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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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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5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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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就在杭九枫为阿彩终于有了与自己一致的立场而高兴时,傅朗西将他叫到一边,小声吩咐一阵。傅朗西的话让杭九枫不住地点头,回过头来再同阿彩说话时,言语当中多了许多严肃。

    傅朗西的意思很清楚,苏维埃事业有可能会在一定时期内处在低潮与困境当中,像阿彩这种抽过鸦片,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生活的女人,一旦吃不下这种苦,不仅会拖累杭九枫,更会拖累杭九枫为之献身的事业。让阿彩睡三夜稻草的主意是杭九枫想出来的。

    他让人在钟楼上铺一层稻草,并且学着傅朗西的样子,严肃地告诉阿彩,如果她能经受住这些考验,从今往后就可以跟着自己,不再受雪家人的压迫与摧残。万一半途而废,就只好请她返回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的白雀园。杭九枫将阿彩带到钟楼上时,墙角上已经铺好稻草。望着有些潮湿的稻草,阿彩手臂上起了一层J皮疙瘩,可她还是咬着牙坐上去,随后又在上面打了一个滚,爬起来正要往杭九枫怀里扑,却被他闪开了:“这几天我们得守纪律,不然他们就得撵你走。你一个人在这儿睡,等他们认为你没问题了,我才能来陪你。”阿彩不再留他,她在钟楼上睡了一夜,又睡了一夜,第三天傍晚,有人上来明目张胆地往稻草里泼了一些水,阿彩还是一声不响地睡到天亮。太阳出来后,杭九枫将阿彩接到楼下。傅朗西笑眯眯地朝她伸出手:“祝贺你,从今往后,你就是九枫志同道合的伴侣了!”

    阿彩高高兴兴地回雪家去拿几件衣服。雪家屋里听不到别的动静,只有杨桃站在回廊边,给糍粑换水的声音能够响彻云霄。雪大奶还在一如既往地拨着算盘,算当天的流水账。书房的门也一如既往地开着,青花瓷鼓上坐着雪茄,他仍在衣冠楚楚旁若无人地读着一本书。只有爱栀在独自发呆,从不离身的雪狐皮大衣也不见了。阿彩认定,是爱栀发现情形不对,已将雪狐皮大衣藏了起来。

    阿彩很生气,她想告诉傅朗西,雪家人太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只杀一个雪大爹是不能镇压他们的。杭九枫不让阿彩说,他认为这些只需你知我知就行,用不着让太多的人了解。那天夜里,杭九枫早早爬上钟楼,正要往稻草上躺,阿彩拦住他,笑盈盈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狗皮铺在上面。杭九枫先是一怔,继而放声大笑:“孽缘也好,情缘也好,反正这辈子我是秤杆,你是秤砣,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如果不是那些怪药,害得我一高兴就奇痒难忍,不能舒舒服服地同雪茄睡一回,我也不会同雪家公开决裂,从被窝里往狗窝里跳,过这种苦乐不知的日子。”阿彩说话时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满脸带笑。自从雪茄回来,阿彩就没有让杭九枫碰自己一指头。现在,怀着既恨雪茄又恨杭九枫的心情,阿彩在那张狗皮上一阵阵波澜起伏,一场场山呼海啸,一次次翻云覆雨,一番番花谢花开。

    杭九枫不时借着快要团圆的月亮将一双半信半疑的眼睛瞪得很大,等到相信一切都是确凿无疑时,便又开始随着阿彩将这座不大不小的钟楼折腾得天旋地转。

    圣天门口 三一(1)

    “少爷!少乃乃!你们在哪儿呀?”

    黎明时分,街上突然有人大呼小叫:爱栀和雪茄不见了!

    一会儿,街上又响起雪柠对父亲母亲的呼唤。

    雪大奶最悲壮,她一喊叫,就将天上的惊雷惊落下来。

    那声雷在很近的地方炸响,震得小教堂都抖了起来。

    “这雷有些怪,声音也太大了!”

    阿彩这时胆子特别小,非要杭九枫陪着她往远处看。

    田畈上有木梓树让雷击中了,远远地烧起一炬火。

    “我得去看看,万一雪茄他们正在树下躲雨哩!”

    “难怪别人不放心,你的心还搁在雪家门槛后面。”

    “就这一次,你陪我去看看,往后说什么都依你。”

    杭九枫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下了钟楼,正好碰上董重里,听说他俩要去寻找雪茄和爱栀,董重里那绷得紧紧的脸不仅松弛下来,还将难得放手的手电筒借给杭九枫。

    天黑得厉害,春雨有一阵没一阵地下个不停。阿彩跟在杭九枫身后,出了上街口没走几步就碰到两个赶夜的人。听他们说话像是从天堂来镇上报信的,一个富人受不了有苏维埃撑腰而挺起腰杆的穷人们的折磨,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了。报信的人也是穷人,他们对着杭九枫和阿彩抱怨:总看着常守义上天堂又下天堂,到处组织农会,却不如那死得莫名其妙的马镇长,将河上的独木桥作为一件心事惦记着。夏天洪水大的时候,马镇长总会让常守义及时将桥板卸下来,水退了再安上去,丁点小的桃花汛更是不在话下。守了半辈子桥的常守义争权夺利得手了,自己不想再动手修桥补路,也该找一个人来顶替。来到西河左岸,那座方便天门口人往来的独木桥果然来不及加长,最后一块本应搭在沙滩上的桥板,斜刺着扎在水里。杭九枫用手电筒照那桥板时,阿彩惊叫了一声,她看到水面上漂着一具尸体。阿彩以为那就是雪茄,*着杭九枫下到水里去看看。被桥板挡住的尸体打了一个转,慢悠悠地漂到岸边。被水泡过的尸体,肿得像麦香家蒸的细米粑。杭九枫不慌不忙地抓住两条腿,让尸体在水里翻过身来。死的是个男人,但不是雪茄,看穿戴就能确定这是个富人。阿彩长出一口气,仿佛还没有放下心来,她不管杭九枫有多生气,紧接着又更长更重地出了一口气。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被雷电击中的木梓树在不远处徐徐地冒着青烟。绸布店的伙计对少爷和少乃乃的呼唤,在远处消失一阵后,渐渐地又响起来。这棵木梓树很大,从北边接近它时看不见南边树底下有些什么,更想不到它的南半边已是一片焦黑。

    杭九枫在前,阿彩在后,二人绕到木梓树的另一边时,赫然发现两具已被烧成黑炭的尸体。

    看着残留下来的吊带铁钩、皮鞋铁掌,以及戒指耳环等东西,一向胆大的杭九枫也吓得不轻。平心而论,爱栀和雪茄为人并不坏,他们居然被雷打死,真是令人难以理解。阿彩吓得更厉害,双手搂着杭九枫的腰不敢放松。杭九枫只好举着手电筒,趁着朦胧夜色,往左转了三圈,又往右转了三圈。一会儿,有人从镇里跑出来,听了杭九枫的吩咐,又快速跑回镇内。

    天色越来越亮,傅朗西和董重里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上街口。当他们不再怀疑被雷电击中的两个人就是雪茄和爱栀后,竟然异口同声地说:“都是读书人,怎么会这样苕?这么大的田畈,哪能在树下躲雨哩,就是干木头也会遭到雷击电打呀!”受了刺激的董重里一遍遍地抚摸着木梓树上的那道生死分界线。这种季节,躲雨也要靠在树的北边,春风从南边吹来,春雨从南边袭来,靠在树的南边岂不是自寻苦吃!

    过了好久董重里才说:“这样也好!”

    傅朗西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也不转身,面对两具焦煳的尸体,命令阿彩,马上回去将这里的事通知雪柠和雪大奶。

    阿彩迟疑之际,杭九枫用力推了她一把。

    借着这股力量,阿彩木木地走进小街。

    为了早点得到父母的音讯,雪柠一直站在门口痴痴等待。

    身材高挑的阿彩面对娇小的雪柠,说起话来有些心虚:

    “真没想到,昨晚的雷,打死了你家的人!

    你不要等了,雪茄和爱栀再也回不来了!”

    雪柠没有看到那棵清浊有界,黑白分明的木梓树。

    哭泣的雪柠也不可能马上跑向那棵木梓树,她必须先将噩耗原原本本地告诉雪大奶。穿过青石雕琢的门槛,再穿过又深又阔的前厅,在那虬松昂首、仙鹤迎风的屏风侧后,雪柠和雪大奶在天井边说话的样子,清清楚楚地映入阿彩眼中。老少两个女人从站着到蹲着,然后坐在地上。

    圣天门口 三一(2)

    “我真没用,如果昨晚就让自己死了,那该多好!”

    天井边从来就干不透,落雨了,青石条也会往外渗水。

    雪大奶坐在上面,瘫了一样起不来。

    “你会烧烘篮吗?我房里有只已经装好栗炭的烘篮,你去厨房的灶里找些火种,放在上面拎在手里来回多晃一阵,等到栗炭都烧着了,就将烘篮放进书房的青花瓷鼓里。我这老寒腿呀,吃药吃不好,拔火罐拔不好,只要往那热乎乎的青花瓷鼓上一坐,就像喝下一口J汤,从嘴里直接跑到脚尖上了。”

    雪大奶没有像她对雪柠说的那样,坐在青石条上等去提烘篮的雪柠。

    雪柠离开不一会儿,她便爬起来,健步走进开满梨花的白雀园。雪大奶隐身墙后的那一刻,露在外面的腰往回扭了一下,脚下也有一下极短的停顿,听得见她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叫了一声:“雪柠!我的好乖乖,委屈你了,雪家全家的苦要你一个人去吃。”

    阿彩跨过大门,往里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雪大奶绕过屏风时的模样有些不对。她想,雪大奶可能要寻死了。她又想,既然雪茄都死了,雪家其他的人是死是活与自己全无关系。隔着几重门,随风飘来的阵阵花香里,雪柠重又出现了。她双手提着烘篮,一边走一边大幅度地左右来回晃着。燃烧着的栗炭一边炸响,一边冒出阵阵火星。发现天井边没人了,雪柠一怔,扔下烘篮便往白雀园跑。

    隔着几重门,传来雪柠惊心动魄的哭声。

    从阿彩眼皮底下走进白雀园的雪大奶,将自己扔入水井。

    雪家门前聚的人越来越多。阿彩走进去看了看,水井边有雪大奶用木G在水井旁写下的十二个字:

    “天门口,地门口,死门口,活门口。”

    水面上隐隐约约地漂浮着一些血丝,及时赶来的常守义断定这是因为雪大奶的七窍里有血流出来。阿彩心里清楚,被水灌死的也许还有救,呛水死的就没救了。

    还没来得及公审雪大爹,雪家就接连死了三个人。阿彩心里有种难以言表的虚空,她以为傅朗西也会赶过来,等待之中只见到董重里。

    “读过书的女人,遇事想得通就好,若是想不通,所读的每一本书都是催命的鬼符。”

    自言自语的董重里吩咐农会的人,莫让雪大奶的尸体受到糟践。

    等不来傅朗西,阿彩总是不踏实,她不想再看雪大奶的尸体,跟着董重里去了小教堂。

    傅朗西果然在,他将阿彩看了一眼,紧接着又看了好几眼,最后才冒出一句话:

    “有人对雪大爹不放心,担心一会儿公审时他会闹出什么花样。我是不怕的,你们怕不怕?

    我看没有怕的必要,如果你们真要怕,我这里有个办法——阿彩,你去告诉雪大爹,不要隐瞒,也不要夸张,实事求是地将他家一连死了三个人的经过说一说就行。只要你敢说,我保证,不用公审,雪大爹就会变成一根朽木头!”

    阿彩真的与雪大爹见了一面。

    “我晓得你听到昨晚的雷声了。我也没法将这事说得更委婉。你儿子,还有他从武汉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让雷劈了。还有你那老伴,说是不愿死在你前面,投井自尽时还在后悔不该死在儿子后面。”

    雪大爹果然呆若木J,有点动静也是行尸走R式的。

    没有太阳,只有一面面红旗在迎风招展。

    换了一种心情的阿彩带着一些女子,手拿红绸带且歌且舞地走在小街上:“劝农民,要革命,打倒豪绅;不出租,不出税,不受欺凌。跟着那,傅朗西,独立大队;苏维埃,董重里,代表贫民。富人家,官匪们,真正可恨;谁反对,他就要,打杀无情。倒不如,大家来,团体结紧;杀地主,铲恶人,斩草除根;分田地,拥新政,共享太平!”一群和雪柠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年绕在她们四周,兴奋地狂呼乱叫。

    西河左岸上新搭的戏台前挤满了人。阿彩带着那群女人抢先跳上戏台,大声唱着被董重里和傅朗西改过唱词的山歌。戏台上的女人们边唱边做动作,戏台下的男人一会儿就看疯了,一声接一声地喊着要阿彩单独唱一曲。阿彩一点不怕,别的女人退到戏台边缘后,她一伸手,身子一倾,站在原地一连打了三个马叉,然后一扬嗓门,冲着黑压压的人群大声唱起来。一曲唱完,台下的人一齐喊着,非要阿彩再唱一首。阿彩冲着台下鞠了一躬,转身跑到台后。

    “该你们的了!”

    常守义走上戏台,一个个地点名,让杭九枫他们将四个又白又胖的男人押上戏台,随后照着公审书顺理成章地数着雪大爹等人的罪状。戏台上的桌子铺着从绸布店里拿来的蓝布。好不容易念完上面的条条,常守义将公审书往桌面上一拍,一边擦汗一边振臂高呼:“打倒土豪劣绅!”戏台下的人也跟着高喊:“打倒土豪劣绅!”他又喊:“分他娘的不义之财!”戏台下的人继续跟着他喊:“分他娘的不义之财!”听到吼声,杭九枫将手里的乜子往膝盖上一磕,乜子像断了一样变成两节。随着一颗被捏出汗来的子弹塞进枪膛,杭九枫一抖手腕,乜子哗地合为一个整体,凶狠地顶在雪大爹的背心上。雪大爹一挣扎,戏台上下顿时就成了一锅煮开了的粥。

    圣天门口 三一(3)

    一直在后台督导的傅朗西果断地做了一个下手的姿势。

    傅朗西做手势是事先就有安排,这之后常守义应该下令,将四个捆得像猴子的富人,押到河堤后面,跪在那块正在开花的油菜田边,然后再由常守义下令,用排子枪打死他们。无论是常守义,还是傅朗西,事先对民众的热情都估计不足。还没有彻底习惯发号施令的常守义,在数千人的齐声怒吼面前,深感措手不及,稍一分神,竟然提前发出开枪的命令!在 四个行刑的人当中,杭九枫算是见过世面的。口号一起,他就叫雪大爹老实点,一会儿站到油菜田边,不要乱晃乱动,免得一枪打不中要害,还要再挨一枪。出其不意的命令猛一冒出来,杭九枫心里也乱了章法,忘了乜子里有子弹,鬼使神差地又将乜子往膝盖上磕了一下,已经上膛的子弹当的一声迸了出来。他从地上捡起子弹,重新塞进乜子里,旁边三个人已经开枪了。戏台下的人群顿时大乱。杭九枫平端着枪,哪怕雪大爹肥厚的脊背足以挡住劲爆的子弹,他也不敢扣扳机。先行倒地的三个富人死得非常利索。雪大爹仍在戏台上站着。没有跑远的民众,不知道杭九枫还没开枪,纷纷惊呼起来。发错命令的常守义就近从别人手里拿过一把柯刀,趁着戏台下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准确地砍在雪大爹的脖子上。随着一声不大的脆响,在雪大爹颈椎第一块骨头与第二块骨头之间,准确地开出一道喷血的刀口。杭九枫惊愕地望着那具轰然倒下的肥硕的身躯。

    常守义在身后大声催促,让杭九枫赶紧补上一枪。

    阿彩从捂住双眼的指缝里看见,围过来的人群,一下子又散开了。

    圣天门口 三二(1)

    戏台周围的人潮水一样涌到镇里去了。

    左岸上只剩下很少几个人。

    用看过血的眼睛去看油菜,分不清哪是花,哪是叶。

    雪柠穿过油菜田慢慢走来,将一路上采摘的油菜花一层层地盖在雪大爹身上。夏天,西河两岸的山谷里常会陡然冒出滚滚洪水,猛烈地注入河床,只需极短的时间,白茫茫的沙滩就会被淹没得无影无踪。随着洪水不停上涨,长满柳树的河堤边不时喘息着冒出一个个黄汤汤的水泡,紧接着,有边有角的田畈就变得昏黄不清。那些耕作的水牛黄牛尽管面临主人鞭子的威胁,仍然拖着犁铧仓惶地逃向山坡。肆虐的洪水跟随其后,直到被道道青石突兀的山脚挡住才肯罢休。现在还没到夏天,雪柠的眼泪成了洪水。护着她的王娘娘说:“住在小教堂的法国传教士说过,人哭是为了给自己的内心做清洁!”“梅外婆也说过这样的话!”提起梅外婆,雪柠哭得更厉害了,她已经哭了一天一夜,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春潮汹涌的西河上,一群接一群的人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扛着从富人家分得的东西,和忙着做窝的燕子一起,轻快地掠过水面。高兴得无法表达时,有人高声学着董重里的说书。

    文王出世天下惊,姓姬名昌有天心,他是后稷十五代孙。轩辕帝喾将五代,娶妻邰氏女裙钗,生下后稷传后代。后稷生不,不生公刘,公刘生居豳,居豳生庆节,庆节生皇仆周,皇仆周生差弗,差弗生毁,毁生公非立,公非立生高圉,高圉生亚围,亚围生公权祖,公权祖生古公,古公娶妻太姜女,所生之子在家里,太伯虞仲与季历,季历娶妻太妊女,降生文王岐山地。文王生下武王君,坐了纣王锦乾坤,一统山河国太平。武王掌朝管万民,姜子牙,下山林,辅佐周朝八百春。孟津八百诸侯会,纣王摘星楼上火焚身。周王后来生成王,成王康王和昭王,穆王共王和懿王,孝王夷王和厉王,宣王幽王和平王,平王传位东周王,子孙三十零八代,传至清王江山败。

    雪柠的哭声没有被镇内的欢呼声打断。

    打断雪柠哭泣的是西河下游响起了阵阵枪炮声。

    马鹞子终于带着自卫队作为先锋向天门口发起进攻,南风从二十几里外的饼子铺吹来越来越浓的硝烟。

    雪柠坐在河边,直哭得独立大队扛着铁沙炮撤了回来。

    杭天甲用一条很脏的布带吊着一只胳膊,他手下的人也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董重里更惨,说书时的儒雅全没了。只有细看,才能将他与出门贩了半年牛的北方人区别开来。冯团长从黄州派来了一个营的政府军,配合着马鹞子的自卫队,很快就将独立大队杀得卸甲丢盔,要不是杭天甲在沿途布下迷魂阵,独立大队也许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

    独立大队的人七零八落地钻进小街后,雪柠也回家了。

    空空如也的屋子里只剩下摆在天井边的四具尸体,还有一堆堆被踩得乱七八糟的书籍。王娘娘和杨桃望着雪柠,希望她能发话,安排如何安葬四位突然死去的上人。旁若无人的雪柠穿过西月门,横跨紫阳阁,径直走进爱栀的睡房。不久前还显得很拥挤的屋子突然空阔起来,墙角的大衣柜被人搬走了,爱栀和雪茄睡的架子床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也许是它太过笨重,才被人无奈地抛弃了。雪柠绕着架子床转了几圈,拼命地寻找什么。

    杨桃明白她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说:分财物的穷人闯进来时屋子里乱成了一团麻,那些想得到雪狐皮大衣的男人更是拼命地往这屋里钻,大衣最终落到阿彩手里。阿彩将那个死死抱着皮箱的男人打了一耳光,然后轻飘飘地提着皮箱走了。阿彩拿走皮箱时,等着分东西的穷人们都有意见,说阿彩还是雪家人,不应该同他们一起分雪家的东西。阿彩一点也不让步,拿着皮箱,就去了小教堂。

    雪柠说:“我去找阿彩,要回雪狐皮大衣。”

    杨桃一把拉住她,继续对她说:阿彩离开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她将空空的皮箱扔在地上,厉声问,谁将雪狐皮大衣拿走了,若不还回来,雪家的财物就不分了。阿彩说到做到,真的不让那些拿着东西的人出门。这时候,傅朗西的命令传到了,雪家的财物不能分光,必须留下供雪柠日后生活的部分。傅朗西还特别说到雪狐皮大衣任何人都不能拿走,必须留给雪柠。傅朗西的命令是由杭九枫传达的。听说雪狐皮大衣不见了,杭九枫也很生气。没想到阿彩突然变脸,咬定是杭九枫趁乱先将雪狐皮大衣藏了起来。杭九枫一点面子也不给阿彩,当着众人的面重重地责骂她,说她命中注定只能穿狗皮袄子,就不要望着雪狐皮大衣异想天开了。雪柠相信阿彩的判断,又要去找杭九枫。杨桃仍旧劝她不要去,阿彩那样凶,几乎抓破了杭九枫的脸,杭九枫也没承认,雪柠去问更是没用。雪柠执意要去。她在小教堂门口徘徊了很久,明明听见傅朗西就在里面说话,有时还能看见杭九枫的身影在门后一闪而过,哨兵却坚决地说他们不在,不许雪柠进去。

    圣天门口 三二(2)

    正在街上踱步的杭大爹动了恻隐之心,主动过来同雪柠说:“上人的后事如何料理你都想好了吗?莫光顾着找那好看的衣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雪柠说:“找几副棺材还不容易,雪狐皮大衣只有一件,丢了就没有了。”

    “九枫还留着那张大白狗皮,让他硝好,送给你。”

    “给阿彩吧,阿彩穿这种东西最合适。”

    “那个癞痢婆,我都看不上眼,也不明白九枫哪根筋长得不对劲,若是早晓得这事,我是不会饶过他的。”正说着,一旁蹿出杭天甲,杭大爹叫了他一声:“去叫九枫来,看他是不是真的拿了人家的东西,若是拿了就还给人家,那是雪柠的念想。”

    杭天甲一把拉住他:“您老快过河,往天堂去,找个平安的地方安身。”

    杭大爹不停地挣扎:“老子早就说过,要暴动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不想跟着你们四处逃命,死在家里,还能给儿孙们留下一股镇宅的威风。”

    小街上出现一股旋风,尾随而来的枪声十分激烈。

    雪柠执着地站在小教堂门前,毫不理会四周的混乱。

    最会打仗的杭天甲都沉不住气了,丢下杭大爹,也不请示傅朗西,就开始在小街上集合队伍。

    杭天甲说:“打头阵的一定是政府军,自卫队的枪声不可能如此密集。”杭九枫不同意他的判断:政府军是何等的高傲,小一点的路都不肯走,到哪儿都是两个人一排,前面有机枪开路,后面有机枪压阵,中间还有机枪撑腰,根本不可能将好枪没几支的独立大队放在眼里,更不可能还没见着独立大队的人影,隔着几里路就打乱枪。

    父子俩正在争执,段三国的锣声响起来:

    “驴子狼来了!快躲驴子狼呀!”

    他的声音异常凄厉,“有楼的上楼,有树的上树,没楼没树的,快将牲畜扔到门外!”

    钟楼上的阿彩也惊慌失措地叫起来。西河左岸的田畈上,一块巨大的灰色云彩一样的东西正在快速移动,所到之处,金黄的油菜也褪了颜色。南风急促地吹着,四周的木梓树哗啦哗啦地向西摇曳。穿破高天,犁起地面,一浪撵一浪的嚎叫声顺风翻滚而来。已经下过撤退命令的杭天甲,临时改变主意,调动全体独立大队队员,或是抬铁沙炮,或是荷枪实弹,在下街口外一字摆开,冲着刚刚进入S程的驴子狼猛烈开火。

    前面的驴子狼应声倒下一片,大队驴子狼马上停止前进。

    趁着驴子狼犹豫不决的间隙,杭天甲再次命令:“快往天堂撤!”

    两个身强力壮的独立大队队员从小教堂里抬出那乘黑布抬椅,坐在上面的傅朗西大声说:“乡亲们,记住我的话,谁也夺不走你们过好日子的权利,用不了多久,独立大队就会回来!”

    被杨桃和王娘娘连劝带拉快要走近家门的雪柠,突然发力挣脱她们,快步跑到黑布抬杆前面。

    “还我雪狐皮大衣!”

    “我也在找它!你放心,我对杭九枫他们说过,在天门口,从今往后只有你配穿雪狐皮大衣!除了你,谁也休想穿着它招摇过市!莫着急,反正你没长大,就算给了你,今日也穿不成。等到你长高长丰满了,就算我不能亲手将它还给你,还有董先生,我们都希望你长得像爱栀一样美丽。”

    傅朗西说得很动听,雪柠情不自禁地低头打量着自己。雪柠身体的确不是那种彻底的女人模样,特别是腰和腿,被衣服包得几乎看不出形状。如果再用雪狐皮大衣一包,岂不是形同小兽!等到茹房没有隆起、腰肢没有紧缩、P股还是瘪的、两腿更不见修长的雪柠明白过来时,独立大队和苏维埃的人已经跟着傅朗西逃到西河右岸,马不停蹄地朝着天堂一带的深山疾进。突然冒出来的驴子狼让那些准备进山逃难的人受到双重惊吓,逃过西河的不到十家。大家早早地将自己反锁在屋里,隔着门缝窥探外面的动静。段三国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去街口守那道专门防备驴子狼的围墙。没有铁沙炮,杭大爹也不敢出门当头领。仓促之中的常守义连儿子都顾不上带走。常天亮心里也有数,一点也不耽误地躲进紫阳阁。找到藏身之处的人,都在各自的角落里不敢做声。

    一只驴子狼出现在小街里。每向前跑一阵,它必定后退几步听听动静。直到走近小教堂,它才昂起头来长长地嗥叫一声。叫声还没消失,街头上就出现一道灰褐色的潮头。无数驴子狼带着阵阵轰隆声,顺着小街汹涌地冲过来,贪婪地张开大嘴,伸着长长的舌头,不时聚在一起头挨着头像是商量什么。天门口上上下下被一种令人窒息的臊臭笼罩着。一个男人经不住这种恐怖,用哭嚎的声音尖锐地叫骂:“我说过雪家人杀不得,杀了雪家人,没祸也会惹祸!”男人的叫声很快就被按了下去,“驴子狼又不是雪家养的家狗,你若是怕,昨日喊口号时就不要那样不要命!”尖叫的男人是麦香的丈夫,捂着男人嘴不让喊的是麦香本人。驴子狼群在小街上打了一个旋。跑到上街口还没找到吃食的驴子狼开始回头了。

    圣天门口 三二(3)

    这些年天门口每次爆发驴子狼,王娘娘都见过,像今日这样,一群接一群的驴子狼将上街下街挤得满满的情形却是前所未有。她从阁楼里望着那些穷凶极恶的驴子狼,一边心惊胆战地担心大门不结实,一边对外面那些焦急地转来转去的驴子狼们说:“快去撞别处的门,那些屋里都有人,他们刚吃了雪家的东西,肚子里正在长肥R,只要逮住一个吃了,三个月不会饿。”

    突然间,一只个头巨大的驴子狼,箭一样对着绸布店隔壁的那扇窗户飞身撞过去。窗户很结实,一下没有撞开,驴子狼被弹回来,落在雪地里发出一声哀嚎。打了几个滚后,它翻身跃起,晃了几下尾巴,一低头又冲了上去。这一次窗户没能抵挡住,驴子狼从裂开的窗户钻进屋里,转眼间各种各样的惨叫已响成了一片。小街上的驴子狼群叫得更凶了,它们开始三五成群地向着所有临街的门窗发起攻击,丝毫不在乎会被碰得头破血流。听着驴子狼在门外撞击,雪家屋里的人反倒轻松了。雪家大门是用五寸厚的枫木做成的,中间还穿着铁条。穷人家的门看上去也还结实,实际上非常脆弱。穷人家也用枫木做门,可是因为穷,一扇门用了几代人,门轴磨得只有手指粗,轴碗磨得像碓舂,也没钱换一换,反正家里也没有值得用心守护的东西。若不是还有扁担和打杵等等顶着,只需几个回合,就会被驴子狼撞开。不知谁家的大门又被攻破了,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钟楼上的段三国在敲锣:

    “有牲畜的快扔牲畜呀,再不扔自己就会变成牲畜!”

    他从上街开始挨家挨户地叫到下街还是没人应。

    王娘娘一声叹息:“穷人家养头牲畜不容易!”

    雪柠忽然说:“他们舍不得扔,我们来扔吧!”

    雪柠伸手指着停放在天井边的四具尸体。

    杨桃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见雪柠真的要将雪大爹他们的尸体扔出去喂驴子狼,立即张大嘴巴放声哭起来。满屋的人全都跟着流眼泪。

    王娘娘哭着说:“要不得哟!”

    雪柠马上回答:“我听见了,梅外婆叫我,她要我这样做!驴子狼多吃一个死人,就会少吃一个活人。只要能救活人,死人也会乐意的。”

    最先被扔出去的是雪大爹。

    两个伙计抬起那具硬邦邦的尸体吆喝着抛出窗外后,钟楼上的段三国用力敲了三下锣。

    “雪家人带了头,将牲畜扔出来了!又扔了一头牲畜!雪家扔第三头了!还有一头,一共是四头!”

    那些还没被驴子狼攻破门窗的人家,终于将养在屋的大小牲畜纷纷扔上小街。有了吃食的驴子狼们,停止了攻击,挤在一起乱哄哄地抢个不停。

    段三国又在钟楼上敲着锣叫开了:“杭大爹,轮到你显狠了!没有铁沙炮,炮药总还有吧,找只土罐,装上药扔到街上,也可以将驴子狼炸得四面开花!”

    段三国拼命地敲着锣,除了烟囱冒烟,杭家屋里一点回应也没有。

    离天门口很近的地方传来一阵机枪声,枪声越响越密。比过路蚂蚁还多的驴子狼匆匆吃完嘴边的牲畜,在小街上东奔西突地S动一阵后,像那过街的狂风,向东跑得踪影全无。

    段三国从钟楼上探出身子冲着枪响方向拼命敲着锣:

    “独立大队走了!”

    “驴子狼也走了!”

    “不要打枪了!”

    圣天门口 三三(1)

    失去回音的天门口格外恐怖。

    自卫队在前,政府军在后,五百多杆枪一齐瞄着天门口。

    马鹞子的一只手也像杭天甲那样被布带吊在胸前。杭天甲吊手的布带脏得没法看,马鹞子吊手的布带白得像婊子的P股。他挥舞的手枪也是崭新的,上好的烤蓝在Y沉沉的天气 里还能放出刺眼的光芒。当上了自卫队长的马鹞子,一边骂驴子狼与独立大队同流合污,一边要所有人开门出来,站在街边不许动。

    段三国提锣沿街叫了三遍。

    杭家大门曾开过一道缝,随后就关得死死的。

    天黑之前,麦香同她丈夫将刚分到手的一张饭桌、八只凳子还给雪柠。麦香对雪柠说,家里开饭店的东西本来都有,因为大家都拿了,她才想着要这桌子板凳。段三国仍在到处敲锣喊话,让所有拿了富人家东西的人,半夜以前全部还回去。雪家伙计记得麦香的丈夫从水缸里捞走十块糍粑,还回来的只有两块。马鹞子每次来天门口都要在麦香的饭店里吃饭。

    仗着这点交情,麦香的丈夫嬉皮笑脸地说,剩下八块已经吃进肚子里了,就算屙出来,也是屎坨子,不可能还原成糍粑。雪家人不笑,马鹞子更不会笑。他让那些反水回来的富人亲自动手,将因为各种原因看不顺眼的人全都捆起来。

    不到半夜,小教堂前面的空场子上就被扔满了人。

    马鹞子将那支崭新的手枪,递给一个反水回来的富人。

    麦香的丈夫还在说笑话,他认定马鹞子和反水回来的富人不可能杀人,因为东西已经还回来了。反水回来的富人听不惯他那刺耳的笑声,从人堆里把他拎了出来。麦香的丈夫拼命扭着身子:“我家开着饭店,不是穷光蛋!”富人将手枪往麦香丈夫嘴里一捅,一声闷响之后,麦香丈夫的后脑勺不见了。

    麦香哭喊着扑过来。反水回来的富人冲着她甩手就是一枪,尖叫着的子弹在麦香的头发上犁出一道沟。吓趴下的麦香从地上爬起来后,一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敢做,乖乖地照着马鹞子的吩咐,背起丈夫的尸体,放到杭家大门前,然后贴着门缝朝里喊,让杭大爹出来替儿子认罪,否则,这些捆起来的人,都会死在杭家门口。

    杭家大门照旧关得严严的,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反水回来的富人,一个个眼珠子红得像樱桃。麦香丈夫的死无法满足他们内心复仇的需要。

    马鹞子比他们有耐心,他对所有眼巴巴盼着杀人的人说,凡是闹暴动、搞苏维埃的人,都得杀。可今日天气不好,他更喜欢晴天。晴天杀人,上面有太阳照着,可以让别人看清楚人是怎样死的。落雨天不好,人还没死,就闹得到处哭兮兮的,像是天怒人怨。雨过天晴的日子出现在第四天早上。

    住在小教堂里的马鹞子爬上钟楼,伸了个懒腰。

    段三国的双胞胎女儿丝丝和线线正在屋檐下走着。

    马鹞子盯着丝丝和线线,笑嘻嘻地说:“这么好的天气,不管杀谁,都对得起他!”他走出小教堂,对着太阳抬手就是一枪。

    手下的人听到命令,抢着将常天亮叫来,架好了鼓,冲着杭家大门说书。

    一条冲担两头尖,冲担尖上搁J蛋,J蛋上面搁鸭蛋,鸭蛋上面搁汤碗,汤碗上面搁石板,石板上面盖牛栏。别人吹牛不要本,我的说书句句真。咸丰十一年落大雪,闺房的马桶都冻裂,寡妇的N脬也结冰,没有男人怎么热!有一人,了不得,后人叫他杭大爹。雪中骏马进县城,刀枪剑戟考武童,年纪只有十一二,一举得中好武功。第三年,号同治,五月来了长毛军。兵马纵横两百里,烧光太湖和蕲春。天上仙人捉恶鬼,地上菩萨打妖精,无头苍蝇落厕所,妖兵进了我县城。蒋道台,奉朝廷,八座大营连大营。吃喝屙撒十万众,不及武童一个人。杭大爹,年纪小,日日夜夜出奇招。白日枪挑长毛汉,三更剑指女长毛。十天杀了九对半,十八首级箩筐挑,剩下一个没抓牢,没手没脚顺坡跑。十月青,十月黄,来了僧格林沁王。隔山抄了长毛的后,好比亲夫捉J夫。道台鼠胆变狗胆,放出兵丁万万千。顺河一赶水推沙,沿山一追风过岭。小小武童真英雄,一把钢刀砍到钝。钝刀杀贼也管用,葫芦落地踩成饼。天不应来地无门,山沟成了好大的坟。从此长毛没有毛,世上少了一类人。好武童,得胜回,一乘大轿抬着请,道台想招乘龙婿,见面方知没成人。赏银封了二百两,哪知武童不领情。手抱缴来的铁沙炮,八面威风示大人。领赏回转天门口,早有乡亲十里迎。亲娘把儿搂进怀,姨娘将公J举过顶。亲娘说,这些时,儿不吃奶怎得饱。姨娘叫,要沾光,杀J偏用英雄刀。武童心慌如草荒,先声应了二姨娘,回头再把亲娘叫,快把R葫芦端出来,道台千金红牡丹,难比娘亲黑枣鲜。父亲听了笑连连,骂一声:破窑出好瓦,茅屋生好汉,细怪种儿逞英雄,还剩卵子没长圆!

    圣天门口 三三(2)

    一段说书帽正让人荡气回肠,常天亮猛地收了鼓点。

    那些等着杀人的富人和士兵,不由得喝了一声彩。

    “杭大爹,我敬你是条好汉,也晓得你最爱听说书。

    我已经尽心意地做了,不到之处,请您老多多包涵!”

    马鹞子大声说着,飘荡在杭家屋顶上的炊烟抖了一下。

    士兵们将五个捆在一起的人推到前面。那些人不停地用头撞着杭家大门,哀求杭大爹出来救他们一命。久等之下,仍不见杭大爹有动静,自卫队士兵等得不耐烦了,一阵排子枪打过去,五个人顿时倒在门槛外。第二批推上去的还是五个人,这些人也没有活下来。杭家的门框是用青石条做成的,穿透活人身体的子弹碰在上面溅起串串青烟。死者的尸体将杭家门口堵得水泄不通,黑红黑红的血汩汩地流过青石板铺成的小街,淌进清悠悠的小溪里。

    还有几十个人,但不是死在杭家门前。

    反水的富人将他们随手杀死在天门口的各个角落里。

    富人们越杀越狠,天门口没死的人也像死了一样。

    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排长,顺着墙根,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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