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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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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歧山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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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烂柯寺有很多长老,有分管戒律的,有主持禅院的,隆庆当年在此辩难大放光彩时,便曾得到其中某位长老的欣赏,然而这间古寺里真正的长老,或者说不加任何前缀形容,便可以让听者知道说的是谁的长老,永远只有一个人。

    歧山长老是悬空寺、甚至整个修行世界辈份最高的那个人,比曲妮玛娣高,甚至听闻比西陵掌教还要高半辈,除了书院这个特殊的地方之外,世间绝大多数人在他面前都要执弟子之礼。

    谁也不知道这位佛宗大德如今高寿几何,有人从当年那场他与西陵神殿掌教的著名谈话中,推断出他早已过了百岁。而说来有趣,那场著名谈话的破题,却是歧山长老与掌教大人猜测夫子的年龄。

    修行界传闻,歧山长老是百年前悬空寺前代讲经首座的私生子,当然没有人敢向他求证,甚至无人敢提,所以传闻永远只是传闻。

    但真正能够让歧山长老得到整个修行界敬重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辈份,或者是令人敬畏的身世,而是因为他高洁的德行。

    数十年前,大陆南方遇着一次极恐怖的洪灾,大河咆哮泛滥,浊浪淹没无数良田,各国江堤接连破毁,倒灌大泽,情形危险至极。

    当时还是烂柯寺住持的歧山大师,率寺中僧众,携着数十车多年积蓄的粮食与药物,出瓦山救灾,沿途施粥散药救得灾民无数,歧山大师操劳成疾,又在处理灾民遗体时染上尸毒,险些重病不起。

    承蓄了无数河流的大泽,逐渐快要支撑不住尤其是南晋康州方向的大堤,更是危在旦夕,于某夜出现了溃堤的前兆。

    歧山大师当时正在康州,见此情形,丝毫不恤重病之身,脱去僧衣纵身入湖,以难以想像的修为境界和意志力拦在那段将要崩溃的长堤前,坚持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清晨,南晋剑阁以及西陵神殿的神符师赶到了康州情势稍缓,歧山大师终于从浊浪里走了出来,甫一登岸便昏迷不醒。

    那一年的洪灾,最重要的便是那个夜晚,那个歧山大师以身代堤的漫漫长夜。长堤后的康州和南晋最重要的万倾良田极为幸运地被保住了,也就等于整个南晋乃至半个大陆都被保住了。

    经此一夜歧山大师声震天下,无论是他当时所展现出来的意志力还是强大的修为境界,都令所有人惊叹拜服。

    然而他也为此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在烂柯寺里苦修数十年才拥有的一身惊世功力,就此消耗殆尽,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损伤纵使病愈后重新修行,也再没有可能恢复到最鼎盛时的状态。

    在修行界的传说里,歧山大师应该是在剑圣柳白之前,公认最有希望破五境,甚至能够超凡入圣的大修行者,可惜自至此后,他不得不永世停留在那道门槛之外,再也无法触碰到人间之上的领域。

    修行界乃至世间亿万黎民,念及歧山大师的大恩对他的尊敬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愈发真挚,即便数十年后,依然如此。

    当年宋国莲生公子丧妻,于雨夜作一悼文,便开始周游天下,来到瓦山借宿烂柯寺,于后殿静卧之时,偶然听着一老僧言及佛宗故事,始明佛理。

    那老僧便是歧山大师。

    又数年后,莲生自极西荒原归来,身赋悬空寺真义,拒绝西陵神殿邀请,在一老僧前轻抚头顶断青丝,正式进入佛门。

    那老僧也是歧山大师。

    其后莲生在烂柯寺后山里结庐隐居两年,当时他的修为境界,早已远远超过了歧山大师,然而他却极为尊重对方,半师半友视之。

    又某年盂兰节大会,魔宗血洗烂柯寺,杀尽与会的正道修行者,对寺中僧人却极少伤害,如今想来,自然也是因为歧山大师。

    宁缺带着桑桑来烂柯寺,自然不是为了参加盂兰节会,也不是要代表大唐与诸国商讨荒人南下,甚至与冥界入侵的传说都没有关系,他是来治病,他要找的人,正是那位歧山大师。

    黑色马车停在山道前,宁缺看着山林里若隐若现的寺庙,看着瓦山后峰石坪上那尊石佛之像,想着那位歧山大师,心情有些异样。

    继承了莲生死后意识碎片的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位隐居数十载的烂柯寺长老,是怎样了不起的人物。

    真正了不起的人物,自然都有与众不同的一方面,宁缺不知道这位歧山大师有什么特殊的喜恶,一位德行高洁的佛宗前辈,按道理来说性情应该慈悲温和,但他还是很谨慎地提醒自己要保持足够的尊敬,并且做好准备。

    怎样才能保持低调?要做哪些准备?

    黑色马车被他做了一些外表上的改装,看着还是那么黑,只是变得脏了很多,风尘仆仆隐现油腻,竟有了些大黑伞的感觉。

    大黑马也被他披头盖脸洒了一身土,甚至还被他用土褐色的树漆,在身上乱七八糟涂了好大几片,哪里还有在荒原上的潇洒模样,看着狼狈至极。

    这就是宁缺做的准备,反正看着怎么凄凉,他就准备怎么来。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抹着姜汁的手帕和灌了血水的小皮囊,打算在见到歧山大师之前,先用陈锦记里的脂粉把桑桑的小脸涂的更加苍白,见着歧山大师之后,用手帕抹眼令眼圈泛红,挤破血囊佯装咳血,就不信那位佛宗大德能忍心视而不见。

    谁敢比我惨?

    如果真有人敢比他和桑桑惨,他大概真的让那人惨不忍睹。

    就在这时,山道上缓缓行来一位年轻僧人。

    那僧人面色黝黑,神情宁静从容。

    然而当他看到山道口处那辆看着残破不堪的黑色马车和与传闻全不相像的大黑马,脸上的宁静从容,顿时被打碎成无数片惊愕,然后落了

    他走到马车前,隔窗看着宁缺,无奈说道:“这如何瞒得过家师?家师又哪里是这等人,需要十三先生费这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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