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籍浙江的怀来知县吴永是接到一份揉得皱皱巴巴的公文后出发接驾的。吴永的官职不高,但其社会关系却不简单,他曾师从过著名的外交家郭嵩焘,由郭嵩焘的关系,他又成为了曾纪泽的女婿,他当了曾家女婿的第二年,曾纪泽便去世了。吴永又投奔了李鸿章,李鸿章是曾国藩的门生,自称门生长,曾纪泽的女婿,李鸿章没有理由不关照。由于李鸿章的推荐,不是科举出身的吴永成为了怀来县令。
吴永上任伊始,便面临着义和团的问题。吴永是坚决反对义和团的,曾公开张贴布告,在他管辖的怀来县境,不得设立神坛,违者以左道惑众论。轻者打板子,重者杀头。为此,抓进县监狱的团众无数,监狱都快放不下了。本来吴永已基本将怀来的义和团运动镇压下去了,可是朝廷的命令来了——支持义和团!这下子局面颠倒了过来,义和团们将吴永抓起来,差点砍了他的脑袋。
这件事令吴永心灰意冷。接着,战争爆发了,朝廷打输了。
那份文书确实有些不合程式,同僚们说文书一定是假的,但吴永最终决定亲自去接驾。
吴永的决定自然是正确的,接不着最多白跑一套,接着了就不用说了,至少态度正确。
那份文书是赵舒翘起草,派龙谦的骑兵送达怀来的。此去宣化,必经怀来,自然要通知县里。从běi jīng出发至此,慈禧甚至没有见到一个沿途地域的官员,天晓得他们是逃了还是躲起来了。吴永的出现,顿时让慈禧眼前一亮,尽管这个三十来岁的文官身上的官服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脏,还皱皱巴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你叫什么?旗人?汉人?”慈禧问。
吴永据实回答。
“到任几年了?”
吴永说快三年了。
慈禧感慨道,“我和皇帝自出京以来,竟然看不见一处百姓,更别说是官员了。除掉龙副将千里勤王护驾,没有一个人理会我们。你身穿官服来此迎驾,算是我的忠臣了。”说着叫过了龙谦,“他便是龙谦,负责车驾安全。你协助他筹措粮草,安置住宿吧。”
吴永表示遵从皇太后之命,尽力办好差事。
龙谦请示,“太后,微臣与吴县令前往怀来安置一切吧,此地过于简陋,请太后再忍耐片刻。”
“去吧。”慈禧挥挥手。
龙谦叫了连树鹏,带了十几个骑兵,拨给吴永一匹马,与吴永一同去了怀来县城。吴永虽为文官,但身手还算矫健,随着龙谦的骑兵飞奔至县城,城门已经落锁,吴永费了好大力气才叫开了城门。
吴永先带龙谦到了他的县衙。
“吴县尊,当务之急便是两宫的食宿。先说住吧。”
吴永看慈禧很是器重这位身穿新军军服,竟然没有留辫子的副将,“龙将军,不知两宫车驾及护卫兵丁有多少人?”
“总数不下两千。”
吴永顿时傻了,“大人,县城很简陋,怕是安置不下众多的人马呀。”
“先安排好太后与皇上的住所,再说那些王公大臣们。咱们得双管齐下,一面安顿住所,一面找最好的厨子和食材。其他人,暂且不去管他。去把你的衙役们都吆喝起来吧。”
吴永心想,这样也好,有这位年轻的副将挡在前面,自己的责任就轻了,“大人﹍﹍”
龙谦哈哈一笑,打断了吴永,“吴县尊有所不知,我这个副将,算不得数。半年前,我还在山东与袁世凯开仗呢。瞧着你比我年长几岁,我呢,叫你声吴大哥,你呢,就叫我龙谦好了。”
吴永一愣,他与朝廷重臣多有来往,却从未听过龙谦这个名字,“大人说笑了﹍﹍”
“吴兄,咱们有缘的话,慢慢聊。县里可有干净整洁的客栈?”
“最好的房子,就是县衙了。”吴永苦笑。
“那就住县衙。”龙谦当机立断。
吴永带领龙谦视察的他的县衙,不过是两进的一个院落,格局很小,房屋也陈旧不堪了。前院是刑、户、兵等办公场所,后院是吴永所住。龙谦看了看,“只能住后院了,吴兄你得让一让了。就是这两间,”龙谦指着五间正房,“树鹏,你带人将这两套房子打扫干净,找两张结实些的床,对了,还有干净的被褥,可以花高价从百姓手里买。立即去办!”
“成,我这就去办。”吴永答应一声。
“树鹏,你亲自去买几身干净衣服来,旧的也行。太后和皇上你都见过了,照他们的身材买就是。多多益善,不要怕花钱。”
“懂了。”
“等等。还有胭脂水粉类的,多多益善。吴兄,你的人去找厨子和食材了吧?”
“龙将军,我这里怕是没那么多现成的米面呀。”吴永哭丧着脸说。
“树鹏你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龙谦看连树鹏还没走,朝他挥挥手。
“吴兄,你不会告我你这县里没存粮吧?”
“存粮有一点。麦子大米不多,而且,几千人也吃不了几天啊。何况马上要用,我总不能给太后皇上吃窝头吧。”
“白面呢,我带了点。一两顿是没问题的。菜可得你负责,主食就吃馒头。他们过来,面粉就有了,你这边做好准备,大蒸笼备好,这帮人都饿极了。”
“这就好办了。”吴永松了口气。叫了衙役,急急去安排。
“吴兄稍等,还有一件事拜托。我部官兵在天津城下与洋人连番血战,俘敌甚众,这些俘虏目前都带在军中。需要找一个dú lì的大院子安置,条件差一些不怕,关键是要大而僻静。还有就是我部官兵以及洋兵,多有受伤者,需要大量的药品。请你派人将城里的医生找来,诊金药费我出双倍。”
吴永一愣,“有多少洋兵?”
“四百多。”
“我的天!”吴永惊叹一声,“放心,我来布置。城西有一车马大店,地面是够宽敞,就是简陋了些。”
“如此甚好,多谢吴兄了。”龙谦抱拳拱手。
安排了这些必须办的,龙谦指挥跟随自己来的骑兵,开始收拾屋子。
等大队到来,院子里已飘散着肉香,而整洁的屋子,也让慈禧找到了回家的感觉。她被龙谦迎接进给她准备的屋子,看着挽着袖子,一脸油汗的龙谦,心里一阵感动。
感动是正常人常有的感觉。但慈禧这个登上最高权位四十年的女人已经快忘了感动是什么了。也就是在这种场合下,她才找回普通人的心态。
“太后,这间屋子请您老人家安歇。皇上的在旁边。微臣自作主张,也不知合不合太后的意。”
慈禧满意地坐在铺了厚厚褥子的床上,“很好,很好。”
龙谦拎过一个包袱,交给了寸步不离慈禧的李莲英,“李总管,卑职朝百姓手里高价买了些衣衫,看上去还算洁净,另外,这是洗漱用具,过于简陋了,不知道合不合适。”
“好,好,你想的周到。”李莲英尚未回答,慈禧已是眉开眼笑,身上的衣衫,油腻腻的头发,已经折磨的她不堪忍受了。
“太后洗漱后便可用饭了。吴县令很尽心,亲自去找了县里最好的厨子。”
“你们都很好。”慈禧起身更衣。龙谦急忙退了出来。
“皇上,这是你的。”龙谦与光绪从慈禧的屋里出来,将另一个包袱递给光绪。
光绪打开一看,是一套蓝sè的绸衫,很满意,“龙副将有心了。”可怜堂堂一国之君,站在那里,如果不介绍,怎么看都是一跑堂伙计。
“皇上还要注意身体,饭后早些安歇吧。”龙谦将光绪送回屋里,看光绪有与自己交谈的意思,没有停留,转身走了。
龙谦接着安排李莲英、荣禄、赵舒翘以及其他王公大臣的住所,不过就是县衙的那些屋子了,荣禄和李莲英的还算尽心些,其他人,龙谦第一顾不上,第二也不那么在意了。
他心里惦记着的,还是自己的部队。
龙谦担心是自己麾下那些朴实的士兵在知道太后和皇帝就在身边会有过分的反应。反应会是对立的两方面,一是激动,毕竟是生长于这个环境下的人,平rì只能私下议论的皇帝就在身边,不激动是不可能的。第二就是作茧自缚了。平rì的政治课上,可没少讲满清朝廷的坏话,如何无能,如何**,如何盘剥百姓。搞得官兵愤恨不已。而且,大伙儿出身响马,又与官军连番血战,骨子里对于朝廷是仇视的。招安来的太急,没有给龙谦做思想工作的时间,只能在最高层袒露他的打算。现在就更过分了,投降朝廷也就罢了,竟然成为了皇帝和太后的铁杆保卫者,这个弯子转的忒快了些。
龙谦不能不担忧部队的情绪。而且,手里还有两个参与了běi jīng行动的连队。万一消息透露出去,只有一条路,杀掉慈禧和光绪,挑起天下大乱以求生存了。
但这不是龙谦希望看到的局面。他还是希望掌控住部队,按照他的思路一步步走下去。
宴席开席前,那彦图来传慈禧的旨意,要龙谦去太后那桌吃饭。龙谦拒绝了,对这个蒙古人说,“俘虏们尚未安置好,实在不放心。”说完便离开了县衙,留下石大寿带十连和十二连jǐng戒县衙。
蒙山军大队,俘虏和蒙山军的伤号们都安置在城边的一家车马店里,一半人必须露宿了。到了这个季节,塞外的夜晚已经有些冷了。龙谦过去时,各营正以连为单位埋锅造饭,院子里支起了好几座霸王火,烟雾缭绕的。
士兵们看见龙谦,纷纷跟他打招呼,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这个让龙谦踏实不少,“嘿,弟兄们,吃饱肚子啊,要敞开吃。饭后烫脚,早些休息。”他每个连都走了一遍,问候着官兵们。
看不出异常。最后,龙谦来到设在正房的医护所。
没想到吴永也在这里。吴县令找来三个大夫。这些大夫听说是为打洋人的兵士疗伤,很热情主动。蒙山军自己也带着医生,当年的跌打医生程富贵已经是“老军医”了。龙谦进来的时候,见程富贵正在给伤号换药。
二连一个伤在右臂的士兵,骨头被打碎了,断骨就露在外面,伤口严重化脓,人发着高烧,怕是不行了。
龙谦仔细查看了其伤情,决定锯掉他的断臂。
他走出屋外,叫出了程富贵,吴永也跟着出来了,“老程,锯掉吧!这样或许能救小岳一命。找锯子来吧。”
程富贵叹息一声。
副营长兼二连长杜三立眼中含泪,进去跟那个姓岳的伤号说了,“司令,小岳不愿意,他宁死也不愿意被锯掉胳膊。”
“胡闹!命重要还是胳膊重要?把他给我捆住,这事我亲自干。要骂,就让小岳骂我好了。残废了,咱蒙山军养他一辈子!怕球!”龙谦骂了一声。
“龙大人,真要锯掉胳膊?”他是文官,哪里见过如此惨事,连听也没听过。
“没办法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兄弟丢了(w)ìng命!忍得一时痛苦,留下有用之身。”龙谦对吴永挥挥手,“对了,你去县衙吧,禀明太后,我随后过去。”
锯子找来了,程富贵用开水煮了,算是消过毒,拿着锯子进屋里了。吴永却没有走,站在门口,听见屋里传来的凄厉之极的惨叫,禁不住两腿打战。
龙谦终于走出来,双手沾满鲜血,镇静地对陈富贵说,“给小岳弄一副退烧的汤药,杜三立你亲自照顾他喝下去。”龙谦没理吴永,在翟鸿翔端过来的面盆里洗了手,“怎么样?你还好吧?”
“这样可以吗?”翟鸿翔跟了蒙山军暂时被编入司令部参谋科,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手术。
“不做必死,做了或许有几分希望。明rì小岳退了烧,命差不多就保住了。这个世道,人命太贱了!”龙谦看到吴永,“咦,为何还没过去?”
“大人真是爱兵如子。难怪能打败洋兵。”
“是我对不起我的弟兄们呀。至于战功,那都是我的弟兄们出生入死挣来的。没有他们,我龙谦狗屁不是!鲁山!”
“在!”鲁山跑过来。
“今晚我带四营到县衙jǐng戒,这边交给你了。多cāo点心,千万不可大意。”
“是。”鲁山立正回答。
“鲁山,”龙谦将鲁山叫至一旁,“你要多留点心。咱们这个弯子转的太快,保不齐有想不通的,注意抓好连排长们,有什么不稳定的迹象,及时派人告我。另外,我在běi jīng干了件大事,三连和十一连都是参与了的,将来会明白告诉大家,但现在不行。晚上住宿时安排三连单独住宿,尽量不要让三连与其他部队混编。小林经验不足,你和延冰多关注下三连。”
“做了什么事?”鲁山的心悬了起来。
“抢钱!抢了朝廷不少银子,”龙谦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可不能让朝廷知道,朝廷,咱现在就护着朝廷呢。”
“原来如此。”鲁山心里的一块石头反而落了地。杀官造反的事都干过了,抢钱算什么,“嘿嘿,我就说嘛。司令不会没事跑到běi jīng的。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了。这边交给我。你不用管了。”
“暂时不要跟其他人说。”龙谦沉吟道,“jǐng戒哨还是要放出去,放远些。总觉得这一带不太平似的。咱们既然走出这一步,就要坚定地走下去。否则就对不起死去的弟兄和像小岳那样落下残疾的了。”
“那,明远、二虎、时俊还他们留在běi jīng干啥?”
龙谦脸sèyīn沉下来,“很大一笔金银,又带不走,总得妥善安排。可是,现在我有些后悔了,洋人在běi jīng干的事,你也听见了。我担心时俊和明远应付不好。”
“江云那个鬼机灵不是也留下了吗?你又不让他们跟洋鬼子拼命,对不对?放心吧。”鲁山宽慰道。
“但愿吧。鲁山,我现在心里很乱,连着走出几步关系重大的棋,也不知道对不对。”龙谦瞟一眼站在院门口等自己的吴永,“我最怕的,就是忙乎一气,最后却对不起这帮死心塌地跟着我玩命的兄弟。好了,我得走了。”
“成,饭后我亲自安排jǐng戒。”
“街上主要的路口也要设立岗哨。另外,那些洋兵,都要照顾好了。”
“是。”
“司令,就在这边吃吧?还要走吗?”冯仑和叶延冰跑过来。
“不啦,那边还有事。你俩要带好自己的兵,协助鲁山安顿好这边。咱们明rì一早便走!”
“咱们去哪儿?”
“不要问了。”龙谦丢个眼sè过去,“听我的命令便是。今晚你俩少睡会儿,亲自查一查岗,千万别出乱子。”说完,龙谦拉了一把吴永,“吴兄,咱俩走吧。对了,你没跟那三个大夫说皇上的事吧?”
“没,我岂不知厉害?”
“那就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