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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天堂的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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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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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这是史春燕,在县卫生防疫站上班,是我——是我嫂子的表妹!”

    阚海本想说她是史立成的女儿,忽然又觉得有谁在他的哪一边的脸上掸了一巴掌,他便立即改口说是自己“嫂子的表妹”。随及,他又将欧阳松和吕晓云介绍给史春燕:

    “这位是吕晓云,在县计经局上班;这位是欧阳松,在县物价局上班,我们都是邻居呢。”

    阚海介绍完毕后,史春燕便伸出右手来分别与吕晓云和欧阳松握了握手,说道:

    “两位好!”

    她边说,边从椅子上站起,谦虚地要给他们两人让坐。但是,她的身体又没有离开椅子,吕晓云和欧阳松只好挨着阚海往床边上坐。

    “两位今天晚上没有其它安排吧?如果没有的话,走,我们一起去工会俱乐部跳舞去。”

    阚海看见欧阳松的目光已经在开始寻找史春燕的右脚了,赶紧用说话来引开他的目光。

    “我倒是没有其他安排,就看阿云是不是有?”欧阳松回答道。

    “我?——我倒是没有,只不过——可不可以等几分钟?”吕晓云问阚海道。

    欧阳松在一旁嘻嘻发笑,让阚海忽然明白了原来吕晓云是在等恋爱对象,也就是那个国税局副局长的女儿。于是,便点头说可以。同时,又问欧阳松:

    “那梅呢?没回来?”

    “她只有星期六下午才回来!”欧阳松说罢,脸上便再没有了笑意。同时,又对阚海刚才的问话起了疑心——干嘛在这种场合问呢?

    见此情形,阚海觉得非常抱歉,进而忏悔不已。阚海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对欧阳松的不“恭”惹出来的祸会让史春燕抓住了线柄,并怕她以此为线索一直追问下去,以至让欧阳松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便立即站起来给大家泡茶,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特别是史春燕的注意力。同时,他也想好:利用自己在屋中间的来回穿梭,还可以档住吕晓云和欧阳松的视线,以免让他们专心致意地寻找她的左脚……

    直到晚上领近八点,吕晓云的女朋友王玲才“咚!咚!咚!”地跑上楼来。当她来到阚海的寝室时,王玲认出来:史春燕就是史书记的千金,原来跟她是初中的同学。初中毕业后,王玲的那个在国税局任副局长的爸爸,在自己单位的北江区税务所给她落实了工作 ,从此,王玲便没有再继续上学。

    等她们俩亲热地拥抱了一阵子后,伍个人才嘻嘻哈哈地关上房门,步下长满苔藓的楼梯,款款走出了县政府大院……

    入夜,天堂的街道华灯初放,行人熙熙攘攘。九十年代以来,城区的歌舞厅如雨后春笋般在每一条大街、小巷茂盛地生长起来,并大有把全城淹没的趋势。但是,不管这些笋子是如何快速地生长,这个县城里有一根“老竹”却年过百龄,依然能枝繁叶茂,迎风习习。大有“江山易改,吾难移”的气慨!——它就是天堂城中心的龙池茶园,即县工会俱乐部。

    龙池茶园始建于乾隆十五年(1750年),占地千余平方米,其建筑全为逗木结构的庙宇式建筑。最初,它是县衙门的戏院和茶馆;清宣统元年(1909年),改为教堂,有来自英、美两国的两位传教士在此宣教;民国十年,改为龙池茶园,为城内市民喝茶、聊天、下棋、放鸟养鸽之场所;解放后,云江川剧团成立并将新址定于此;第二年十二月,挂牌“云江县文化馆”;一九六八年,此处被确定为县工会俱乐部。

    八十年代,跳舞之风吹至云江。当时,俱乐部里一名很有经营头脑的负责人立即决定将原来的戏院改建成舞厅。说是改建,实则是在原戏院的基础上,只在戏台的周围用木板装成“墙壁”,再弄几扇木格窗子,前后留出两道门,屋顶上面安装两盏大的旋转灯,空中挂一些彩纸条,龙池舞厅便大功告成!

    一时间,县城里所有的俊男靓女或有头有面之人物蜂涌而至。从此,龙池舞厅夜夜旌箫声声,流光溢彩……

    然而,时光流转到九十年代,这个偏辟的小县城也在不经意之间盛行起来卡拉ok来,并且,这ok之风越刮越烈。县城里原来的舞厅多半都改做ok生意去了,城内年青的一代都几乎做了ok的发烧友,特别是在ok厅专门聘请了舞小姐兼陪唱员后,ok厅的生意更是日渐火爆,盈利如同洪水般猛涨……

    然而,龙池舞厅却依旧固守本业!

    是它的主人没有经营头脑?非也!

    是它们有暴利可图?非也!

    是因为县文化局有令在先:

    要开ok,就请搬到别处去,这里是云江的历史文化遗产!将来要向联合国申报!

    说也是,虽说县城里大大小小的ok厅皆生意火爆,而大部分歌舞厅却日渐势微,但龙池舞厅却依然夜夜旌箫声声。县城里喜欢活动的退休了的和没有退休的老干部们,都相聚在这里。ok对于他们,是叛逆、邪恶、是禁区!只有这里,才是正经人可以呆的地方。于是,受其影响,多数机关里的年轻人夜晚如果要活动活动,也只有多半选择龙池舞厅。

    这便是龙池舞厅依然能夜夜旌萧声声的根本原因……

    阚海和欧阳松一行人来到龙池舞厅时,舞会早已开始了。那闪烁的灯光,携带着悠扬的音乐,越过木格窗扉,荡漾在宁静的龙池水面。远远望去,舞厅里,朦胧的灯光下,众多的人影在旋转。

    他们一行人进到舞厅里时,正好赶上一曲漫四步。欧阳松和吕晓云在从王玲口中知道史春燕就是史立成的千金后,不仅都对她肃然起敬,也对阚海也敬畏几分。一进舞厅,他们便忙着找坐位去了,阚海便硬着头皮邀了史春燕去舞池。其实,阚海并非“舞林”高手,他只是在学校里,当班上的同学们周末在教室里开舞会时,他才开始学跳舞的,其舞姿也很不规范。但是,今天因为无聊而来到舞厅,特别是在史春燕面前,他更不能让他看扁。再加上里面的灯光较暗,因此,他便十分自信地抓住了史春燕的手。

    接下来是一曲快三步。

    吕晓云和王玲已经下了舞池。欧阳松也不知从哪里去弄到了一位舞伴——一位约模四十岁左右的大姐。史春燕和阚海在位于舞厅外面紧挨池边的闵台处位子上歇了会儿,喝了几口茶,见几位同伴都去了舞池,便也跟了进去。但这一曲,阚海跳得十分费力:一方面,史春燕的身体较胖,而视力又高度近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她那如受了伤般的左脚。因此,旋转起来,她几乎很难踏准节奏,害得阚海好几次不得不跌跌绊绊的。这样一来,他(她)们的节奏便乱套了,而且越乱套就越心慌——一忽儿,史春燕踏住了阚海的脚;又一忽儿,阚海的P股撞着了他人。阚海因脚疼“哎哟”的叫声还未出来,却已经招来了他人的骂声:“神经病!”。别人还以为他是流氓呢!要不,怎么会去顶人家的P股呢?直弄得阚海满脸通红,汗流夹背……

    史春燕显然也意识到了上一曲跳得太遭,接下来的一曲,谁也没提议去舞池。于是,两人便瓜兮兮地在池边的座位上休息、品茶。即便如此,阚海还得向她歉意道:

    “我的舞步没走好,还望你多包涵!”

    史春燕居然也能这样答复:

    “没关系,多跳几次就熟练了!”

    “是的,是的,对!对!”

    阚海一边惭愧地点头回答,一边让目光越过她的头顶,钻进舞池里去回寻找——寻找一位既温柔又善良的从未见过面的女孩……

    又一支舞曲结束,吕晓云和王玲回座位来

    欧阳松也从人群中走出来,在他的身后跟了两位年轻小伙子,一高一矮,高胖矮瘦。

    “来,我介绍一下。”

    欧阳松先指着那位矮瘦个子的小伙子对阚海和吕晓云他(她)们说:

    “这位仁兄是杨山,现就职于云江师范学校,是南京大学数学系毕业的高材生!”

    “久仰,久仰!”

    阚海和吕晓云分别跟杨山握手。(其实,他们从没听谁说过杨山的大名)。杨山伸手正要前去抓住史春燕的手,乍见是位女同胞,赶紧把手缩回,只好点头示意,便算是相互招呼过了。

    “这位是熊建兵,就职于县妇幼保健站,是毕业于华西医大的高材生!”

    “久仰,久仰!”

    熊建兵分别跟阚海和吕晓云握过手。

    然后,欧阳松又分别把阚海和吕晓云介绍给了杨山和熊建兵。

    之后,阚海和吕晓云非常热情地要给这两位新朋友让座。欧阳松正把旁边一处没人占领席位上的两把折叠椅拖了过来。于是,阚海和吕晓云刚象征性地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大家便都纷纷坐下来嗑瓜子、品茶。

    又一支舞曲开始了,但他们谁也没有提议下舞池。几个人就圈在茶几周围,相互攀谈起来。熊建兵七掏八摸的从内衣口袋里搜出了一合烟来,掏出四支,分别递给其他三位男士,吕晓云不吸烟,便推辞了,欧阳松和杨山分别接过一支烟。而阚海平时也不吸烟,但并非绝对不吸烟。于是,谦虚一番之后,还是接过了。

    于是,幽暗的水池边,四根细小的白色烟柱,腾腾升起……

    “住在学校里?”

    “住在学校。”

    “好嘛,虽说下县城来路远点,但山上住起,空气太美了,连人都要多活几岁!”

    “保健站不错,好自由哟。”

    “要值夜班,哪儿像你们机关,一下班就扯伸的耍!”

    “你们的待遇好嘛,奖金大大的,哪象我们的,每月就两叁佰元的死工资。”

    “有啥子奖金哟,奖到站长包儿里去了。”

    “税务局的奖金嘛才是多,还有防疫站,哪个敢比?”

    “老同学,关照到哟,有机会在你爸爸面前,多替我们说两句好话。”

    “看你说的,我爸爸原则性强,哪会让我们子女参政议政。”

    “名(鸣)声在外!”

    “唉,早一年或迟一年毕业都要得,偏偏是###年,要不,我他妈怎么也分不到这小县城!”

    “够意思了,只要没被整到区、乡就算对了的。”

    ……

    几个人瞎扯谈了约模半个小时,一支烟已熏完,茶几上的瓜子也嗑得差不多了。又一支舞曲开始,王玲拉着吕晓云先去了舞池。紧接着,杨山和熊建兵也起身进屋去寻找舞伴了,外面席位上只剩下阚海、史春燕和欧阳松三人。史春燕见阚海没有主动站起来,便执幼地把头转向舞池那边。介于前几曲尴尬的情形,阚海没有拉史春燕跳舞的情绪,却又一直在犹豫不决——毕竟是史立成的女儿呀,这样冷落她,她……正在这时,欧阳松走过来了,他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道:

    “阚先生,我请史小姐跳一曲,你不介意吧?”

    欧阳松左手下垂贴紧裤腿,右手笔直地向前伸着,躬身站在阚海和史春燕面前。

    正在左右为难的阚海一见欧阳松滑稽的模样,立刻笑起来。

    “别客气,别客气,请!”

    阚海甩了甩手,就象甩一张刚擦了脸的纸巾。

    史春燕肥硕的身体欣然立起来,笑盈盈地拉住欧阳松的手,永不回头似的迈向旋转的舞池……

    仰靠在椅子的背靠上,阚海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望着舞厅外面黑漆漆的远方,他忽然想到:这里如果仅仅是茶园该有多好!宁静、幽暗、深远,深远得让你全身心地飞奔进去,永远也不想再转回到这喧嚣的世界——“请永远也不要打扰我在那个极乐世界里长眠吧!”(斯大林言)……

    然而,身后的喧嚣不可阻挡地袭来,并强行钻进耳朵——这是啥子音乐啊?人为啥子要长耳朵呀?难道这仅仅才开始?今后一辈子都要这样整天在矛盾中冲突着。阚海偷偷地朝舞池里寻去——这一个个摇晃的影子是多么的可笑啊!他(她)们就这样每晚折腾着,如同化学课老师常讲的分子运动,直到耗尽所有的能量?这就是人生?

    忽然间,他看见了史春燕肥硕的身体。接着,欧阳松如火柴G似的地又转过来。与其说是两人踏着舞步绕舞池旋转,不如说是欧阳松这根火柴G被史春燕这根粗大的蜡烛粘着转。然而,两人笑得是多么的灿烂呀,特别是欧阳松,他似乎汗水也笑得满脸,所有的汗珠都被萤光耀得晶晶发亮……

    “这真像是一对呀!”

    阚海在心里偷偷想:一肥一瘦,相辅相成!我跟她在一起,怎么就没有欧阳松笑得那么开心呢?或许,他(她)们才真是有缘呢!

    真不象话,还是个人么?

    阚海为自己有这种潜在的想法感到可耻。人家哥、嫂好心好意地为你牵线穿针,你却当成儿戏。这是何等美好的姻缘呀,贫下中农的娃儿当上了附马爷!其实,哥哥、嫂嫂又何错之有?他们用心之良苦,的确是不摆了!唉!

    ……

    没等到舞会结束,阚海、欧阳松他们一行人便叽叽渣渣的出了舞厅。

    杨山因要上山回学校去住,熊建兵回单位职工宿舍要与杨山同行一截路。于是,杨、熊二人便先行一步告辞了。辞别前,杨山邀约大家:择个星期天,上山去他们那里耍,招待由他负责!

    欧阳松、阚海、吕晓云、史春燕、王玲一行五人行至川剧团大门外时,王玲便要分手了。吕晓云本不想去送,他的意思是叫她独自一人坐了三轮车回家去,但王玲执意要他去送她。于是,吕晓云在大家的鼓励下,只好依了王玲,临别时,王玲特地跟史春燕拥抱了一番。

    “今后么,请多关照点!”

    王玲在与史春燕拥抱时,用嘴角贴着老同学的耳朵孔,小声说了句。

    接下来,就只剩下阚海、史春燕、欧阳松三人了。欧阳松自觉形孤影单,同时,又怕被别人说成是当了阚、史二人的电灯泡,于是,便在吕晓云和王玲离开时,也慌忙叫了辆三轮车,先行告辞,逃回了县政府大院。因为他知道阚海肯定要送史春燕回百货公司职工宿舍,虽然也要路经县政府大院,但如果与他(她)们同行,终久免不了有当电灯泡之嫌疑。于是,便很失落地、聪明地让人力三轮车拖走了……

    “走吧,我们还是叫辆三轮车,要不,你回去就会晚了。”

    阚海边说边站到街上去招呼三轮车夫。这只不过 是阚海要早点摆脱史春燕的借口罢了。他也知道,之所以其他几个都先行匆匆辞别,意思很明显,是想给他们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要说时间,走两趟百化公司也还不迟,但,一见到她行走起来左摆右摇的模样,他真怕全县人民都停下来观看,何况有他在一旁呀。当然,她是不觉得有啥子不方便的,因为她早已习惯了,何况,她心目中从没想到过会有人因为这敢卑视她!

    史春燕本想不同意阚海的建议,怎奈三轮车已到面前,便只好悻悻然地颠跛着爬上车去。

    去百货公司的路上,阚海一直在想要不要把她送上楼去。从内心来讲,阚海是不情愿的。可是,如果不送她上楼否,她爬楼梯时会不会摔倒呢?这倒不仅仅是他耽心她的摔倒会损伤她的身体,同时也怕史立成和黄竹均知道:史春燕摔倒时,你小阚儿居然没在旁边?如果史、黄二人再把这事愤愤地告知尚杰和嫂子,那……于是,到了百货公司门口,阚海先跳下车来,付过费后,又转到另一边去扶住史春燕。

    史春燕如皇帝佬儿下轿般从三轮车上走下来,头也不转动一下,就径直往大门里摇摆。

    “你不用进去了,已经迟得很了!”史春燕板着脸孔,说罢,不待阚海答复,便独自晃进了大门。

    耳边回响着史春燕刺耳的话音,阚海呆若木J地立在大门外。他想迈出步子,可双脚又动不了,如负千钧!

    望着史春燕执傲的背影慢慢在夜色中消失,他无奈地摆摆头:唉,这公主又怎么啦?

    大学女生

    “僵化?”

    是我的思想僵化?真是荒谬!步子迈大一点,可也。但是,步子迈大一点也不等于不切实际地空想!

    “云江是个啥子县?”

    农业人口五十多万,地大物“簿”,交通落后,资源贫泛,这样一个偏远的穷县,全都去搞娱乐业、餐饮业,谁来消费?难道外商打老远颠簸到这里来,就为的是一阵子的吃、喝、玩、乐?他不是为了能在你这里赚到钱,是为啥?

    “倾心财力!”

    说得轻松啊,云江的老百姓兜儿里掏得出几个钱?县财政哪来的钱?已经赤字上亿啦!

    ……

    徐柄松要司机小李就在学校大门口处停车。

    “没关系,我送你进去,徐县长!”司机小李诚恳地说。

    “不用了,就几步路。”徐炳松边说边推开车门。

    “去柳叶乡的路不太好走,最好明天我们早一点出发,这样吧,你早晨七点钟在这里等我。”

    “好的,徐县长您就慢——哦,请等一下,徐县长,你的茶杯!”司机小李把徐炳松忘在了车上的茶杯递了出来。

    “徐县长慢走啊!”

    同志们提出看法,这是实事求是的,怎么能说思想不开放?人家(沿海)的发展也不是闭门造车呀,引不进现代化的管理、高新的技术,谈啥子发展?

    说啥子“宁肯牺牲云江一代女子的青春,也要把经济搞上去”,荒谬,实在是荒谬!这完全跟那些年的“一年超英国,两年赶日本,三年齐美国”有何区别?难道外商个个是色鬼?个个是酒囊?

    学生们都在教室里上自习课,校园里十分安静。慢步在校园的甬道上,下午常委会上关于大力发展云江县第三产业的讨论会场景异常清晰地浮现在徐炳松的脑海里。他忧心衷衷,倍感孤单。

    冬天南方那Y冷而潮湿的气流阵阵袭来……

    作为云江一县之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云江到底有几两。上头出个政策容易,反正盖个圈圈也不费力气。可是,要平均每人集资100元,比登天还难,群众会不会闹翻天?仅去年,全县就有十多个乡、镇的农税提留有一半以上的没收上来了,他们又从哪里去拿钱来集资?非得*他们去抢银行?

    “板着脸干啥?现在是在家里!”林素英说道,并随手把门关上。“吃饭没有?也不打个电话。”

    “在外面吃过了。”

    徐炳松忽然发现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家里耍的阚海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全然放松了紧绷的脸。

    “哟,小阚过来啦?这次机关年轻干部下派,你报名了吗?”

    “报了,局里安排了我去。”

    徐炳松虽然曾经是他的老师,但是,现在他却是云江县的县长,而且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因此,虽然对于这次的下派,他一在犹豫不决而没有及时报名。但在上级领导面前他没胆量说出真相。何况局里已经确定了派他下乡。因而,阚海便撒了个谎说报了名,否则,他担心徐炳松会认为他不积极。

    “反正还年轻,下去锻炼锻炼是对了的。下去的乡、镇定了没有?”

    “定了,是乌山乡的黑山村。和我一个组的带队的是县委宣传部的一位老同志。”

    “传、帮、带嘛,绝大多数工作组都是一个年纪大的,带个年轻的。”徐炳松盯了盯阚海,继续说道。

    “黑山村,算得上是全县最穷的一个村了。直到九零年还是个不通车、不通电,还不通水的出了名的“三不通”贫困村,去年七月份解决这个村的通电问题时我去过,现在是“两不通了。”

    听着徐炳松的介绍,毫无思想准备的阚海,忽然觉得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这样看来,黑山村有可能比自己老家穷十倍还不了嘞。他原以为那里可能和自己的老家那样,山青水秀,至少说,乡村公路总该有一条吧。

    不过,当他想到下派下去最多不过一年就要返回县城来时,心情便没那么灰了。是呀,他想到:既然打定主意要在仕途上好好发展,下乡、镇蹲点是早晚的事。早去总比晚去好,县上乃至市上的头头脑脑们,不都多半在年轻的时候或当过生产队的计分员、村里的支书和乡、镇上的广播员、公安员之类的职务吗?这不就是我们国家各级各部门的党、政领导干部运动之轨迹、升迁之画图吗?

    “洋洋出去了?”

    徐炳松见前几天刚从大学里放寒假归来的女儿林洋不在家,便向林素英问道。

    “是呀,晚饭也没回来吃呢,吃饭前(她)打了个电话回来,说是去高中的同学麦文雯家去了,文雯和他妈妈一定要留她在那边吃晚饭。”

    林洋目前正在读大三,攻新闻专业。毕业后做一名“走遍天下”的“无冕之王”是她最大的理想!

    阚海对于林素英和徐炳松此时的谈话并没有在意,而他此刻心里一直想的是今晚“逃学”的事——今晚,他本该去史春燕那里才是,然而,由于他内心的徘徨,他便“逃学”了。他想把这个“傍徨”告诉自己最信赖的两位老师,这也是他今晚来徐炳松家里的主要目的。但是,腼腆的性格让他迟迟没把事情说出来。他同时也知道:此事,今晚非得对两位老师诉说不可!

    “你哥哥又升一格了!”

    见阚海这会儿在一旁低头不语,徐炳松转过头来对他说道。

    “是吗?升为啥子啦?”

    阚海早就察觉林素英和徐炳松两人对哥哥阚尚杰不是很感兴趣,因此,一般情况下,他从不在两位老师面前提起尚杰的事情。但今天是徐炳松主动提出的。

    “县委办副主任。”

    “就我晓得,他们办公室已经有三位副主任了。”

    “李副主任年龄大了嘛,听说可能要退休了。”

    徐炳松冲阚海淡淡一笑,并补充说:

    “尚杰——很不错,很得史立成赏识的。”

    阚海当然不知晓徐炳松话中有话,只当是他在夸奖尚杰呢。于是,他客气地说道:

    “要不是徐老师和林老师经常对他的关心和指教,尚杰哪有今天嘞。”

    “哪能这样讲呢,这是尚杰他自己创造的。他人那么精干,头脑也灵活。”林素英C嘴说道。

    “对你们两位老师我说句实话,我觉得我不适合于进党政机关。”听徐炳松谈及尚杰的事,阚海结合到自己自从参加工作以来的前一段时间所经历和感受的一切,突然发生了感慨。

    “你是指自己专业不对口?”徐炳松哈哈笑道。

    “刚进机关,是这么样的。就象你林老师,她原来是英语专业的,现在不也改行教数学了吗?实际工作就是这样的。”徐炳松喝了口茶水,象当年给阚海他们讲课一般,说道:

    “不过也是,我们的教育体制也早该改革了。学非所用,所用非学,人才资源浪费太严重。你想,就一个大学毕业生来说,一个学生要从小学读到大学毕业,国家和个人要拿出多少钱?毕业了,分配到工作岗位,专业不对口时又得重新学习。大学生们学的专业知识多数被荒弃,这种专业知识的荒废,实际上就是资源浪费呀!”

    “我们班的同学只有少部分才分去了司法机关,有的干脆考律师去了。象我这样,进党政机关的没有几个!”

    “没关系嘛,你也可以去考个律师资格,这跟你现在的工作不冲突,同时,也为你以后多留一条路子嘛。”

    “律师?现在的律师又啥子地位哟,你以为象那些西方国家么?”林素英C话说道。

    “不要只看现在嘛,社会在发展,我们国家的司法体制也在改变。就拿我们现在的经济来说,我们现在提倡的是计划经济不是商品经济,往以后走,商品经济将越来越发达,商品经济实际就是市场经济,而市场经济就是靠法律起标杆作用,实质就是法制经济。到那个时候,党政领导干部不懂法律是不行的。那时候,法律人才就吃香了。做人嘛,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呀。”

    “徐老师对我们国家的社会经济研究得太深刻了!”听得糊里糊涂的阚海很笨屈地恭维道。

    “不是我研究的,社会发展的趋势就是这么的,你们学政治经济课时,不就是这么讲的么?”

    “是的,是的。”

    嘴上这么回答,其实阚海心里明白:大学时,他根本就没认真学习过政治经济学。何况当时他们系并没有把这门课作为要考试的主科目,是选修课。选修选修,他和班上的好些同学一样,既不选也没修。此刻,他才知道为何许多伟人都要博览全书了。

    徐炳松起身去了卫生间……

    “林老师,我自己有点私事想请您和徐老师给我指点指点。”徐炳松不在旁边,阚海硬起头皮对林素英说道。

    见阚海紧张得满脸通红,林素英笑着说道:

    “啥子事,这么严肃的?”

    “尚杰和嫂子帮我介绍了个对象。”

    “我还以为是啥子事,看你这么紧张的。对的嘛,给你介绍对象是好事舍,见过面了吗?在哪个单位工作?”

    “见过面了,她在县卫生防疫站上班。”

    “不错呀,防疫站可是个好单位哟。你现在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婚姻恋爱是接着就要考虑的大事,尚杰他们介绍的,一定可以。嗯,怎么不带来我和徐老师看看,我们也认识一下嘛,不好意思?”

    阚海微笑着的脸涨得通红,他的头埋得更低了,嗡声嗡气地说:“是——是——史书记家的史春燕!”

    “你说是史立成的女儿?”

    “嗯。”

    “这样的么?”林素英蹙了蹙眉头说:

    “燕儿!?”

    这时,徐炳松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老徐,我们该恭喜阚海哦,他谈恋爱了。”

    “哦,谈恋爱了?脸红啥子,人都要经历这阶段的嘛,人生大事,一定要抓住机会哟。”

    “你猜是谁?”

    “我猜?这全县城那么多姑娘,我能猜么?”

    “史立成的闰女!”

    “真的?!哦,条件——蛮好的嘛……”

    阚海看得出,两位老师现在的笑容,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自然了。或许他们知道她的情况?肯定知道?

    “我——我现在很矛盾,我真的需要林老师和徐老师帮我出主意!”

    徐炳松和林素英惊奇地盯着阚海,见他那么率真地样子,他们对视了一番,然后,林素英说道:

    “你说的是燕儿吧?我和你徐老师当然早就认识,不过,真的是尚杰介绍的?”

    “嗯。”

    “那你哥和嫂没跟你说过——春燕儿她——她的腿不方便?”

    阚海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这两位老师早就知道史春燕的问题了。可是,他回答说:

    “当初他们介绍时没有说,我是后来跟她出去走时才发现的。但我一直不敢确定,起初我还当她是脚走痛了呢。”

    沉默良久,林素英说:

    “她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

    “我们怎么给你拿主意呢?这事得要由自己决定,因为婚姻大事是自己一辈子的事,我们在这事情上代替不了你。不过,我认为身份缺陷是另外一回事,关键是你们两的爱好、兴趣世界观等是否彼此相投,双方能不能产生感情,这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

    徐炳松诚恳地对阚海说。

    “我们一起耍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我总觉得跟她呆在一起,是一件很烦恼的事。这倒不仅仅是身体缺陷,我认为她的性格太——太孤傲了,目空一切,有时候让人难以容忍。两个人走在一起,完全没有恋爱的感觉,我觉得——觉得只有恐惧,只有提心吊胆……”

    “这么严重?”徐炳松忍不住笑了起来。

    “总之,所谓恋爱自由,也就是你们双方各都可以选择:她可以选择你,你也可以选择她!这也没有啥子好说的,觉得可以就谈,觉得完全没感觉,也不要勉强谈。”

    “是的,是的,老师说得对,我担心,我根本不想再跟她见面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自己再仔细考虑一下。如果真觉得不行,不妨先给你哥嫂直接说出来。让他们去处理。或者实在不行,也可跟史春燕明确说,相信现在的年轻人都会想得开的。切忌模棱两可的,而且,时间不能拖。这些事情,越果断些越好,时间拖长了,对双方都可能伤害得越深。”

    这时候,客厅的屋门被打开了,一位身披米黄色长尼绒大衣的姑娘走进屋来——林洋回家来了。

    她先是向阚海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然后,便笑呵呵地对徐炳松和林素英说道:

    “爸、妈,你们猜我今天见到谁啦?”

    “见到谁啦,你不是去文雯家玩去了吗?”林素英回答说。

    林洋正欲撒娇坐到母亲的怀里去,却忽然想起屋子里除了自己的父、母外,沙发上还坐着位面孔陌生却又似乎曾经在啥子地方见过的男青年。于是,他突然间收敛了许多笑容,在一边解下颈上雪白围巾的同时,她不自觉地悄悄而且是快速地瞥了阚海一眼,但终于没有“放肆”地坐进母亲的怀里去。

    “是呀,我在她们家里见到您们的老朋友,麦文雯的舅舅张伯伯了!”

    林洋一边在跟父母说话,一边下意识想:这位坐在自己家沙发上男青年,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始终想不起来了,他好腼腆哟……

    “哦,是张恩远么?”徐炳松笑了起来。

    张恩远是徐炳松、林素英他们还在三溪中学教书时的同事。当时,他们两家是邻居,大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特别是在七三年,徐炳松因为家庭成份不好,随时被弄到偏远的乡村桃石挖土时,那时候洋洋还不足一周岁,多亏了张恩远及其妻子的关照,洋洋的生长发育才没有受到影响。张恩远在学校里是教语文的,熊写一手好书法——隶书。他的文章也写得好,其作品还多次在省、市的一些报刊上发表。现在早已退休多年。

    阚海进三溪中学时,张恩远已经退休了,因此,他对张恩远个个名字不熟悉。

    “你怎么不叫张伯伯过来耍呢?好多年没见过面了,真想好好聊聊!”徐炳松问道。同时,他发现在他们一家人叙话的时候,阚海在一旁很尴尬,不等林洋回答,便接着向女儿林洋介绍说:

    “这是阚海,是今年从省城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我们县工商局的。也是我和你妈原来在三溪镇中学教过的学生。学习上,你要多向他请教哟。”

    自从林洋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起,阚海的心就在“砰!砰!”乱跳。他被她那美丽的倩影和温柔的声音震惊了。他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偏僻的贫穷的小县城里,居然能见到个如此美丽纯真的女孩子!当林洋跟徐炳松、林素英说话的时候,他才知道:她是他们的女儿洋洋——就是自己在三溪中学读书的那个时候,在徐炳松他们家里成天活崩乱跳的、象个洋娃娃似的他们的独生女儿洋洋?现在,居然变成个大姑娘了,而且,是这么的漂亮、清纯、活鲜鲜的大姑娘!

    当徐炳松开始把阚海向林洋作介绍的时候,他竟然满脸通红、浑身燥热,连看也不敢看林洋一眼。

    “你好,你就是洋——林洋?!啊,这么——这么大了!?”

    阚海一时间紧张得有些缓不气来,说起话来语无伦次,毫不得体。他差点叫她的小名“洋洋”了!

    “你好!”

    见阚海这般表现,林洋差点笑出了声。但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果是笑出声的话,肯定是不礼貌的。于是,她一边用洁白的手指捂着嘴,一边很礼貌地问候道。当她见阚海终于抬起头来看自己时,便大大方方地说道:

    “哦,我想起来了,你曾经在三溪中学读书时,我妈教你们的英语课?”

    “嗯,要不是林老师教我的英语,恐怕我根本上就考不上大学呢。”阚海稍微放松了些,说话也能有连贯性了。

    “英语是主考科目,如果不是林老师,我高考时英语绝对考不上84分,肯定是考不上大学了!”

    “你也太赞美我了。”林素英笑着C话道。

    “这是你自己刻苦努力的结果,如果不是我教的英语,你那么刻苦的,换作其他老师教你,你还不是一样能考好。”

    “是呀!”林洋抱着母亲林素英的肩膀摇了摇。

    “我记得那时候,如果我不好好做作业,妈就常常把你作为我的榜样,说啥子你不但白天上课时非常努力用功,连晚上同学们全部都睡了觉之后,你还要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学生厕所门前的路灯下看书学习呢,是真的吧?”

    阚海见林洋提起自己读高中时的往事,不好意思起来。特别又是这么漂亮的姑娘夸自己,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谦虚地说些啥子。

    “看你洋洋,那怎么会不是真的?”徐炳松笑着说道。

    “当时,全校都传开了,那是值夜班的教师‘逮住’的,还不只一次、两次呢。看看你,一回家就只知道在爸、妈面前撒野撒娇。”

    “那又怎样?我是你们夫妻俩的——宝贝女儿嘛!”林洋故意撒起娇来,随及又“咯咯”地笑了。

    她明亮的双目再次飞快地扫了阚海一眼。

    “都是因为我脑子太笨,别的同学在上课时听一遍就学懂了,而我却不能,所以说,没办法,就只好开夜车了。我至今还记得那时林老师对我们讲的‘笨鸟先飞’的故事。”

    “你也别太谦虚了,你并不是脑子比别的同学笨,如果是笨,他还考得上名牌大学?是你的求知欲比别的同学都强,不满足于课堂上讲的知识嘛。”林素英边说边拍了拍林洋放在她肩上的手。

    “要是你读书有阚海一半的自觉、刻苦,你妈也不会象现在这么老!”

    说完,林素英轻轻推了推林洋。

    “去,去,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象个小孩子似的在妈的怀里撒娇!”

    “哼!”林洋噘起小嘴。

    “当着客人的面数落我,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是抱养来的还是你两捡的?”

    假装了片刻,却又笑起来了……

    “你要找的书,借到了吗?”徐炳松从沙发上站起来要去倒开水。

    “如果没借到,明天我问问办公室的小杨,他在师专时是学中文专业的。”

    “唉,我们县城的图书馆也是,有名而无实嘛。上午,我跟文雯去找了老半天,除了有一些国内的古诗古词的和五、六十年代的一些文学作品外,外国名著一本都没有。书店里就更不用说了。《桔檀伽俐》是秦戈尔的最重要、最著名的一本诗集,这是他之所以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呢。”

    突然听林洋说起秦戈尔,阚海忽然来了精神——虽然,在读大学时他学的是法律专业,但是,他对文学艺术却十分喜爱,特别是散文和诗歌。他还曾经是校刊的一名成员呢,而且,他课外也写诗,有些诗还在刊物上发表过。秦戈尔是他最崇拜的大诗人之一,阚海很欣赏他的那广博的如宗教般的爱人类的精神。并且在学校时,他省吃俭用,从每月家里给的微薄的生活费中节约点钱,购买了他的几部诗集,其中就包括刚才林洋说的《桔檀伽俐》;另外,他还买了歌德的《浮土德》上、下集,《普希金诗集》,但丁的《神曲》三部,拜伦的《唐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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