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在沂州,王士珍主持了针对蒙山军的军事会议。
参加会议的都是武卫右军的一时翘楚:冯国璋,曹锟,卢永祥,李纯,马建勋,都是从天津武备学堂,小站新军走出来的精华人物。
袁世凯明确委派王士珍为此战的总指挥,所以,几位地位不次于王士珍的将领只能赶至沂州,参加王士珍组织的军议。
这里面,地位最高的自然是武卫右军先锋队总办冯国璋了。
袁世凯率七千武卫右军南下山东,第一件事便是扩军,袁世凯将此事就交给亲信冯国璋。一年来,冯国璋四处奔波,改编了二十个营的旧军,因为武卫军有其固有的编制,袁世凯便将新编的部队叫做武卫右军先锋队,其最高统制官便是冯国璋。
这次袁世凯启用了他手下最得力的两位大将,春节前将王士珍派至沂州接替被免职思过的李纯,春节后又将冯国璋派至曹州主持曹州军事。同时将在武卫军中与李纯、曹锟地位相当的卢永祥派至了沂州协助王士珍,因为袁世凯觉得王士珍政事娴熟,在军中威望亦高,但性格中缺了为将者的坚韧冷血,还是有个擅长军事的协助好一些。
这两个多月来,官军埋头做着一件事,那就是进攻蒙山军前的准备。现在,综合各方面的消息,王士珍认为进攻的条件终于成熟了。于是通知在曹州的冯国璋与曹锟前来沂州,共同商讨进剿大计。
身为王士珍参谋官的司徒均蒙允许,列席了这次绝密的军议。
司徒均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参加了会议,对于作战方案,他感到了无新意,庸劣不堪,且存在着重大漏洞。但由于大的方略是袁世凯亲自确定的,王士珍并无推倒重来的勇气和能力,只能细化。说起来征求了他的意见,但并不愿意听他的分析,所以,司徒均在沂州的这段时间里极为悠闲,甚至是无所事事。
这段时间里,司徒均对有新军三杰之首的王士珍有了比较充分的了解,感觉到这位名声显赫的人物更像是一个政客而不是军人。比如,他不愿意穿军装,总是着便衣;不跟随部队操演,总是呆在自己的办公室研究处理公文;身上没有军人的杀气,而有一股文人的酸气,总是喜欢找当地的文人吟诗作赋,一副名士派头﹍﹍如果大清帝国最精锐的新军将领都如他这般,部队的战斗力就不用想了,难怪国家的正规军竟然连续败于一股土匪﹍﹍
司徒均不止一次建议,要派大量的谍报人员深入匪区全方位侦察,但王士珍认为那样会泄密,万一所派的人被匪军捕获,我军的情况就暴露了。
王士珍教育司徒均,你不懂农村,那些农民一辈子不和外乡人来往,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会引起高度的关注。贼人占据郑家庄一带已有近一年的时间了,他们已经控制了十几个村庄,贸然派出斥候是危险的。
这叫什么理由?难道所有的对手消息都来自于逃回来的官兵的叙述?难道连知彼知己也不懂吗?司徒均倒是利用自己参谋官的权力,找了几十个参加过两次进剿作战的官兵详细了解了对手的东西:装备、兵力、战术、作战的意志,以及那一带的地形。他找被免职回家的郑诚至少三次,反复核实了郑家庄的人口地理和寨墙工事。
综合判断,司徒均认为,官军面对的是一支兵力至少在一千二百人以上,装备不次于官军,训练精良,讲究战术的部队。其作战意志坚决,指挥灵活,绝不可小觑。对付这样一股敌人,必须高度重视,仅靠着兵力优势怕是不行。
司徒均对王士珍提出了几种设想,假如敌人获知了我们集结的情报,提前发动突出包围转入流动作战呢?集中兵力攻击我军一路呢?袁省长的计划建立于敌人不动的基础上,我认为这是危险的。
王士珍说,不用高估贼寇的能力,虽然他们确实凶悍善战。要知道,他们是从蒙山上下来的,现在所居的地方比原先强了不知多少,哪里还愿意离开老巢再去流浪?而且,官军马上就堵死了他们的几个出口了,每一路官军都是大兵团,他们集中兵力打一路的战法并不可怕,我们稳扎稳打,一路受敌,两路来援。要我看,他们主动出击求之不得,那样他的老巢就空虚了,而他们一旦丢失老窝,军心必乱。如果他们龟缩老巢,也不可惧,就算那个郑家庄深沟高垒,我们有七生半大炮在手,几炮就轰平了﹍﹍李秀山之败,在于过于急切了些,反为敌所乘,现在我们三路进兵,稳字当头,贼军就黔驴技穷了。
听上去也是有几分道理。但司徒均总觉得敌人没那么简单。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看一看此战的结果,就离开新军回美国去。几个月来,他已经有些后悔了,这是自己的祖国,但不是心目中的祖国。在这里,自己所热爱的军事指挥毫无用武之地﹍﹍
几位陌生的军官鱼贯而入,听了王士珍的介绍,司徒均打量着几位他听说过但没见过的军官,满脸横肉的冯国璋,据说他对于教学很有一套。留着两撇俄国式胡子的卢永祥,像个商人般的曹锟﹍﹍这些毕业于天津武备学堂的军官据说是当今中国最有才华的军人了,但他们都缺少军人的严谨,没有质疑上级的精神。难怪,武备学堂和柏林军事学院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学制过短,更主要的,是没有一种氛围﹍﹍将兵学作为科学的氛围。
王士珍坐在主席上,清一清嗓子,“各位,经过两个多月的准备,沂州方面集结了四个营,曹州方面集结了六个营加一个炮营,总计是十个营的步队,外加一个炮营。总兵力超过了四千人。粮草军械也基本齐备了,咱们该出兵了。”穿着便衣的王士珍双手扶着桌子,清癯的脸庞上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王某蒙大帅器重,主持本次进剿作战,计划已经拟定,下面,请卢子嘉介绍方略。”
方略不是秘密,在座的高级将领们都知道三路进兵的总体计划。冯国璋未经同意,已经派曹州军主力三个营集结兖州府,即将进兵邹县,提前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总的计划是三路配合,合围贼军于郑家庄一带,聚而歼之。”卢永祥走到墙上悬挂的大幅地图前,“距沂州方面掌握的情报,贼军老巢设在郑家庄,就是这里,他们兵力大约一千二百至一千三百人,不会更多了。经过与沂州军的两次大战,他们一定损耗了不少的兵力,虽然可以抓丁补充,限于枪弹,估计也就这个数量了。对于贼军,我军占据绝对优势﹍﹍费县往郑家庄,地形不利于我,所以,费县我军主守,邹县及滕县两路主攻,两把铁锤和一个铁砧,夹死狗日的!”最后,卢永祥忍不住说了句粗话。
司徒均懒洋洋地坐在后排,听着卢永祥浓重的山东话,来山东日久,连蒙带猜,差不多是听清了,这是一个笨拙的作战计划,希望靠着优势兵力挤压敌人。但有着重大缺陷……
等卢永祥讲完,曹锟站起来,“大人,卑职请求讲几句。”见王士珍点头,曹锟离开座位走到地图前,“我军分三路,集结于滕县、邹县与费县,等于封死了贼人向东、南和西的去路,但还有一个口子,那就是平邑方向。要知道,贼军是蒙山贼余孽,自郑家庄往东北,虽山路崎岖,但仍有小路通平邑寨,我担心贼军获知我军集结,逃回蒙山,那样我们是计划就落空了﹍﹍”
冯国璋也站起来,“仲珊所虑甚是。我军已进抵滕县,近日所部骑兵与贼军已有接触,发生过小规模的交火。我担心,贼军已经知道我军的计划了。”
司徒均精神一振,这个漏洞,还是有人看了出来。他曾对王士珍提醒过,但王士珍浑不在意,王顾左右而言他。看来这个常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的。
王士珍微微一笑,“仲珊勿虑。这个漏洞,是我专门留给贼军的。兵者诡道,就看谁能骗得了谁。综合秀山前两次的战败,可以断定,贼人在费县是有耳目的。这不是一般的贼寇,其战术、训练都值得重视。据说他们在那几个村庄里,很是折腾出一些名堂。现在,我率沂州军一部,加上抽调的巡防营,大张旗鼓占据费县,征发民夫,定能吸引贼人的注意。而子嘉率沂州军主力三个营,埋伏在平邑以西的元庄一带,张网以待。以我的判断,贼军虚晃一枪出击平邑的可能性极大,这样,正好落在我们的落网中。华甫和仲珊两路,则越秘密越好,目标就是郑家庄,如果子嘉这边打响,火速赶来增援﹍﹍”
“原来如此,大人深谋远虑,卑职放心了。”曹锟喜笑颜开。
司徒均觉得自己看走了眼,王士珍这个看上去有些酸儒模样的家伙,竟然心机深沉至此,连我都不肯实话相告啊。不过,如果敌人真的在费县有灵通的耳目,主力避实击虚,攻击费县,又该如何?但王士珍马上回答了他的疑问,“诸位或许担心贼人攻击费县,勿虑,我已有成算。自费县而西,沿大路,我设置了三道警戒线,敌人出击费县,定能提前预警。凭着我手里的兵力,坚守城池一日不难,而预警时间,至少两日,子嘉自元庄回军,断敌归路,一日足矣,而华甫和仲三定能攻占其老巢了,那时候前有坚城,后有追兵,贼人进退两难﹍﹍”
“大人妙算,万无一失。”卢永祥在小站练兵即与王士珍交好,自然恭维了一番,“如果没有别的意见,出兵时间就定在本月二十五日。”
等卢永祥说完,王士珍再次发言,“此战的关键在于三路配合,稳妥中不失迅捷,敌人不外三种对策,刚才已经讲了最凶险的一种。敌人困守老巢是第二策,我军将依靠西、南两路,徐徐进击,可操全胜。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敌军孤注一掷,迎击我军一路,请务必固守待援,千万不可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各位,此战干系重大,我们是再也丢不起人了,”说到这里,王士珍瞟一眼坐在曹锟对面的李纯,“都说我们新军是精锐,连续被一股土匪打败,算什么精锐!”他的语气严厉起来,“各部必须奋勇作战,以竟全功!如有玩忽职守,临阵畏葸者,军法无情!”他缓了缓口气,“诸位都是跟随大帅多年的袍泽,希望咱们在战后论功请赏,万万不要让王某去翻军法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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