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晋国对连树鹏谈到取缔北京的烟花之所,一份关于取缔北京市所有妓院的正式报告已摆上了北京市副市长王士珍的案头。
报告是北京市警察厅出具的。按照分工,王士珍并不分管治安,但市长邓清华却签了一行字,“拟同意。请王副市长阅示。”
“你都同意了,难道我说不要干?”王士珍在接到办公厅催办的电话后嘟囔了一句。援笔濡墨,准备在报告上签下自己的意见,临到关头,他竟然下不了笔,一滴墨汁滴落页面,令他懊恼异常。
这份报告在王士珍这里压了两天了,王士珍却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签署自己的意见。今天,他接到了警察厅长许公持的电话,说更高一级的领导在等着北京市政府的态度。邓市长说王副市长更清楚其中的利弊,敦促王士珍尽快签署一个意见。
在许公持谦和的语气下面,王士珍却听出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北京警察厅名义上隶属于北京市政府,但却受到了军委会的直接控制,据说以警察厅为基础在组建警察总署,或许那位许公持厅长会出任警察总署的署长,要是那样,许公持完全可以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以龙谦进京以来的做法,取缔烟花之所是预料中事了。新朝鼎革,万物更新,几个月来,北京市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新朝大部分做法王士珍都是赞同的,私下跟他圈子里的那些朋友说。论鼎新革故的锐气,比大清强太多了。
第一个变化就是北京的治安好多了。
鲁山率北方军进占北京的第一道明令就是收缴民间的武器。以北方军司令部的名义发布公告,令官员百姓一律上缴私藏的武器,包括枪械弹药爆炸物军刀军刺等,限期内主动缴纳者无罪,逾期不交者一旦查获将予以重处。
北京私藏的武器不会少,但在五天的期限内主动交出的不多。观望之中,北方军突袭了几处官员住所,查获甚多,内务府一名属官当场被杀。据说是武力抗拒。其余则被下了狱。取保也不准。立即震撼了全市。大家都清楚这不仅是为了治安,更是为了立威。事件发生后,北方军再次发布公告,给京师民众最后一个机会。三日内主动缴纳武器者免于追究。再错过机会。一律以谋刺未遂治罪!这次就收获大多了,据说连逃回北京的段祺瑞都将防身的武器交了出去。
王士珍判断,鲁山此举不唯治安。一定另有用意。
果然,龙谦进京了。北京的百姓有了几分欣喜,大清覆亡已是事实,但新朝显然是要定都北京了,让习惯在天子脚下生活带了几分莫名其妙的高人一等的京师百姓安心了许多。
龙谦进京不久,北京市政府正式成立。衙门就设在原顺天府,北方军参谋长邓清华将军出任市长。
第二个变化很快来了。龙谦进京的第三天,蒙山军总司令部发布命令,取缔全市的烟馆赌场!大兵们突然出动,没收了赌场烟馆的全部财物,将烟馆赌场的老板们下了顺天府大牢,还顺便抓获了二百余瘾君子,关在南苑的军营中戒毒。随即,蒙山军发布公告,禁止一切贩毒吸毒赌博的行为,违者重处!
报纸立即为蒙山军的雷霆手段叫好。《大公报》盛赞蒙山军此举极具文明之象征,荡涤污秽正当其时。
是的,除了极少数人,百姓无不赞扬此举。自鸦片传入神州,不知祸害了多少百姓,不知流失了多少财产,便是满清政府,几代帝君不同程度都查禁过鸦片,但效果很差。到了光绪年间,北京烟馆已经多至百家,瘾君子无法统计,因吸食鸦片导致家破人亡的故事不绝于耳,稍有点良心的都不会批评新朝的禁烟行动。至于查禁赌场,王士珍也十分的赞同。
第三件是设立警察厅,宣布宵禁则例,建立巡警队伍,日夜巡逻,治安情况大为好转。
然后就是北京市政府主导了,首先展开了北京人口普查,收容大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连同被收容的瘾君子们,以及因断了钱粮陷入困顿的旗人,在军队的组织下大肆清除城内垃圾,按日发给米粮。据说是学了济南的经验,规范垃圾池,设立垃圾桶。并且发布公共卫生管理条例,晓谕全市百姓一体遵循。一个月后,北京市容焕然一新,比原先干净了数倍,让百姓们交口称赞,连外国人都称赞不已。
第五用是严厉的手段平息了去年冬天发生的粮荒。借此整顿了市场及税收,包括崇文门税关都在整顿之列。
北京是个消费型城市,京畿不足以供应京师的粮食,历来是靠南粮北运解决上百万人口的粮食问题。因为战争的爆发导致大运河水路运输的中断,导致了京师的缺粮从龙谦进京的第三个月就引发了,其中不乏反对蒙山军政权的人有意为之,11月底,上千旗人涌到西苑请愿,打出“要活下去”的横幅,引发了媒体的密切关注。军委会一面发出语气严厉的通告要求所有粮商粮店不得囤积粮食,限价加时敞开供应市场,一面组织从山东运粮缓解京师的粮荒,但遭到了粮商的抵制。最后平抑此次危机还是用了暴力手段,在查获六家大粮店(其中通州一家)囤积居奇有粮不售或擅自涨价藐视军委会法令的事实后,当众枪决了六家粮店的老板,没收了约一百九十万斤粮食,平价售给市民。粮商们受到极大震动,再不敢藐视军委会的命令了。随着山东筹集的两万五千担粮食运抵北京,危机随即平息。
第六是扶持教育,首先是高等学校受益了。由京师大学堂改名的北京大学、培养留美人才的清华预备学校都获得了北京市政府的拨款,迅速恢复了秩序。
这些事件有的是王士珍亲眼所见,有的是听说。王士珍承认,龙谦统帅的蒙山军已经控制了局面。除了外交上尚无进展,一切都出乎他的预料。军队是左右政局的关键因素,龙谦的蒙山军并未因夺取政权而出现预想中的腐化,段祺瑞曾对他说,从山沟里钻出来的蒙山军打仗的本事是有的,比北洋要强。但很难过执掌政权这一关。但段氏的预言落空了,蒙山军虽然露出了残暴的一面。却已经在北京站稳了脚跟。基本获得了北京(除旗人外)民众的拥护。
但彻底取缔妓院可不是件小事。但妓院和烟馆赌场不同,贸然取缔妓院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税收减少是一方面,大量的妓女如何处理?赶出北京吗?其实还不止是上千名妓女的生计问题。实际上牵扯甚广。妓院分三六九等。上等的堂子实际上是官员清流评议朝政的风雅场所了,王士珍就参与过这类活动。取消了妓院,等于打乱了京师上等社会的生活……
想到这里。王士珍抓起毛笔,在报告上写了一行字:北京乃预定之首都,国际观瞻所系,涉及无数市民的生计,应慎重处理。建议暂不取缔。
报告被迅即送还警察厅。王士珍开始阅读桌上的另外一沓报告请示了,有些是需要他批示的,有些只是阅知而已。一份来自规划局的报告引起了他的兴趣,报告里列明了今年对北京市的城市建设及改造的初步规划,要在石景山建设一个火力发电厂以保证北京的用电;要用水泥硬化北京市的四条主要干道、挖掘排水沟并架设路灯;要初步建立公共交通体系,引入公共汽车以改善交通;要建立六所中等学校及十一所小学校;要增设七所邮政电报分局及加设400~600门电话;要大力修缮北京危房并统一规划市区的树木栽种;要在内城之外设立印刷厂、服装厂、食品厂、木材厂等六所工厂以安置实业人口;还要在东城西城各建一所西式医院。
这些规划令王士珍心动不已。他不考虑钱从哪里来,但承认这些设施的建造对于北京这所古都的意义是重大的,特别是电厂的建设以及邮电局、学校、医院的建设至关重要,他完全赞同。
但后面关于城市改造的内容就不那么理解了。规划局竟要拆掉**前的大清门修建广场并设立英烈纪念碑;要在西城外三里河一带规划建设中央政府机关建筑群;还要分期(十年内)对在保护北京旧有建筑风格的前提下对旧城进行大规模改造……看来龙谦说要搬出西苑是真的了,中枢机关搬出城外成何体统?王士珍竟然站在新朝立场考虑问题了。
他觉得不好在这份雄心勃勃的报告上签署意见。因为规划局的报告说这些工程将由北京市政府主导,中央财政予以支持。除了拆毁大清门修建所谓的英烈碑令他反感,其他的都令他心动。假如这一切实现,北京该有多大的变化啊。
如果不是因为心念旧主,王士珍不会答应出任北京市副市长。并不是这个职务有些低而且还是副手,是因为他实在不愿像冯国璋曹锟一样改换门庭。自赴武昌受到龙谦冷遇后,王士珍一度时间心灰意冷,连老主公袁世凯劝他出山的新都没有回,而是跑回了正定老家歇了几日,自觉应当给已经宣告退位的清廷一个交代,于是跑到了保定回复有关清廷返回京师的事宜。龙谦不反对清廷回京,但距离清廷的要求相距甚远,很是觉得愧对皇室。载沣和隆裕太后都见了他,在保定度日如年的朝廷实在熬不下去了,迫切需要新朝的援助,更需要新朝给予安全上的承诺。王士珍受了太后及摄政王的委托再次返回北京,接受了军委会的任命,出任了主管清室返京及安顿旗人事务的副市长。
不想见龙谦也没办法,王士珍由邓清华陪着再次见了龙谦,这次龙谦客气了许多,还为武昌的失礼向他道歉。龙谦请他吃了顿饭,给他讲了他建国的总体设想以及整顿北京经济及生活秩序的一些设想,对于王士珍所关心的清室安置及旗人生计。龙谦也谈了他的处置原则,二十余万失去生活来源的旗人生计不是一句话可以解决的事,王士珍更为关心清室回京安置。
龙谦跟他深谈了清室安置问题。龙谦说,纵观历史,像我们现在这样和平商议前朝安置还是第一次,也算是开创了历史。清室是历史存在,我尊重这种存在。留在河南不愿出门的袁慰庭专门寄信给我,希望我优待清室,说事关民众心意,国际观瞻。过于苛刻未免不美。说实话。我跟你,跟袁先生的心情是不同的。你们感念清室的恩德,我不。就国内民众,留恋前朝的是既得利益集团。也就是官僚士绅阶层而已。占总人口的多少?百分之五顶天了!我考虑的不是这个百分之五。而是另外的百分之九十五!北京有多少乞丐?多少无家可归者?全国范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又有多少?这些问题,客观上都是清室造成的。他们现在受点委屈算什么?如果不是新时代,他们能不能保住脑袋你心里有数。现在请你出任北京市副市长。主要负责清室安置及旗人生计,你应当做这件事,既为你的旧主,也为历史一个交代。你跟清室以及旧官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件事你来做比较合适,但要站在公允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不能光考虑贵族,更要考虑百姓。省下来的钱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北京市的建设。费用不足的问题要从多方面看,皇室成员们像过去一样过穷奢极欲的生活是不成了,他们如果觉得钱不够,可以出来做事嘛,我并没有堵上这扇大门嘛,比如摄政王的弟弟载洵,对整顿海军很有心得,可以到海军司令部做事啊,你可以劝一劝载洵,不为我,是为我们共同的国家。我早就说过满族也是中华民族的一员嘛,清室成员参加军队或者政府工作我是欢迎的。清室一直宣传满汉一家,但他们骨子里一直将满族作为统治阶级,而将汉族及其他民族作为被统治的阶级,这就是他们失败的根源之一。将来的新中国,只要有忠于国家,只要有能力,都会有发挥作用的地位。
大道理没错,但皇室成员怎么摇身一变为新朝效力?不现实嘛。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王士珍与龙谦达成了清室安置的五条原则意见。恭亲王府用来安置皇室虽然有些拥挤,但经过整饬也勉强够用。60万白银的年俸与皇室的希望相差甚远,但实在是从龙谦那里多要不到了。当时王士珍说出既然你有钱整修道路,扶持学校,为何不能多拨一些款子给皇室?龙谦说就是因为花钱的地方太多,不能不从严控制。皇室才几个人?要那么多太监宫女干什么?裁撤一大批,不就省出钱了?当然,将来财政好转,可以适当增加清室的奉养费用,但前提是安分守己地做新中国的守法公民。
王士珍接下来谈及王府的问题,肃亲王、醇亲王、怡亲王等王爷总不能跟太后挤在一处啊。除了开罪皇室不敢回京的庆亲王奕劻一家躲在天津租界外,其余王爷们都是要回京讨生活的。
龙谦说为什么不行?恭王府多少间房子,别说几个王爷,便是将黄带子全部安置进去也够了。不过最终龙谦还是吐了口,除拨款20万银元作为恭亲王府——将来的皇室居住地的修缮费用外,再拨出两座王府给王爷贝勒贝子们居住。如何分配,如何体现他们昔日的尊卑长幼,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王士珍再次返回保定,禀报了谈判的结果。载涛、善耆等人大骂不止,但被逼的走投无路的隆裕太后及载沣接受了龙谦的条件,在协议书上签了字。这里面有个小插曲,清室曾有西逃新疆的打算,在广州事变前由杭州将军调伊犁将军的志锐——珍妃的堂兄,在德州久攻不下的绝望态势下曾密札载沣,说局势如难以挽回,可西狩新疆,以图再举。东北不能回了,那就往西去。但吴念的进军粉碎了清廷的最后一个选择,西安被占,堵死了清廷西狩之路。随着蒙山军第一师进军新疆,志锐自杀未遂被擒,朝廷的心彻底死了。
年终前,皇室成员陆续返回了北京,大批的中外记者涌到恭王府要求采访皇室,皇室不见记者,因为他们必须遵守协议。
年前年后,王士珍不断接到皇室及王爷们这样那样的要求,他有一半时间是在恭王府度过的,跟皇室的主要成员们算是比较熟了。王士珍发现,皇室成员们一部分不甘心失败,整日聚在一起商讨复辟,甚至研究返回关外重振旗鼓,比如载涛、善耆、溥伟,就甚为激烈,并不回避他。也有一部分人,比如皇室的当家人隆裕太后及摄政王载沣,好像已经认命了,只要保得平安就好。王士珍凄凉地想,满清复辟怕是一场大梦了,没有了实力派的支持,如何复辟?如何驱逐已经掌握天下的蒙山军?回关外龙兴之地重振旗鼓更是笑话,如今北方军区是兵力最为雄厚的军区,哪里容得满清贵族在眼皮子底下搞鬼?所以,他在跟善耆等人喝酒时劝慰他们不要脱离实际,以现在的情势看,除了洋人,国内无人可以与龙谦抗衡了。肃亲王善耆点头道,冠儒(王士珍号)说到点子上了,洋人是不会承认蒙山军这帮土匪的!别以为 他们占了北京就完事了,好戏在后面,不信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王士珍很矛盾。但他绝不会将清室贵族的话转报龙谦,那就是小人之为了。龙谦绝不是粗鄙无文的土匪,这个他早就清楚。龙谦进京以来的所作所为,更不像昏聩无谋的李闯。但这个人并非心慈手软之辈,处置粮荒便可窥其残暴无情之一班。如果龙谦获悉清室贵族有密谋之举,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
不过,王士珍从龙谦进京以来的一系列所作所为承认新朝的建立于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未必是坏事了,可是,龙谦建国之路未免崎岖,至少要获得列强的承认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