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走出白兰林,沿着小道走出去,便看见南衣城大少爷北台正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叼着一根青藤坐着。
南岛走过去好奇地问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
北台说得言简意赅。
“等我做什么?”
南岛撑着伞站在门边,有些奇怪。
北台笑了笑说道:“你不是在打听花无喜的下落吗?”
南岛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他昨天请了人在南衣城想要杀你,但是看样子他没有成功。”北台叼着树枝,看着巷子里那些在春日里茂盛生长着的青苔,笑着说道,“看来你小子,有点东西啊,流云剑宗的杀手都没有杀掉你?”
“侥幸逃脱了而已。”南岛闷闷地说道。
北台轻哼一声,将嚼得血肉模糊的青藤吐了出来,说道:“今早有人在南衣河下游捞起来一具尸体。”
南岛死死地握住了伞。
“不过你放心,当时我正好闲逛到附近,我说那人是失足淹死的。”北台笑着说道,“于是仵作拿刀在他脖子上割了一刀,说他在水里撞到了石头,把脖子割到了。”
“有多少人看见了?”
北台想了想,说道:“大概几十个人?不过你放心,我都说了是淹死的了,就算神河来了也不会反驳。”
南岛叹息一声,说道:“北公子确实是南衣城第一公子。”
北台双手枕在脑后,向后倾倒靠着门,说道:“那是自然。”
“但你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帮我?”南岛在伞下蹲了下来,歪着头看着一旁懒散的公子爷问道。“我看你也不像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
北台随意地看着天空,春日的天空很是明澈,而且没有下雨,看起来令人觉得很是舒适。当然,北公子是否是因为天气好而觉得舒服,还是因为花无喜吃瘪觉得舒服,那便不得而知了。
“因为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以前和天狱走得很近。”北台说着,又想了一下,说道,“准确说起来,是北巫道和天狱走得很近。他们一直想将势力扩散到槐安来。南衣城的这些破事已经够糟心的了,他们还想进来插一脚。”
北台看向南岛,说道:“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南岛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俗话说得好,帮人就是帮自己,如果我告诉你他花无喜会在哪里,你能杀了他?”
“北少爷自己不动手?”
北台叹息着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最好一事无成无所事事,不然有些人就会一直盯着。”
“北大少爷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北台只是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南岛:“你以为我便真的像他花无喜说的那样,喜欢和废物打交道?”
南岛叹息一声,说道:“看来北公子早就盯上我了。”
北台笑着说道:“我又不是蠢货,一个能够打着一柄这样怪奇的伞,还被人间剑宗和悬薜院都拒收的,自然不会是一般的人。但是我对你身上的秘密并不感兴趣,所以我也是真的拿你当朋友来对待的。”
“看得出来。”南岛想起了那晚二人在河边喝酒的那些事。
北台一直以来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
就是为人有点古怪而已。
“言归正传。”北台端正地坐了起来,看着南岛,说道:“需不需要我提供一些帮助?”
南岛看着北台,说道:“什么样的帮助?”
北台托腮说道:“我会帮你把花无喜约出来。”
“他会出来?”
北台轻声笑着说道:“他当然会出来,因为他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不会杀人。”
“但是你会想杀人。”
“是的。”北台平静地说道,“昨日他请人杀你之前,担心我会从中作梗,所以把我请了过去。”
“北公子有没有从中作梗?”
“我找张小鱼打了一把牌。”
南岛沉默下来,看着北台说道:“看来你知道的确实很多。”
北台笑着说道:“毕竟张点炮的名字,南衣城都知道,尤其像我们这样的人,总是会对他格外关注一点,所以知道的也多了一点。那种情况,张小鱼肯定会出手帮你,他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南岛也没有问是什么大麻烦,看着北台说道:“多谢。”
北台挥了挥手,看着一巷正午的春阳,似乎被晒得很是舒服,懒洋洋地说道:“到时我会把他约出来,就在昨日他约我的那个地方,会经过昨日你遇袭的那条巷子。”
北台站了起来,看着悬薜院的大门,想了想说道:“你昨天肯定受了一些伤,你如果什么时候想杀了,有把握杀了,就插支青藤放在门口这个香炉里。”
南岛看向大门,大门两旁各有一个小小的挂在上面的红色香炉,里面有许多烧尽了香支和蜡烛。
“插哪边?”
“哪边都可以。”
“好的。”
北台点点头,拍拍屁股上的灰,向着院外走去。
“人间啊,太无聊,喝酒去,你去不去。”北台走在巷子里,回头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摇摇头,说道:“不了。”
北台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南岛在院门口坐了很久,斜撑着伞眯着眼晒着和煦的日光。
这场关于杀人的讨论便在这个温暖的上午结束了。
梅先生现在很少在门房里坐着,大早上起来扫了地,做了一些杂事之后,便去了探春园,在梅林里看花,或者坐在湖边亭子里看鱼。
南岛知道他在那里,但是没有过去打扰他,在门房四周转了两圈,便去了听风台。
相对而言,这里确实是比较安静的地方。
只要大晚上没有人来打牌。
陈鹤在楼下看书,南岛去的时候,还颇有兴趣地和南岛讨论了一下,到时候应该怎么了结这段恩怨。
陈鹤觉得南岛应该坐在巷墙之上,抱着剑看着暮色,然后等傍晚,等到花无喜从巷中过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等了你很久了,花无喜。
然后从墙头跳下去,一剑把惊慌失措的花无喜刺死。
最后抬剑吹血,潇洒而去。
南岛看着陈鹤许久,总觉得这小子不应该姓陈。
应该姓熊。
当然,他所描绘的这一幕,确实很帅很装逼。
但是南岛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还不会剑意离体,长剑不能脱手,万一他远远地看见我坐在巷墙上直接跑了怎么办?”
陈鹤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确实不妥。”
二人研究了一阵,觉得应该在巷子里躲起来,最好是入夜之后,正好南岛的剑是黑色,在夜色下都不会反光,等到花无喜经过,直接一剑刺死,然后偷偷离开。
神不知鬼不觉。
说着,陈鹤却是有些兴奋起来,从柜台下面拿出了纸笔,直接开始写了起来——
今夜花无喜很高兴。
因为北公子请他去喝茶。
茶未必是好茶。
但是请喝茶的人却是城里绝顶的妙人。
能够喝到这样的一碗茶,花无喜觉得很是满足。
巷子。
很静。
很安静。
巷子里十分安静。
随着安静一同出现在花无喜面前的,是一柄剑!
少年,撑着黑伞,手中的剑是黑色。
安静的黑色。
你好。
少年说。
花无喜心想我并不好。
因为那柄黑色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喉咙里!
昨日见到的那个灯笼。
和今日自己脖子里喷出来的血。
哪个更红?
南岛沉默地看了陈鹤写的那个故事,后者则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怎么样?”
南岛想了想说道:“花无喜应该不会因为喝到了北台请的茶而高兴,而且北公子喜欢喝酒。”
陈鹤趴了下来,继续改着,南岛看了一会,撑着伞去了听风台上。
在听风台边坐了下来,把身后桃花剑取了下来,横放在膝头。
今日已经过了一半。
是三月十六日。
昨日秋先生离开了悬薜院。
南岛抬头长久地看着东面。
那座高崖便在东海畔。
南岛看了一阵,便闭上了眼睛,抬手抚在剑上,感受着那些来自秋溪儿的剑意。
神海之中,有一道柔弱的剑意正安静地躲在角落里。
当南岛感受着秋溪儿的剑意时,那道柔弱的剑意此刻却是跃动起来,像一条鱼儿一样,在神海之中四处游走,绕过了桃树下的剑意,也绕过了那本古老的书卷,循着天地元气而来的方向,似乎想要出来一样。
南岛看着神海中那抹剑意的模样,唇角微微上扬。
你也很喜欢她,是么?
南岛用元气包裹着那抹剑意,将它引了出来,落在了手中的桃花剑上。
那抹剑意在剑身之上欢快地游走着,贪婪地吮吸着那些来自秋溪儿剑意的残留之意。
南岛睁开眼,安静地看着那柄青黑色剑上的画面。
剑意往往是凌厉的,肃杀的。
但是在最开始,它必然是柔软的。
安静的。
纯真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因为愤怒。
当南岛这样子想的时候,那条剑意小鱼的鳞片便硬了起来,而后缓缓变得更加细长。
从鱼头变成了剑尖,身躯变成了剑刃。
想象抬手握住鱼尾。
那条鱼便成了一柄剑。
南岛看着那抹属于自己的剑意再度回到了神海之中,被天地元气包裹着。
却是想起了秋溪儿说过的那段话——剑最开始被握在手里的时候,就是用来杀人的。
南岛想着与陈鹤构建的那些杀人的场景。
每想一次,剑意便凌厉一分。
是谓蕴养。
于是当南岛在心里想了无数种花无喜的死法的时候。
那道剑意便变成了两道。
南岛睁开眼,一片被风吹入楼中的竹叶被切成了两半,坠落在了南岛膝头。
于此同时一并落在膝头的,还有一大片来自人间的喧哗之声。
南岛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知何时,又来到了那个小镇里。
便坐在一处迎风的屋脊檐翘之上。
长街对面。
那个青裳少年便同样坐在檐翘上,托腮歪头,微微笑着看着他。
南岛低头看着自己膝头的那两半竹叶。
突然分不清,这里究竟是梦里,还是真实存在于悬薜院的某个怪奇空间。
南岛还在想着,对面的那个少年却是微微笑着开口了。
“学剑啊,真好啊。要不要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