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哲扶住即将摔倒的庄熙,让她坐下休息。
经过几天的休养,她没那么虚弱了,眩晕无力的症状减少了一些。
至于舞蹈创作,不能说是起步艰难,至少也是一筹莫展。
庄熙的体力还不足以支持做连续的舞蹈动作,于是一边做复健运动,一边设计编排舞蹈。
她最初在福利学校自学的是古典芭蕾舞,进入公司后接受了三年的专业训练,接触了拉丁舞、现代舞和多种民族舞蹈。
她的模仿和领悟能力不错,加上梦影和其他技术的辅助学习,迅速从有点天赋的自学者成为了能以舞蹈为生的专业舞者。
即便身体状况不佳,缺少了义体辅助,庄熙设计演练的舞蹈动作依然赏心悦目。
但她对设计成果并不满意。连白哲这个外行都能看出不对。
他没学过舞蹈,但他亲眼见过阿什因玛起舞的样子。不是这样的。
庄熙设计动作时的确大量参考了蛾妈妈的动作姿态。如吃力的挣扎扭动,旋转舞动织出丝网,背负巨网艰难振翼,等等。
外观上能看出相似之处,舞姿新奇而有美感,只是缺了关键的韵味。
“感觉不够疯。”
唯一的观众白哲给出客观的评价。
庄熙默默点头。她感到思路受困。
假如完全追求还原,先不提人体能不能实现那些动作,最终呈现的舞台效果必然会让观众受到惊吓甚至心理创伤。
然而现在这种借鉴改编版本,又失去了原版那种诡异危险的韵味。
既要追求“飞蛾之舞”的韵味,又得兼顾舞蹈表演的美感
休息时间,白哲和庄熙搜索浏览着飞蛾之舞的资料,看看有无可借鉴的思路。
“蛾之舞”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主题。
人们经常将舞蹈和蝴蝶相联系,以其姿态和色彩赞美舞者。将与蝴蝶近似的飞蛾作为舞蹈主题的,同样有大量先例。
他们随意一搜就找到了大量相关作品。有真人表演,也有虚拟生成的。
“怎么说呢,大多数给我的感觉,称之为蝶舞更合适。”
在夜幕中振翼的飞蛾,扑向灯火的飞蛾。灰蒙蒙或者色泽危险的翅翼,昏暗中洒落的鳞粉。这种感觉和蝴蝶还是有明显差异的。
“这两个有点感觉,但不是特别贴切。”
庄熙找到了两段风格还不错的表演。动作,配乐,舞台效果,能明显看出飞蛾的意思了。可对比她设计的动作,并没有明显突破。
主要他们这个飞蛾并不是真的飞蛾,祂真的是很特殊的那种
抄都没地方抄。要老命喽。
白哲开始怀疑,舞蹈作品这个方案到底行不行得通。也许通过舞蹈去再现阿什因玛之美,从开始就是错的。
“庄熙,你觉得,舞蹈的美感来源于什么?”
她想了一会,慢慢说道:
“最表层的,是形体与动作之美吧,直接的视觉冲击。”
“之后,大概是通过动作编排设计,眼神、节奏,表现出的情绪和意境。”
“再往深可能来自于音乐,舞台,服装,合作等等,所有因素与舞蹈共同契合的和谐之美。”
嗯,文化素养确实也比狂暴小矮子高不少。
形体之美,意境之美,和谐之美。舞蹈表演的美感无疑是多层次的。
“我在想,阿飞蛾之舞内在的疯狂失序,与舞蹈追求的内在和谐,会不会存在冲突。”
庄熙低着头,半天没有回答。她感到思路受阻,而白哲似乎凭着直觉给出了受阻的原因。
真的没办法吗。
————————
三天后。
庄熙没出门,整天在屋子客厅里琢磨舞蹈动作。
白哲觉得她的状态不太对劲,有走火入魔的倾向。但他劝不动对方。
舞者似乎陷在了飞蛾之舞中,对于再现阿什因玛的姿态产生了无法消除的执念。
对着镜子不断起舞,不断变化,直至身体无法支撑。
复健运动的效果只能说中规中矩,她身体中那股虚弱感一直无法根除,导致她无法长时间起舞。
这两天因为运动量有些过,白哲甚至觉得庄熙的身体状况有滑落迹象。
赢希蔻拉,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他能够理解,重点不在于胜利,而是证明自身存在的独特性。
谁都想证明自己是特殊的,但过程何其艰难。
外物可以被复制,躯体可以被仿造,言行和情感可以被学习模仿。
希蔻拉的诞生,预示着连艺术创作表演的特殊性都可以被抹除,这块自留地似乎也并不多么特殊。
个体渴求着证明自身的独特性,而世界的发展让人们的外在和本质愈发趋同。
“祂听到我的愿望了吗?”
靠在椅子上休息的庄熙呢喃着。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询问白哲。
她的衬衣背后氤氲出星星点点的血迹,一些小伤口时不时还会裂开渗血。血痂一遍遍结起掉落,她的身体始终没有复原,摘除义体的大片伤疤也没有消失。
“祂会回应我的愿望吗”
“回应了。”
白哲出声道,庄熙蓦得转过头。
两人对视着,气氛有些紧张。
“但你应该明白,将希望寄托在祂身上,并不是理智的行为。我不相信世上有以拯救人类为使命的神明。”
阿什因玛赐予的转化,可能带来死亡,或者更坏的结果。祂明确说了红卵并非烙印。
“我本来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不敢赌?”
庄熙很感谢白哲将自己从死亡中拖出,但她并不打算平静地使用失而复得的生命。
作为舞者,她注定要起舞。假若有机会跳出一支倾城之舞,哪怕代价是死亡,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飞蛾本就不是长命的生物。
白哲从口袋中取出猩红之卵,它外部生着许多不规则细丝,如同血管或根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既然心意已决,他不必去干涉。
庄熙注视着白哲手中散发生命气息的红卵,她终于看到祂们存在的证明。
正途无路,踏上歧途是她心甘情愿。只愿这条歧途能换来一个机会,一支舞。
她从白哲手中接过红卵,在直觉引导下按上自己心口。
猩红丝线刺入皮肤,阿什因玛赐予的卵寄宿于心脏。
身体各处生出同色的丝线,在庄熙身体外慢慢结成椭圆形的巨茧。
她露出微笑,和白哲挥手告别。谢谢。
白哲看着屋子里一人高的猩红巨茧,觉得自己的生活真是越来越丰富多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