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 人的善恶此时彼时
下卷二十八章
疯子上下乱窜的手停住了,眼光热切而阴沉地盯着紫云:
“你什么意思?”
紫云把上次渭滨出游时陈嵩放走姚灭豹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疯子躺在紫云身边,听清了每一个字,而后要紫云再想想还有没有漏了什么。紫云说不会再有了。疯子指头上缠着紫云的头发,下意识地绕了又绕:
“你肯定没问听错那人叫姚灭豹?”
紫云说我不会听错的。这个名字这么怪,听一遍就再也忘不掉。而且他走后,陈嵩他们几个还提过不止一次。
池阳之战,疯子虽然不在战地,但事后听人说过赫连璝、姚灭豹的名号,尤其是姚灭豹。人家说他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一员虽败犹荣的将,若不是赫连璝的愚蠢指挥,这个人独当一面的话,怕是很难对付。傅弘之回长安奏捷,曾向刘义真提到这个人,说他原先是姚秦王室的远宗,秦灭后降了大夏,身负国难,和晋军打仗很卖力。
可这件事能扯到陈嵩谋反上去吗?
疯子摇摇头。
以他对陈嵩、郭旭的了解,他们一定是不肯仗势欺人,在战场之外擒拿落单的姚灭豹。陈嵩这个人,有一种骨子里的清高,不屑于占小便宜,不喜欢倚强凌弱,更不会落井下石。而且他爱才,无论是敌是友,只要有本事。只要是战场上的好手,他都会加以青眼。试图收编过来为我所用,当初喝酒收了斛律征。就是一例。老实说,这是一种大将风度。事实上军人是一种和老百姓不一样的生灵,他们虽然为国界所阻,为胡汉之别所隔,为南北朝廷所限,因各为其主而兵戎相见,但真正的英雄,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因此也是惺惺相惜的。疯子甚至认为。把陈嵩和姚灭豹换个位置,估计后者也可能放走陈嵩。也就是说,把这件事摆上桌面来指控陈嵩,不一定能搬倒他,相反只能让军中一些人更佩服他是条汉子。
更何况!
更何况紫云是这件事的亲历者,换言之她也是“同谋”。若真的过堂问话,主审官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知情不报!紫云本来就出身秦宫,是姚秦王室的奴婢,那么是个人都会联想到她是起了故主之思。蓄意对此事保持缄默,进而联想到她和灭了姚秦的晋军不是一条心。倘若紫云罪名坐实,乃夫冯梓樟,纵然是事后才娶了她。也是罪人之亲,除非大义灭亲,否则可信度是要大打折扣的。
紫云看他发呆。捏着一小撮头发伸进他鼻孔里。疯子打了个喷嚏,笑着说你这贱人。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紫云以为他也要弄痒她的鼻子,忙着用手捂住鼻孔。孰料疯子却是另一个意思。他省却前戏,将紫云的腿架到肩膀上,气势如虹地单刀直入,紫云起初有点干涩疼痛,嗔怪地敲打疯子的后背,但很快就风生水起、乾坤相迎,乐在其中矣。
疯子精瘦耐久,再加上这些年出入青楼,在风尘女子身上练出了许多床上兵法,此时其徐如林,其疾如风,奇正互变,虚实难测,到最后万箭齐发时,紫云已经分不清是受罪还是受用,欲仙还是真仙,欲死还是真死。反正在疯子看来,这个身体绷得紧紧的,眸子不动,气若游丝,恍如在去蓬莱仙山的舟中矣。
激情过去,两人相拥着不说话。紫云丰腴的臀部贴着疯子的肚皮,她的双峰在疯子掌握之中。良久,紫云说你会把陈嵩放人这件事报上去吗?疯子说你是愿意我报呢还是不愿意?紫云说我怕这事连累到郭大哥和孙姑娘,他们待我挺好。我又觉得陈嵩就是一时意气,不应该是和姚灭豹有密谋。他们是在河边撞见的,不是有意相约。真要是约,也不能拖家带口地去约啊。
疯子双手不停地揉搓着紫云:
“你说的对,他其实就是死要面子。换个人,巴不得乘机抓住姚灭豹,带回来请赏。不过我不上报不光是为了这个。”
紫云转过身来,亲了疯子一口:
“那你还为什么?”
疯子不回答,俯下头去,长大嘴巴罩住紫云的胸,半吸半咬,舌头**辣地游走,紫云又舒服又难受,急得连声求饶,最后揪着疯子的耳朵把他拎开:
“人家叫你是疯子,看来真是没有叫错。”
疯子跨在紫云身上,用腿分开她的双腿。紫云揪着他的耳朵不松手:
“你先告诉我,我才给你。”
疯子停止用力,在紫云脸上身上轻轻亲了好多下,而后贴着她的耳朵:
“你这个傻女人!陈嵩放走姚灭豹时你在场。”
无需他多说,紫云已经明白男人的心思,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被株连。他们婚后,疯子很少回家,几个月过去了,紫云的肚子毫无反应。她知道疯子在外面并没有消停,也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他,所以对他是否真心疼自己并无把握,只当是有了一个下半生的倚靠。今天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他并不仅仅是把自己当做家里一个泄欲的肉垫子,而是当个老婆在牵挂。心里一暖,伸手紧紧地搂住他。疯子上身紧贴着,下身略一探索就找到桃花源洞口,长驱直入,摇曳鼓荡,直到最后把一炉火热都释放掉,两人双双呻吟着瘫在床上。
这是今夜总攻,足以耗尽双方精力。紫云从枕边摸出一方帕子,擦掉疯子额头上的汗,裹了一件袄,起身去给他倒水喝。端着碗回来时,看见疯子靠在床头上发呆,隐约听见他叹了口气,乃问他愁啥。疯子说我已经彻底得罪陈嵩了。他是宋公的爱将。前程很好的,要是这一回扳不倒他。将来他找机会清算我,我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原以为义真刺史是座靠山。现在看来,他毕竟年少无知,成事不足,将来一定受制于新君。宋公如果把陈嵩这些新起的将领留给新君用,刘义真就不过是没有实权的诸王而已。到那时,陈嵩要是想灭我的话,找个罪名太容易了。
紫云本来轻松怡然的心情,一下子重新沉重起来。放下碗回来,钻进被窝。把头枕在疯子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过了一阵,疯子说不去想这些了,睡觉吧。他刚要探身去吹灭蜡烛,听到紫云说还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疯子笑了:
“你这个小贱人,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秘密,跟自己男人还藏着掖着,索性都倒出来吧!”
紫云说其实也就剩下这一件事了。说完自己摸着胸口,大大地吞吐了几口气:
“陈嵩娶的那个女人。也是宫里的人。”
疯子没回过神来:
“哪个宫里的人?”
但瞬间就睁大眼睛:
“你是说她也是姚秦宫女?你认识她?”
紫云说我跟她不熟,但在宫里见过面。
疯子腾地坐起来,双手在脸上狠狠地搓了几把,顿时红光满面:
“你能保证没认错人?”
紫云说我不会认错的。她现在说自己叫梅虹。其实在宫中时叫薛梅儿。你们打进长安前,我听说她犯了宫中规矩被活埋了,所以陈嵩带她到郭大哥家中时。我吓了一大跳。她也认出了我,假装要如厕。拉着我嘱咐了半天,要我千万不要说出去。
疯子像一个籽儿一个籽儿吃石榴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紫云的每句话。隐隐的兴奋从心底升起,得偿所愿的释然席卷全身。
陈嵩娶了个姚秦宫女!
这个宫女自称是长安商人的妻子!
她连名字都改了!
不知道多少谎言!
从这个宫女产子的时间来推算,她应该是长安被攻陷前怀孕的,也就是在宫里怀上的!
一个宫女,在宫中还能怀上谁的种呢?
假如她真的被活埋了,那就是说她可能和皇子或者禁军通奸!
可她没有被活埋!
那就是说,那个谎言是为了遮掩什么!
难道……难道她怀的是……姚泓的孩子?
姚泓的孩子!
也就是说,无论陈嵩是否知道内情,他都在养活敌国皇帝的女人和遗腹子!
他若是知道,窝藏钦犯就是死罪!
就算他不知道,窝藏钦犯的事实,也足以坏了他的前程!
放走姚灭豹可以不算什么,可一个北府兵军副,枕边睡着敌国皇帝的女人,认死敌的后人为儿子,就决不可宽宥!
他只顾愣愣地想,没有注意到紫云已经睡着了。他忽然沮丧地意识到, 这个心机全无的女人,在陈嵩娶了薛梅儿这件事上,依然是一个躲不过去的知情人。她本身就是秦国宫女出身,此事如果抖搂出来,人家会认定她怀恋故国,包庇故人,明知陈嵩当了冤大头还不告官,最后结果很可能陈嵩不知者无罪,而紫云却被视为同谋,到最后必然牵连到自己。虽然他现在和陈嵩、郭旭冷了,但军中很多人并不知情,在他们看来,疯子还是陈嵩一党。有些人和自己没有过节,但刺史府门下督这个位子,幢主这个职衔,眼馋的人不在少数。如果有机会拔掉萝卜腾出坑,何乐而不为呢?这就是说,他也许没撼动陈嵩,先被自己的老婆绊倒了。
突然有点恨自己为**所害。当初精心设局,乘虚而入,顺利占了紫云身子,今天看来,恰恰给自己套了一副桎梏。
可若是没有这个女人在身边,又哪能知道这么多隐情?
他冯梓樟,多年来混迹青楼脂粉堆里,有钱就潇洒而来,花光了就呼啸而去,上床必选花魁,阅遍人间春色,何曾被女人羁绊过?
紫云说的这两件事,一个是放走强敌,一个是窝藏敌眷,是目下最能够伤到陈嵩的两支箭,如果射中了。纵然不能让陈嵩立刻有性命之忧,也能断送他的前程。破了他的前程。自然也就立了我的前程。为了这个目标,丢了一个老婆。又算得什么呢?
想到这再看紫云,虽然也有紫色,但绝非千里难寻的佳人。
辗转纠结半宿,终于下定决心。
悄悄披衣起身,抹黑找到烛台和火镰,到了书房点亮蜡烛,找到笔墨纸张,预备告发陈嵩。
兹事体大,必须字斟句酌。加之他虽然读过书,做打油诗也来得快,但毕竟算不得倚马可待的大笔杆子,还要保证文词不会引火烧身,不得不煞费苦心、绞尽脑汁、涂涂改改、撕撕揉揉,折腾到天亮,才勉强写出个底稿。揉着发酸的手腕,看着渐渐发亮的窗户纸,打个哈欠。回去躺下了。
才睡了约莫两个时辰,有人在外面敲门,他不想动,紫云也不想动。
他听到使女去开了门。而后在卧室门口小心地说刺史府要幢主赶紧过去。
他暗暗地诅咒了一句,又在枕头上赖了半天才起身。现在这个时节不同于夏日,刘义真不会出去玩。所以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早来召。估计是有紧急军情。
到了刺史府才知道,刘义真丢了一块翡翠玉佩。搞不清是他带进府里的女孩子顺走了,还是身边的侍卫倒卖了。若是寻常宝贝。丢了也就丢了,他绝不心疼,但这一块,是皇帝赐给哥哥刘义隆,刘义隆转手赠给他的,若是就这样没了踪迹,不要说哥哥,就是父亲也会震怒。
倒也不难查。能够出入刘义真卧房的 也就那么几个人,贴身卫士不会这么傻,一定是贪财的女孩子干的。派人把这两天来过的女孩子都找回来,疯子说谁拿了刺史大人的玉佩,乖乖交出来的话,只抽十鞭子;要是查出来,剁手!说完抽出佩剑,将一把胡床一劈两半。
一个女孩子磕头如捣蒜地承认了。
东西起获,姑娘挨揍,此事算是了结了,大半个白天也过去了。
他惦记着家里的草稿,找了理由向刘义真告假。后者说陈嵩郭旭那边你有进展了么。疯子很神秘地笑了笑,请刘义真静候佳音。
到家时,很奇怪地发现紫云居然没有迎上来。到卧室一看,这么早紫云就躺下了,背朝着卧室门口,听见他的脚步声也不起来。他本想过去亲热一番,但忽然有点不快,觉得女人这样对丈夫,是一种毛病,决不能不能惯坏了她。
转身去书房誊写那份告发状。早晨他把草稿压在了一张字帖下面,上面压了砚台,现在过去拿掉砚台翻开字帖,发现草稿不见了。仔细回想了一下早晨的动作,认定不可能放在别处,但还是到处翻腾了一番。
没有!
出去叫来使女,问她有没有打扫书房的时候捡到一张涂涂画画的纸当废纸扔掉了。
使女说没有夫人的允许我从来不去打扫书房的。
疯子心一紧,疾步来到卧房,跪在床上,俯身把紫云的身子翻转过来:
“你是不是拿了我写的草稿?”
紫云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掠过疯子,落在床帏上。
无需回答,草稿在她手上。
疯子伸手把紫云的脸扳过来,想亲一口,却被后者一晃脑袋躲过了。
疯子有点恼火,但不想和她翻脸,乃笑着说别闹了,快把草稿给我,我好早点办了这事。
紫云坐起身来,拢了拢头发,下床直直地坐在一张胡床上,定定地看着疯子:
“你昨晚说不告发陈嵩放走姚灭豹,是担心牵连到我,现在你不担心啦?”
疯子一言不发。
早晨疯子走后,紫云睡了一阵,起身收拾卧室,发现一直放在床头案上的烛台和火镰不见了。她是宫女出身,从小受的规矩就是哪里的东西放哪里,见不得物不得其所。到处找,最后在书房找到了。她想了想,意识到疯子后半夜来过书房。拿走烛台一瞬间,发现砚台和字帖都放得不是地方,乃重新规整。字帖下面倒扣着一张纸,她以为疯子半夜醒来无聊练字。不能想象一个男人疯狂折腾两次还能起来习字!她随手拿起纸看了几眼,眼睛立刻就被锁住了。
虽然是点窜修改涂涂抹抹的草稿,但紫云还是看清楚了疯子的意思。后者不但说了姚灭豹和薛梅儿的事情,指控陈嵩欺瞒上峰、心怀叵测。而且说此事有人证,那就是贱内紫云。
让紫云又震惊又心碎的是疯子的最后表态:
“梓樟追随宋公多年。视如再生父母,势不能因私害公,因色忘义,辜负宋公奖掖栽培。贱内紫云,知情不举,皆因妇人之仁,不知利害,不明大局,其罪虽彰。其情可原,愿宋公念梓樟之忠勤,开恩赦之。若宋公以为罪在不赦,必绳之以法,则梓樟虽痛,法大于情,断不因失一妇人而慢所职、恨有司也。”
她一遍遍念最后这句话,眼泪汩汩地流到脸上,咸咸地流到嘴里。
昨夜刚和她**几度的男人。声称担心连累他的男人,提起裤子出了门,就要把她交到“有司”手上,听凭他的“再生父母”宋公发落。
突然觉得自己不但愚蠢眼瞎。而且歹毒凶残。陈嵩放走姚灭豹,对我有什么损伤吗?陈嵩娶了姚秦的宫女,我会因此死掉吗?紫云啊紫云。你啥时候自私到为了丈夫的前程就可以去残害一个姐妹的程度?她告诉疯子的这些事一旦上告,不但陈嵩和薛梅儿身家性命堪忧。就是郭旭和小俏也难逃干系,还有斛律征、徐之浩。想到小俏对自己的好。想到郭旭的厚道善良,再想到薛梅儿吃了那么多苦,嫁给陈嵩后,终于要安生下来,现在却要因为自己的自私,迎来灭顶之灾,忍不住狠狠地抽自己的嘴巴。
此刻,看疯子低头不说话,再次无声流泪。
她内心幻想疯子会改变想法,为了自己的妻子而放弃告发。
但疯子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抬起头来,努力微笑着说你还是把草稿给我吧,你看了草稿,也知道我为你说话了。
紫云流着眼泪,突然冷笑起来:
“你是说‘妇人之仁,不知利害,不明大局,其罪虽彰,其情可原’么?我要为你的‘其情可原’感恩戴德么?”
疯子咬牙不吭声。
紫云伸手抹了眼泪,声音变得很冷很硬:
“既然‘法大于情,断不因失一妇人而慢所职、恨有司也。’你不如直接把我交出去,皮鞭加身,大义灭亲,我自会如实招来,何必绞尽脑汁写什么密状?”
疯子见她满嘴讥讽,知道已经到了恩断义绝的边缘,不耐烦地站起身,说你到底给还是不给,下意识地伸手握紧了剑柄,继而迅速撤手了。
他也被自己暗暗升起的杀机吓了一跳。
紫云却把脖子一昂:
“冯幢主果然要大义灭亲了,不过你杀了我,也就没有了人证,人家会以为你挟私报复,陷害兄弟!告诉你,那张纸我已经烧了,纸灰还在火盆里,你要是心疼,可以去吊唁一番!”
疯子第一次见识到一个心碎的女人会多么毒舌,自筹不能再缠斗下去,乃站起身来,要去书房重写,走到门口,实在气不过,回身给了紫云一个狠狠的耳光,把她连人带胡床打翻在地。后者倒在地上,不哭也不动。
他在书房里笔走龙蛇,把女人点燃的无名火都倾泻在纸上,居然写得极为顺手。写到多一半时,听见大门响了一声,继而又响了一声。他正写在兴头上,不想动,但侧耳听了听,似乎卧房没有动静。起身到那边一看,空的。紫云放衣服首饰的两个箱子开着,显见是有些东西打包带走了,而疯子送她的大金镯子却留下了。
疯子冷笑一声。长安城就这么大,看你能跑到哪去?老子只要派人去找,一顿饭功夫就能把你从任何角落里提溜出来。再说了,老子想不想找你回来还另说呢!长安城内,佳丽如云,想找个睡觉的还不容易吗?
回到书房接着写,写到薛梅儿名字的时候,突然一惊:
紫云会不会去向薛梅儿通风报信?
倘若这个女人逃脱了,没有了人证,岂不就正如紫云所说,从为国除奸变成公报私仇了?
立刻跳起来,穿上皮袍出门去。使女在院子里焦急地打转转,看见他出来。正要上前说话,看见他满脸凶巴巴、急吼吼的样子。低头闪到一边去了。疯子顾不上牵马,徒步追出院子。紫云已经不见人。紫云有两个去向,一个是直接去给薛梅儿报信,一个是回郭旭家见小俏,无论去哪家,都得出巷口向左转。
刚刚过了十七,月亮虽有缺,也还是很圆,月光水一样泼洒在长安街市上。他追了几步,看到紫云的身影。她夹着一个包袱。低头快步往前赶。
疯子超过去,一把抓住紫云,险些把她拖倒在地:
“跟我回去!”
紫云不吭声,拼命地挣扎,疯子一手不松,另一手抬起来又是一个耳光,这一把打得非常重,饶是被疯子抓着,紫云还是摔倒在地。包袱甩了出去。
疯子把她扯起来往回拉,紫云挣扎不开,突然低头狠狠地咬住疯子的手,疯子惨叫一声松开手。紫云拔腿就跑。
疯子怒喝一声,拔出佩剑追上去,翻转剑身。躲过剑刃,用剑脊在紫云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紫云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发髻一下子散了。簪子摇摇欲坠。
疯子扑上去,骑在紫云肚子上,左右开弓,一口气扇了十几个耳光,打得紫云鼻血飞溅,一边打一边骂:
“你个给脸不要脸的贱货!老子今天就给你去毛病,看你能不能学会服服帖帖听男人的!”
紫云连声喊救命。
空空的街市上无人响应。不远处的一闪窗户开了一下,又赶紧关上了。
紫云惨叫着,一手挡着疯子雨点般落下的巴掌,一手在头顶上摸索簪子。
她摸到了。
冬天到了,没办法修剪花草,这把簪子,连同里面藏着的小刀,一直在首饰箱子里睡觉。今天出门,她想起当初和小俏买簪子时老板说的话,再看看夜色,觉得有必要带着防身,就直接别在了头上。
只是没有料到会用来防自己的丈夫。
疯子像真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骂着、打着,要把这些天来心里淤积的阴暗都发泄到这个试图挡他道的女人脸上。
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一种尖锐的东西从侧面插进了他的脖子,带来一种他在战场上从未体验过的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挥手的力量。
他伸手去摸,发现手指黏糊糊的。
而后他的视线模糊了。
紫云在月光下看见有一股东西从疯子的脖子上冒了出来,她挺起上身,惊叫着向后退,刚好躲过疯子倒下来的身体。
许久,疯子一动不动。
她全身发抖,嘴里不由自主地喊着疯子的名字。
疯子毫无反应。
她手和膝盖并用,爬到疯子身边,把他扳过来。疯子的眼睛像是在看他,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她伸手去试探疯子的鼻息。
空荡荡的。
她大叫一声疯子的名字,把他搂在怀里,连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扎你不该扎你不该扎你不该扎你……
这个男人,昨夜还在和她温存,今夜就要死在她手上了。
她抱着疯子渐渐冰冷的身子嚎啕大哭。
老天爷啊,你到底要哪样呀!
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蹄声,一个声音从紫云心底升起:
赶紧走,巡夜的士兵一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爬过去,把包袱挪过来,从里面拿出一件衣服,盖在疯子脸上,又用包袱给他当枕头,好像这样能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轻轻地在疯子嘴上亲了一下:
“疯子,你走慢点,等我做完该做的,我回来追上你!”
马蹄声越来越近,她起身往前跑几步,拐进另一条街,这样她会和巡逻兵隔着房屋擦肩而过,绕道去陈嵩府上。
月光如水,洒在疯子身上,洗掉人间一切孽债。他不再是刺史府门下督,不再是幢主,也不再是弟兄们感到失望和困惑的一个政治暴发户。他就是那个读过一点书,善于行酒令,有点爱面子充文士的疯子,那个和弟兄们在黄河上躲过生死劫,又和郭旭双骑闯长安的疯子。
有一种力量把他从活着的弟兄们身边拖走,现在又把他还给了已经死去的弟兄,比如菜虫和绿豆。
无论他死前一刻在打着何种算盘,此刻他都无罪了。
月光如水,柔柔地洗净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