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木河面色平静,目光依旧停留在常安身上,毫不为傅如水的怒气所动。
“常家主请继续。”
常安看着楚木河,神色有些复杂,昨晚两人才月下对饮,今日却已是生死大敌,不免有些唏嘘。
“那日在客栈里,曲逢直与傅如水一战,赵小姐的人一早便埋伏在了客栈之外,究其原因,是在那之前的一天,赵小姐便收到了傅如水的来信,所以赵小姐的出现,本就是早已安排好的事情。既然如此,当日在客栈之外,作为城主府的第一高手,楚先生必然也奉了城主之令,在暗处保护赵小姐。”
常安冷静的目光,直视着楚木河,但楚木河依旧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的听着常安的叙述。
“以楚先生的手段,自然可以隔着那薄薄的窗纸,准确地击中傅如水,而傅如水则顺势装作被曲逢直那一脚踢中,倒飞而去,顺带还将现场打乱,为的便是让场面看着更混乱一些,可以蒙混过关。”
“而楚先生自然不会要了傅如水的命,我在义庄的那口空棺里,摸到了残留的药渣,而药渣里,有些许曼珠沙华的气味儿,恰好前阵子我在这花上吃了个暗亏,是以对它格外敏感。”
庄袖玉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日,俺也觉着那气味有些熟悉。”
张郎中面色不善地看着常安和庄袖玉,低声怒骂道
“鼠楼的那群蠢货,事情办不成,还把曼珠沙华留在了常家,真是败事有余。”
常安笑道
“张郎中言下之意,当日袭击我常家的与楚楼主并不是一拨的,却不知二位来自哪一楼?”
楚木河站了起来,面上再无一丝笑容,冷漠的目光逼视着常安
“故事既然已经讲完,便该动手了。”
常安伸手
“等等,我还有问题呢。”
楚木河伸出右手,手中握着三根银针,蓄势待发
“什么问题?”
常安笑了笑,看向傅如水
“他们二人愿意帮你,自然是有条件的,我想知道,条件是什么。”
说话间,三道银芒激射而来,直取傅如水面门,傅如水斜睨,身外气墙早已展开。
三根银针停留在了傅如水身前,然后无力地坠落在地。
而另一边,一道人影朝着傅如水扑了过去,是张郎中,只见他怪叫一声,突然手中撒出一包红色粉末。
顿时,傅如水的周身,被那红色粉末所覆盖,内力气墙再厉害,却也挡不住这些东西,他大怒,长枪向着张郎中横扫而去。
可长枪只停留在了半空中,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他面色惨白,怒目圆睁,死死地看着眼前的张郎中,然后他便僵直身体,倒了下去!
“师傅!”
赵缓缓哭喊着跑了过去,抱住了傅如水的身体。
常安面色大惊,暗道不好,他实在太大意了,他一步跨出,来到了傅如水的身边。
却见那傅如水嘴唇发紫,口中散发着一股香气,常安大惊,这香气他太熟悉了,曼珠沙华。
他轻轻用手摸向傅如水的心脉,目光微黯,死了,只是一瞬间,一位宗师高手便死了。
他转头看向张郎中
“你动了手脚。”
张郎中冷笑不止,说道
“为了以防万一,我救醒他的时候,自然留了一手。”
常安突然回想起棺材里残留的药渍
“那不是救傅如水的药,而是给他下的毒?”
张郎中古怪地看着常安
“当然,救他只要把银针取出便是了,只不过那时他对我们还有用,所以只给他下了一半的毒。”
常安眼中杀机四起,手中剑神之剑璀璨夺目,他缓缓向前踏了一步。
“咚!”
青石铺就的地上,竟出现丝丝皲裂之纹,三年来,他第一次全力出手,不打算留给对方任何活路。
一粒石子在空中飞溅,在张郎中的瞳孔里逐渐放大,遮住了他视线里的常安,当石子离开他的视线之时,常安也消失在了原地。
他感觉有些不舒服,想说话,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然后,他觉得喉咙有些痒,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有些湿润,是血。
怎么会有血,他低头,一阵晕眩之感,他努力想站直了,可站不直,他寻找常安在哪里,直至他倒下的那一刻,才发现常安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他的剑上,已经沾了血。
“踏雪无痕”
客栈内的众人,眼看着常安拔剑,眼看着常安举剑,可他们却未曾看见常安的剑何时割破了张郎中的脖子,只是在常安踩碎地板的下一刻,他们便见到常安的剑上,已经染了血。
楚木河看着倒地的张郎中,眼里全是忌惮之色,他站在那里,不曾说话,也不曾动手,甚至连呼吸都不敢。
鲜血缓缓蔓延到了楚木河的脚下,随之而来的,是常安冰冷的目光。
楚木河身形不自觉的后仰,微微撤了半步,手中多出了一个奇怪的装置,那是一个方形立体装置,最前端有几个细小的孔,看上去很像弩。
常安目光微变,那弩状的立体装置,最尾端有一个契合手指形状的扳扣,而楚木河的食指正压在那扳扣之上。
只见楚木河的食指轻轻扣下,在那装置最前端的细孔之中,突然发射出几道银芒,那速度快极,比之前佯攻傅如水的那三根银针,快了不知凡几。
常安暗暗吃惊,慌忙展开内力气墙,却在那内力气墙展开的一刹那,那几根银针险而又险地撞在了气墙之上。
楚木河一击不中,翻身跃出了窗外。
客栈外的官兵见着是楚木河,皆是一愣,却也不敢拦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夺路而逃。
常安面色冷峻,紧随着楚木河的身影追了上去。
此时正值正午,街上拥挤得很,楚木河蹭地窜进了人群里,常安眼见楚木河藏身人群之中,目不可及,索性一跃而起,跃至高楼之上,俯瞰整个街道。
却见楚木河顺着人流不断向前,神色慌乱,不断地向后看去,眼见常安没有追来,却也不敢松懈,只是不断地顺着大街向城门移动。
常安站在高处,却也没有打算立刻抓他,此处都是百姓,若是出手,免不了要伤人。
没过多久,楚木河便临近了城门,但他却没有往城门外走,而是在临近城门之时,脱离了人群,进入了一个狭窄的巷子。
常安冷冷一笑,身形不断在高处跳跃,一个闪身,路上的行人只觉一道华丽的影子突然窜过,随即,便没入了小巷子里。
常安沿着小巷不断深入,到了拐角处,却见楚木河已然在另一端等候多时,手中那可以发射银针的装置,冷冷的锁定了他。
“嗖!”
在常安的身影刚刚从拐角处露出之时,那装置便散发着森冷的杀机,突施数道冷芒。
常安刚要展开护体气墙,却发现那几道银针光芒不对,他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想起那小刺客的玄铁飞刀,暗道不好,收回了护体气墙,整个人迅速攀上了巷子一侧的围墙,极险之际躲开了那几道冷芒。
楚木河一声冷哼,迅速后撤,常安见状,也不慌忙,只见他脚下像是有吸力一般牢牢的粘在了墙壁之上,整个人沿着墙壁,便向前追去。
“嗖!”
便在此时,一柄飞刀自后方袭上常安的背部,常安赫然回首,双脚稍稍点开,一个翻身,便落在了地上,躲开了那飞刀。
“你倒是挺会躲。”
身后,传来那小刺客淡淡的讥讽。
身前,楚木河冷冷的看着他,二人成夹击之势,将他堵在了巷子里。
此时的楚木河不再后退,面色平静,他似乎是有意将常安引到了此处。
一前一后,两位暗器高手,而常安是用剑的,在如此狭小的巷子里,剑施展不开,但暗器却能在此处发挥最大作用,空间越小,暗器便越容易射中。
人和与地利都在他们手中,想到此处,楚木河便越发感觉胜券在握,他双手抱胸,自得的说道
“常安,你不能怪我们,若不是你非要派人将傅如水引回凉州,告诉他真相,原本我们也没打算杀他。”
常安目光冰冷
“如此,他便被蒙在鼓里,替你们对付朝廷,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傅如水去青州除了试探王焕,更重要的,是替你们除掉老周,只是我却不明白,为何老周非死不可?”
“你知道的,果然太多了。”
常安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面色平静
“你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你们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
身后的小刺客大笑
“哈哈哈哈,那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杀了我们。”
三柄玄铁飞刀破空而来,身前,楚木河的装置也重新装填好了飞针。
常安抬头望了望天,此时正是正午,烈日当空,剑神之剑在烈日照耀之下,熠熠生辉,闪烁着夺目的光芒,楚木河手中的装置发射出飞针,可下一刻,他却感觉一阵耀眼,刺目的光芒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只能隐隐看着,一朵耀眼的剑花在远处盛放,常安手中的长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刺出,速度已然快到了令人目不暇接的地步,他的眼前不断出现长剑残影,一剑未收另一剑却已刺出,无数剑影在虚空之中盛放,在烈日照耀之下,像极了一朵面朝烈阳而盛开的青葵!
“守势,青葵。”
常安冷漠的声音传来,楚木河射出的飞针始一碰到青葵剑影,便纷纷弹飞出去。
身后三柄飞刀已至一尺之遥,剑影青葵忽然停下,只见常安漂亮的一个转身,手中长剑恰到好处的拨动那三柄飞刀,那三柄飞刀去势未尽,却被那剑神之剑轻轻一拨,绕着常安转了半圈,只见那长剑剑身之上,淡淡的真气不断环绕,那三柄飞刀却有如被人推了一把,以更快的速度疾驰而去,竟直直的射向楚木河!
楚木河正在重新装填飞针,却不料寒意袭来,待他抬头之际,那三柄飞刀却正中他的眉心!
楚木河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直直的倒了下去,甚至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楼主!”
身后,那小刺客惊呼,但他不敢再作任何停留,飞快的退出了巷子。
常安冷冷回头,看向那小刺客,正要追去,却突然背心一股刺骨寒意袭来,他本能的躲了开去,一道剑芒刺穿他原先所站之处,常安赫然回头,却见一道黑影极速掠去,他再想去追那小刺客,却已然没了踪迹。
常安望向那极速掠去的黑影,却见那人手抱着楚木河的尸体,依旧以极快的速度远遁而去。他面色难堪,刚刚那一剑,若不是他身怀绝世身法,后果难以想象。
“十二楼楼主吗?”
常安淡淡说道。
他也不再纠缠,转身回了客栈。
悦来客栈外,州府官兵已经退去,众人陆陆续续都已经离开了客栈,平川站在客栈外,与庄袖玉正在交谈。
“替我向你家先生道声别,此次行走江湖,能见到你家先生这样的少年英雄,是在下之幸。”
庄袖玉大大咧咧的拱了拱手
“俺会转达给先生的,平先生一路顺风。”
待常安回到客栈之时,客栈内已经没有了什么客人,只有赵缓缓还在等着他,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常大侠。”
赵缓缓见常安归来,满面的担忧瞬间转变成了笑脸。
常安微笑回应。
赵缓缓有些雀跃的走到了常安面前,见常安额头有汗,便取出手中的绣帕,踮起脚尖,常安擦了擦汗。
然后,她拍了拍手,一个小厮捧着箭匣子走了进来
“常大侠替父亲查清了此案,这是城主府答应的谢礼。”
那小厮将匣子缓缓打开,十支箭羽整齐的摆放在匣中,每支箭都呈暗灰色的光芒,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赵缓缓解释道
“这便是城主府秘宝,十支玄铁重箭,每支箭重八斤七两,箭头更是由玄铁精金所铸,若有天生神力者,一箭射出,莫说是人,便是那厚重的城墙也可一击而穿,可惜,至今无人能用它们。”
常安眼神发光,轻轻拿起一支箭,顿感吃力,眉头微皱
“确实很重。”
说着,他将箭递给了庄袖玉,庄袖玉见状,傻乎乎的伸手去接。
“哎哟。”
只见庄袖玉面色狰狞,手一沉,竟被那重箭压的一个趔趄。
常安笑道
“这是我给你的考验,若是哪天这十支箭你能使得收放自如,便有资格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庄袖玉闻言,把心一横,用力把那箭举过头顶
“先生,俺一定会做到的!”
身旁,赵缓缓见着那庄袖玉的倔强样,不自觉的掩嘴轻笑。
“赵小姐,我们也该走了。”
常安突然看向赵缓缓,面带笑容。
赵缓缓眼神一黯,幽幽的看着手中的绣帕,轻咬下唇,良久,她微微一叹
“常大侠,一定要平安归来。”
常安摇头轻笑
“会的。”
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客栈
“小玉,那箭匣子你给我好好背着。”
庄袖玉吃力的捧着那箭匣子,赶忙跟了上去
“先生,这也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