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协定正文公布及中国加入协约国对同盟国宣战后,在世界范围内引起的震动远不如中国内部。
尽管龙谦已经向国会做了汇报,但反对及质疑的声音依然不小。而在民间,特别是在文化界,出现了激烈的批评之声,因组建援俄远征军的消息已然传播,指责龙谦穷兵黩武的声音越来越高。
6月17日,首都出现反对政府对德奥宣战的示威游行。这在蒙山军建政后还是第一次。群众性的集会游行差不多成了常态,但公然反对现政权的游行还是第一次。游行队伍从北海后街集中,穿过首都的几条主要街道,从东单进入长安街,最后集中于广场,发表演说,强烈批评政府的决定,甚至说出了“龙谦是杀人犯”这样公然辱骂总统的言论。
引发了大批群众的围观,更吸引了云集首都的外国记者。在组织者演说的时候爆发了冲突,几个退伍老兵不忿对他们心目中神明一般存在的亵渎,上前将演说者揪下来痛殴,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
有三人负伤,其中一人肋骨骨折。
骚乱被警察迅速制止,十一人(包括演讲者)被警局拘留。
反战游行是进步党组织的。当日晚间,该党主席、中央研究院院长梁启超被警政部传唤。梁氏带了《宪法》单行本,质问警政部副部长王之峰,说,“民众有言论、集会、游行的自由。这是宪法赋予的神圣权利。你们凭什么抓捕游行民众?”
王之峰说,“我们抓人是因为聚众斗殴,不是因为贵党集会游行。你们当然有权力发出你们的声音。中午被抓的也不止是贵党一方。但是,”王之峰提高了声音,“梁先生,作为知名学者和政治人物,你认为组织这样的活动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梁启超对于特务政治深恶痛绝,国安总局的很多传说令他愤怒,情知面前此人还兼着国安总局副总局长,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了。“前些日子。龙先生到我家里探视我的病,我就当面反对他为了蝇头小利背弃中立加入欧战的决定。国会形同虚设,什么事情都是他说了算,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唯公意是从的样子。这叫什么?欧战打成这样。动辄伤亡几十万。将大好青年派去欧洲,不是杀人犯是什么?”
“且不说您诋毁国家大政。您公心认为,当众指责总统是杀人犯合适吗?您是见过世面的。在满清当政的时候,您能如现在这样如鱼得水?”
“我从来不否认龙先生缔造共和的功绩,但正因帝制终结,共和实现,我才依照宪法赋予的权力做事。龙先生秉政六七年了,被一系列成就冲昏了头脑,令人惋惜。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加入欧战,这个观点我绝不收回。至于当众批评总统,更是民主政治的真谛,纵观泰西诸国,哪一位最高政治领袖有名誉权?”
“名誉权?”这个词汇对于长年浸淫于暗黑世界的王之峰比较陌生,“我不管别的国家是什么情况,在我们这里,诋毁总统是绝不允许的!”
“王副部长,请你还是好好学习法律吧。龙先生多次讲过在民众中普及法律的意义,我深表赞同。但坏事者不是百姓,而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权贵!龙先生前半生的英名,搞不好就会葬送在你们手里!”
“前半生英名?”王之峰惊愕之余冷笑一声,“梁先生,我算是领会了总统所说的话了。总统的功绩必将铭刻于历史,与日月同辉。前半生英名?难道你以为总统会像唐玄宗吗?”
“你倒也不是目不识丁。也知道‘玄’的本意是启明星,先明后暗!如果他一意穷兵黩武,结局未必如明皇。我劝你们这些自诩是他亲信的人好好还是读几本书吧。”他看着变了脸色的王之峰,“如果你是要我认错就是做梦了。梁某人认定的道理,除非用更大的道理来说服我,用强权来压服休想。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我党被你拘捕的人还是放了吧,不要给你的领袖添乱了。你能找到现有法律中诋毁总统的条款吗?”
梁启超扬长而去。
王之峰是受陈超之命传唤梁启超的。陈超的本意是想请梁启超收敛一些,不要搞的太过分,尤其是国家已经加入战争的特殊时期,国民应当戮力同心,搞出反战游行算怎么回事?如果不是陈超和江云有严令,王之峰真想就此将梁启超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拘了。
梁启超曾出任众议院议长,因不满议会的不作为愤而辞职,经蔡元培劝说出任了从文教部分出来另行组建的中央研究院院长,将大部分精力转入了文史研究,但也没有彻底离开政治,毕竟是搞了几十年政治的学者了,对政治有着割舍不下的情感。他领导的进步党一直是国内有影响力的政党,近年来对时政颇多批评之声。
王之峰当然不能扣留梁启超。他想了想,起身去陈超家里向他的顶头上司汇报去了,当时军情局长田书榜中将在座。
“无法则不禁。这是总统说过的。确实没有什么名誉权,”陈超对王之峰说,“梁启超不是大问题,此人行事光明,不是大问题。几个知识分子鼓噪反战也不是问题。你知道吗?总统和明远部长去了东北了,军队也有不同的声音,北方军系统的一些将领对总统援助俄国有些说法,总统很重视,”陈超看了眼正襟危坐的田书榜,“范德平已经去了彼得堡,远征军马上就要出兵了,军心不稳可是大问题。”
“反了他们了!这帮鼠目寸光的家伙,没有参战能带来那么大的好处?”国安总局不得介入军队事务。这是一条铁律,有关军队方面的问题肯定是田书榜向陈超通报的。
“政党处是你分管的,严重失职。要引以为训!”陈超板下脸,“必须加强控制,防患于未然!再不准发生今天的事情了。那几个拘捕的人关几天就放了吧。大选临近,不能让敌人看笑话。”
“我已经安排了,那几个家伙或许有其他的背景。先不急着放人吧?危害公众安全的罪名还是适用的。要给我一点时间。”
“跟江云通报下情况再说,听听他的意见。”
“是。我今晚会给他打电话。”
江云去了彰德。袁世凯病重,江云与段祺瑞、王士珍一同去了袁府探视。年初国安总局查明袁世凯背后指使几个小党联合,成立了新的共和党。准备推出精选总统的人选。公开与科民盟、农工党唱反调,到处收集龙谦施政方面的缺失,还编了一个内部的小册子,散发到了国会。引起了警政部及总统办公厅的高度警觉。
“袁世凯早就该死!”田书榜低声骂了一句。
“不管他!其实他已经翻不起什么大浪了。军情局的重点是军队。特别是涉及军事方面的防谍。国安总局的重点是下半年启动的大选。要加强对各派政治势力及外国人的监控。不得懈怠!现在国家要转入战时体制了,必须把国战打赢!否则一切完蛋!”陈超语气严厉。
“明白!”田书榜和王之峰同时起立,肃容答道。
“如果发现那几个领头的有不法行为。可以转入程序。”陈超是同意在这个时候加强控制的,今天的反对性游行给他敲响了警钟。
王之峰和田书榜离开后,陈志来到了父亲的书房。
二十八岁的陈志早已娶妻,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自从大学毕业,陈志一直在济南工作,现在已经是山东汽车工业集团设计部的副经理,家也安在了济南,这次听说姐夫出任了远征军的司令官,即将出征俄国,于是请假带着妻儿来为姐夫送行,只见了一面,叶延冰已匆匆离开北京到哈尔滨整顿部队了。
“父亲,也不必如临大敌吧?民间几乎将大姐夫视为神明,谁敢和他作对?谁能和他作对?”
“你懂什么!好好干你的技术吧。政治的事情你不懂,更不要过问。嫣儿睡了吗?”
嫣儿是陈志的幼女,陈志一子一女,儿子陈容居长,女儿陈嫣只有两岁。
“睡了。”
“明儿你带他们逛逛京城。小容不是要看皇宫吗?带他去。”
“明天要去大姐那里吃饭,你忘了?”
“中午过去就行了。皇宫太大,走马观花看一看就可以了,细致走一遍两天也走不完,而且孩子也就图个稀罕而已。小志,你明白我不让你从政的用意了吧?还是搞技术好,学点实实在在的本事,比从政稳当。”
“本来我也无意当官。”陈志笑道,“有你们还不够吗?”
年初省里曾调陈志去工业厅任职副厅长,被陈超所阻。为此,尤氏还跟丈夫拌了嘴。
“陈家已是豪门,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你是不懂的。只要你大姐夫不倒,陈家自然会安然无恙。可是,你大姐夫他却有些其他的想法。罢了,不说了,你去休息吧,我还有公务要办。把大灯给我关了。”
书房暗下来,只要那台绿色灯罩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陈超却看不进桌上堆着的大叠文件。每天需要处理的文件足有上百份,一些是需要自己批示的,更多的是传阅件。特别是国安总局所办的《要情快报》是陈超必读的,一般会将自己对一些大事的处理意见直接批示在文件上,批示将迅速得到执行,化为了一系列决定他人命运的行动。这份阅读权限极高的内部通讯反映了国内每日要情,跟外交部、国防部所办的两份情况通报构成了最高执政圈掌握国内外动态的一组必读通讯。
陈超先读了国防部《军情要览》。思绪转到了远征军。叶延冰出任远征军第一集团军司令官他是不赞成的,想得到这个职位的高级将领不少。但龙谦的决定就是最后的决定,无人能够否决。
风险巨大。统军出国打仗不必在国内。但龙谦选定叶延冰为先锋官肯定掺杂了其他因素在内。这一期的《军情要览》反映了远征军第一集团军组建方面的一些情况,因为鲁山死于俄国人之手,一部分高级军官(陈超认为是普遍的)对此很不高兴。另外,对吴佩孚等人的任命也有些不同的声音。王明远显然意识到了北方军系统存在的排外情绪,早已着手进行了人事方面的调整。陈超认为,组成远征军的五个军有三个出自北方军系统的比例实在太高了,为什么不将叶延冰一手带出来的6军划入远征军?哪怕是将强烈要求参加远征军的3军调入也好啊,如果出现指挥不顺的情况就麻烦了。现在龙谦和王明远去了哈尔滨,陈超清楚龙谦就是冲着远征军内发出的不同声音而去的。但部队要交给叶延冰统带。万里远征,哪能一切都请示国内?不能怪陈娴有意见,确实风险巨大。
陈超转而把思绪转到了今年的总统换届上来。其实,龙谦从未指示过他对“政敌”运用政权机关进行监控。是他及他的同事部下自发的行为。无论是将来实行的直接选举还是现在的过渡办法。以龙谦的威望都不会有任何人获胜的机会。袁世凯曾经是他们心目中的大敌。一些证据也证实,袁世凯确实在做一些地下工作,北洋这个派系依然存在。不过已经分裂了,袁氏昔日的一些在共和国建立后进入政坛或者“存活”于军界的部下已经彻底与他断绝了政治上的关系,比如现在去了彰德的段祺瑞。但仍有一些人与袁世凯保持着密切的往来,比如担任国防部副部长的冯国璋,差不多每星期与袁氏通一次电话。但也没有发现冯氏有什么值得警惕的活动。当初龙谦将冯氏从12师师长位子上上调国防部,或许正是考虑到了什么。更有一些在野的北洋系文武官员,比如徐世昌和段芝贵,则公开组建了政党并企图推出自己的总统候选人,按照宪法及相关子法律,走公开竞选的路。但他们总是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徐氏年事已高,段芝贵则名声太臭。在陈超看来都不足为虑。可是,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正式登记的政党有四十多个,谁知道还有什么有能力的人物潜伏在水下?去年发现建国主动离开军界寓居天津法租界的李纯与一些江湖人物有来往,并且获得了李纯资助那个叫好汉会的秘密帮会资金的证据。国安总局随即根据相关法律抓捕了李纯以及那个总坛设在香河的好汉会主要首脑,审讯却没有拿到李纯图谋不轨的行为。远在云南的曹锟将军随即来电为李纯开脱,冯国璋为此还找了龙谦。最后李纯仅被处以罚款,在国安总局的拘留所待了十一天被释放了。随后李纯便变卖了家产,跑到香港继续做他的寓公了。
满清那帮落魄贵族也不省心。虽然大部分人还算消停,甚至不断有人在昔日的亲朋帮助下出仕为新中华效力,但国安总局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证实载沣等人在与国内政治势力发生着某些隐秘的联系。北京一些落魄旗人跑出北京跑到承德,他们甚至要求组建一支由满人组成的保安队来保护避暑山庄。这个要求当然被拒绝了。就在今年元宵节前,载泽的次子在上海公共租界的一家旅馆被杀,凶手迄今未被抓获。江云怀疑是满族阴谋集团的一次内讧,或者是对载泽的惩罚,或者是死者掌握了阴谋集团的某些秘密而死于灭口行动。
政党活动成为了警政部最为头疼的问题。言论的日益自由带来了越来越多的负面效果。在陈超看来,政党政治不会实现龙谦希望的改造阶级或阶层,摧毁封建宗族力量的作用,反而被旧势力所利用。善良的百姓无意于政治,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活是否得到改善,哪里会去搞什么政治嘛。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古训至今仍是正确的,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两千年封建历史的国度,实行像英美一样的政体不是橘生淮北吗?
中枢的矛盾日益体现。国会总是因为一些法律法规的出台争吵不休。地方议会在掌握更大权力的同时,有关贿选的丑闻不断发生,监察部投入了很大精力来侦办此类案件。按照曹敏忠的话讲就是,百分之七十的地方议员都是贪污犯和恶棍。去年一年中,至少有数十人因操纵地方选举被枪毙。而且,政府的贪腐行为日益增多,有关公示高级公务人员财产的提案一再被议会否决,理由是各式各样的,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条件不具备。龙谦打造一个廉洁政府的理想正在成为笑柄,虽然公认共和国建国以来的政坛是历史上最廉洁的政坛,但一些一直对龙谦高唱赞歌的媒体也开始质疑政府了。
当然,国家六年来取得了极大成就,无论是内政还是外交,都可算成就斐然。不必说主权问题带来的民气上扬,只说内政建设吧,义务教育的推行和工业化的推进,国家的经济实力有了极大的加强。用那个不断批评政府的章炳麟的话就是新中国在六年内做成了满清几十年想做而未做成的事。由于水利的投入及良种的推广,国家基本解决了吃饭问题,粮食有了盈余。看看每个城市每天都在发生的变化吧,无数的工厂在新建,大批的人口涌入了城市,各类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无数新奇古怪的东西被造出来,人们的生活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幸福的变化。这些都是龙谦自信的根本,他在获悉波士顿协定的细则后对自己讲,等再过六年,也就是我下一任任期届满,中国的变化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你想不到会是一副什么情景。
不然,龙谦也不敢组织远征军万里征战了。
可是,越来越多的杂音出现了。别的犹可,最令陈超担心的是军队。陈超深知,龙谦的执政基础在军队不在政府。军队才是他掌控国家的根本。军队在大环境下已经不是净土,一部分高级将领对于国内发出的质疑总统的各种杂音深为痛恨。范德平执掌上海市长的时候多次公开批评国会及政府,对政府的软弱表示痛恨,认为国会及政府在毁掉总统的基业。这大概是龙谦重新将范德平召回军队的原因吧。但是,换掉一个范德平又能如何?
“诸事烦心,身不由己啊。”陈超叹了口气,在本期《军情要览》封面的传阅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