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这次去,怕是回不来了。”老人语气幽幽,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阿爹,这次会比宗门大战更凶险吗?”少妇跟着进屋,用两块木板搭在门槛上,把不见天日的老人推了出来。
老人右手右腿残缺,脸上都是疤痕,狰狞可怖,小家伙却拉着他的空袖子,一脸濡慕。
“恐怕不会比宗门大战简单,阿秀啊,苦了你了。”
女子一愣,一下说不出话来。
宗门要抽调精壮男子,她的丈夫,恰好是村子里最厉害的猎人,调令一来,就得走人。
老人这么说,她才反应过来,顿时不知如何言语。
“爷爷,阿爹他们肯定能赶走那些妖魔鬼怪对不对?”
老人扭着身子,用左手抚摸着他的脑袋,只是叹气。
“听说整个人间处处战火,阿爹,如果轮到娃他爹去,我,我也想去。”
“你一个妇人家,去了能做什么?”
老人并不同意,儿子儿媳情深意笃是好事,可是这种祸事,凡人去了根本没有把握。
午后的阳光有些阴冷,气氛有些沉闷,宗门之人的出现,让小村更加寂静。
一行猎户满载而归,顺着河边小路而来,当头一人看着自行回家的家禽,打了一眼就不再多看,习以为常。
“明日再去寻两株七叶,咱们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哥,我们运气真不错。”
一个年轻汉子扯了扯马鞍上的猎物,看了一眼村子,满脸喜意。
“不是运气好,是你厉害,今晚上生火,让大家都吃点好的,明儿以后,收成都算我们自己的。”
众人附和,领头的汉子路过水边,才看见趴在水里的林风。
这水塘被石块累砌,半人深浅,是给家禽游水所用,淹不死人才对。
他一打手势,两人下马,把林风翻了过来,提到岸边查探。
青白的脸孔像极了泡水太久的死人,头发呈暗红色,其他的,但也没什么不对。
“这人好高的个子,怎么会穿得如此破烂?”
年轻汉子有些疑惑,打头的男子撑开了林风的眼睛,也没有看出异常。
“这?”
趴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居然还有呼吸?
几人被惊了一下,却见前方火把亮起,原来是村里的人照例在村口照路,等待打猎回来的人。
“你们还不回来,在河边做什么?”
此时暮色尚未完全入夜,女人们只能大致看出男人们在河边。
“此人有古怪,留两个人看守,先把东西都送回去。”
汉子们离开,两人把林风拖到离岸边更远的地方。
“李二哥,你先回去吧,我看着。”
“这?”
“去吧,一天不见,娃娃们应该等急了,我看得住。”
“好,我回家看一眼,马上就回来。”男子也没有太矫情,这里离村子里不远,几步路的事情,马上就能回来。
等大家都走了,年轻人才在林风身上拍打了几下,小心起见,他搜身之后,就保持了几步距离。
奇怪,不是修行者,他怎么活下来的?口鼻之中并无积水,肚子也正常,难道他是昏迷后落水?
可如果是刚刚落水,他的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
男子还在狐疑,上方已经有人呼唤。
“阿牛哥?”
“阿秀!”
得到回应,阿秀赶紧举着火把靠近。
“他们说你在河边处理山鸡,天都黑了,到家里弄不行吗?”
男子闻言一愣,从马鞍上取下一只山鸡,手中匕首翻飞,赶紧蹲在河边,像模像样的处理起来。
“你不喜见血腥嘛,怕吓着你,马上就好。”
“哎呀,你真当人家还是小姑娘不成?我才不怕呢!”女子娇嗔靠近,男子赶紧起身相迎,用身躯挡住了她的目光。
“这鸣凤加上老青叶荷,十分滋补女子,阿秀,你先拿着回去,我去水沟头采两株,很快就回来。”
女子满心都在男子身上,闻言,喜滋滋地接过来。
“天都黑了,明儿再去把,不急着现在吃。”
“不不不,那可不成,放血之后要早些处理,不然就没效果了,两步路的事,我马上就回来。”
阿秀终于是被说服,提着东西回去了,阿牛正要转身,只感觉自己脖子上钻进来一股凉气,如坠冰窖。
一股暗红色的气流触手从司林风口鼻间发出,死死地钉在阿牛的脊柱上,一圈圈暗红色血气被抽来注入林风的身躯里,阿牛浑身罩起一层薄薄的冰霜。
眼珠转动,他的恐惧无法言喻,脖子就像被铁钳钳住,阿牛动弹不得。
阿秀已经欢欢喜喜走到村口,突然脚步一顿。
“呀,阿牛哥,你骗我!”
她一下转身,举起火把,隐约看见阿牛还是站在原地。
“阿牛哥?”
男子无应答,阿秀快步过去。看见心爱的女人去而复返,焦急不已,却无法开口。
“阿牛!”
又一声呼唤没有回答,女子狂奔而来,越靠近越清楚,阿牛确实站在原地。
“你干嘛呀,为什么要骗我离开?”
她刚刚放下的心猛然揪紧,眼前的阿牛须发皆白,浑身被一层寒霜覆盖,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啊!”
惊变突然,阿秀不知阿牛怎么了,扔了手里的东西,一把抱住他。
“阿牛……”
她话还没说完,阿牛背后的血色触手分出一股,绕到她脖子后面,狠狠地钉了进去。
“呃……”
未完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她看见阿牛的背后,摇摇晃晃走来一个高大的邪异男子。
“救命啊!”
她明明张嘴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迷茫的男子走近他们,浑浑噩噩地伸手,在空中触摸着什么,吸食血气的触手,阿秀根本看不见。
阿牛倒地,阿秀也跟着倒了下去,林风愣愣地看着自己渐渐恢复血色的双手,如魂魄归体一般,猛然清醒过来。
一挥手收了那凡俗不可见的血雾触手,铸成大错的他看着地上恩爱的两口子,两人刚刚见面的场景在他脑海里回放。
阿秀开口时,他就像是阿牛那样喜欢;阿牛开口时,他就像阿秀那样安心。
这是一对彼此挚爱的男女,却被他无心之下,害了性命。
第一次伤害到无辜之人,他心底升起无边的惶恐和内疚,体内的通灵剑胎在自身愧疚和生灵恶欲的攻击下,几乎就要崩溃。
不远处,听到惊呼的村民已经打着火把提着武器赶来,林风的目力远超常人,村民仿佛就在眼前,正要道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村子内,一众村民看着昏迷不醒的三人,气氛沉重。
男人们也是听了女人们的话,才知道眼前这陌生男子白天的时候出现过,他们确实在水边找到了只咬一口的炊饼,原封未动的水壶。
情况有些诡异,林风的脸孔恢复了血色,阿秀和阿牛却白得吓人,一身冷,就像死去多时,只是,他们都有微弱的心跳。
小男娃趴在爹娘身边一言不发,听着大人们的安排,当听到宗门来了调令,男人们一下子顿住,把目光看向几位默不作声的老人。
整个黄山村十几户人,除去鳏寡孤独,完整的门户,并不多。
“逃避只会带来灾祸,准备一下,都去枫叶城吧!”
阿牛的父亲缓缓开口,场间的几个汉子沉默。
乱世已至,他们不是没有想过抗命逃跑。
紧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们很清楚,要是没有按时到位,等待黄山村的,必定是严厉的惩罚。
“族长,枫叶城离大青山不过百里,如果已经打到枫叶城,我们,我们……”
李二吞吞吐吐,意思却再也明白不过。
枫叶城离这么近都需要抽调凡人去守城,那清河宗肯定是撑不了多久了,这个时候不跑,以后就没机会了。
李二父母过世,妻子不在人世,只有一双儿女,他若走了,无人照看。
“五个名额,谁去谁不去都让人为难,所以,你们都去,我们几个老不死还能苟活几年,等到孩子们大了,我们也差不多了。”
阿牛的父亲缓缓说着,有人嘀咕了一句。
“现在阿牛哥阿秀出了事,反正他们不用去,族长,你这么说未免偏心。”
这种时刻,人心思变,可几位老人也没想到居然有人如此言语。
“本来就是,谁知道是不是阿秀到河边给阿牛说了什么,他们才会忽然一起昏迷,反正都是死,我宁愿我们一家人死在一起,也不想我的男人死在外面,孤魂野鬼,收尸的人都没有一个。”
这个妇人被几位族老怒目而视,反而破罐子破摔,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在场的女人无不紧紧抓着自己的男人,荒郊野岭,没有男人,一个女人家如何顶门立户?就算拖扯子女,没有男人,一个女人也没法过下去。
“老族长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就算以后阿牛醒了,能当我们的男人用,可他终究不是我们的男人,平日里受宗门保护,上贡受欺就算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跑留着等死吗?”
“你们爱走不走,反正我是准备好了,就算被找到,那也到时候再说。”
这妇人说完,拉着自己的男人就走,大家本就意动,尤其是李二,他们一家三口,自家孩子没人照顾,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王翠花说的对,年年上贡,也没见宗门怜悯我等半分,老族长,请恕李二无礼了。”
他也走了,有几个家里没有男人的妇人互相看了看,话都插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