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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笑都隐藏着危险

    我把米薇带去见李论的路上,米薇像只蛐蛐,在我的耳边聒噪。出租车虽然向着城内行驶,但米薇并不知道山本酒楼在什么地方,李论又是什么人。

    我告诉她我也不知道山本酒楼在哪里,但我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只有有权的男人和漂亮的女孩才能去。

    米薇还不满意,非要问个明白。我说:“不过我没有权,可我的朋友李论有权。而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这连大学里的小孩都知道。”

    米薇说:“学校里有很多漂亮的女同学,为什么只带我去?”

    我说:“因为我只看好你。”

    “我明白了,因为我很随便,”米薇说,她扭过脸去,用手擦了一下车窗玻璃上渗进的雨水,“因为我在学校谈情说爱……不,是男女关系出了名的。”

    我哑口,一下子想不出妥帖的话。我看着米薇,想看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她是不是生气了?她的眼睛有Y云吗?她的嘴是不是噘着?可我现在只看见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是金色的短发,街市上正时髦的一种,但在大学里却独一无二。

    米薇是东西大学比较独特的学生,这是毫无疑问的。她至少和曼得拉上过床,这是我亲眼所见也是米薇承认了的。

    曼得拉是我的学生,他不远万里,从非洲来到中国,拜我为师。

    元旦的早上,我去留学生宿舍看望曼得拉,祝他新年快乐。

    我发现米薇躺在曼得拉的床上。

    那时候她已经留着这样一种头发,蓬松活泛,像沙滩上的水母,露在被子的外面。她的脸开始被头发埋着,不愿让我见到。后来我说曼得拉,待会儿校领导还要来看你,我只不过是打前站。她的头突然转动,像地球仪从西半球转到东半球,我这才看见是米薇的脸。

    米薇的脸是东西大学最出众的脸,是公认的美貌,像一幅名画。但现在这幅名画被一个叫曼得拉的黑人留学生据为己有,藏在自己的宿舍里。这是犯众怒的事情,如果被校方和更多的人知道的话。

    米薇脸向着我,对我微笑。我还以微笑。我看着屋子里七零八落的衬衫、R罩、腰带、裤衩和鞋袜,说:“我这就出去。”

    我前脚走,曼得拉后脚跟了出来,只穿着裤衩、披着衬衫。

    “中国有句俗语,‘家丑不可外扬’,”曼得拉在走廊拉住我说,“你是我的导师,相信你是不会把你学生的事情讲出去的。”

    我说:“放心吧,我不会。不过,你得叫米薇赶快走,待会儿校领导真的要来。”

    曼得拉应声回了宿舍。

    五分钟后,我在留学生楼的门外看见了匆忙走出的米薇。她看见我,没打招呼就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想我一定是把米薇得罪了,可是我又想我得罪她什么了?我事先并不知道她和留学生有染,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根本没有要把这事张扬的打算。正这么想,米薇回转身,走到我的面前。

    “彰文联老师,”她说,“你其实应该为你的学生感到自豪,因为能和我米薇上床的男人,是你的学生。曼得拉是用花言巧语把我诱上床的,并且使用的全是中文。这可有你的功劳,你教导有方。不过,我是自愿的。”米薇说完便是一笑,那笑怎样看都像一只旋涡。

    那旋涡又出现了,米薇的脸转了过来。我以笑相迎,我想接下来不管米薇说什么,我都笑着。

    “彰老师,你有外遇吗?”米薇说。

    我笑着摇头。

    “我不信。我不信除了你夫人,你一个女人也没有。”

    “结婚前有过,但那不能算是外遇的。”

    “算是什么?尝试,对不对?”

    我笑着不答,脸朝前。从车前挡风玻璃的反光镜里,我发现出租车司机也在笑。“结婚以前那叫考驾照,”我说,“结婚后恪尽C守,就不再违章了。是不是,师傅?”

    出租车司机还是笑,雨帘厚厚地遮着窗外,使得反光镜里的笑容特别清楚,像暗房里放的幻灯片。

    “师傅,到哪儿了?”我问。

    “已经在民生大道上,”出租车司机答,“再有两公里,就到了。”

    我伸头去看车上的计程表,计费现在是28元,按每公里1.6元算,扣除起步价7元,我们已走了大约13公里,还要走两公里,这也就是说东西大学和山本酒楼的距离是17公里。我们就要到山本酒楼了,李论就要见到我给他送去的女大学生了。

    李论在山本十八包厢等我们,是穿和服的小姐把我们带进去的。那小姐走着日本步,却讲着地道的中国话。

    “李老板,您的客人到了。”她对坐在沙发上的李论说。

    李论放下手中的茶杯,朝来人欠了欠身,二话不说。他的眼睛像两个齿轮,目光炯炯地照S米薇。米薇像一张图,被放在了扫描仪里。

    “这是米薇,”我看图说话,“东西大学最漂亮的学生,大四,外文系。”

    李论听一句,喉咙里就噢一声,加带点一次头。我的话好像是撒下的一把米,而李论则像一只公J。

    “这就是李论,”我说,“省计委计划处处长,凡是大的项目或工程,都得经过他的手。”

    “你不是说他还是你的朋友吗?”米薇说,她觉得我介绍得不够。

    “这要看李处长的态度,”我说,“我们过去是朋友,高中时曾同穿一条裤子。现在不穿了,不知道还算不算?”

    “当然,”李论说,“你比过去还够朋友。”

    “何以见得?”我说。

    “这还用说吗?”李论看着米薇,像为他的结论指证。

    米薇也不会装傻,说:“是呀,我这样的学生,彰老师也舍得带来见你,真是两肋C刀。”

    我说:“你话里藏刀。”

    米薇笑。

    我说:“你笑里也藏刀,我最怕你笑了,你的每个笑都隐藏着危险。”

    米薇说:“那以后我不对你笑了,我对你哭。”

    李论说:“把笑给我吧,我不怕危险,我喜欢挑战。”

    米薇冲着李论一笑。李论高兴地说快请坐。

    我和米薇合围着李论坐了下来。穿和服的小姐跪着给我们倒茶,递热毛巾。这才像日本人,我心里想,而我的嘴里却说这个酒楼起什么名字不好,为什么要叫山本?是日本人开的吗?

    耻笑掠过李论的嘴脸

    李论说是个鸟日本人,我批的我还不清楚?这是地税局的房子,当初报告的时候说是建办税大楼,房子起好后,变酒楼了。我说允许这样呀?李论说酒楼开张,有钱的请有权的,都来这里吃,还说允许不允许?

    我说:“那山本是怎么回事?”

    李论说:“这还不明白?冠个东洋名,装作外资企业,好洗钱好避税呗。”

    我说:“税务局都这么干,谁还愿缴税?”

    李论纳闷地看着我,说:“你问得真奇怪,你们大学成千上万地收费,难道就没人上学了吗?”他转过脸去看米薇。“是不是米小姐?”

    “我叫米薇,别叫我小姐。”米薇说,口气像挺严肃。

    李论忽然觉悟什么,“噢,对不起,”他说,“我忘了,好女孩已不能叫做小姐了。”

    米薇说:“那你还是叫我小姐吧,我已经不是好女孩了。”

    李论说:“谁说不是?我看你是。”

    米薇说:“你问彰老师,我是不是?”

    我说我可没说过你不是。

    李论一举手,说不说这个,进去吃饭。他P股离开沙发,抬脚朝一面墙走去。就在我纳闷的时候,那面墙突然开放,露出又一个包厢,又一个日本秀跪在包厢口作恭候状。我和米薇跟着李论走了进去。包厢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个火锅,有筷子、杯子和碗,就是看不见凳子。李论一P股坐在地板上,把腿盘了起来,俨然小日本做派。我和米薇也不例外,但我们看起来更像中国北方坐在炕上的中年汉子和小媳妇,所有的动作、姿态显得特别的慌乱、别扭和老土。

    一丝不易觉察的耻笑掠过李论的嘴脸,它像一支看不见的毒箭,S进我的胸膛。日本秀这时候掀开锅盖,一团蒸汽腾腾冒升,像云雾掩盖山峦般遮住李论的嘴脸,却挡不住他的声音。

    “我们来这里主要是喝汤,”李论说,“这里的汤是全市最好的汤,找不到第二家。”

    米薇说:“那这是什么汤?”

    李论说:“这个汤没有名字,它好就好在没有名字。”

    米薇说:“为什么没有名字?”

    李论说:“因为它的美味根本无法用文字来概括和表达。再美的女人都能用语言来形容,但这个汤不能。”

    我说:“但总是能用钱来计算和衡量,它总不能不要钱吧?”

    李论说:“你说得好,这个汤是1688块钱。”

    米薇的眼睛瞪得像患了甲亢,说:“没有吧?”

    李论说:“喝了再说,你就知道值不值。”

    蒸汽慢慢消减和平息,日本秀已舀好了汤,摆放在我们各位的面前。我看着我面前的这碗汤,就像我小时候看着不容易看到的一本书,或者说像看着宝贝一样。汤碗里还有我没见过的R,就像我不认识的字一样。小时候遇到不认识的字,我就去问老师。现在遇到没见过的R我只有问李论,如果我想知道的话。

    “这是什么呀?”米薇搅动着自己那碗汤问,她也不认识汤碗里的R。

    李论趁机把P股挪得离米薇更近,瞅着米薇碗里的R说这是山瑞。米薇说哪个rui?是尖锐的锐吗?李论说不,是董存瑞的瑞。米薇说有这种动物吗?李论说有的。米薇挑动另一块R问这又是什么?李论说这是鹰呀。你碗里这块是鹰的胸脯。米薇说是养的吗?李论说不是,鹰怎么能养呢?是野生的。今天这锅里的东西全是野生的,有蛇,有龟、蛤蚧,还有穿山甲等等。米薇说这是保护动物,可不能吃。李论说放心吃吧,它们都是从越南跑过来的,不受本国保护。米薇被李论的幽默逗笑,说没有吧,我可是去过越南的,我在越南见习了半年,可从没吃过这些东西。李论说你是什么时候去的越南?米薇说就上学期呀。李论说噢,它们是1979年,中国一改革开放,就跑过来了。米薇说1979年?我还没出生呢。它们的岁数可比我还大。李论说姜是老的辣,汤是老的甜。野生动物是越老越补,这个汤下午就开始熬了,现在正好。喝吧,试试。米薇舀了一匙羹,运到嘴边,张口又说没事吧?李论说男的喝了健身,女的喝了美容。米薇说只要喝了不发胖,我就喝。

    米薇在李论的鼓动和注视下把汤喝了,把R也吃了。她喝得缓慢,吃得舒服,那汤和R在她嘴里仿佛是男友的唾Y和舌头,堵得她气喘和沉醉。毫无疑问她是喜欢这种汤R的。

    当然我和李论也把汤R喝了吃了。我喝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李论把杯举了起来,说干杯。酒是已经倒好了的,红黄红黄的,看上去像是茶水。三人碰杯后全干了。

    “哇!”米薇难受得叫了起来,“这是什么酒呀?好辣!”

    “这是泡酒。别误会噢,是浸泡的泡,不是大炮的炮,”李论启发式地说,“是酒楼自己泡的酒。”

    “用什么泡的?”米薇说。

    李论神秘兮兮看着米薇,说这可不好说。米薇说有什么不好说的?李论说说了怕你不敢喝。米薇说我不是已经喝了吗?李论说那我说了,你还得继续喝呵?米薇说好吧,你说。

    李论说这是乌猿酒,猿,就是猴子。米薇一听,喉咙“噢”地发声,背过脸去想呕。李论忙伸出手去轻轻拍米薇的背,说我不说就好了,都是你让我说。米薇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后,把脸转了回来,说没事了。她看了看我,说彰老师,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说我还没喝够,所以没反应。米薇说你还想喝呀?我说干嘛不喝?喝了这种酒,能使人变得聪明。米薇说去,我才不信呢。我说你看,你不是变得聪明了吗?

    米薇情绪又好了起来,汤照喝,但乌猿酒是怎么说也不喝了。李论又是哄又是劝,他的意图我很明白,就是要把米薇搞醉。

    “乌猿酒你不喝,别的酒你要喝,”李论说,他没等米薇答应,看着日本秀,“换酒!”

    米薇说:“别的酒我也不喝。”

    “茅台?”李论说。

    爱喝多少喝多少

    米薇摇头。

    “五粮Y?”李论又说。

    米薇又摇头。

    “那你想喝什么酒,你说?”

    米薇说:“什么酒我也不喝。”

    “人头马,”李论说,“人头马你也不喝吗?”

    米薇这下没有摇头,说:“人头马,我喝。”

    李论朝日本秀一扬手:“上人头马!”

    “嗨,”我看着米薇,“开什么玩笑?”我又看着李论,“米薇是开玩笑。”

    米薇说:“我不开玩笑,他上人头马,我就喝。”

    李论说:“我也不开玩笑。”他又朝日本秀扬手,“上呀!”

    我很清楚地听见日本秀在包厢里给服务台打电话:18厢上一瓶人头马。我想米薇和李论也不会听不到,可他们装聋作哑,一个看着一个,用眼神表达什么。我试图听懂他们眼睛里的话。

    米薇:我让你阔,你阔呀?

    李论:我就阔给你看,又怎么的?

    米薇:那你舍得上人头马,我又有什么舍不得喝的?

    李论:我就希望你喝,就怕你不喝。

    米薇:我喝了你想把我怎么样?

    李论:把你弄到床上去。

    米薇:和我上床可没那么容易。

    李论:除非你不醉。

    米薇:我醉又如何?

    李论:你醉了就由不得你。

    米薇:我还有彰文联老师在呢,是他把我带出来的。

    李论:就是他把你带来给我C的呀!

    米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论:他要求我办事呀,要请我吃饭。我说请人吃饭,不如请人出汗。现在C别的女人已经没劲了,就想C女大学生,把个把女大学生介绍过来吧。彰文联说我可以把女大学生介绍给你,但能不能C是你的事。我说那当然,你只管把人带来,能不能C不关你的事。彰文联说那好,我找个女大学生介绍给你。我说一定要漂亮呀?彰文联说我把我认为漂亮的带给你,你认为不漂亮可以再换。我说那太好了。彰文联说我把女大学生带去给你,那我们学校放在你那儿的项目报告?我说日后再说。

    米薇和李论四目相视,他们眼睛里的话没有声音,却比有声音更使我感到震颤。他们的目光犹如雷电,把我扯了进去。我被李论暴露了,或者说他把我出卖米薇的秘密给出卖了。

    我把一名漂亮女大学生送给李论,就是为了一份报告。

    那份报告放在李论那里已经半年了,至今没有动静。黄杰林便叫我去找李论,他现在是大学的副校长,不知他是怎样知道李论和我是老乡加朋友,他说通过你们是老乡和朋友这层关系,把报告给搞清楚了。

    我说我恐怕不行。

    黄杰林说你人还没去,不要说不行。

    我说我不行的,你去才行。

    黄杰林说我行就不找你了。

    我说你是学校领导都不行,我更不行。

    黄杰林说你评不上教授,你有情绪我知道。但这事还非得你不行。黄杰林摸着自己的胸口,说只要你把报告……只要你把李论这一关打通了,明年再评审的时候,我一个评委一个评委地去做工作,你教授还评不上我不做这大学的副校长,我向你保证。

    我说不要你保证,因为我已决定不要这个教授。

    黄杰林说那你要什么?你说。

    我说我只要学校放我走,我老婆在外边已经等了我三年,我再不走,就算我能熬,我老婆可不能再熬。

    黄杰林笑道谁让你熬?学校虽然没让你走,可没有让你熬呀?不要自己压抑自己嘛。

    我说你的意思是允许我搞婚外恋,或煽动我嫖娼?

    黄杰林说你篡改我的意思了。

    我说你什么意思?

    黄杰林说我的意思就是不要压抑自己嘛。

    我说那我只有手Y了。对,没错,我手Y,我为祖国献石油。

    黄杰林哈哈笑过之后,说你还是为学校做贡献吧,只要项目争取下来,你贡献可大了,到时候你要什么给你什么。

    我说这可是你说的?

    黄杰林说我黄杰林说话算话。我授权你代表学校,用车,用钱,用什么方法都行。

    我说那好,我试试看。

    于是,我找了李论。

    李论让我给他找个女大学生,我就把米薇给他找来了。

    人头马送上来了,摆放在桌上。它像一簇带刺的鲜花,我不敢碰,米薇也不敢碰。李论说我来。他抓过酒瓶,把瓶盖打开,往米薇的酒杯斟酒。然后,他说来,干!米薇看着我们,说你们不喝呀?李论说人头马是专为你点的,我们喝我们的泡酒。米薇说我一个人喝这么一瓶?想弄死我呀?李论说你爱喝多少喝多少,不强迫你。米薇说这可是你说的?李论说我说的。

    米薇自愿举起杯子,干了第一杯人头马。她叹了一声,吐出舌头。李论说怎么样?米薇说好喝。她看着我,说彰老师,你也喝呀?我说我不喝。米薇说这么好的酒你不喝,你真笨。我说所以我得继续喝乌猿酒,等我变聪明了再喝人头马。米薇说随你的便。

    李论亲自往米薇的碗里舀汤和R,说大学里伙食不好,你要多喝点多吃点,呵?米薇说谢谢。她喝了两口汤吃了一块R,然后举杯,说李处长,我敬你一杯。李论说叫我李论,或者叫李哥。米薇说李哥,我敬你一杯。李论说好。两人干杯。

    接下来李论举杯敬米薇,米薇说你先敬我彰老师呀。李论说好。他将手向一变,杯子转到我的前面。我们两兄弟干一杯,他说。我说好。李论和我干杯后,把杯子朝向米薇,说现在我可以敬你了吧?米薇说倒酒呀?

    米薇断然接受李论的敬酒,像球员从队友那里接过传球,朝下半场跑去。我本来可以拦住她,不让她再往下走。但我没有拦她。我放任她甚至纵容她随心所欲。她的酒量就要到了底线。

    “我们划拳好不好?谁输了喝酒。”李论看米薇有些晕乎后说。

    米薇说来就来,我们来石头剪刀布。李论说同意,这是你们女孩子的强项。两人开始出手。米薇出剪刀,李论出布。米薇说你输了。李论说好,我喝酒。米薇得意地看着李论把酒喝了下去。接着,米薇出石头,李论出布。米薇说哎呀我输了。她喝了酒后说再来。李论出石头,米薇出剪刀。李论说你又输了。

    婊子还是不同的

    米薇连续输了几轮,说不来了,我老是输。李论说那我们玩牌好不好?比大小,纯粹是赌运气,我相信你运气一定很好。米薇说是吗?

    李论叫日本秀拿来一副扑克。这次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玩。每人抽五张牌后打开,顺牌比有对大,有对比没对大,都没对的时候a最大,2最小。

    米薇的运气看上去不错,我和李论喝得都比她多。其实,这是我和李论玩弄的一种伎俩,当米薇把牌打开的时候,我和李论只有一个人开牌,另一个人认输,认输的人也就不必开牌了。李论和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们不想使米薇喝得烂醉。我需要她保持自制,而李论则需要她保持亢奋。

    屡屡赢牌的米薇越来越高兴,她看着我和李论把一杯又一杯酒喝进嘴里,就像热情的球迷看着球星把球送进篮框一样。

    后来,我和李论双双举手投降,都说不喝了。李论说买单吧。我说好。我招呼日本秀说买单。

    账单送了上来,日本秀问谁买单?李论用手指着我,说他买。他迅速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把账单接了过来,一看傻了眼。

    “多少?”李论说。

    “三千二百零八。”我说。

    李论问日本秀:“打折了没有?”

    日本秀说:“打了,八折。”

    我看着账单,迟迟不掏钱。

    李论说怎么啦?我看着李论,他正在向我眨眼。

    “我没料到这么多,所以没带够钱。”我说。

    李论说那我买吧。他的手朝P股伸去,我忙坐起来去阻止他。我说哪能让你买单,不能,绝对不能!我看了看手表,说时间还早,这样吧,我出去拿钱。我有卡,我到有自动取款机的地方取,我这就出去。我站起来,边迈出包厢边说米薇,你在这里陪着李哥。

    我离开山本酒楼,像一个纵火的人,离开现场。我希望我点燃的欲火在我走后熊熊燃烧,但又害怕被发现,被见义勇为的人捉拿。我躲在民生大道边上的棕榈树下,心神不宁地观望。我望见山本酒楼灯火璀璨,像一座金山,又像一座火山。我想象那金山火山上的人,特别是其中两个人,正在分享和切割黄金,或者正在被烈火融化。

    2

    李论恼怒地在电话里鸟我:“我让你找大学生,你怎么给我找了个J来?”

    我说谁是J啦?

    “就是昨天你带来的那个,她实际上是个婊子。”

    我说她怎么是婊子啦?她明明是外语系四年级的学生,有校徽,有档案,有学生证,她怎么成婊子啦?

    “要了钱才让C的女人,你说是不是婊子?”

    我说她跟你要钱啦?

    “不要钱?不要钱我能说她是婊子吗?”

    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啦?

    李论说你过来再说,顺便把昨天吃饭的发票给我报了。

    我去见了李论。我们在省老干部活动中心旁边的大唐茶楼会面。中午的茶客比较少,我们依然选了一个角落坐下。茶水点心上来后,李论和我面面相觑,看谁忍不住先笑。

    结果是我先笑。李论跟着笑后说你笑什么?我说你笑什么?李论说我笑我自己C来C去,想从良搞个干净点的纯一点的,结果最后……我C!

    我说我也笑我自己找来找去,想找一个很漂亮很甜的给你,想不到……看来我的礼物是白送了。

    “也不能算是白送,”李论说,“话又说回来,她和街市上的婊子还是不同的,她毕竟是大学生,因此你还是有贡献的。”

    我说她到底怎么啦?说说看。

    李论看了看旁边没有别人,说好,你也不是外人。

    ——昨天你不是借故走了吗?你走了以后,我就说彰文联这小子,不会回来了。米薇说为什么?他不是说取钱去了么?我说取什么钱?大学老师能有几个钱?他取钱是假,逃跑是真。米薇说怎么是这样?不会这样的,彰文联老师不是这样的人。我说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中学的同学、同乡、同宿舍,我还不懂他?然后我就开始恶毒地攻击你。我说你是个很精明的人,你整个的中学时代,都在蹭我的饭吃。我和你去电影院,快到电影院的时候,你就开始落后,然后电影票自然是由我来买。这当然不是事实,可是为了证实你不会回来了我必须如此贬你。米薇说那现在怎么办?我说怎么办?我买呗。

    ——我把单买好后,米薇说我怎么办?彰老师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我怎么回去怎么走呀?

    ——我说你不能走,你得留在这里做人质,等彰文联把钱拿来了你才回去。

    ——你开玩笑?米薇说。

    ——我不开玩笑,我说,你是得留下。其实这是你彰文联老师把你留下的,不能怨我。当然,我也希望你留下。

    ——米薇说留就留,你以为我怕么?反正今天是周末。

    ——我说这就对了。我现在就带你到宾馆去。

    ——米薇没有反对。

    ——我在新都宾馆要了一间房,六百三,还是打了折的。米薇走进房间一看就说我的天哪,你居然让人质住这么好的房间?!我说没办法,谁让我是一名怜香惜玉的绑匪呢?也因为你是天之骄女,身价高呀!米薇一跃趴在床上,说彰老师彰老师,你可别那么早来赎我呀,让我在这好好睡一觉吧。我说彰文联彰文联,你可听见了?你最好永远都别来领人。米薇继续趴在床上说那我不是没命啦?你撕票怎么办?我说哪里,谁敢害你,我不会害你的。我宠你爱你还来不及呢。米薇说我醉了。然后就不说话了。我说小米?米薇?米薇还是不说话,好像是睡着了。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有反应。然后我就开始撩她。我的手像梭子穿过她的头发,又从她的头发滑下来,落到背上,变成了熨斗,它贴在裙子上熨来熨去,我感觉它的温度是越来越高,高得已使我浑身燥热。于是我想该熨裙子的另一面了。

    ——我把米薇的身子翻过来。熨斗继续工作,但是没有那么顺畅了,它在熨胸口的时候出了事故。米薇像着了火似的睁眼坐立,把熨斗推开,说干什么嘛?我知道这种时候就像骑在虎背上,不能软弱。我抱住米薇,把她压了下去。米薇不愿服从地扭呀扭,但我可是喝了酒的武松。我三下五除二,米薇很快就温顺了。她说我依你,但是你要答应我。我说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她说你不能白玩我。我说那是。她说我要读书还要出国。我说需要多少你说?她没说。我心急火燎,说你快说。她突然哭了,眼睛有水,像是真哭。我放开她,掏出钱包,把所有的钱都抽出来,大概有两千多三千块。我说现金只有这么多,愿意我就给你。她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我把钱搁在枕头边上。她眼睛一闭,说你可以等我睡着了你再上来么?

    一个会说故事的人

    李论说到这,不说了。他像一个会说故事的人,留了个包袱给听故事的人。而我也不需要他像罪犯一样把事实经过一五一十地坦白交代,因为我不是警察。我不仅不是警察,而且还是他的帮凶。我帮助他实现睡女大学生的欲望,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但最后李论并不满足。他看上去挺失望。

    我食指敲了一下桌子,说拿来吧。李论说什么?我说发票,昨天吃饭的发票。李论一面拿发票我一面拿钱。我把早备好的钱往桌上一搁,然后往他身前一推。三千二百零八,我说,你数一数。李论说要三千得了。他拿起钱,把二百零八退给我。我说不要。李论说伤你自尊啦?

    我说我哪有自尊?我已经没有自尊了。

    “你们学校搞的那个项目,我一定会弄好的。”李论说。

    我说:“怎么?还有希望?”

    “没有希望我能把发票给你报呀?”李论说。

    “我以为完了。”我说。

    “你出面怎么会完呢?”李论说,“你出面就不同了。”

    “谢谢。”我说。

    “朋友兄弟,不用言谢。”

    我说:“是大恩不言谢,好,我不言谢。”

    “听你的意思,好像项目拿下来,你好处大大的?”李论说。

    我说:“是的,项目批下来,我就可以离开东西大学了。”

    “去哪?”

    “出国呀,我老婆在英国,等我过去。”

    “我C,就这点好处呀?”

    “对我和我老婆来说,是大功告成或功德无量。”

    我给李论添茶,李论看了看表,说:“好啦,你回去吧,等着,我会让你得好处的。”

    3

    我坐在讲台上,手里举着一本书,书的封面对着学生。我说谁看过这本书?

    教室里哗然一片,像炸开的锅。我等着学生们静下来,目光趁机在教室里搜索。

    我看见曼得拉,也看见米薇了。但是他俩没有坐在一起,这是我注意并且发现他们私情后两人第一次隔开听课。

    曼得拉还坐在平常的位置上,而米薇竟和他隔了三四排。我看得出他俩出了问题,我似乎也清楚他俩的问题在哪——那肯定是和上礼拜米薇的夜不归宿有关,当然也和我有关,因为上周末是我把米薇带出去的,我一个人回来。我是他俩之间矛盾的制造者,但是他们却都来听我的课。曼得拉是我带的研究生,我的课他不得不来,尽管我这门课主要是对本科生上的。而米薇是完全可以不来的,因为她的专业是英语,中国文学不是她必修的课程,虽然她也可以选修并从此拿到学分,但选修的原则是自愿、喜欢,事到如今,难道我或我的课还没有令她生厌吗?

    教室里的喧哗逐渐平息了下来,我的目光和心思回到书上。

    “听同学们刚才的口气和看你们的神态,”我晃动着书本说,“我敢说你们都看过这本书,因为它是《上海宝贝》。”

    一阵笑后,我边指着封面上的女郎边说这一节课就上她。又一阵笑后我说知道她是谁吗?

    众口一词:卫慧。

    我说对,书的作者。怎么样,她?

    有男生说挺漂亮。还有男生说挺性感。又有男生说我有点挺不住了,老师。

    我说你得挺住,因为卫慧是个喜欢挑战男权的人。如果你连45分钟,我是指这节课呵,现在只剩40分了,如果你连40分都挺不住的话,卫慧会很失望的。

    课堂爆笑后,我又说女同学的看法呢?

    有女生说风S。还有女生说做作。又有女生说我可以在课堂上呕吐吗,老师?

    我说可以,但是你得小心别人说你和卫慧同样另类,因为卫慧说或卫慧在小说里说,她只在两种情况下呕吐:一、没有大麻,二、怀孕。

    请求呕吐的女生在哄堂大笑中愤然起立,欲离开教室。

    我说:“你可以等我把话的意思表达完毕再走吗,玉昆爱同学?”

    玉昆爱没有理会,离开座位朝教室的后门走去。

    “我想,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课了。”我说,“当一名教师连说错话的权利都没有的话,当教师真没意思。我错了,很对不起玉昆爱同学。”

    玉昆爱走到后门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她回身坐在后排的空位上。

    整个教室的目光又回到我的身上。从窗户S进的阳光照在《上海宝贝》上。

    我把《上海宝贝》往桌上一撇说,害人不浅呀!这本书究竟害了多少人?谁也没办法统计。我所知道的,它首先把出版这本书的人给害了,其次是差点害了我,如果刚才我不及时道歉或检讨,我这副教授的形象也就毁了。惟一没有受害的可能就是卫慧,她现在靠着《上海宝贝》的稿费买了豪宅、汽车,还有一顶“美女作家”的花冠戴在她的头上。卫慧是不是美女?从封面上看,她是,但这是影楼的杰作。卫慧本来不是美女,但是她走进影楼,给化妆师粉饰了一个下午,拍了照片,再经过几个编辑、评论家的吹捧,就成了美女。

    “彰老师,你见过卫慧吗?”有学生问我。

    我说:“我没见过,但我敢肯定,我们在座的任何一位女生,都比她漂亮。”

    一学生问:“那老师为什么还要上她?”

    我说:“因为我勇敢呀。都说《上海宝贝》是一部不健康的作品,是吧?卫慧呢,是一个有缺憾的作家,是吧?尽管她看上去很美。这样的作品和作家,别人是不敢拿到大学的讲坛上来评讲的,但是我敢。我为什么敢?因为我不怕明天就有人攻击我是个诲盗诲Y的教师。再说你们也不是未成年人,你们是大学生,我不怕也不担心你们的鉴赏力、辨别力、免疫力和抵抗力被这本书腐蚀和摧毁。即使我不评讲,你们其实也都在读和议论这本书。与其让这本书私下里抢手流行,津津乐道,不如摆到桌面上来、课堂上来,明断是非。你们说怎么样?”

    学生们用热烈的掌声,鼓励我往下讲。我又一次举起《上海宝贝》,“生活中的卫慧并不漂亮,”我说,“但封面上的她是漂亮,她看上去很美。就是说这是一个被包装过并且包装得颇到位的作家,也可以说是一件很有卖点的商品。它的卖点在哪里?一个字,性。”我把“性”字写在黑板上,接着说:“大家不必对这个字讳莫如深,我们今天就正视它。关于《上海宝贝》的性描写……”

    随即喷发的火焰

    我一口气讲了近四十分钟,像一挺机枪,向我瞄准的对象扫S。我语言的子弹,没有遮拦地打在《上海宝贝》上和“美女作家”的身上,虽然我当着学生的面,但他们不过只是听众或就像观众,耳闻目睹《上海宝贝》和“美女作家”是如何遭到我的抹杀,在我的讨伐中玉陨香消、体无完肤。我无情的打击和解剖让学生惊愕,就好像我已变成了刽子手或变态的杀人狂。

    我的感觉在下课后得到证实——我走在从教室到宿舍的路上,看见米薇停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她显然是在等我,有话和我说。

    我主动靠过去,说:“你好,米薇。”

    米薇没有答应。她的不礼貌使我感到一种不祥。我立刻又想起了我把她扔给李论的那个晚上,我是有罪过的,如果她确实感觉受到伤害的话。我准备向她道歉,现在就道歉。我说:“米薇,对不起,那天晚上我……”

    米薇掀起手掌,打断我说:“不说那晚上。”

    我说好,不说。

    她看着离路边更远的树,说害怕别人说你闲话吗?

    我说不怕。

    于是我们走进了林子,经过一棵又一棵的树,像交友的男女似地穿梭,可我清醒意识到我们不是在交友,而是在变成敌人。

    “你今天的课我去听了。”米薇说。

    “我看见了。”我说。

    米薇瞄着我抱在手里的教材,说:“你不是很讨厌美女吗,干嘛还当宝贝似地抱着不放?”

    我说:“这是教材,我不能扔呀。教授扔了教材,不就像当兵的扔了枪支一样么?”

    米薇说:“对,你不能扔,这是你的饭碗、武器。你还得靠美女要饭吃饭打天下呢。”

    我听得出米薇的话一语双关,说:“是的,美女是财富、宝贝,人皆爱之,美女无敌呀。”

    “那你为什么对美女那么深切痛恨,无情抨击?”米薇盯着我说,“你不觉得你有些变态么?”

    我望着米薇盯我的眼睛,像面对两个向我报复的枪眼,那随即喷发的火焰,在迫使我投降。我愿意投降。

    “我变态,”我说,“我是个两面人,一面是教师,一面是文盲,不,法盲。或者说一面是人,另一面是兽。”

    米薇破怒为笑,看上去她对我的检讨还满意。我们相处的气氛回到了从前。

    米薇问我晚上可不可以请她吃田螺,这是我们和好如初的标志。我说可以呀,叫上曼得拉一起。米薇说叫他干什么?我说平时我们总是一起的呀。

    米薇说:“我和他已经吹了你不知道?”

    我说:“为什么?”

    米薇说:“玩腻了。他对我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他的中文其实说得并不好,所用来哄女孩的花言巧语全是过时的了。”

    我说:“你就因为这甩了他?”

    米薇说:“彰老师,你的学生占了我的便宜,而我对他一无所求,这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我想说那我是不是得替他感谢你,但我没说。

    “那……晚上我请你吃田螺,走吧。”我说。

    我们走出林子。

    4

    这两个找我谈话的政工干部一男一女,男的严肃,女的也严肃,我原以为是校纪委的,但不是。他们说他们是校组织部的,他们带来校委会的决定,拟任命我为校学生工作处的处长,问我有什么意见。

    我愣了半天,一下子没有从错误的思路转过弯来,而还在往下走。我想我惹祸了,这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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