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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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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故事的开篇总是遇到一个靓丽的女孩子开始的。我的故事也不免落俗。那是九三年九月份的一个下午,具体那天记不起来啦。那天真的很热,热的天都喘不过气,尤其今年春天有个老人在这里讲过话画过圈,更是热的全国人民都往这里拥。于是这座南海边不起眼小城一所中学里临时搭建的人才交流中心,虽然窗户全部打开,但丝毫察觉不到一丝空气的流动,里面人多的,拥挤的,嘈杂的就象股市崩盘时的交易大厅,每个人都紧攥着自己的命运一一一份求职简历,拚命地往人群里塞,嘴里大嚷:“录我吧;录我吧;我条件合适。”混杂的声音掺合在一起。萧寒总怀疑自己听出:“杀我吧,杀我吧,我肥,条件合适。”

    萧寒一次又一次满怀希望挤进人堆,可一次又一次被几句冠冕堂皇搪塞的话打发出来。他热的厉害,口干舌燥。就找个稍微宽松一点的地方喝口水,水是让唇角凉快一点,但耳边转来更凉快的声音“崩溃。”他禁不住回头,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盘结在脑后,上身着一件刺眼红色的衬衣,下身一套洗成花白的牛仔裤象一杆挺拔的长枪似的在他面前匆匆滑过。他怦然心动,近十年来他每次见到类似的情景都禁不住怦然心动。耳边又传来她凉快的声音:“小李子快点。”被叫作小李子的是个身材魁梧,一脸稚气恋着同外面阳光毫不逊色的笑容。“嗯”地一声亦步亦趋的护着她。萧寒管不住害馋的眼,随着这亮丽的风景线一起滑动,直到她消失在人群里,才悻悻收住,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同时生出了力量,再次C入人堆。

    幸亏这个摊位招他这专业的人,否则白使力气,因为他根本就没瞧招人广告。他满怀希望地把一张求职简历摊在虽是相貌平平,却有张瓜子脸和一对双眼皮的女孩子面前。见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轻声说:“昌工大的,学建筑的本科生。”

    有戏,听她普通话里掺杂着昌都的方言,不失时机套近乎道:“小姐你好象是昌都人,我也是。”

    她斜睨他一眼,没理他。旁边的人起哄臭他:“不要脸,攀老乡关系!”

    他还真不要脸解释:“我们是老乡吗?”这小姐为他害噪,双颊涂的淡胭脂下面忽然晕出红来,像纸上沁的油渍,顷刻布到满脸,腼腆得很迷人。眼皮有些抬不起似地道:“你留下通讯地址,我们公司如需要你,会打电话通知你的。”

    “噢!?”他稍一迟疑。她就不耐烦喊下一个,下一个就把他挤到一边。他心想用人单位真官僚,像他们这种没找到工作之前的匆匆过客那会有所谓地址和电话。想说吧,见后面黑压压的人群,无奈地在简历一角迅速写下石城的电话和地址。等到眼前这个完事以后,再送到她面前。她连看都没看,顺手把它放进那一堆简历里。

    萧寒不放心问:“你们公司录取我需要等几天?”

    “快的!”语气不容再问,萧寒只能识趣退了出来。

    这次出来他感到身心疲惫,浑身散架似的望洋兴叹。实际上每次进去都和刚才结果一样,一个毫无着落的等待。亏得他母亲私下给他的钱,否则真如他父亲所要求的:成就大事者,必先伤其筋骨、饿其肌肤、苦其心智……为了锤炼他,以石城的消费标准给的那一点点路费,只怕早就打道回府哪!那撑到现在。即便是这样,出来才五天,口袋里的钱已花掉三分之一,那可是在石城两个月的工资呀!后怕不已。算了,再没着落,就去源州吧。想到源州,他就想到江海帆那得意的、嘲笑的嘴脸。真是自作虐!后悔不该当初。

    四年前,他大学刚毕业,虽经多方努力仍没留在省城,被打发回老家一一石城。石城很小但很美,尤其是在老外和大城市人眼里,简直是世外桃源,蓝天白云,青砖灰瓦,缓流的石城河水清澈可见小鱼在嬉戏游玩。然而在萧寒眼里,就是闭塞落伍。他可在那里整整禁锢了二十六年,除了在省城读了四年书,那里人的随意与平和的生活就象石城河的水一样溅不起一点涟漪,无任什么信息都比外面慢半拍。

    不过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便宜。石城只有一家乙级设计院,就象一个独生子女,所有的荣誉都归它独有。萧寒的到来也算填补了该院建院以来十年的遗憾一一终于引进了一个科班的建筑师。自然院里把他当人才使用。被当作人才的萧寒不免意气风发,算是满足了他那浅薄的虚荣心,也填补了他没留在省城的缺憾。刚巧那年,市政府有个重点项目一一旧城改建。这个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他们设计院,设计院由他主持建筑设计。他可谓尽心竭力,没日没夜趴在图板从方案、扩初到施工图结束整整三个多月时间。图完工的那天他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两眼直发黑。总算是老天对他的报答,这个设计竞获得市一等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心中从没有过的成就感油然而生,顿时浑身轻飘飘,抑止不住直想把他的快乐告诉全世界每个熟悉的人。他写了十几封信寄往全国各地,信的内容倒没什么特别,可信封却别具匠心,那都是复印后的图纸精心制作而成的。信发出去十几天后,陆陆续续地从全国飘来讨骂声:“小子得意倍猖狂!”“拿着J毛当令使!”等等。在这片骂声中他爽透了。可就是差一个人,这人就是江海帆。这小子这个时候突然失踪了,就此杳无音迅。萧寒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头,暗怪这死要面子的海帆当真是受刺激了,心里愧疚的很。可是没多久他尝到吹牛纳税的滋味,因为获奖证书和获奖设计人员名字出来后,他仔细端详,主持设计者是他院长贾成旺的名字而自己的名字却缩在参与设计人员一堆,排在会计皮琴之后。“抢劫,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抢劫!”他那受过这种窝囊气,于是就去找贾成旺讨个公道。

    贾成旺是个官场老油子,底下的人给他取个绰号叫辩证法。他能把所有的事上升到对立统一的高度,讲得别人汗毛林立,脊梁骨发冷,可等这个人缓过神来却发现他什么都没说。贾成旺见萧寒喘着粗气的脸象猪肝似的,手里攥着获奖人员的名单,心跟明镜似的。等他刚坐下,就笑嘻嘻地嘘他道:“小萧你这次劳苦功高,院里……”

    “贾院长,这怎么回事?”萧寒气愤地打断他的话,用手指着名单责问。

    “噢!”他轻描淡写道:“我们做基层工作的取得的一点点成绩同领导的支持和关心是分不开的,我不也把审查让给毛局长了吗?”

    “P话,这是剽窃;剽窃人家的果实!”被气愤冲昏头脑的萧寒说出了他一生最不该说的话。

    “萧寒同志你是有组织的人,说话要注意影响,我再说一遍我们取得一点点成绩是同领导的支持和关心分不开的!”

    就此萧寒不再有领导的关心和支持,被凉在一边。刚开始他还驴脾气,看谁倔过谁,从此萧寒一蹶不振,上班D儿啷噹,吩咐他做的事敷衍了事。那时他学会了抽烟砌长城等恶习。他的颓废只能是自毁长城,让旁人看笑话罢了。最终还是自己妥协,因为他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的恩情大!这个小院虽小但养活他还是绰绰绰有余的!只能夹着尾巴重新做人,但再也没有刚工作时的激情,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嘿,这倒好,在旁人眼里他倒成熟了,尤其是贾成旺,他不是常说:年青人需要锤炼吗?就象山上的石头是有棱角的,经过水冲以后才成鹅卵石!萧寒明摆就是这个例子。可是萧寒心里的苦有谁能知道,它己发酵在五脏六腑翻滚,直差喷到喉口。自作虐啊!这几年有几个略有成绩的同学学着他的伎俩写信来炫耀,他只能眼馋得把苦压在喉口,编织着美丽的谎言来应付。毫无脾气的他宿命地认为:他这一生就象石河里的水己清澈见底了!就这样他混了四年。

    四年后,江海帆突然来信了。萧寒拆开信,纸上的字就象十八般武器向他袭来。这小子出息了,不但身处中国最开放的南方,还当上一个乙级院的付院长。他信中的每句话都在向他挑衅:什么八十年代看深圳,九十年代看源州!什么树挪死,人挪活!等等,字字都象一根根针刺进他最软弱之处,刺出了他的自卑,也刺醒他的麻木,心中澎湃犹如翻涌的大海。晚上,他回了一封信,可笔写在纸上,却不听大脑的使唤,死要面子的他却打肿脸充胖子委婉地说:现在走恐怕不合适,院里己培养了他四年,怕难以交待。信发出后,他很后悔,但己来不及。

    过了半个月,贾成旺找他。他刚进门就见贾成旺堆成一脸灿烂的笑容朝他挥手示意。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萧寒疑惑着,因为贾院长是很会做领导的人,从不对下属露笑脸,更别说对他。等他坐好,贾成旺亲自为他沏好茶后,佯装生气道:“小萧,年青人敢闯是件好事吗?可是这么大的事,你也得向组织先汇报一声。”见萧寒疑惑还以为他在装傻,真的有点生气了,从抽屉里拿出一封拆开的信扔给他道:“你这样做,不是让我很为难吗?”萧寒接过信一看,是海帆给他寄来的商调函,这小子够绝的,*宫呀!脸不屑但心中兴奋难以遮掩,还装作无辜道:“我事先也不知道呀。”“是吗?”他盯住他的眼,当然不信,心想:跟我捣浆糊,嫩着呢!可心里的话不能说,他知道萧寒的出走对他意味着什么?这是对他权威的挑战,这种事绝对不能让它发生。他是一个有领导艺术的领导,知道对付象他这样的年青人必须以“受之以鱼,不如受之以渔。”的道理,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封信来朝萧寒眼前晃晃,非常痛惜道:“你是我们设计院唯一科班毕业的建筑师,院里一直很器重你,你看我好不容易从局里为你争取到一个名额,送你回你母校进修研究生。”是吗?一天之中天上竟掉下来两块馋人的馅饼!萧寒倒犹豫了。他就是这般没出息,碰到好事,他倒不会抉择了。贾成旺何许人也?一眼把他瞧得透,暗自好笑,气粗了,声音也大了一截,欲擒故纵道:“当然,这事还是由你自己决定,你要走我决不挡你,我想我们设计院不会因为你走,就关门憩业。没有你我们不是照样走过来了吗?”那倒是,萧寒心想:这个地球缺了谁还不照样转吗?对于这一点,他倒自知自明,只是听得有点刺耳。

    贾成旺一再叮嘱这是他们私下里的交谈,不可泄露出去。可他们俩谁都没注意到后面有一双竖起的耳朵,这耳朵的主人便是会计皮琴。她是有来头的人,她的丈夫就是分管他们院的毛付局长,她也就理所当然成为她丈夫这片自留地的管家,地里的一头牛要走了,她心里着急呀!

    皮会计知道这个秘密后,跟喉咙有口痰一样痒得难受,她想说可是又不能随便说,否则失去了它的价值。想要等他们来问,等他们来猜,这便是人性的虚荣。可是她就缺少这样一个窃窃私语的盘问者。她对面的小白出纳,自进门来,就没注意到她憋红的脸,坐在位子上忙自己的事。平时,她最瞧不起白出纳,看不惯她在男同事面前S首弄姿的样子。如果她长得漂亮一点,或许她心里平衡些,可以原谅她。可是她又偏偏这般平常,同自己年青时候比差远了!可这设计院就只有她们这两个女人。这心里的秘密啊!就象喉咙里的塞住的痰痒得难受,所以神秘兮兮对她嘀咕道:“小白,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你保证千万别对别人说。”

    “啊?”白出纳惊诧地望着她,等着听下文。她却卖关子道:“不说了,不说了,说出来小萧非恨我不可。”

    小白出纳是个禁不住撩拨的人,好窥探别人隐私的瘾,被她吊得老高老高,痒得直追问。可她偏摇头不说,弄得小白出纳无奈,又是起誓,又是诅咒。她这才凑在她耳朵小声嘀咕:“小萧要走了,去南方。”

    “什么?真的吗?”小白出纳惊谔的眼睛睁得象J蛋,不敢确信。

    “嘘!”她用食指挡在嘴中,紧张地东张西望,吓得小白出纳朝她吐舌头扮鬼脸。“千真万确,贾院长挽留他,还把那个进修名额给了他。”

    “那个名额不是内定给赵世勤了吗?”

    “谁说不是。”她嗤之以鼻,声音大了一分贝,不管有没有人听见道:“贾成旺这人太没原则了!人家用走来要挟他,他就乱了分寸,这事我得回去向毛局长汇报。”她的秘密全道出来后。喉咙就不痒了。全传给小白出纳,小白出纳痒得忘了刚才的起誓诅咒,悄悄地告诉了第三个、第四个……。不一会儿,全设计院的人都知道了。

    萧寒正趴在图板画图,脑子里缠绕着是去是留的问题。猛一抬头,望见一群脑袋正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尤其是赵世勤,眼光都发绿,那可是威胁到他切身利益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进修名额,就这样轻易让贾成旺送给了他人。心痛得直流血,可面子上装作比其他人都关心他,嘴也比其他人更甜道:“小萧,你大不够意思了吧,调到南方这等好事也不说出来让大家分亨分亨。”

    “没有呀?”萧寒疑惑着,见他们迫切的眼神,知道想瞒是瞒不过了,但依然想瞒道:“还没决定呢。”心直埋怨贾成旺多嘴,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一点小事就闹得满城风雨,倒坚定了他闯南方的决心。

    赵世勤以为萧寒犹豫,心更慌了,激将道:“小萧还是你有本事,能到花花世界的南方挣大钱,真是让人羡慕。嘿,我们真惨,还要在这上班没D事,下班D没事的地方混,真是无比痛苦。小萧,看在多年的同事份上,等你站稳了,把我也介绍过去。”

    “对,对,对还有我。”看到同事们争先恐后的神情。萧寒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陡然涌起了自豪感。就让他妈的进修名额见鬼去吧!

    好不容易把同事们糊弄过去。头又大了,同事们是好糊弄的,可他父亲呢?一想到他父亲萧敦儒,萧寒就不寒而栗,那是他父亲威严多年来潜移默化的结果。他父亲萧敦儒是这小地方的大名人,是这里唯一上千人无线电厂的总工,在这小地方凡涉及到他专业领域都以他为标准。可在萧寒眼里,他父亲是个极其不负正业的人。因为他从没见过他专研过专业书,相反他倒喜欢钻研古代的“子”,在之乎者也中探寻做人的真谛,并且自以为收获颇丰。动不动之乎者也地教训萧寒一通,可惜萧寒天资愚笨,享受不了这深邃的道理,只能是左耳进右耳出。萧敦儒有时真怀疑这儿子是不是他亲生的。萧敦儒自诩练了一手好字一一狂草,可惜就是得不到同道中人的认同,只能在家聊以Z慰,每天坚持练两张,浪费了纸不说,还把本来就小的蜗室弄得更脏更小。萧敦儒自命清高,淡泊名利。可这种心境却很想让人知道,他憎恶自私自利的大J雄曹C,非得与他反其道而行之。在客厅里挂了副“宁让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前来拜访的客人虽嘴上赞他人品的高尚,可脸部表情却不以为然。这不要紧,书房还有一副字是“无欲则刚”这副字太过普通,一般的人顺眼滑过,绝不会留有半点印象。可是书桌底下,被他践踩的地方却有蹊跷,那是一大堆他获奖的荣誉证书。当他终于看到别人脸上由衷的赞意,这下他就象瘾君子一样吸完毒后由里往外的爽。萧寒最瞧不起他这付德性,有时心里坏想:他这个总工得来完全仰仗党的政策,既可怜又顺当,那是因为资格比他老的年龄比他大的退休的退休死的死才轮到他的。萧敦儒在没当上总工之前,还是个有血有R的俗人,会为自己的权益争取,也会象个侠客为别人打抱不平。可是自他当总工那天起,就一改往日的风格,整个就成了“忧天下而忧”的圣人。家里的人全没得到他一点实惠,反倒受牵连,该住到的大房子没住到。因为他把他的分房名额让给比他更困难的同志。至今一家四口仍居住在这仅四十多平方米两室一厅的蜗居里。还不能说他,否则他又会之乎者也地折磨你。

    回到家里,萧寒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对他父亲说,边讲边偷眼看着他父亲的脸色,见他正眯着眼,抽着烟,眼光淡而漠视,一脸严肃。心想:糟了!

    萧敦儒没想到儿子一天之间长出息了,心里比蜜一般的甜,反问道:“寒寒,你有什么打算呢?”

    心有余悸的萧寒,怕他父亲勃然大怒,本能道:“我还是先去进修吧。”

    没想到萧敦儒真的勃然大怒,“腾”地一声站起来,激动道:“你太没出息了,都是你妈把你惯坏的!”

    一旁边擦桌子边细听他们讲话的母亲见丈夫没来由地把儿子的不是扯到自己身上,不满道:“儿子好都是你教的,儿子不好全是我惯的。”

    “去,去,去。”萧敦儒不耐烦地制止住老伴的埋怨,眼睛盯着萧寒一字一顿道:“如果我象你这般年青我早就闯出去了。”

    萧寒第一次读懂了他父亲的内心,原来革命的他,只是对别人。萧寒也第一次知道他父亲的遗憾。萧敦儒确有很多遗憾,遗憾的是上了大学分到这个厂,同这个厂一起迁到了这个牛羊不拉屎的小地方,在这小地方把持不了自己娶了这个本地老婆,再生下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怨谁呢?只能怨那个坠机死了的秃头元帅,这家伙不好好在北京养尊处优,偏偏坐飞机到这个除了山还是山的小城市来兜风。也恨那些猪脑肥肠的将军们遛须拍马,说这地方在抗战时连一向最小气的日本人唯一豪爽不吝啬的东西一一炸弹,也没舍得扔到这里。还有三年自然灾害,这里非但没饿死人,还有余粮支援旁边的县市。他说的倒是实话,看来蔽塞有蔽塞的好处,外面轰轰烈烈的大跃进运动传到这里硬是晚了半年。这也是石城人至今引以为豪的一件事。秃头元帅听后,灵光一闪,脑袋一拍。萧敦儒同他们厂一千多号人就从人间的天堂发配到这小山沟里。

    萧寒第一次心甘情愿在他父亲威*下答应去南方。萧敦儒展示了自己权威后激动不己,心潮澎湃。踱着步子进书房,完成当天的作业,写到儿子怕苦恋家,被自己训斥了一顿,结果儿子“为之悚然感语,愧悔无己”。摇头叹息,心总觉缺什么。急冲出来,没头没脑对萧寒道:“寒寒,源州这地方我没听说过,怕同石城差不多吧,既然你要出去闯,就该去广州、深圳这些大城市。”

    “噢。”萧寒敷衍着。

    晚上吃饭,当小学老师的妹妹听到这事后,开心异常,抓着他的手哀求道:“哥哥带我一起走吧。”

    “女孩子家象什么话!”萧敦儒呵斥住她,吓得她吐出舌头,扮个鬼脸,默默吃着饭,却食不知味。萧敦儒毕竟痛惜儿子,说了好些临别的赠言:“咬紧牙关,站住脚跟。”,“可长日思家,而不可一日恋家。”等等。一旁的母亲,见儿子是留不住了,心不舍,可慑于丈夫的威仪,只能默默做着份内的事,把好吃得尽挑送到儿子碗里。萧寒见碗里堆成山的菜。忙阻止她道:“妈,我自己会搛。”她叹气道:“寒寒吃我做的菜,口味惯了,只怕到那里没有吃。”

    做女儿的取笑她妈道:“食在广州,我听说那里的人什么都敢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就连猫和老鼠都敢吃。”

    “是吗?”吓得二老面面相觑。萧寒瞪了他妹妹一眼,为宽二老的心道:“爸妈你们放心吧,大学四年我也过来了。等我在那里站稳成功后,接你们二老去享清福。”

    “我们就不用C心啦。”萧寒的话,让做父母欣慰不己。

    第二天,全家人请好假来火车站为他送行。当火车徐徐开动,望着窗外家人挥舞的手,一股怅惘油然而生,那时他体会到什么是“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感觉

    这一路下来,萧寒从广州、深圳一直碰壁到这里。远非他父亲想象得那么简单,这里招人的单位是很多,但前来应聘的人更多。就象潘多拉的匣子打开一缺口,引得全国想入非非的细菌全飞到这里。哎!如果真的不行,只能去源州了。这或许是上天的安排。他心里如是想,也就踏实了。

    无奈的他随着人群走出了人才交流中心,外面的阳光亮而刺眼,他一下适应不了,眼前黑成一片。好在这城市临海,涩涩的海风吹到脸上,湿湿得有种爽爽的感觉。他的烟瘾上来了,燃上一支,猛吸一口,再把它浓浓地吐出来,顿感刚才被人群搅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看到大门上横挂着鲜红的标语一一青春就是机会,时间就是金钱。他哑然失笑,如今金钱是挥霍不起,可青春和时间,他有的是,对他来说还是累赘。

    出了大门,就是最能代表海城现代化的一一滨海大道。去年建成的路现在正在翻修,看着工人们热火朝天的干劲,想来这是本地人对外来打工仔最切实际的挽留吧?因为根据凯恩斯的理论修路不仅仅是解决交通问题,更主要解决就业问题,可在中国,人多地贫,政府是不忍践踏良田的,只好在修好的路面上翻了重修,这或许就是凯恩斯理论在中国的翻版吧?毕竟海城也是在这个特色社会主义国家里!只不过有点幽默的是锹开的Y井盖旁用栏杆挡住,每个栏杆一个大红漆字,连起来就“质量就是生命!”

    路的右边临海,海水拍打着礁石溅起点点浪花,退去层层泡沫。礁石上散落着三五成群顶着烈日的小伙小姑娘们,他们嬉笑着,S首弄姿把自己以为最美的一面留在镜框里,让人好是羡慕。路的左边是金融商贸区,建筑是崭新的、时髦的,只是有点似曾见过,哗众取宠的架式就象一个个涂脂抹粉的应召女郎,在烈日下争奇斗艳。

    萧寒的行李在汽车站的寄存处,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可是他步行而住,这并不是他小气舍不得打地的钱,而是自他学了建筑学这专业后,似染上了职业病,本不爱逛街的他,却一改习惯,喜欢在一城市瞎逛,看看街景,评评建筑。

    这是个充满诱惑的城市,马路行驶的是各种进口,有许多他还认不出牌子的高档小轿车。路边不时穿梭而过的是一个个香肩玉臂,清凉靓照的美女,他的欲望一次次被红粉美色挑逗到无法遏制的高C,而又不得不一次次把它遏制住。突然他感到衣角被人轻轻扯动一下,耳边传来一怯生生小女声:“老板可怜可怜给点钱吧,我己一天没吃饭了”他低头一看,是一个小乞丐手端着破碗,可怜兮兮望着他。他不理她都不行,因为她锲而不舍地跟着他,只能掏出二元硬币扔进她碗里。看到她乐滋滋走开后,他不由想起看过的一故事:说是一个美国亿万富翁在总结他一生成功经历后说,每天做一善事就是口袋备有一些零钱给他见到的一些乞丐,再默默祈祷今天好运。他也鹦鹉学舌学着那富翁闭眼默默祈祷一番。等睁开眼睛,妈啊!他面前伸出无数脏手。吓得他魂飞魄散,赶紧撒腿住前跑,跑出一二百米才把他们甩下。唏嘘不已,心想:做善事是要有经济基础的。到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心怪他老爸对他的评价并不属实。他老爸常说他这人无原则无恒心,嘲讽他遇见绿灯住前走,遇见红灯右转。这不他是等待绿灯亮时才走过去的。遗憾的是他父亲没看见。

    在黑暗即将侵食到光明的时候,他才遛到汽车站,从寄存处刚把包取出来,他就象一个猎物陷入一群饿狼团团围困之中,又是拖,又是抢。本地人真好客!好客得让他难以适从,浑身感觉到一种受宠过头后不自在兮兮。看着他们热情、兴奋的脸,他是真不忍拒他们的好意,真想把自己拆成若干份领他们的情,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从他们面目表情上揣测着谁最需要他?最后他跟着一个看似本份老实三十开外妇女走,对于其他失望的眼神,只能得罪了。她把他带到车站广场中间喷泉旁,交给一个这么热的天还罩着一身黑西装死胖死胖男人面前,丢下他,急匆回去再去猎取其他猎物。这死胖男人抽着烟,鼻孔朝天道:“老板稍等等,再等凑几个客人,我带你们去。”

    等就等吧,反正没什么事,他心里如是想。放下包,坐在喷泉的台阶上,仰头环顾着过往的人群。突然眼前一亮,那个在人才交流中心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孩子就映现在他眼帘,见她似一杆长枪斜靠在只属她独有黝黑的柱子旁。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散落在肩上随微风拂动,夕阳照在她光洁的额头生出熠熠的光。他禁不住偷看了几眼。她男友可能己察觉到,非但没小气,还大方地同他打招呼道:“喂,你也是来找工作的?”

    “问我吗?”得到确认后,萧寒“嗯。”地一声。

    “你有没有去人材交流中心?”

    “没有。”萧寒很想同他们搭讪,说谎道:“我刚到,情况怎么样?”

    “激烈,大激烈了!”小伙子吓唬他道:“我劝你不要抱太大希望,留点钱备着回家用。”

    “小李子,别吓唬人家。”小姑娘这才微睁双眼,懒懒地望了他一眼道:“竞争是激烈一点,可机会也很多,这主要看你学得专业和学历。”

    萧寒老实回答她,学建筑的本科。

    她听后,替他担保道:“没事,没事,你放心好啦,那招得最多的就是你这专业。”

    “是吗?”萧寒感激朝她笑笑。她却又合上眼,椅靠在那黑柱上。

    中年妇女又带三个猎物。死胖子又对他们重服了刚才说过的那通P话。就闲情逸致抽着烟。小姑娘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刚巧一半落到前方一幢高层建筑后面。她极不耐烦对黑柱子嘟哝:“骗人,说好等一下就领我们走,可都等了半个小时还没动静。小李子,算了,我们自己去找吧。”

    死胖子听到到手的猎物要溜,慌了,忙哄骗道:“再等等,凑满十个我们可以打七折。”

    “谁在乎!”她嘀咕着,眼露不屑之光,可脚却没动静,看来她还是蛮在乎的!只是有点难为了她的男朋友,萧寒见他面有难色,欲言又止,一脸的茫然无措的样看着他女朋友,让人见了好生同情。

    在太阳整个落到那栋建筑的后面。中年妇女来了,她大丰收!带来了十几个。死胖子象个凯旋的将军,清点战利品,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这才慢腾腾地在前引路。

    队伍中有人不放心问旅馆有多远?死胖子用手随意一指:“就在前面。”前面是不远,离此仅两百米左右,不一会儿就到了,可到的是条悠深的弄堂,弄堂口有几个醒目的大红字:和平旅馆离此一百米。死胖子带他们C进这一条悠深灰暗的弄堂里,一百米恰好到一岔口,岔口处的墙上却又豁然出现弄堂口那行一模一样的字,人群己有人怀疑上当了,传出咒骂声,可还是随大流跟着他走。走到尽端,折到另一个更狭小的弄堂,情景不对了。那个所谓的旅馆对他们来说是那么地遥不可及,倒他们的到来,惊扰了这里常住的居民一一老鼠、蟑螂、苍蝇、蚊子。围着他们乱窜、乱叫,以示对他们侵犯它们领土的抗议。更是惊得人群一片惊叫声、怒骂声。尤其是蚊子那肯轻易放过送上门来的晚餐。不一会儿萧寒感到手背上痒,这痒就象疟疾一样传染开来,传到全身,并传给其他的人。这时才感到上当受骗,牢S大起,骂声不绝,死胖子充耳不闻。几个胆大的往回撤。死胖子才用吓唬的口气道:“你们回去,我是不会挡你们的,可是你们要当心点,这里乱得很,住得全是北佬,本地人都搬出去了。”见仍吓不到要走的人,继续道:“前几天晚上,这里就出了一宗抢劫案,有个外地女人被抢得赤身L体。”他妈的,骗就骗吧,何必编得这么离谱。萧寒不满讽刺他道:“老板你太会编故事了,抢劫吗?抢到钱财就够了,不至于穷的连人家的衣服也抢光吧。”死胖子见他不信,冷笑道:“你真幼稚,他们不剥光她的衣服,她不会喊吗?”轻飘飘的一句话驳得萧寒哑口无言,暗自惭愧自己不经世面。他的话起到威慑作用,几个胆小的赶紧溜了回来,紧接着剩下几个也权衡一下“咚,咚,咚”地跟了过来。这群人就象刺猬过冬一样,紧凑而又宽松地团结在一起,之中有个有心人悄悄地建议:“大家一定要团结,就是真碰到歹徒,我们人多也不用怕。”,动人的一幕出现了,男人们手挽手把女人护在里面,其情景似慷慨赴国难的勇士。

    死胖子带他们左一圈,右一圈乱转,每前进一步,萧寒就感到离出发点更近一步,于是禁不住大声呵斥道:“喂,你究竞想干什么?带我们兜圈子呀?”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才稍稍平静的人群又躁动起来,一个胆大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要揍他。死胖子见引起众怒,吓得两腿直哆嗦,语无伦次解释:“我也办法,是兜了几个圈子,本来是有几个出入口的,就是因为城市建设,沿街建了一排建筑,把出入口给封了。”他的话听的似乎有点道理,这就是旧城改建急功近利的结果,外面一层美丽的皮,里面却是烂死的内脏。只是揪住他衣领的人不明白,那听得进去,命令他带他们出去。死胖子哭丧着脸道:“我发誓,再走一点路就到了。”见他们仍不信,哀求道:“我就是领你们出去,你们现在肯定是找不到旅馆的,真的,我真的没骗你们,我们那儿是国营旅馆,真的很便宜很安全的。”中国人到关键时候就是人心不齐,人群中的摇摆分子更加摇摆了,心害怕还充英雄道:“就跟他去,看他能玩什么把戏?如果敢骗我们,把他的店给砸了,反正我们人多!”可惜他这番豪言壮语只是躲在漆黑的人群里嚷。

    这回死胖了没骗他们。终于目的地到了。萧寒见这所谓的旅馆真是滑稽可笑,它只不过是个废弃的旧学校重新利用罢了。飘扬在C场中央的五星红旗依然在那儿飘扬。被折腾的精疲力竭的人们终于缓了一口气。记忆力好的人想到死胖子的承诺,去找,才发现这死胖子不知什么时候开溜了。人群中又躁动起来,咒骂不休。死胖子是找不到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人们开始抱成团地去订床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要享受优惠政策。没想到眼前这个丑得连上帝都遗弃的小姐却对他们傲慢道:“我们这是国营旅馆!从不打折的。”他们这才知道上当受骗,愤怒的人群挥舞着拳头以示抗议。她却爱理不理,似在瞧热闹。这时一个经理模样的人推门进来对那小姐道:“小赖,记住留十个床位,等下纽总有批客人来住。”

    “嗯。”小姐应了一声。这人犹不放心道:“还剩多少床位?”

    “扣除十个,还剩三十个不到。”

    一旁的人傻了,犹不罢休地缠着这个经理评理。他厌恶地瞅了他们一眼,走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意志薄弱的人开始掏钱订床位。刚才结成的攻守同盟就此土崩瓦解。任由人斩割。

    萧寒排那个黑小伙后,等到他了,他红着脸要订个双人房。丑小姐头也没抬道:“结婚证。”

    “结婚证?”他诧异,支支吾吾道:“我们还没结婚。”

    “不行!”丑小姐毋庸置疑道:“我们这可是国营旅馆。”这‘国营旅馆’四个字再从她口说出,萧寒觉得刺耳。“可不允许你们做乱七八糟的事。”

    “谁做乱七八糟的事,谁做乱七八糟的事!”一旁憋足怨气的小姑娘似火山终于爆发了,激动地指着她为自己的清白讨回公道。

    丑小姐毫不示弱道:“没结婚证就是不行,你们要住,就到外面野店去。”

    “你,你……”她气得话全梗住在喉咙里,出不来,伸出的手指在空中颤抖。突然反回来指着她男朋友们鼻子歇斯底里道:“你,你是死人啦!别人骂你女朋友,你却无动于衷。”黑小伙似没见过这种架式,怔在那里,一半脸愤怒,一半脸无奈。她猛从他手里抢过包,掩着面,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黑小伙这才如梦幡醒,恨恨地盯着这丑小姐一眼,赶紧提着包边嚷着小姑娘的名字“小旭。”狂命地追了出去。在昏暗的巷灯下,他从后面拉住小姑娘的手,而她却使劲甩开,猛地转过身来,抡起包没头没脑朝他砸去,嘴里不停地哭嚷:“你这窝囊废,窝囊废一一”黑小伙搂紧她,任由她拳打脚踢,脸上痛苦变了型,心快彻底崩溃了。

    萧寒实在看不下去,拎着包从队伍里出来朝他们跑过来。黑小伙见他过来,如遇救星,求救道:“这是家黑店,我们决定不住了,要不你同我们一起出去找家店住。”

    天都这么黑了。萧寒才没这么傻,既然来了就好人做到底吧。见这小姑娘因为自己的到来,碍于面子,止住哭,身子却扭了过去,垂着头望着地发呆。心想:劝恐怕是劝不了,不如激将。于是大咧咧说:“到第一个弄堂我就知道这是家黑店。”

    “吹牛!”,她低着头冲他一句:“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跟过来?”

    “好奇!”萧寒道:“我就是想看看他能把我们骗到什么程度?”

    “嘿!”她噗哧笑道:“事后诸葛亮。”

    萧寒见她虽低着头,脚象定海神针一样不动弹,但能笑至少证明她对自己的不反感,下猛药道:“反正来海城迟早要上当受骗的,现在安心让他们骗骗,算是交学费吧。”

    “阿q精神!”她低头嘀咕着。

    “这不叫阿q精神,这叫勇气。我看你就不行。听我一句话,明天买车票回老家吧,免得以后碰到更大的挫折,让你欲哭无泪。”

    “谁说我不行!”小姑娘果然中计了,对黑小伙命令道:“小李子,你这就去订床位,我倒要住下来让这位先生瞧瞧。”

    黑小伙还傻楞楞地站在那,萧寒拍着他一下肩笑道:“还不快去。”见后面又来了一群被骗的人,催道:“要是晚了,还真没床位了。”这小子这才醒悟,领他情道:“你把身份证给我,我把你的一起订了吧。”

    萧寒把身份证交给他,他跑去订床位去了。小姑娘扭扭捏捏手甩着包跟在后面。他突然有股讨好她的念头,面带微笑道:“刚才我也是瞎说的。”见她疑惑地望着自己,解释道:“我是当心你们义气用事真的出去,碰到不测。”

    “谢谢!”她面带的笑容,在微暗的灯光下象水晶花般迷人。萧寒只觉胸口“嘭嘭”乱跳。没话找话说:“你也是的,同那种人生气,也不怕降低你身份。”

    “你不知道她的话有多损!”见萧寒没搭词,悻悻道:“她长得好丑噢!”

    “是太丑了!”萧寒想在她面前造个好印象,附和她道:“我从末见过这么丑的女人,说实话我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生怕晚上会做恶梦。”

    果然她脸色柔和起来。这就是人性的虚荣,贬低了敌人就等于抬高了自己。胸也挺了,走路也有风声了。可是没持续多久,进大门时,猫着腰,“飕”地一声从那丑小姐眼皮底钻了进去。

    黑小伙真能把家!他们订的房间是最便宜的那种,上下铺,他坚持睡上铺。萧寒没客气,掏钱给他,他却客气推搡,最终还是收了。这时他听到一声汽车长鸣声,心“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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