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会下来虽有波澜,但是最后也未脱离掌控。,.,
杨子轩放下茶杯,毛西溪做了一次总结性陈述,对于监控录像出现的疑点和瑕疵,表示要追究当时调试监控设备的责任,严惩不怠。
这个是他自作主张的决定,虽然做起来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但是却轻轻把市局从这桩公案中摘出来,瞬间从运动员,升格为裁判员。
这说明他开始上道了,知道怎么应对这帮无冕之王,面对镜头。
要知道大部分记者们,还是和广陵没什么太大利益冲突的,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交待和说法,让他们面子过得去,能回去交差。
上道啊,老毛。
杨子轩呷了一口茶水,此番看来,老毛能力水平还是够的,李子全则还需打磨打磨,李焕已经开始找到节奏了,不是那个韬光养晦不求上进的模样,这位宣传主管实实在在的跟上了节奏,通报会上的表现,进退自如。
陈述完毕,各方散去,肖立兴眼尖看见后面还有几个架着摄像机慢悠悠的家伙,不是广陵熟悉的面孔。
李焕收拾桌面,肖立兴走到跟前,往那几家伙一指,“李焕同志,那几个有点面生啊,而且从头到尾都没见他们提问啊。哪个电视台的?别是什么野路子的电视台,过来看咱们笑话。”
李焕笑道,“能进这门都是有牌有脸的,这个倒是不劳你操心。这是央台的某个栏目的摄影记者。”
肖立兴胸口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砸了一下,半天才缓过神来。“这是央台的?怎么之前就没听闻?”
“可不是嘛。架子是大了点。人家栏目制作是要低调,不然就不真实了。”
“闹半天,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台下省市记者,都成为了人家央台栏目的布景道具?”肖立兴几欲晕倒。
李焕收拾好,把包递给秘书,整理了一下衣衫。颇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不然你道我刚上前去出那风头干什么?在全国那么多观众面前,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吧。”
肖立兴彻底石化了,敢情全部人都被摆了一道,有些生气,“李焕同志,这事办得不地道,有央台栏目组过来,你都不跟市里说一声,这不合规矩吧。周书记都不了解吧?要是人家在市里转悠,拍了点什么不良镜头。往电视台一放,那是大大影响咱们广陵的形象。怎么说,这件事也应该跟周书记沟通一句啊。
另外咱们都是一个班子的同志,怎么也得有个知情权啊。”
他可没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的觉悟,觉得被李焕摆了一道,对李焕这个那姓杨的狗腿子,又多了几分恶感。
立刻搬出周立昌来压李焕一头,要是早知央台记者来,周立昌就算真是抱病在身,也要到这通报会大露身手,怎么会让通报会成为杨系干部长唱独角戏呢?
市级干部,接触中央级领导机会本来就少,通过中央级媒体的曝光,本身就是一个优质自我推广渠道,虽然不是每个领导都能关注到,但是在中央级媒体露脸了,才有机会嘛,不露脸那可是什么机会都没有。
要知道这年头央台占据的媒体资源,要比十年后更多,曝光后的影响比十年后只高不低。
一边庆幸自己刚才没乱说话,没赤膊上阵,做恶人。
一边又患得患失,没展示一下光辉形象。
肖立兴此时心乱如麻,真应了那句话,恼羞成怒。
李焕扭头笑道,“真事真不怪我。”
肖立兴说道,“你是宣传主管,难不成这央台栏目组到广陵,也不跟地主打声招呼吗?”
李焕摇了摇头,“说不得,我也是今天开会前才获知的消息。你想想这央台记者,每天可要报道的内容不少,为什么到咱们广陵来呢——没错那就是有人引荐,而央台又答应了。”
肖立兴渐渐明白了,还是不死心,“不知道哪个同志有这能量?”
李焕笑道,“我算是再次见识市长同志的人脉资源了,他可真称得上交友广阔了,这央台记者正是为他而来。我还可以多告诉你一个信息,这个栏目还是央台的黄金栏目《今日时空》。”
《今日时空》算是央台这两年风头最劲的栏目,以敢于揭露社会问题,敢于宣传新鲜事物,探索政务社会管理改革著称,在全社会有不小的影响力。
肖立兴曾经听过一个笑话,说这个栏目播出之后,到央台大楼门前的人,突然多了很多,要么是到京城告状的百姓,要么是要求撤销报道的地方干部。
俨然成为某些有追求的央台领导结交人脉,搞平衡术的工具之一。
当然报道还是一向做得很扎实的。
肖立兴这下子彻底没了脾性,但是更加慑服于杨刺头的手上资源,谁也不知道他交游广泛。
再仔细梳理此案,肖立兴更是吓出一身冷汗,搞不好杨刺头一开始就在“做局”,等着大伙儿往里面钻,这戏真是演得太好了。
有了央台打头,人家怎么报道,下面省市媒体还敢乱说?那不是赤果果的和央台持不同意见吗?除非你背景很硬,或者铁了心要跟媒体老大对着干。
算计来,算计去,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肖立兴本来还指望和卫正风联手做一场好戏的,没想到人家就坡下驴,反而把这做成了自己的个人“政治秀”。
肖立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通报会议厅的,只记得那一刻,天很黑,地面雪很厚,风很大,心很冷。
本来还想跟卫正风小聚的,却也没那么心思了。直到卫正风亲自打电话过来。请他一起到广陵饭店一聚。才坐车前往。
卫正风尚不知那央台栏目组的事,肖立兴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上一二详情,免得他继续误判形势。
本是庆功宴,但是今日就算没那央台栏目组,也算闹个灰头土脸,实在找不到庆祝的兴奋点,肖立兴就有些意兴阑珊了。
卫正风却兴致不减,给肖立兴倒满一杯酒。“咱们平时也难得私下一聚,碍于规矩,碍于流言,总不好让人觉得市委班子互相在拉帮结派,今日广陵饭店,是我很早就订下来的,没有外人看见,肖老弟也不用愁眉苦脸的。”
肖立兴见他兴在当头疑惑,“今日通报会并没达到实际想要的战略目的,关键时刻。眼看就要成事,毛西溪跳出来逆转。李焕也站起来撑台,杨市长还提纲挈领,一场危机变了政治秀,我心烦忧虑啊,日后不见得继续有这良机。”
卫正风并不像表面那么风平浪静,柯文跟他汇报逆转之后,他当场摔坏了几个杯子,不是他养气功夫不足,实在是太憋屈,多日谋划,差点成事,却被搞坏,王东还被训斥得当场晕倒,脸面丢尽,措手不及。
气愤归气愤,日子还是得过不是?他老卫别的本事平庸,但是给人打气鼓励的本事还是不错的说道,“说来也是我谋划不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样我喝这杯自罚。”
一饮而尽,他市委三号人物之尊,敬肖立兴这外来户,算是降格礼遇。
肖立兴不能不给面子,本来他确实有散伙的意思。
但是卫正风这么一敬,他又不好意思散伙了。
肖立兴也回敬一杯,说道,“莫不成正风同志还有别的替代方案。”
卫正风说道,“总要有些保命手段,这通报会虽有着孤掷一注的意思,但是还是做了几条可以后续的手段。”
肖立兴一听还有后手,来了点兴趣问道,“能透露一二?”这次肖立兴学了乖,没有拍胸脯做保证,不然又可能被卫正风带到沟里去了。
卫正风真的就透露了一二,“还可以在宋美美那个案子上做做文章。”
话没说全,肖立兴知道他不说全,要么是不想说,要么是不能说。他自然不会继续刨根问底自讨没趣。
总之,两人本身就很脆弱的互信,遭到了一定程度破坏。
卫正风心里也猜忌肖立兴是不是没完全出力,本来通报会之前,两人曾经推演过整个过程,关键环节都已打通,偏偏还是被人抓了漏洞。
肖立兴也怀疑卫正风的真是动机,他看不出卫正风和杨子轩为什么要继续结怨,虽说人家抓了你儿子,揪着你手头管的那点工作不放,还批评了你,但是这一切大半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别人不知道卫正风如何和杨子轩结怨。
他政法委书记能不清楚?在他看来,卫正风实在用不着和杨子轩死磕到底。
他肖立兴不一样,他和杨子轩说白了是天然的矛盾,他到广陵来,有一半就是为了监视刺探这位杨刺头的情报,然后向姑苏那位大市长交差。
服务好那位女市长,这是他的“利益”所在。
所以说,他和杨子轩之间的矛盾,最淡,其实也最不好解决。
卫正风说道,“继续打的还是舆论战。这可能是长久战了。“
肖立兴见卫正风已经没太大诚意了,他也就透露一二,“吃一堑长一智,今日我在通报会,又有大发现,不知道正风同志,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卫正风道,“但说无妨。”心头却有一丝不妙感。
坏消息已经很多了,他感觉自己经不起再来一次冲击。
肖立兴说道,“你可要有些心理准备,这个发现,绝对不是什么好发现。”喝了口酒,才说道,“今日通报会上有央视今日时空栏目组的人?”
“什么?”卫正风手中酒杯一抖,撒了满桌皆是酒味,刺鼻得很,心头震惊,脸色几度变化。
“为何我们从不知情?这情报工作怎么做的?”卫正风语气不善,这情报工作是肖立兴安排人去做的,他这样质问无疑是在质问肖立兴。
他已经把这笔帐算到了肖立兴头上去了。又被这人带到沟里去了。
肖立兴心头不悦。强忍着。“我也是事后发现,才知道这栏目组是杨市长招来,瞒着大家,连李焕这个宣传主管都是最后方知,藏得极深。”
卫正风手脚冰冷,他本意打一场,官场堂堂正正一战不成,他就谋划了这个舆论战。可谓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只要一环成了,那对杨刺头及其党羽绝对是致命一击。
偏偏人家好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暗箭根本射不中他。
最后还做了个大局,等他们跳。
这舆论战,讲究资源,他有些省城资源,还知道王东和杨子轩结怨的过程,才敢出此招数。
但是人家更有央台资源。而且是央台王牌栏目,早已占据舆论制高地。
除非他能够找上中央日报这个党内第一份量的大报。否则再无翻盘可能。
肖立兴见他脸色变幻,心思复杂扭曲极致,也是个可怜虫,说道,“也不用过分担心,咱们也没什么把柄在里面,另外这拍摄内容,能不能播放还要另说,就算播放也可能剪辑删除很多内容,未必就如我们想得那样糟糕。”
卫正风像是没听见一样,他得意的是找到了舆论这个战场,他一直以为杨子轩在这个战场上毫无经验,而且又激进冒险,肯定被他玩死,他还留了些后手,这后手如果能够通过舆论放大,一样能造成致命一击。
获知人家掌控更加高级舆论资源,那后手的威慑力,就要减了大半。
关键没人知道这杨刺头到底掌控了哪些资源。
人生悲痛莫过于此,自己底牌被看穿,对手却藏得好好的。
肖立兴没心情继续看一个失败者的浩叹,酒过三巡后就离开了。
卫正风却心头一痛,柯文见自己老板一日情绪大起大落,不敢乱言,过了许久,卫正风方才让他备车,前往干休所,出了门口,北风萧瑟,卫正风突然打了个激灵,打了个喷嚏,柯文拿了一件厚大衣,说道,“这大衣是我做那姜州书记买的,一晃就过去了多年。”
柯文说道,“老板什么时候也来怀旧了?”
卫正风突然说道,“不能不怀旧啊,我看那义州变动多,你跟我身边多年,还是需到下面锻炼,开拓视野,方有更好前景。”
柯文一愣,“难道是小柯我做错了什么?不得老首长满意?发配于我到那山区去?”
卫正风训斥说道,“义州怎算山区,你去义州谋个实缺,对你大有裨益。”却没继续说什么了。
……
再说杨子轩解决此心头大患之后,再次呼叫京城,不是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这样动用同学情谊,昔日关系,给人留下利用同学的口实在非他所想,硬着头皮,给周桐道了一声谢,还说下次到京城办事给她带些广陵土特产。
周桐却带了一丝怨气,“你我之间需如此客气?”
那边上次那位葛丹小姐居然也在身边,贴身听电话,笑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周桐又不是今日时空的制作人,帮你运作,费了不少口舌功夫,还欠了老大一个人情,你以为一堆没人吃的土到掉渣的土特产就能打发了吗?
不过你把你自己这个广陵土特产带过来,倒是不错。别辜负人家……”
“你再说,我撕了嘴……”
电话那边两个女人已经燃了战火。
杨子轩脸色尴尬,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心头又起疑,难道自己真的有些魅力吗?长得帅人又好,不想拈花也惹草,还真是个忧伤的烦恼。
但是葛丹这么一说,也让杨子轩心头警惕了起来,这次算欠了人家老大一个人情,还不知道怎么还,总不能肉偿吧?想来,下次还是少动用这层关系好了。
过了一会儿,周桐说道,“你别听葛丹乱说,这事儿不怎么费劲,我跟那今日时空栏目组制作人是大学同门,平日对我也多有关照,我跟他说了这事,刚好他最近在选题上,也准备选一些地方社会管理上的案子,这个案子很有典型性,所以这是就坡下驴,顺水推舟的事,你也别觉得欠人情什么的,真要谢我,以后多回京城看我。”
杨子轩在电话里打了个哈哈,“行啊。不过,广陵土特产,葛丹小姐这个比喻很妙啊。我其实真的就是像土特产那样,再怎么特也改不了土的本质。我绝不罕有,往街里饶过一周,我便化乌有。”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不说了,我先忙去了。”就匆匆挂了线。
杨子轩叹了口气。
……
省里媒体在第二天晨报上文章,报道方向乱七八糟,有给广陵公安歌功颂德的,有赞广陵搞通报会开风气之先的,有客观实事求是回归案件本身的,还有不断质疑监控录像疑点多多的……
总之五花八门。
肖立兴回家里蒙头就睡,今日时空在午时播放,他早上直接没去办公,就死守着电视机前,到了午后,果然全程播放了广陵通报会情况,并且做了比较精细的剪辑,三十分钟播放下来,没有一句称赞广陵之词,但是无声胜有声,简直就是广陵政务信息公开的绝佳宣传片。最后还以杨子轩会上那段讲话收尾。
肖立兴当场气得把遥控器摔烂。与他一起摔的,还有卫正风同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