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慕倾和杨氏正在云记布庄忙碌,远远的就看见司徒暮雪拎着小包袱慢慢走来。玉圆扶着她,两主仆有说有笑的,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云慕倾见状,赶紧的迎了出去,小声责怪她:“你有身孕,怎么能随便跑出来。万一动了胎气,舅舅该如何向你死去的娘交待。”
“舅舅,看你紧张的。雪儿不过是觉得有些日子没来看舅舅和舅母,心中想念,这才来窜门。如今被舅舅这么一说,下次雪儿都不敢来了。”司徒暮雪打趣着云慕倾,舅甥俩一见面,话就特别的多。
杨氏放下手中的布匹,从迎了出来。
以前,在寮辽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又看见司徒暮雪一脸脓胞,整日只会傻呵呵的笑,这才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对司徒暮雪很是不待见。
如今,她来到京城,得小院落,盘下布庄,哪一样不是司徒明亮帮忙才能得以实现。他们一家落地生根,都是因为照顾司徒暮雪有功,杨氏不过是个小妇人,墙头草,这个时候自然把司徒暮雪视为座上客,客气得不得了。
“雪儿,快进来坐!你舅舅也真是,不管外面太阳毒,拉着你站在那里说话也没个底的。”杨氏一边埋怨着云慕倾,一边小心翼翼的扶着司徒暮雪,自然而然的说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不注意自己,也要注意肚子里的孩子。”
杨氏这话正中司徒暮雪的下怀,她不介意杨氏以前怎么对待自己,却很在乎他们对她肚子里孩子的态度。
杨氏虽然爱钱,偶尔说话刻薄,但对丈夫云慕倾却是极为顺从。云慕倾对这孩子的态度如何,她便是如何。
都是自家人,当然护短。外人眼里再不堪的司徒暮雪,在云慕倾的眼里,都是最为宝贝的外甥女。未婚先孕又如何,照样是他逝去姐姐的亲外孙。
司徒暮雪见杨氏和云慕倾一样,极为看重这孩子,心里很是感激。她反手拉着杨氏的手,跟随她款款进了里间,刚坐下,杨氏便泡了杯薄荷水,递给她:“下午有些燥热,人容易烦躁。喝点薄荷水,去困解乏,人能精神些。”
云慕倾看见了,却很是不高兴:“家里没有茶吗?怎么给雪儿泡待客用的薄荷水!”
“茶叶前两日就没了,这几天刚进了货还没卖出去,家里暂时没有闲银去买。”云慕倾只管记账盘点,却不懂收入平衡这个道理。杨氏却是持家的好把式,家里有没有银子,只有她最清楚。
芸雨荷去翰林院旁听,虽说没有收银子,但杨氏懂事,买了不少礼物送给严老师以示感激。前几天又进了一批高档的绫罗绸缎,家里就紧巴巴的,哪里买得起有钱人家喝的茶叶。
司徒暮雪听见了杨氏的话,知道她把云慕倾拉到一边小声嘀咕是怕丢了他的面子,便佯装不知,喝了口薄荷水之后,笑容满面:“舅舅,这薄荷水可真好喝。舅母,这里面是不是放了冰糖,很甜呢。”
“是呢是呢,你若喜欢,我再去倒些。”杨氏见司徒暮雪一点都不介意这是薄荷水,欢天喜地的捧着茶壶,又去倒薄荷水了。
云慕倾尴尬的坐了下来,关心的问了问司徒暮雪的近况。
司徒暮雪退婚之事,云慕倾也有所耳闻。他几次想去将军府,又不愿意看那柳氏的臭脸,这才一拖再拖,没有去将军府。
现在司徒暮雪主动来了,云慕倾心中高兴,特别是听到她说退婚之事已经yuán'mǎn解决,这才放下心中大石。
“唉……雪儿,你在将军府,舅舅不能照顾你,你要小心。”云慕倾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也要看紧些。”
“雪儿知道。舅舅不必担心,雪儿整日躲在水月阁里不出去,爹也在府里交待过,不许别人随便来水月阁里打扰。雪儿现在过得很安逸舒服,孩子不会有事的。”司徒暮雪见云慕倾还是眉头紧锁,又宽慰他:“水月阁是娘生前所住的地方,相信娘在天有灵,会保佑雪儿的。”
杨氏刚端着茶壶进来,就听见了司徒暮雪最后这句话,莫名的,心酸不已,忍不住的唏嘘半天。
云慕倾怕他会勾起司徒暮雪的伤心事,瞪了她两眼,不让她再乱感慨。
司徒暮雪不以为忤,转身,拿来小包袱,将里面几件衣裳拿了出来,递给杨氏:“这几件衣裳是新做的,雪儿一次都未穿过,舅母拿去给雨荷吧。”
“你留着穿吧。”杨氏哪里敢要,来回推搡。
“舅母不必客气,这衣裳原本是按照我以前的身段做的。现在我已经有两个月身孕,再过一个月就会显怀,这衣裳便是小了再也穿不下。我瞅着这几件衣裳颜色是雨荷喜欢的,就拿过来了。雨荷不嫌弃就好,舅母何必跟我客气。”
司徒暮雪一番话下来,说得杨氏心里很是开怀,忙不迭的将衣裳接了过来,搂在怀里跟个宝贝似的。
谁不知道将军府财大气粗,女眷衣裳所用布料与宫里并无差别。别看杨氏现在开的是布庄,这衣裳的料子,她可是连见都没见过。
芸雨荷现在在翰林院旁听,身边都是高人一等的世子,哪个不是狗眼看人低。杨氏早就想做几身好衣裳给芸雨荷撑撑场面,只可惜囊中羞涩,空有想法没有行动。
司徒暮雪送来的衣裳,真正是雪中送炭。
“舅母,雪儿对这些料子和绣工都不熟悉,舅母看看,万一哪里不妥,我还能找人改改。”司徒暮雪建议道。
杨氏也不客气,喜滋滋的坐了下来,将一件件的衣裳全都抖了出来,仔细的检查着,顺便跟司徒暮雪唠叨着这衣裳的做工和绣工。
突然,杨氏手里抖落出一个肚兜来。
水绿色的绸缎,光面如水,上面绣着鹅huáng'sè的迎春花,绣工精致,针脚细密,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色。
云慕倾见是女子的私密物件,赶紧的扭过头去,找了个理由走了。杨氏从地上捡起这肚兜,看了半天,很是疑惑:“雪儿……这是你的?”
司徒暮雪接过那肚兜,歪着头佯装看了两下,摇头说道:“不是雪儿的……难道是雪儿整理衣裳时,不小心把别的衣物给卷进来的?水月阁除了我便只有我娘住过,难道这肚兜是我娘的?”
杨氏神色古怪的瞅了瞅司徒暮雪,又看了看玉圆。
玉圆何等机灵,立刻找了个理由也出去了。
她一走,杨氏才说:“雪儿,这肚兜,是你娘的。”
“哦,舅母是怎么知道的?”
“你看这绣工,还有这花样。”杨氏望着这肚兜,心中感慨:“当年你娘嫁给你爹,舍不得你舅舅一个人在寮辽村,特地说了我家这门亲,然后把我们也接到京城住。后来你娘怀了你,我经常去府里陪你娘做些女红消磨时间。你娘不喜欢那些鸳鸯戏水的花样,这迎春花是她设计的,我绣的……”
杨氏说到后面,不禁哽咽。
司徒暮雪黯然,她接过那肚兜,手指在迎春花上轻轻摩挲,口中喃喃:“我娘一定是非常喜欢春天,所以才爱这迎春花……大娘是我娘的手帕交,当年她也替娘绣过不少物什,雪儿差点以为这么好的绣工是大娘的手艺,却没想到是舅母的……”
“哼,别提那个柳氏!”杨氏一提到她就气得青筋暴跳,她指着肚兜的那几根细绳,很是不满的说道:“本来这肚兜我绣得好好的,她非说我缝的绳子不牢,又说什么全都是水绿色不好看,把我那绳子全都换了下来。你看看,明明是嫩嫩的水绿色,非要配上这暗暗的枣红,要多丑有多丑!”
司徒暮雪见杨氏一提起柳氏就咬牙切齿,不禁笑了:“是啊,当时雪儿一看这肚兜就觉得奇怪。虽说有些款式,一个肚兜会用不同的面料做出各种花样,但这种配法,着实奇怪。想必娘对大娘很是信任,这才会用听她的。”
“你娘啊,唉!跟你舅舅一样,心底善良,最是没有城府,特别相信朋友。当年你娘难产,生下你就撒手去了,那个柳氏主动请缨,说什么金兰姐妹的女儿就是她的女儿,上赶着去将军府照顾你……”杨氏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尽管云慕倾不在,但她还是害怕会被他责备,摆手笑笑,将那肚兜塞回到司徒暮雪的怀里,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不管怎么样,你爹现在娶了你大娘,你又回去了,处处小心就好。这肚兜,你好生收着吧。你现在有了身孕,又住在水月阁,你娘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雪儿知道了。”司徒暮雪将那肚兜收了起来,杨氏又捡了些细软的布料,说是给孩子缝制小衣裳用,司徒暮雪也不客套了,唤来玉圆收拾好,让她一起拎着。
云慕倾估摸着她们都收拾好了,才进来。外面来了客人,杨氏急着去招呼,司徒暮雪叫玉圆去帮忙,自己则和云慕倾又坐了会,聊些家常。
“舅舅,当年你和舅母为何不在京城待着,要带雪儿去寮辽村?”司徒暮雪突然问他。
云慕倾愣住,过了一会,才说:“当年,你娘难产而死,尸骨未寒,你爹就娶了柳氏,说是希望她能好好照顾你。”
司徒暮雪一听,顿时了解。
云慕倾一定是觉得司徒明亮冷酷无情,觉得他不顾fū'qī情深,死后纳妾。虽有冠面堂皇的理由,但云慕倾与云慕裳姐弟情深,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云慕倾又是一身傲骨,不肯受嗟来之食,没了姐姐,他也没有留在京城的理由,所以举家搬回寮辽村,宁愿受清贫之苦。
柳氏想必也视云慕倾为眼中钉,巴不得他快点离开京城。如果柳氏是心善之人,那天她也不会跑来要房契。
司徒暮雪淡淡的笑了一下,男女情爱,她看得很淡。
司徒明亮一生挚爱只有云慕裳又如何,照样娶了柳氏,生下一儿一女。轩辕烈信誓旦旦说要娶她又如何,照样放她鸽子,十天都没有音讯。
司徒暮雪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嗝,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想到了轩辕烈。这十天她都把他给忘了,却每每想到男女情爱之时,他就阴魂不散的跳入到自己的脑海中。
“舅舅,前几日,我看到了娘的遗物。里面有很多衣裳,还有娘生前使用的东西,都锁在大箱子里,放在柴房里。”司徒暮雪轻轻的摇了一下头,把轩辕烈的影子甩出了脑海,然后,继续与云慕倾闲聊。
云慕倾见司徒暮雪主动问起云慕裳的事来,心有凄凄。他很乐意向她讲述过去的快乐时光,也希望通过这个方法让司徒暮雪永远记住云慕裳,这个善良又美丽的女子。
“你娘过世后,你爹很伤心。本来按照风俗,下葬时应该把死者生前喜爱的东西拿去陪葬,安葬之后,再把剩下的东西处理掉。”云慕倾思绪仿佛飞回到十五年前,那些凄惨悲伤的日子,声音,也渐渐的沉重起来:“可是你爹不肯,你爹说你娘狠心扔下他不管,他就偏不把这些东西拿去陪葬。不但不陪葬,当天就命人收拾好你娘的所有物品全部锁了起来。唉,如此想想,当年你爹是真的很伤心,他怕你娘看到了心爱的物什之后太开心了,会在阴间忘记了他……”
司徒暮雪端起茶杯,慢慢的抿了一口薄荷水。薄荷的清凉令她的大脑更加的清明,司徒明亮对云慕裳的深情,也在云慕倾的描述中,变得更加清晰和立体。
云慕倾见司徒暮雪不说话,气氛也变得凝重,挥挥手,笑道:“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雪儿,舅舅问你,你既然已经退婚了,现在又有何打算?”
“雪儿暂时没有别的打算,只想先平安生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司徒暮雪不想再让云慕倾担心,假如告诉他,她怀疑云慕裳不是难产而死,而是死于非命,保不准云慕倾现在就会跑到司徒明亮那去声讨。
在没有彻底查清楚之前,司徒暮雪不想打草惊蛇。
司徒暮雪和云慕倾又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便起身告别。杨氏想留她,又怕留得太晚不合适,客气了两句,与云慕倾一起送她出了云记布庄。
玉圆扶着司徒暮雪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司徒暮雪突然说道:“玉圆,我们去许记医馆一趟。”
直走,便是回将军府的路。右拐,才是去许记医馆。玉圆见司徒暮雪坚持要去许记医馆,无奈,只能又扶着她往右拐。
“大小姐,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医馆?难道是大小姐觉得不舒服吗?”玉圆担心出事,不停的问她。
司徒暮雪却不以为然的笑笑:“许郎中开的药都用完了,既然出来了,不如主动登门,请他把脉开药。”
主仆俩刚踏入许记医馆里,许郎中便从里面走了出来。司徒暮雪说明来意,许郎中不敢怠慢,把脉之后写下药方,玉圆再去前面的店面里拿药。
“听说,许郎中跟我大娘是同乡?”司徒暮雪等玉圆拿药的时候,主动与许郎中攀谈:“听说,许郎中这医馆一半的生意,都是我大娘介绍来的?”
许郎中讪讪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感谢柳氏顾念同乡之情,这些年来时常照顾,才有今天的医馆之类的话。
司徒暮雪静静的听着,一直等他说完,这漫不经心的说道:“上回许郎中送的香包,闻着香甜。本小姐很喜欢。可是,上次那个香包不小心被玉圆弄脏了,不知许郎中这里,还有没有新的?”
许郎中一听,脸色大变。
他站在司徒暮雪的身旁,一直低着头说话,假如不是司徒暮雪有意暗中观察他的言行举止,真的有可能没有发现他刚才的惊慌。
“大小姐,那香包是在下以前做的,留着一天没用。那天正巧大小姐需要这才拿了出来。医馆里当真没有存货,如果大小姐真的还想要,容大小姐给在下一点时间,重新采药晒药之后,才能做出跟以前一模一样的。”
“哦……既然如此,就有劳许郎中了。”司徒暮雪见玉圆已经拎着十包中药回来,便起身告辞。
刚走几步,突然,从墙角处窜出一个人影,对着司徒暮雪弯腰作揖,吓得她心肝怦怦乱跳,肚子也跟着猛的抽筋。
玉圆眼尖,看清楚来者正是轩辕枫。
只见轩辕枫对着司徒暮雪连行了三次大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囔着:“司徒大小姐,是本王心胸狭隘,动了坏心思,险些铸成大错。还请司徒大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本王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