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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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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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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小一点的孩子们在计划着明天干些什么。学校已开始放漫长的暑假了,孩子们也

    都闲散下来,急于着手去干分派给他们的园前屋后的零杂活儿。鲍勃要在必要的时

    候去涂后一道漆,杰克和休吉负责柴堆、搞屋外的修建活儿和挤奶;散图尔特照看

    蔬菜,这些活儿与念书这件可怕的事儿比起来,可以说是像玩儿那样轻轻松子。帕

    迪时不时地把头从书上抬起来,给他们再加上些活儿。而菲奥娜一言不发;弗兰克

    疲乏地倒在椅子上,一杯又一杯地呷着茶。

    最后;菲招呼梅吉坐到一把高凳上,在打发她和斯图尔特以及体吉去一起睡觉

    之前,用手帕扎起她的头发,这是每晚必做的事。杰克和鲍勃打了个招呼,就到外

    面喂狗去了。弗兰克把梅吉的娃娃拿到橱桌上,把头发重新粘了上去。帕德里克伸

    了个懒腰,合上书,把烟斗放进了一个巨大的、闪着螺初光的贝壳里,这东西是用

    来当烟灰缸的。

    “哦,孩子妈,我要去睡了。”

    “晚安,帕迪。”

    菲奥娜收拾起餐桌上盘碟,从墙上的钩子上取下一只大马口铁盆。她把盆放在

    弗兰克用着的案台的另一头,再从炉子上提下那个教敦实实的铸铁水壶,往盆里倒

    热水。兑进冒着热汽的热水中的冷水是从一只旧煤油桶里倒出来的。随后,她把一

    个装着肥皂的铁丝篮在盆里来回涮了涮,便开始洗盘子,涮盘子,把它们靠着杯子

    搭好。

    弗兰克头也不抬地修着那个布娃娃,可是在盘子摄得越来越高的时候,他默不

    作声地站起身来,取下一条毛巾,把盘子擦干。他在圆桌和碗柜之间来回走着,带

    着对这种劳作久已熟悉的轻巧神情。他和他的妈妈是冒天下之大韪。不过偷着这样

    做的,因为在帕迪统辖的天地里,适当的分工是一条最严厉的法规。家务活是女人

    家的事,这是没二话的。女人的活不许家里的男人沾手。可是,每天晚上,在帕迪

    上床睡觉以后,弗兰克总要帮帮他妈妈。菲为了能让他这样做,就故意拖延洗盘子

    的时间一直到他们听见帕迪的拖鞋落在地板上的沉重的声音。他脱了拖鞋就决不再

    到回房里来了。

    菲温柔地望着弗兰克。“我真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过,弗兰克。可你不该

    干,到早晨你会疲乏之极的。”

    “没关系,妈妈。擦几个盘子累不死我。你够辛苦了,给你帮的忙也够少的了。”

    “弗兰克,那是该我于的事,我不在乎。”

    “我真希望有朝一日咱们能富起来,那样你就可以雇个女佣人了。”

    “那是痴心妄想。”那将那双沾着肥皂的发红的手在洗碗布上擦了擦,然后往

    腰眼上一样,叹道。她的两眼停在了她儿子身上,隐隐地流露出忧虑的神色。她意

    识到,他那强烈的不满,超过了一个劳动者对命运的正常的抱怨。“弗兰克,别心

    比天高了,这只会招来烦恼。我们是干活吃饭的人,也就是说我们富不了,也不会

    有女佣人。满足于你的现状和你现有的东西吧。在你说那种话的时候,你是在导没

    你爸爸,这不是他应得的,这个你心里明白。他既不喝酒,也不赌钱,辛辛苦苦地

    干活儿都是为了咱们。他挣的钱连一个子儿也没进自己的腰包,统统都给咱们了。”

    他那肌R发达的肩旁不耐烦地耸了起来,那张黝黑的脸变得严峻而又冷酷。

    “为什么期望过上比做苦工更好些的日子就如此要不得呢?我不明白,想让你使上

    个佣人有什么不对。”

    “错就错在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我们没有钱供你上学,要是你上不了学,

    你怎么能过的比卖力气的人更好呢?你的口音,你的衣服,你的双手都说明你是个

    靠干活挣饭吃的人。可是手上长茧子并不丢人。就像你爸说的,一个人手上有茧子,

    你就知道他是个老实人。”

    弗兰克耸了耸肩,不再说什么了,盘子都已经放好,菲取出了针线筐,在火边

    那把帕迪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弗兰克又回去修布娃娃了。

    “可怜的小梅吉!”他突然说道。

    “怎么了?”

    “今天,那些讨厌的小鬼头拉扯她的布娃娃时,她站在那儿哭着,象是她的整

    个世界被扯成了碎片似的。”他低眼看着那布娃娃,她的头发又重新粘上去了。

    “艾格尼丝!她是从哪儿找来这样一个名字的啊?”

    “我猜她一定是听我说起过艾格尼丝·福蒂斯丘—斯迈思。”

    “我把娃娃还给她的时候,她往它的脑壳里望了一眼,几乎给吓死了。不知道

    娃娃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吓着她了,我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梅吉老是看见实际上并不存在东西。”

    “没有钱让小孩子们去上学,真是可怜。他们多聪明啊。”

    “哦,弗兰克!要是想啥就是啥,叫化子也就成了财神爷啦。”他妈困乏地说

    道。她用手揉了揉眼睛,颤抖了一下,把补衣针深深地扎进了一个灰色的毛线团。

    “我什么也干不了了,累得眼都看不清了。”

    “去睡吧,妈,我会把灯吹熄的。”

    “我添上火就去睡。”

    “我来添吧。”他从桌边站起来,将那雅致的瓷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碗柜上的

    一个糕饼桶后面,这儿可以使它免受糟踏。他并不担心它会再遭孩子们的蹂躏,他

    们害怕他的报复更甚于怕他们的父亲,因为弗兰克的脾气大。和妈妈或妹妹在一起

    的时候,他从没发作过,可那些秃小子们全吃过他脾气的苦头。

    菲奥娜望着他,为他感到伤心。弗兰克身上有一种狂野的、不顾一切的性子,

    这是麻烦的预兆。要是他和帕迪能更好的相处就好了!可是他们的意见总不能一致,

    老是有争执。也许他太关心她了,也许做妈妈有些偏爱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

    就是她的过错了。不过这表明他有一颗爱母之心,也是他好的地方。他只是想叫她

    的日子过得更松快些罢了。这时,她又觉得她在盼着梅吉长大,接过哥哥肩上的重

    担。

    她从桌上拿起一盏小灯,接着又放了下来,向弗兰克走去,他正蹲在炉子前,

    往那个大炉膛里添木柴,拨弄着风门。他那白白的胳膊上布满了凸起的脉络,那双

    好看的手脏得该洗一洗了。她胆怯地伸出一只手去,轻轻地把落到了他眼前的直挺

    的黑发理顺。她这样做已经是近于爱抚了。

    “晚安,弗兰克,谢谢你。”

    在菲蹑手蹑脚地穿过通往前屋的门的时候,影子转着向前伸去。

    弗兰克和鲍勃合用第一间卧室;她无声无息地把门推开,将灯举高,灯光浊在

    角落里的双人床上。鲍勃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嘴微微地张着;像拘一样颤着、抽

    动着。她走到床边,趁他的恶梦还没有完全做开的时候,把他的身子扳过来,侧着

    躺,然后她站在那里。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他多像帕迪啊!

    在隔壁的房间里,杰克和休吉几乎抱到一起去了。这一对够人呛的小淘气!他

    们没有不调皮的时候,但是却没有恶意。她枉然地想把他们俩分开,多少整理一下

    他们的被褥,可是这两个红卷毛小子不愿分子。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作罢了。她想

    不通他们俩像这样睡了一夜醒来以后,怎么能够恢复体力,可是,他们却似乎越来

    越壮实了。

    梅吉和斯图尔特住的房子时这两个小家伙来说是太邋遢,太缺乏生气了;屋里

    漆的是沉闷的棕色,地面上铺的是棕色的油毡,墙上没有画片,和其它卧室没什么

    两样。

    斯图尔特在倒着睡,他几乎全蒙进了被了里,只看得见穿着小睡衣的P股撅在

    本来应该是脑袋所在的地方。菲发现他的头挨着膝盖,奇怪的是,他依然像平时一

    样,并不感到窒息。她小心地把手伸到被子里面,一下怔住了。又N床了!(口害),

    要是等到天亮,无疑连枕头也会N湿的。他老是这样,颠倒过来,再N上一泡。唉,

    五个孩子有一个N床还算不错呢。

    梅吉蜷成了一小团,大拇指含在嘴里,扎着手帕的头发全散开了。这是唯一的

    女孩子。菲在离去以前,只顺便瞟了她一眼;梅吉没有什么神秘之处,她是一个女

    性,菲知道她的命运将会如何。她既不羡慕她,也不怜悯她。男孩子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奇迹,是从她女性的身体中幻化出来的男性。家里没个帮手是件苦事,但是

    值得。在与帕迪同类的人中间,他的儿子们是他所具有的品性最好的证明。让男人

    去养儿子吧,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她轻轻地关上了自己卧宝的门,把灯放到了镜台上。她用灵巧的手指飞快地把

    外衣领口到髓部之间的许多扣子解开,从胳膊上脱了下来;她把胳膊从衬衣里褪了

    出来,非常小心地把衬衣抵在胸前。然后她轻轻地扭动身体,穿上了一件法兰绒长

    睡衣。只是在这时,在得体地把身子护住以后,她才丢开了衬衣,脱掉内K和宽松

    的胸衣。扎得紧紧的金发散了下来,发卡全都放进了镜抬上的海贝壳里。但即使连

    那头柔美、厚密、又直又亮的头发,她也不许它们随随便便。她把双肘举到头上,

    两手弯到脖子后面,很快地把头发编了起来,然后她转过身向卧床走去,下意识地

    屏住了呼吸。可是帕迪已经睡着了,于是她深深地松子口气,这倒不是说帕迪有兴

    致的时候是一件坏事,因为他是个腼腆、温柔、体贴的女人。不过在梅吉两、三岁

    之前,而要孩子就太苦了。

    。

    。

    2

    星期天,当克利里一家到教堂去的时候,梅吉不得不和比她稍大的一个小哥哥

    留在家里。盼着自己长大,也能去教堂的那一天。帕德里克·克利里认为,年幼的

    孩子除了在自己的屋里呆着以外,不宜到任何别的地方去,按着他的这个规矩甚至

    连礼拜堂也包括在内。等到梅吉上了学,让人相信她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的时候,

    才准她去教堂。在这以前是不行的。因此,每个星期天的早晨,她都凄凄然地站在

    大门边上的金雀花丛旁,眼巴巴地看着全家人挤上那辆破旧的两轮轻便马车,那个

    被指定照看她的哥哥则竭力装出能逃脱作弥撒是一大幸事的样子。克利里一家人中,

    真正乐于不与家里其他人同行的只有弗兰克。

    帕迪的宗教信仰是他生命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和菲结婚的时候,天主教会

    是在很勉强的情况下同意的,因为菲是英国教会的信徒。尽管她为帕迪放弃了自己

    的宗教信仰,可是她拒绝改信天主教。阿姆斯特朗家是纯正的英国教会出身的老世

    家,而帕迪是个来自爱尔兰的、身无分文的移民,除此以外,很难说清楚这其中的

    原委了。在第一批“官方”的称民到达新西兰之前,阿姆斯特朗家族就早已定居在

    这里了,这是殖民贵族的证明。从阿姆斯特朗的观点来看,只能说菲奥娜缔结了一

    个门第极不相称的婚姻。

    罗德里克·阿姆斯特朗以一种非常奇特的方式创立了新西兰家族。

    这个发现是以一个事件开头的,这个事件在18世纪的英国引起了未曾料到的反

    响,那就是美国的独立战争。在1776年以前,每年都有一千多名英国的轻罪犯被运

    到弗吉尼亚和南北卡罗莱纳,被卖去做比奴隶强不了多少的契约苦役。当时的英国

    法律是冷酷无情、毫不手软的:杀人犯、纵火犯、令人难以理解的“冒充埃及人犯”

    和偷窃超过一先令的盗窃犯均被处以绞刑。轻微的犯罪则意味着要被终身发配美洲。

    可是,美洲这条出路在1776年被堵死了,英国发觉国内的犯罪人数在迅速增加,

    而且没有地方可安置。监狱已经塞得超员,其余的被塞进了泊在河口的朽坏的废船

    上'注'。有什么需要,就有什么行动。阿瑟·菲利浦舰长受命启航前往南半球的大

    陆了,此举是十分勉强的,因为它意味着要花费数千英镑。那一年是1787年。他的

    11只船的舰队载着一千多名犯人,再加上水手、海军军官和一队海军陆战队士兵。

    这不是一次光荣的奥德塞寻求自由的航行;在1788年的1月底,从英国启锚的几个月

    之后,这支船队到达了植物港'注'。狂妄的乔治三世陛下找到了一块倾泄他的罪犯

    的新疆土——新南威尔士殖民地。

    1801年,罗德里克·阿姆斯特朗刚满20岁的时候,就被判处了终身发配。阿姆

    斯特朗的后代坚持认为他出身于萨默赛特的一个由于美国革命而损失了家产的名门

    望族,并且认为加之于他的罪名是莫须有的,然而他们谁也没费心去认真追溯他们

    这位杰出的祖先的经历,他们只是享受着他的荣耀,并且还即兴做些编造。

    不管他在英国生活时的出身和状况如何,反正年轻的罗德里克·阿姆斯特朗是

    个强悍、暴戾的人。在驶往新南威尔士的、一言难尽的几个月的全部航程里,事实

    表明,他是一个顽固的、难以对付的犯人,而且以拒绝去死而博得了他同船军官们

    的青睐。1803年,当他到达悉尼的时候,他的行为更不像话了,于是他被遣送到了

    诺福克岛上的一所关押难以管教的犯人的监狱里。然而,他劣性不改,什么也无济

    于事。他们饿他,把他关进不能坐、不能站立、也不能躺卧的单间小牢房里;他们

    把他打得皮开R绽;把他用链子锁在海中的岩石上,让他半泡在水里。而他却嘲笑

    他们,他瘦得就像一把骨头包在帆布里,满口没有一个牙,身上没有一块巴掌大的

    地方没伤疤,但是他的内心燃烧着炽热的反抗之火,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它扑灭。

    每天开始的时候,他立下不死的决心,每天结束的时候,他为看到自己依然活着而

    洋洋得意地笑。

    1810年,他被送到了文·德曼陆地'注'、他被铁链和一帮囚犯串在一起,在霍

    巴特市'注'背后的硬得像铁的砂石地里修路。在头一次机会中,他就用镐把带领队

    伍的骑警的胸膛开了个窟窿,他和其他10个犯人一起把另外5个骑警也残杀了;他们

    把警察的R从骨头上一片片地剐下来,直到他们在痛苦的叫喊中死去。他们和看守

    他们的兵士都是野兽,是一群感情已经退化到低于人类的蒙昧生灵,罗德里克·阿

    姆斯特朗是不会不去触动那些折磨他的人或者让他们尽快死去而逃之夭夭的,就像

    他决不会当个顺从的犯人那样。

    这11个人带着他们从骑警那里得到的朗姆酒、面包和干牛R,艰难地穿过了几

    英里的寒冷的雨林地带,出现在霍巴特的一家捕鲸场里,他们从那里偷了一艘长艇,

    在没有食物、没有水也没有帆的情况下,就启航漂渡塔斯曼海。当这艘长艇被冲上

    新西兰南岛的荒蛮的西海岸时,罗德里克·阿姆斯特朗和另外两个人还活着。他从

    来没有谈起过那次令人难以置信的旅程,但隐约听说,这三个人是靠杀害同伴中的

    弱者而生存下来的。

    这是发生在他被遣送出英国以后仅仅九年的事。他依然是个年轻人,可看上去

    却像60岁了。头一批由官方批准的移民于1840年到达新西兰的时候,他已经在南岛

    的富饶的坎特伯雷区开垦出了土地,和一个毛利女人“结了婚”,生了13个漂亮的

    半波利尼西亚血统的孩子。到1860年,阿姆斯特朗家成了移民贵族,他们把男孩子

    送回英国,在名牌学校念书,他们以自己的诡诈和贪得无厌充分证明了他们不愧是

    这位非凡的、令人生畏的人的地地道道的后裔。1880年罗德里克的孙子詹姆斯生了

    菲奥娜。她是他15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儿。

    如果说非奥娜依然怀恋她童年时代那较为严格的新教徒的教仪的话,那她也从

    来没有说明过。她容忍了帕迪的宗教信仰,和他一起去做弥撒,注意叫孩子们去朝

    礼至高无上的天主教的上帝。可是,由于她从来没有皈依天主教,因此有些日常敬

    神的细微末节也就免去了,譬如饭前的祈告和睡前的祈祷。

    梅吉除了在18个月以前至韦汉的杂货店里去过一次以外,还从来没到过比洼地

    里的库房和铁匠铺离家更远的地方呢。在她上学的第一天早晨,她激动得直恶心,

    把饭都呕了出来,这使她不得不急急忙忙地回到卧室里,又是洗脸,又是换衣服。

    她脱下了那件有又大又白的海员领的漂亮的海军蓝新衣服,穿上了她那件棕色的、

    不入眼的棉绒衬衫,这件衣服的领子很高,围着她那小小的脖子,好像要把她闷死

    似的。

    “梅吉,看在老天的份儿上,下回你觉得要吐的时候,别光坐在那儿,等到吐

    出来才说话,我有一大堆东西要收拾,还有好多别的事要干呢!现在,你得赶快啦,

    要是你赶不上打钟,迟到了,阿加莎嬷嬷会用藤条揍你的。要规矩点儿,当心你的

    哥哥们!”

    菲终于把梅吉推到门外的时候,鲍勃、杰克、休吉和斯图尔特在前门那儿蹦蹦

    跳跳得正吹呢。她午餐吃的果酱三明治放在一个旧书包里。

    “来呀,梅吉,要迟到了!”鲍勃喊叫着,顺着路走了。

    梅吉望着她哥哥们越来越小的身影,跑步紧跟着。

    现在是早晨七点过一点儿,柔和的太阳已经升起有几个钟头了;除了草荫深处

    以外,草上的露水都已经干了。韦汉的道路是一条满是辙印的士路,两边是深红色

    的路面,中间隔着一片宽阔的浅绿色草地。道路两旁,白色的水芋百合和桔黄色的

    旱金莲花在深深的草丛中争相怒放;那里的整整齐齐的木栅栏,划出了所有权的界

    限,警告别人不得擅入。

    鲍勃总是站在沿着右手上方的栅栏步行上学,他的书包总是摆平了顶在头上,

    而不是背着的。左手的栅栏是属于杰克的,这样,这条路就成了三个小克利里的领

    地了。在长长的、陡峭的小山顶上,他们得从打铁铺子所在的洼地爬上罗伯逊路和

    韦汉路相交的地方。他们逗留了一会儿,喘着粗气,五个明亮的脑袋在云海漫漫的

    天空闪着光。下山的那一段路是最愉快的了。他们手拉着手,在路边的草丛里飞跑

    着,直到那草从消失在一片花丛之中。他们希望能有时间从查普曼先生的栅栏底下

    溜进去,像圆石头子儿一样一路滚下山去。

    从克利里家到韦汉有5英里,当梅吉看到远处的电线杆的时候,她的两条腿抖了

    起来,袜子也褪下来了。

    鲍勃一边用耳朵听着集合的铃声,一边不耐烦地瞟着她;她吃力地向前走着,

    提着衬裤,时不时苦恼地喘着粗气。她那浓密的头发下的脸蛋是粉红色的,但却又

    出奇的苍白。鲍勃叹了口气,把书包递给了杰克,双手叉在自己灯笼裤的两侧。”

    “来,梅吉,剩下的路我背着你走吧。”他狠狠地说道,瞪着眼望着他的兄弟

    们,免得他们错以为他的态度软下来了。

    梅吉爬到他的后背,抬起两条腿勾住他的腰,把头舒舒服服地枕在他那瘦削的

    肩膀上,现在她可以痛痛快快地看看韦汉镇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韦汉镇比一个大村子大不了多少,零零散散地坐落在一

    条柏油路的两旁。最大的建筑物是那座两层楼的地方旅馆,遮荫篷使阳光照不到人

    行道上;沿着路边的沟渠,有一排柱子支撑着那这篷。百货店是第二座最大的建筑

    物,也有其遮阳篷引以自豪,在它那堆垛狼藉的窗户下放着两张长木条凳,可供过

    往行人歇息。共济会的门前立着一根旗杆,杆顶上有一面破旧的英国国旗在疾风中

    飘动着。由于在那个时候,这里还没有修车铺,非马拉车辆的数量寥寥可数;可是

    在共济会的附近却有一家铁匠铺,它的后面是马厩,靠近料槽的地方直挺挺地竖着

    一个油泵。这块殖民地上唯一真正引人注目的建筑物是那座独具一格的艳蓝色的商

    店,这与不列颠的风格大不相同,而其它的建筑物则一律油漆成深棕色。公共学校

    和英国教会的教堂并排着,恰好与天主教圣心教堂和教区学校面面相对。

    在几个克利里路过百货店的时候,天主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公共学校门前柱子

    上的大钟也跟着低沉地响了起来。鲍勃连忙小跑起来,当他们走进砾石漫地的院子

    时,五十来个孩子正在一个挥舞着藤条的小个子修女面前站队,那藤条比她的身子

    还要长呢。用不着吩咐,鲍勃就带着弟妹们站到了队伍的一边,眼睛一个劲儿盯着

    那藤条。

    圣心女修道院是一座两层楼的建筑,可是因为它坐落在离开道路较远的一道栅

    栏后面,所以不容易一眼就看清楚。担任学校教职的慈悲修女会的三位修女和第四

    位修女住在楼上,这第四位修女担任管家,从来没有照过面。楼下有三间大屋子,

    学校就在那里教课。这座矩形的楼房有一圈宽阔而Y凉的走廊,遇上Y天下雨,就

    允许孩子们在游戏和吃午饭时间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天晴的日子,是不允许孩子

    们落脚的。几棵高大的无花果树遮盖住了宽阔场地的一部分,学校后面,有一片墁

    坡地伸向一块圆形的草场,它被委婉地称之为“板球场”,因为打板球是那块地方

    所进行的主要的活动。

    正当小学生们随着凯瑟琳嬷嬷在学校的那架小钢琴上所奏出的“忠于我们的上

    帝”的乐曲声走进去时,鲍勃和他的弟兄们不去理会那些已经站着队的孩子们所发

    出的窃笑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阿加莎修女只是等到最后一个孩子的身影消失

    以后,才收起她那刻板的姿式;她迈着大步走到克利里家的几个孩子们等着的地方,

    她那厚实的哗叽裙子专横地把地上的砂石扫向一旁。

    梅吉以前从没见过修女,因此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看到的情况的确实少见:

    阿加莎嬷嬷的身上只露出了脸和双手,其余就是浆得雪白的修女头巾和胸巾了,它

    们在其黑无比的衣服的衬托下,耀人眼目。

    阿加莎修女那粗壮的腰上围着一条宽皮带,皮带套在一个铁环上,环上挂着一

    大串用结实的绳子串起来的木念珠。阿加莎嬷嬷的皮肤永远是红的,一来是因为它

    过于干净,二来是因为那压得紧紧的头巾褶边裹着她的头,只露出了前面中间的一

    部分,她的脸因而显得过于超凡拔俗,难于称之为脸了。她的下巴上长满了一撮撮

    的汗毛,它们被头巾毫不留情地挤压着。她的嘴唇干瘪得成了一条细缝,几乎看不

    见了,这是由于她五十多年前在基拉尔尼修道院的温暖怀抱里立下誓言,到这季节

    颠倒的穷僻的殖民地来当修女的艰苦生活所造成的。她鼻子的两侧各有一块绯红的

    疤痕,这是她那副圆形眼镜的钢框压出来的,眼镜的后面闪着一双浅蓝色的、严厉

    而又疑心重重的眼睛。

    “喂,罗伯特·克利里,你怎么迟到了?”阿加莎嬷嬷那一度是C着爱尔兰腔

    的、干巴巴的嗓音厉声喝道。

    “对不起,嬷嬷。”鲍勃毫无表情地答道,他那双翠蓝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

    那前后挥动着的藤条尖。

    “你为什么迟到?”她又问了一遍。

    “对不起,嬷嬷。”

    “罗伯特·克利里,这可是新学期的第一天早晨,我以为在这一天早晨你是会

    尽量准时到校的,即使在别的时候你不这样做。”

    梅吉发着抖,但还是鼓起了勇气说:“哦,对不起,嬷嬷,这是我的错!”她

    尖声说道。

    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离开了鲍勃,似乎想要把梅吉的灵魂彻底地看个透似的。这

    时,她天真无邪地站在那里,仰脸望着,她没有意识到,她破坏了师生之间无时无

    刻不在进行着的激烈的对话中那首要的行为准则,即决不要自动打报告。鲍勃飞快

    地在她的腿上踢了一下,梅吉莫名其妙地斜眼看了看他。

    “为什么是你的错?”嬷嬷用一种梅吉闻所未闻的最冷冰冰的声调问道。

    “嗯,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恶心,把吃的东西全都吐在衬裤上了,所以妈妈只好

    给我洗了洗,换了身衣服。是因为我。我们才都迟到了。”梅吉天真地解释道。

    阿加莎嬷嬷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不过她的嘴却像个拧得过紧的弹簧似地紧绷

    着,藤条尖也压低了一两英寸。“这是谁?”她喝问鲍勃,仿佛她所问的对象是一

    种新的、特别令人生厌的昆虫。

    “哦,嬷嬷,她是我妹妹梅格安。”

    “那么,以后你得让她明白,罗伯特,假如我们是真正的绅士淑女,有些东西

    我们是从来不提起的。无论如何我们也不提我们里面穿的任何衣裤的名称,因为正

    派的家庭出来的孩子是自然就明白这一点的。伸出手来,你们都把手伸出来。”

    “可是,嬷嬷,这是我的错呀!”梅吉一边伸出手心,一边呜咽着说道,因为

    她在家里看到她的哥哥们做过无数次这样的动作。

    “不许出声!”阿加莎嬷嬷转身冲着她责骂道,“你们该由谁来负责对我来说

    完全无关紧要的。你们全都迟到了,所以你们都得受罚。每人六下。”她单调而又

    幸灾乐祸地宣布了这个判决。

    梅吉心惊胆战地望着鲍勃那一动不动地伸出的手,看见长藤条以她两眼都跟不

    上的速度,唿哨着抽打下来,“啪”的一声打在他那又软又嫩的掌心上,立刻就冒

    出了一道紫痕;第二下打在手指和掌心的连接处,这地方更加敏感,最后一下打在

    了手指尖上,十指连心,除了嘴唇以外就数这里最敏感了。阿加莎嬷嬷拿藤条抽人

    是百发百中的。在她依次去打杰克以前,又在鲍勃的另一只手上抽了三下。鲍勃脸

    色煞白,可是他既没哭出声来,也没动一动。轮到他的弟弟们时,他们也是如此,

    甚至连沉静、纤弱的斯图尔特也不例外。

    当梅吉看见藤条举到了她的手上的时候,她不自主的闭上了眼睛,所以没有看

    见那藤条的下落。可是,爆裂、灼烫、炮烙般的疼痛从她的皮R直透筋骨。在疼痛

    蔓延到前臂时,第二下打了下来,当疼痛达到她的肩膀时,打在指尖上的最后的一

    下顺着原路彻骨而来,像是直接抽打在她的心上,她的牙龈紧咬着下唇,几乎都咬

    进R里去了,羞惭和自尊使她不愿哭出声来;对这种做法的不平和愤恨使她敢于睁

    开眼睛望着阿加莎嬷嬷,这次教训在给她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尽管她并不真正明

    了阿加莎嬷嬷教训她的实质。

    在吃午饭的时候,她手上的疼病才渐渐地完全消失。整个上午,梅吉都是在恐

    惧和昏昏然的状态中度过的,对周围的一切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她坐在小班教室

    后排的一张双人课桌旁,但直到在C场的一个冷僻的角落里缩在鲍勃和杰克的身后

    伤心地吃完那顿午饭之前,她甚至连是谁和她同坐在一张课桌上都没注意到。她只

    是在鲍勃的严厉的催促和劝慰之下,才把菲做的醋栗果酱三明治吃下去。

    当下课的钟声敲响,梅吉站在队伍里的时候,她的眼睛终于始能看清楚周围的

    事物了。受藤条抽打的耻辱和痛楚依然十分强烈,但她却昂首挺胸,对她旁边的小

    姑娘们的推来搡去和窃窃私语装作没有看见。

    阿加莎嬷嬷手执藤条站在前面,德克兰嬷嬷在队伍的后面三回踱着步,凯瑟琳

    嬷嬷坐在小班教室刚一进门处的钢琴旁,开始以强重音的四分之二拍弹起了《前进,

    基督的战士》。恰当地讲,这是一支新教徒的圣歌,但是战争使各国的守教信仰相

    互渗透了。凯瑟琳嬷嬷颇为自豪地感到,这些可爱的孩子就像小士兵一样踏着乐曲

    的节拍迈步前进。

    在这三位嬷嬷中,德克兰嬷嬷和阿加莎嬷嬷如出一辙,只不过年轻了15年而已,

    而凯瑟琳嬷嬷则仍然保持着淡淡的尘世之情。她仅有五十多岁,当然,是爱尔兰人,

    她的热情之花还没有完全凋谢:她仍然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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