤,不住哀嚎着。
大队人马当中,带头的是一位身上披了件黑色袍子,里头穿着米色华丽锦袍的高瘦男人,他黝黑枯瘦,眼眶凹陷,神情阴冷深沉,像个活死人似地。
枯瘦男人身后还跟着许多手下,其中一位,便是那从小摊贩罐子里掏钱的何闻。
矮胖老头见到枯瘦男人,也是一惊,喃喃说着:“原来是无双堂满全利满大爷,闯天门高手云集,满大爷更是个中好手。您亲自出马,烧去我这数十年老宅,杀尽我一群亲如骨肉的孩子们,为的到底是什么?”
那叫作“满全利”的枯瘦男人四顾看了看,也不答话,转头使了个眼色,何闻立时大声吆喝:“外头杀光了没?还活着的都拖上来,杀给王老爷看,或许他看着看着,就会想起什么!”
矮胖老头心头一阵酸楚猛地冲撞,疼痛有如刀割,只见更多仆人被闯天门帮众拖进大厅,有的断手哀嚎,有的摀住了双眼,血从指缝间流出。
“孩子呀!”矮胖老头见到众仆人之中,有名白衣青年被斩断双腿,满身是血,被两名闯天门帮众一左一右提进大厅。
矮胖老头忍不住惨嚎了一声,指着满全利说不出话,满布皱纹的手指连连颤抖着。
“王宝胜王老爷,事到如今,您老头还在装傻唱戏,东西快交出来。”满全利冷冷地说。
矮胖老头名叫王宝胜。
王宝胜红了眼眶,声音更加沙哑哽咽:“各位大爷们啊!老头子我真的没有那种东西,我这富贵居里只有古董??名贵兵器也不少,珍藏十几年的好刀好剑全献给你们了,就是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没有??没有??”
满全利抽出了腰间长剑,剑身乌黑闪耀,散发出逼人杀气。
“咱满大爷不想听你扯谎,快交出来。”何闻大声说着。
“没有??真的没有??”王宝胜低下了头,身子发抖,流着眼泪喃喃自语。
满全利神情冷峻,对着那没了双腿,被两名闯天门帮众拎着的白衣青年一剑斩下,自肩头斩去了他整条手臂。
两名帮众原架着白衣青年双臂,他一臂断了,另一名帮众自然拎不住,白衣青年的身子顿时落下,断腿处砸在石板地上,痛得晕厥过去。
“啊啊!你们、你们??”王宝胜悲吼着,两手伸出像是要扑向满全利拼命一般。
“杀千刀的!”一声大叫,武裕夫从另一旁的长廊中窜出,神情悲愤至极,抽出配剑,也是一柄乌黑长剑,但和满全利手上那把剑相较之下,色泽却差了一截。
“也是好剑!”满全利见武裕夫冲来,便抽剑去迎。当啷啷过了几剑后,武裕夫本便不是满全利的对手,加上早已负伤,身上立时中了一剑。
“阿武,你怎能回来!”王宝胜悲伤喊着。
武裕夫杀红了眼,已顾不得性命,一剑一剑都往满全利身上要害杀去。满全利倒也被这拼命打法给逼得连连后退,突然手上一疼,低头一看,右臂上也给划出了条口子。
“好大胆!”何闻一声招呼,四周帮众全围了上去,围着武裕夫乱杀一阵,武裕夫只手难敌,接连中剑,连手上的乌黑长剑也脱手飞出,落在地上。
何闻上前捡起长剑,在手上秤着,眼神中尽是喜爱。尽管如此,还是将这柄长剑送上满全利的面前。
“满大爷您看看,这也是柄乌钢剑,只是没您那柄漂亮。”何闻谄媚说着,一点也没有方才收取小贩献金时那样潇洒。
满全利看了看,说:“这把剑虽也是以乌钢铸出,但和我的剑相比,却是差了一大截,是次级货,你留着吧!”
“谢谢满大爷!”何闻欢呼一声,指挥着帮众将武裕夫团团围住。
王宝胜跪了下来,抱着满全利的大腿,哭叫着:“满大爷,放过我那些孩子吧!我年纪大啦,东西放在哪儿也记不清啦,我和您回去,任由李靡李大爷处置,好不好?或许我能想起来!”
“哈哈,老头子,你别想了,我们帮您找着了!”一群帮众贼兮兮笑着,从武裕夫出来的那条通道中跑出,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就是用锦布包裹着的本子。
“那个呆子,在庭院外头挖了个坑,自个儿闯回来送死,这地方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我在远处就见到他挖坑啦!何大爷、满大爷,这是我找着的!”那拿着“东西”的帮众,哈哈大笑着跑来,后头还跟着好几名帮众,正起哄着:“明明是我先看见的!”、“是我告诉你的!”
武裕夫躺在地上,身上一道道伤痕惨不忍睹。他知道闯天门无双堂行事向来凶残,必定不会放过王宝胜和一群仆人,刚刚自小道中绕出后,见到外头烧得火光冲天,听见一声声惨嚎,一心只想赶紧杀进大厅救出王宝胜等人。急切之中随手挖了个洞想要藏这东西,却让眼尖的闯天门帮众给瞧见了。
“对不起??老爷??”武裕夫全身瘫软,撇过头去,和王宝胜四目相望。
“阿武??阿武??”王宝胜哽咽摇着头。
何闻哼了一声,提着从武裕夫手中抢来的长剑,大步走去,高举长剑,就要斩下。
“等等!”满全利大声喝止,何闻这才停下动作,有些不解。
“你胡乱斩了他,东西要是假的,咱刑堂里那一十八样拷问刑具可没用处了。”满全利冷冷地说。何闻这才恍悟,放下剑,却还踢了武裕夫几脚。
满全利从帮众手上接过这物品,揭开包裹着的锦布,里头是一本陈旧册子,上头写了几个字──“六十四兵”。
“六十四?这是什么?”满全利觉得有些奇怪,随手翻了翻册子,只见里头每一页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是刀、枪、剑、戟等各式各样兵器的制法。
翻到最后一页,一共六十四种兵器。满全利喃喃自语:“只有六十四种?和上头吩咐下来的不一样?”
何闻也答腔问着王宝胜:“老头,你耍什么花样?这铸兵器谱不是记载了一百种兵刃,怎么只有六十四种?”
王宝胜哽咽地说:“我有的就是这了??我保管了十多年??就是这了,哪有什么一百种,就是这本了??”
“这老头信不过,将这些家伙全带回去,慢慢拷问。”满全利将那本《六十四兵》收入怀中,大声吆喝着。
这大屋子的建材“参天木”,在建造时本都涂上了防火漆,但满全利一票帮众射入的箭却都涂上了燃油火箭,有些帮众还四处洒着燃油,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富贵居里各条长廊走道,渐渐都让熊熊大火烧了。
小童仆自房间中跑出,四周全都是烟,他哭着逃跑,因为躲藏的房间离后院近些,总算能逃出大屋,奔入庭院。庭院许多树虽然也着了火,但毕竟较空旷,小童仆躲在几株没有烧着的树下,看着熊熊火光,那群闯天门帮众早已离去。
小童仆呜咽哭着,不明白从小听闻的英雄帮会,为何一夜之间将富贵居杀得如此惨烈。
四周的巷道静悄悄地。富贵居四周都是些大户人家,但每一户人家都紧闭窗子,附近街道上插了许多闯天门帮会的旗帜,有些人家的小孩子开了窗,指着火光,说是听见里头有孩子哭声,却很快地就被家中大人拉回去,说没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