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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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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石匠充当了巫祝的角色,手持神杖,主持仪式的进程。么虎在他身后寸步不离,手里托着一盏形状怪异有着七色火苗的灯。

    祭奠五帝、百神、古蜀先王完毕,铁锤将军面对石棺开始宣读一篇长长的祭文,为迟迟不来的战争祈祷。每到一段的结尾,众将便一同附和,鼓手在此时击鼓。石匠把神杖放到了祭台上,悄悄地退到了一旁。

    众将神情激昂,如同中了魔一样,双目外突,耳翼鼓动,向外翻张,面色绛红,双唇紧闭,和铜人的相貌渐趋一致。

    在火光中,众将散发,提锤起舞。

    铁锤将军又朗诵了一个段落。众将完全沉浸在祭文所描绘的景象之中,浑身抖动,须发直立,眼球闪闪发亮,里面似有电光。仿佛列位蜀王依然在世,正和他们同舞。铁锤将军泪流满面,扶锤而拜,众将一同拜倒在地。铁锤将军哽咽,半晌不能言语,再开口时,声音大变,无法连续。众将垂颈嚼发,泣不成声。铁锤军叩首不已,众将齐刷刷一同叩首,如同千百个铁锤同时砸在地上,地和蜀王宫里的先人在颤抖。铁锤将军向前匍匐,直至古蜀王蚕丛的雕像面前,长拜于地。众将无不慷慨涕泣,有的开始用铁锤向自己的胸口猛砸,砰然有声。士卒们一同舞锤呐喊,状态已近痴迷。蜀王宫内,铁锤将军率领众将开始了祭祀的另一个程序:为古蜀王招魂。

    祭祀(4)

    我在一旁看着,完全被他们发自内心的声音所感动,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和妩媛婆婆在抽泣,她们相互搀扶着,勉强才能站立。

    眼泪是和着鼓声震落的,如同疾风中浮萍上的露珠。我看见它们从我的胸前滚过,有的消失在衣缝之间,有的掉在地上,隐没在褐色的石头里。鼓声越来越密,我的泪珠也越来越多。它们充满了衣服的所有缝隙,再也无处可藏,统统散落到地上。一会儿工夫,地上也容不下许多,有几滴被推出来,沿着甬道向前方滚去。

    我以手掩面,一路小跑离开了蜀王宫。和妩媛婆婆已经瘫软,望着那些石像疯狂哭泣。

    那些泪滴珍珠一样在脚下滚动,速度极快,还不时跳跃着,我就是赶不上。这时,我才看清它们原来是在追赶石匠。他就在前方不远处,身上还披着祭祀时的袍子,那袍子的下摆张得很开,铺满了整个通道,通道内弥漫着它带起的烟尘。我的眼泪在烟尘中飞舞,闪着夺目的光芒。

    这时我听见前方有个女声在呼唤:

    〃来吧,来吧,来看看我吧!〃

    我既惊讶又狂喜,因为那完全是我自己的声音!

    袍子在飞,我也在飞。另一个我的声音灌满了我的耳鼓,它清澈明亮,充满女人甜美的柔情:

    〃来吧,来吧,来看看你自己!〃

    在袍子飘入石门的瞬间,我也跳了进来。石门关闭,将我的眼泪统统挡在了外面,所有的声音也都关在了外面,包括鼓声。室内安静极了,D顶的水珠沿着冰挂偶尔滴入潭中,清晰可闻。

    石匠说:

    〃闭上眼睛。〃

    我没有听他的话,急切地四下张望。潭上的冰已经合拢,只有南面的一块井口大小的地方往外冒着青气,潭水仿佛更黑了。对岸水苍玉所在的地方被一块巨幅的草挂遮盖着。虽是深冬,那草仍是墨绿色的,一个美人的身影掩映在后面,倏地又不见了。只剩下黑色的崖壁,Y生的千年蕨类宽大的叶片在那里浓密地伸展。

    石匠命令道:

    〃闭上眼睛,公主。〃

    我仍然没有照办。石匠生气了,折了一段藤条说:

    〃只有我才能找到她,伸出手来,我领你去。〃

    我伸出了手,石匠用藤条在我手上打了一下。他用的力气不大,但打在我的手心依然很痛。以前都是我打别人,从来没人打过我。

    我叫了一声,刚想与他理论,却听见他说:

    〃再不听我的命令就掌手!〃

    他说罢就将藤条的一端放入我的手中:

    〃闭上眼睛,跟我走,冰面很滑,抓紧些。〃

    不知怎么,我变得十分听话,抓紧了藤条,被他牵着向前走去。冰面的确很滑,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那藤条突然离开了我的手,挡在我的腰际。我站稳了,藤条又返回我的手中。

    〃抓紧,小心脚步。〃

    〃是,将军,我抓紧了,脚步小心了。〃

    那段路不长,我感觉上却走了很久很久。本来是直线,却似乎绕了很多弯。又经过了一段土路,脚下有很多细小的碎石,然后我们站定了。我偷偷地睁开了眼睛,一片翠绿的叶片挡住了我的视线。那叶子正被石匠抓着,我一把推开了那片叶子,与此同时石匠扯去了那块厚重的草挂。

    眼前一片灼白。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整个身体都好像要被它震碎了。我赶紧闭上眼睛,从石匠手里拿过那片叶子挡在面前。石匠拖着草挂退到了我身后,如同一股青烟隐遁在黑暗中。

    但他的声音却留在了我的耳边:

    〃看吧,看看你自己吧!〃

    我双眼闭得紧紧的,不敢看,连叶子也不敢看。

    石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把叶子移开,她在看你呢!〃

    叶子在抖。

    想动,但手不听使唤。我用左手抓住了拿着叶子的右手的手腕,那片叶子这才在我眼前静止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下至上慢慢地托起手臂。

    映入我眼帘的第一幅图景是一双女子的L足。它们踏在一块颜色稍深的玉石上,有股溪流缓缓地从左足的一侧流过。那十个脚趾仿佛受了水花的惊扰,在轻盈地跳动。再看时又安静了,伫立在那里,稳定而有力。

    我定了定神,继续往上看。

    她的小腿可真是修长,一条站得笔直,另一条略微弯曲。在大腿与小腿的结合部的双膝,过渡平滑,呈现出优美的曲线。透过它,我甚至能看见皮肤下面的血管和筋络。

    那片薄薄的叶子此时仿佛有了千斤的重量,每往上移一寸都十分艰难。

    我看见了她圆润的大腿。

    手停住了,我不敢再向上看。

    这时我的右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迅速地上移。我紧闭双眼,双手拼尽全力与那只手争夺。

    石匠的声音紧贴着我耳畔响起:

    〃别怕!〃

    他单手向上推,我双手向下拉。

    我的音调都变了:

    〃慢,慢!〃

    他不再和我角力,随着我的节奏慢慢地向下。

    我看见了她的面庞。我看见了她的脖颈。我看见了她的肩膀。我看见了她的锁骨。我看见了她的两臂。我看见了她的双R。我看见了她的小腹。我看见了仍是处女时的自己!

    祭祀(5)

    那脸,像杜鹃,又像嫘祖。那目光,恬静,隽永,好像来自天国。那肩膀,迎着溪流,抖动着,合拢着,舒展着。那双手,一只举在半空,似要梳理长发;一只作弹奏状,但前面并没有琴,食指和拇指的指尖衔着一根花J。花J低垂着,上面有两片叶子,一朵刚刚开放的野花就搭在胯与臀之间。她的胸部,由于手臂一个上举一个下垂而呈现不同的形状。但都是那么丰满,洁白,宛如枝条上两个成熟的桃子在随风跃动。小溪在她的一个茹头上稍作停留就向她平坦的小腹上聚集,在深深的脐窝打了一个漩儿,便流到殷实的耻丘之上,最终在那朵野花处绽放开来。

    由于天气寒冷,凡是水流经过的地方都结了薄冰,刚刚到来的溪水就在冰上流淌。整个雕像斜肩带背如同穿了一层白云作的羽衣,飘飘若仙。

    体内的月在向上飞升,我双腿发软,已经无法站立,是他从后面拥住了我。月像流星一样下沉,我马上就要窒息了。在最后一口气息泯灭之前,我把脸扭向一侧,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他问:

    〃像吗?〃

    我一下子挣脱了他,飞也似的跑到雕像的一侧。溪水溅在我的头上,我透过眼前的水雾,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开始除衣。

    罗裳的带子很多,我的手被绞了一下。绣绔此时变得很紧,我听到了绸缎撕裂的声音。我体内的月拨打着挡在面前的云,想要挣脱,想要飞出,想要遨游。光,皎洁得胜过把世间千百年来每一夜的月光都汇集起来的光,将他的脸照得如同潭水一般在我面前抖动起来。

    我对他说:

    〃像吗?〃

    我的头发湿了,我的脸湿了,我的肩湿了,我的胸湿了,我的小腹湿了,我的心也湿了。那条小溪此时仿佛在我心里流动,淙淙潺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就是不知道它将流向何方!只是不要停,不要停!流吧,流吧,尽情地流吧!

    我见了他的目光中的火,那火把我身上的溪水点燃了。我宛如置身火里,呼吸又立时困难。我冲他喊道:

    〃像吗?〃

    他没有回答。一只手伸着,踟躇不前。那片叶子从他手中脱落,在空中飘着,摇摇荡荡地飞到潭里去了。他在我和雕像面前跪了下来,我的双腿在发抖。为了避免跌倒,我伸手挽住了雕像的手臂。我和雕像并肩站立,同样的高度,不同的质地。我们一道注视着他,不同的身姿,同样的炫目。

    他像一尊雕像一样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两腮各有一道小溪般的泪水汩汩而下。我听见了他的心跳,我也听见了身边雕像的心跳,雕像和我一同向他开口说话:

    〃像吗?〃

    他双唇翕合,但并没有一丝声音。他垂下了头,发出一声叹息。突然,他闪电一般起身向远处奔去,旋即又出现在我们面前,手里多了一个铁锤。他大吼一声,举锤向我身边的雕像砸来。我奋不顾身地迎上去,将他死死抱住。

    他的锤停在半空。

    我疯狂地吻他,直到他完全安静下来。他的泪很烫,像流动的青铜Y体。他用袍子将我裹紧了,长时间地抱着我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他哽咽的声音从袍子里面传来:

    〃她怎能和你相比!〃

    〃将军何出此言?〃

    〃我只雕出了轮廓,和你同列,她羞愧难当。〃

    〃已经够好了。〃

    〃不,我要再雕一尊,我要雕出真正的你。〃

    〃摸我,你会雕得更好。〃

    他隔着袍子,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我感受到了他手指上肌肤的柔性和骨头的硬度。我沉浸在一种难以言状的美妙之中,身体靠在他结实而宽阔的胸膛上。蓦地,我推开了他,撩开了袍子,将身体完全置于他的目光之下。

    我的语调格外从容:

    〃不要隔着袍子!〃

    他围着我转了三圈儿。一只手伸过来,眼看触到我了却猛然收回去,直挺挺地摆在身后。持锤的那只手将锤伸过来,在我身上滚动。我一惊,感到从锤头传导过来的阵阵凉意。他用锤抚摸着我,持锤的手没有一丝抖动,那锤或进或退,或紧或慢,俨然是他手臂的延伸。从他的神情上看,他仿佛已经直接摸到了我的肌肤。当锤头触到我的茹房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忍受。我双手抓住了锤,将他拉近了,同时握住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两个字从我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

    〃用手。〃

    他往后拽,他的手和喉结都在抖。

    我上前一步,与他近在咫尺,*视着他的眼睛说:

    〃我要让你用手!〃

    锤子落到地上,将袍子的一角砸出了一道口子。他俯身拾起衣角,从裂处扯下一条布蒙在自己的眼睛上,然后再次在我的膝前跪了下来,手在我的大腿上开始游动。我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段骨节都在颤栗,都在歌唱,都在怒放。在他的手指,在他的手心,在他的臂弯,到处都逃遁着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

    我又快不能呼吸了。

    我的月在枝头滑落,他的唇印在了我的唇上,他把我的月接住了,他的呼吸成了我的呼吸。我看见他眼睛里的苍穹有无数的繁星在闪烁,我的一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他用袍子将我裹紧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手在袍子里边。我们紧紧拥抱着,渐渐融为一体。一切都停止了,这个世界安静而美丽。

    祭祀(6)

    就在这时,青琴破门而入,大声嚷道:

    〃古蜀王显灵了!古蜀王显灵了!〃

    石窟之外,鼓声大作,众军士的呼喝声震天动地。这些声响一股脑儿地涌进石窟内,每个角落都立时充满了它们的咆哮:

    天蚕纵目兮,

    烛照千里!

    夔龙高卷兮,

    承扬武威!

    守城三星兮,

    迎敌梦里!

    旦暮C演兮,

    光Y何速!

    北风鼓荡兮,

    劲敌速来!

    怀仇奋勇兮,

    巫峰在越!

    首慕前兮,

    神鬼相向!

    铁锤系命兮,

    成我功名!

    我蜷缩在袍子里,吓得不敢出气。石匠听见了喊声回头望去,由于眼睛蒙着布什么也没看见。他挪动了一下身子,不小心碰翻了立在脚边的铁锤。

    我们都听见了铁锤滚动的声音。

    青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虽然没有看出我是L体,却看见了石壁上的雕像和我身体从袍子里S出的光。他怔怔地立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冲石匠磕了一个头,突然觉得不对,急忙转身冲着我们相反的方向磕了一个头,然后喝醉酒了一般向大殿跑去。

    他的声音在通道内四处回荡:

    〃古蜀王显灵了!〃

    〃古蜀王显灵了!〃

    〃古蜀王显灵了!〃

    第五部分

    自从祭祀以后,我的心境起了变化。我的心里已经长草,再大的雪也无法将其覆盖。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我的雕像和为我雕像的石匠,思恋和焦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我到底是在为谁思恋,我到底是在为谁焦渴?是雕像,是石匠,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我不知道对哪个更多些,我恨不得就住在石窟里,从此不再上城。

    舞姬(1)

    又一场大雪,整个山林都被染成了白色。

    自从祭祀以后,我的心境起了变化。我的心里已经长草,再大的雪也无法将其覆盖。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我的雕像和为我雕像的石匠,思恋和焦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我到底是在为谁思恋,我到底是在为谁焦渴?是雕像,是石匠,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我不知道对哪个更多些,我恨不得就住在石窟里,从此不再上城。

    山川寂寥,鹅毛般大雪漫天飞舞。雪来了,敌人还不来。铁锤将军依旧在校场上C练,日复一日。今年没指望,只好期盼来年。日子就在这样的轮回中度过。城池依旧,但守城人的年华却在老去。年年祈祷,年年飞雪,敌人年年无影,一同无影的还有那场铸造生命辉煌的战争。

    城里的石头可以等待,手中的锤可以等待,可城上人的年华不可等待。

    这样的近乎绝望的重复怎不让人慷慨涕泣!

    铁锤将军坚信敌人会来,他相信他这次的祈祷定能灵验。他说他从飞雪中听见了马蹄的声音。铁锤黑星等人也一连几天在城上竖起了耳朵,但他们只听见了雪落,一切都和往年一样。

    铁锤将军整夜在城上逡巡,他感觉敌人会在晚上发动袭击。一天午夜,他把梦中的诸将叫起来,在敌楼上用他发明的远听筒……一节一边口大一边口小竹管……让众人去听。

    他说:

    〃你们听,多么多的人马,多么快的脚步!〃

    众将一一接过竹管,可他们只听见了风在吟鸣。

    第二天清晨,我在城上见到铁锤将军,忽然发现他老了许多。我想把一团雪花从他胡须上扫落,却怎么也扫不落。

    他的那缕胡须已经白了。

    人从出生后每天都在死,记忆也如此。和敌人相比,岁月更残忍;和岁月相比,所有的锤都轻。在岁月的重击下,人的每一天都在被雕塑,最终成为什么样子,只有岁月知道。铁锤将军老了,我想我也老了。虽然还没有从我的脸上显露出来,但肯定有的部分已经老了。那些过往的时光已化作记忆,而记忆又是何等脆弱的东西。人未死,已模糊,人一死,便消失。

    的《三星城纪事》没有了。

    我的那些画像没有了。

    过去的我没有了。

    我的年华随军士们一同老去了。我若在多年以后死了,谁还会记住青春时的我?敌人来也罢,不来也罢,百年之后,谁还会知道我曾远嫁于此?谁还会知道我此时的容颜?

    我需要雕像。

    我需要比骨头还硬的雕像。

    我需要经得住岁月与火的洗礼的雕像。

    只有雕像,才能让青春永驻,才能让身体不朽,才能让后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才能在世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名和名字后面那个生命的永恒印记。既然选择了与众不同,就不要怕离经叛道。为此,我在所不惜。

    我只在三星城住了一年,这没人会相信。因为一尊雕像就需要一年、两年甚至三年才可完成,而且并不是每件都能最终完工,大量的中途就已废弃,有的眼看大功告成,却因一锤失当,功亏一篑。以此推算,最少需要十年之久。但是听我说,我只在城上住了一年,后来所编纂的《三星城年表》可以作证。

    三星城是静止的,三星城四周的山川是静止的,可城上的人和城下的人的心却在狂奔。我们都明确地设定了自己生命的目标,我们都竭尽全力地奔向终点。

    铁锤将军已经完全放弃了床笫之欢,他的精力不容任何散失。他每天晚上都在城上行走,往往一直走到天亮,整夜发出狮子般的哀鸣。山谷里的锤声和雪线一样密集,好像天上的那些雪花都是它震落下来的。偌大的将军府一片白,空空荡荡,我望着落雪,想像着石匠的每一锤,想像着我的雕像在他每一锤后的变化。

    长猿狼和他的侍卫忠诚地在内府门口守候,但却无法阻止我去山谷的脚步。入夜,一个我已经睡了,另一个我却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从窗子竖下长长的绳索,爬出狭窄的窗口,沿着百余尺高的城墙顺着绳索悄然落下。然后就像山中的一片叶子,飘过封冻的河床和数不清的小山,猫一样溜进山谷中的那个雕塑我生命的石窟。

    第一次从窗子爬出的时候,从上向下望,平日里巍峨的城墙在黑夜里似乎一下子又高出千仞。脚踩在城墙的石头上,冰彻刺骨。绳索不好控制,我像荡秋千一样悠来悠去,想叫又不敢出声,此时若被守城的军士发现,准被乱箭S死;若是被铁锤将军逮住或绳子断了,也必定粉身碎骨。

    后来就熟练了,从窗子钻出时,我的身体如同泥鳅一样灵活。从绳索上下落,比燕子还要轻盈。我的心不再惴惴不安,冷静,迅捷。午夜下城,晨明前入城。同样的路径,同样的脚步,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我白天睡觉,人们都说我的病没好。有人说除了上次的病以外,我还得了思乡病,一个公主落到这样偏僻的边城,时间久了,肯定生思乡病。铁锤将军在凛冽的寒风里赤膊C练,身上白气升腾。人们都觉得他快疯了,我看也是,如果敌人今冬不来,他准疯。石匠在他的D里昼夜和石头交战,锤声压过了风的呜咽。人们都说他着魔了,可没人知道他着的是什么魔。我则是他们的症状一应俱全,既病又疯,疯而且魔。除了雕像,生命已再无意义。

    舞姬(2)

    铁锤将军,石匠和我,是一个点上的三条线,分别奔向了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而中间的那个结,则越拉越紧。

    这天浴罢,我从潭水中走出,肌肤如蜀锦般光滑,身上的水珠簌簌而下,一滴也不剩。不用任何擦拭,我的身体已干。那轮月还在我体内,而且更加夺目。我的倒影映在潭中,我突然发现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纯美娇艳。以前我也偷偷地观察过自己的L体,但都限于局部,这么近距离地全身凝视还是第一次。我的身材比母后还要颀长,胸脯比母后还要丰满,无论我怎样弯曲都白皙透明,从头到脚饱绽得没有一丝褶皱。世间女人的身体都有褶皱,但我没有,无论做出什么姿势,都没有,每一部分都是平滑过渡,天生就是一尊无与伦比的雕像。我惊诧于眼前的发现,好像找到了一个丢失已久的自己。

    自从祭祀那天以来,石匠已经多次抚摸过我的身体,无论是用锤还是用手,我都感到战栗。他从来没有单独使用他的手,他总是锤手并用,同样小心翼翼,同样温柔如水,但那交替中的一冷一热总是让我陷入兴奋和惊恐筑成的狭长通道里,就像我第一次来到石窟时一样奔跑不停,跑在一个无休止的梦中。

    他的身体总是浸满汗水,热气蒸蒸,如同裹在雾中。D窟内粉尘飞扬,他不时地停下来注视着我,但在这样的光线下他的目光让我看不清。J鸣时分,漫长的雕凿过后他一头扎到潭中,咕咚咕咚地喝水,好像在太阳里烧烤三个月急着去河渭解渴的夸父,顷刻间要把潭水饮干。当他从潭水中出来,准备提锤继续雕凿时发现锤已不见。我躺在青石上,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他的锤。锤很热,像个婴儿睡在我臂弯里,在娇梦中吸吮着我的茹房。他的手搭在了我的手上,去取我怀里的锤,我将身体翻转,把锤压在了身下。

    〃将军,你就一把锤吗?〃

    他靠在青石上,双手捂在头上。我霍地坐起,从后面抱住了他。我听见了他的心跳,像雷神的脚步从远处走来,我吻着他的背和脖颈,将胸口紧紧贴着他的脊背,如同靠在一处山梁上。他又流汗了,比刚才舞锤时还多的汗,它们瀑布一样在我们身体之间流下,我的双R如同一对逐浪的鸥鹭,给它们激荡得不安地惊飞起来。

    我的唇衔住了他的耳朵,手摸着他磐石般的胸,蛇行而下。

    他一把推开了我,跪倒在地,哭泣道:

    〃先祖啊,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再一次抱住他。

    他拨开我的手,一指石窟的门说:

    〃众神还有你的先祖都在外边看着!我们都已经来到迷津的边缘,止步吧!〃

    我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咬着,他一动不动,任凭我咬。他拒绝我,我有什么资格!我已不是待嫁的月瑶,我是别人的妇人,铁锤将军夫人!他锤下的雕像可以是处女,而我不是!

    他的声音在我头上传来:

    〃我是石匠,我只是石匠!〃

    既然他不喜欢我的身体,那么为何甘愿放弃众神只为我雕像?每一天,每一次,那透过粉尘浓雾的眼神为何如此热烈?抚摸我肌肤的手指为何颤抖不停?他拒绝我,他也在拒绝他自己!他的拒绝是为了成全,成全我,也成全他,更成全他死去的妻子杜鹃和我那还在风雪中备战的夫君!

    我松开了口:

    〃好,止步吧!〃

    说完,我就去咬自己,被他箍了个结实。他为什么要拦着我,既然已经不完整,又何必在乎多一处伤口!夫君,我的夫君,是谁本该成为我的夫君?是谁才是真正的铁锤将军?我是别人的妇人不是我的错,我不能像雕像那样以洁白的处女之身站在他面前不是我的错!我要把我的身上咬满疤痕,我再也不要雕像了!不仅不要,我要把已雕好的那两尊也全部砸烂!我去够青石上的锤,却不能动,在他密不透风的包裹中,我泪如雨下。

    石窟里已经有了六尊我的雕像。第一尊,就是祭祀时见到的那个,他认为不好。用他的话说是,只雕出我的轮廓,未雕出我的形态。第二尊,他也说不好。他说虽雕出了我的形态,但没雕出我的风韵。第三尊,他仍说不好。他说虽雕出了我的风韵,但没雕出性格。第四尊,他还是说不好。他说虽雕出了我的性格,但没雕出我的出身。第五尊,他说好。他说雕出了我的出身,可没雕出我的夙愿。好是好,还可以更好。第六尊,他说很好。他说这尊雕出了我的夙愿,只是仍旧感觉缺点什么,所以不是最好。

    锤声在我的泪水中继续。

    他说,下一尊将集合以前那六尊所有的品性,那将是最好的,完美无瑕,无可挑剔。她将是我的再生。既不多一锤,也不少一锤。神将我造成什么样子,那尊雕像便会是什么样子。

    我期待着,在哭泣中诚惶诚恐地期待着。

    以往三星城的冬天都很短,但今年不同,一场接一场的雪下个不停。三星城的历史上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雪,百余年来,这么漫长而寒冷的冬天还是第一次。

    大雪一层覆盖一层,白茫茫漫无天际。城上城下,昨天的脚印已经没有了。他们是否真的走过?雪这样白,一夜过后天地又变为处子。天地可以自我更新,人焉能如此?别人在你心中的脚印与你在别人心中的脚印靠什么雪才能覆盖?从处子变为妇人易,从妇人变为处子难。除了死而复生,世间还没有一种雪能够完成这种奇迹。

    舞姬(3)

    雪是另外一种土,雪中的脚印就像土上的人。

    生生死死,来去匆匆,在人世间有几人能长久地留下自己的足迹?

    这天,我和正倚在主城敌楼的围栏上对着雪后的山谷发呆,城下来了一支驼队。他们在城北大雪初霁的路上歌唱着走来,为首的人竟是安提诺。他手舞足蹈,一位年迈的老者在他的身边敲着一面手鼓。他们两人的身后,是七位身披斗篷头罩面纱的女子。那歌声正是从她们那儿发出来的,她们在骆驼上扭动着腰肢和肩膀,身上的金银饰物在阳光下闪着鱼鳞状的光点。

    城上的士卒认出了安提诺,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忘记了S下阻挡行人脚步的箭。

    〃安提诺,是安提诺,真是安提诺!〃

    〃安提诺回来啦,安提诺回来啦,安提诺带着女人回来啦!〃

    城上一片欢腾。

    安提诺在众人惊喜的目光中入城。他走在队伍最前面,不停地向城上挥手致意,神情就像一个凯旋的将军。那个老者低着头,专心致志地走路。七个女子左右顾盼,面纱后面长长的睫毛上下跳动,乌黑的眸子比她们头上的银片还要闪亮。她们的斗篷被门D里的风吹着,飘飘扬扬,在身后拖出很远。

    待他们来到城里,众将围上前去,七嘴八舌问询情况。

    铁锤黑星问安提诺:

    〃不是至少六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铁锤弦音说:

    〃看来骊罢国不远。〃

    铁锤搔耳问:

    〃你们国王对你带回去的东西满意与否?〃

    铁锤将军的义子问:

    〃这次回来还做小石人吗?〃

    我和也有很多话要问,安提诺答不过来。他讲我们的话本来就吃力,又这么多人同时问,他一时难以应对。铁锤黑星命人在第二城给他们腾出一间屋子,备好饭食。他们三天水米未进,此时一见食物便狼吞虎咽起来。过了一会儿,安提诺开口说话。

    据他讲,他根本就没有回到骊罢。他在归途中遇到了风暴,迷失了方向。干粮和水均已用尽,只好和他那些石膏小像一起躺在雪地里等死。昏迷了不知多少天,正好遇到这支从楼兰来的驼队,才被救活,跟着他们几经辗转,这才又回到了三星城。

    安提诺往嘴里扒了两口饭,接着讲述。他说,若不是他,他们也找不到三星城。他们的粮草也快用尽了,假如再找不到,也会变成雪中僵尸。他们本来十一个人,塔吉的老婆和儿子在暴风雪中和队伍失散,现在生死未知。还说,驼队的老者塔吉对他很好,已答应把大女儿许配给他。

    他搂着七个女子中年龄最长的一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她就是我将来的老婆丽娜。〃

    众人看得咂舌,丽娜推了他一把,坐到她父亲身边。安提诺一边快速地往嘴里填东西,一边指着其余的女子对众将说:

    〃这些全是塔吉的女儿,我把她们都带来了。〃

    众将望着那些美艳的女子,憨憨地笑了。安提诺补充说,远方山上那些军阵,把他们都吓坏了。那么多人,全身是雪,风一吹,人就在动。塔吉老头从骆驼上掉下来,腿摔瘸了。

    众将大笑。

    安提诺接着说:

    〃那些全是假的,这才是真的铁锤军。你们看看,可怕吗?〃

    七个女子格格地笑起来。

    塔吉专注于食物,只是偶尔冲众人点头,并不说话。那些女子肚子里有了食物,此时吃得已比较斯文,每一口都比较小。但她们不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安提诺筷子和手并用,吃得嘴内嘴外到处都是。

    安提诺说他再也不回什么骊罢国了,他要和他的老婆在一起,随塔吉一家四处流浪卖艺。

    铁锤将军当时不在城上,他独自闭守在存有古蜀王铜像的密室里卜策。

    卦相让他无比兴奋:

    脚步已近

    等他接到禀报来到第二城时,安提诺等人已经用完了饭食。

    铁锤将军威严地扫视了一眼众人。安提诺很兴奋,老者塔吉很木讷,七个女子很羞怯。铁锤将军没有说话,他把铁锤黑星叫到室外。

    〃谁让他们上城的?〃

    铁锤黑星答道:

    〃是我。〃

    然后又不解地问:

    〃有何不妥?〃

    铁锤将军说:

    〃卦上说,脚步已近,我想是敌人的脚步近了。〃

    铁锤黑星听罢,大笑不止。

    铁锤将军说:

    〃卦上是这么说的。〃

    铁锤黑星问:

    〃安提诺是敌人?那个老头是敌人?那几个女子是敌人?〃

    铁锤将军无语。

    铁锤黑星拍着他的肩膀说:

    〃我知道你心里所想。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盼,敌人的脚步近了,敌人的脚步近了!可敌人在哪儿?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将士们吃了多少苦,可敌人连影都没有,等真正的敌人来了再说吧!〃

    铁锤黑星用手一指北方白雪皑皑的群山说:

    〃你自己看看吧,敌人在哪里?〃

    铁锤将军双眉紧锁,看着那些绵延起伏的山峦,又掂了掂手中挂满霜花的铁锤。良久,他仰天长叹道:

    〃莫非这便是我们的命?〃

    铁锤黑星说:

    〃你已经着魔了。你着魔,大家着魔。你把铁锤军的弦绷得太紧了,大家需要松弛。〃

    舞姬(4)

    风停了。

    午后的阳光格外和煦,主城的校场暖融融的,仿佛回到了春天。铁锤军分部席地而坐,观看塔吉女儿们的表演。

    安提诺和塔吉敲着手鼓,七个女子载歌载舞。她们除去了头罩和面纱,露出了整齐的发辫。她们清一色穿着外邦的衣服,一节肚皮L露在外面。她们的脖子和肩膀可以向任意方向扭动,肚皮收放自如,连动了整个下肢。随着飞快转动的脚步,那些发辫摆动得像杨柳的枝条。她们或进或退,或转或起,全是肚皮先行。给我感觉,她们不是用脚在走路,而是用肚皮在走路,那是一切动作的开始,也是一切动作的终了。她们各个曲线玲珑,胸如鸽翔,臀如蛇起,变化万端,妖冶迷人。

    她们的纤纤玉手和飞扬的睫毛一同在说话,一同在歌唱。那一个个热烈的眼神更是具有融化一切坚硬和冰冷的能量。她们的脚步比风还轻盈,忽地已到眼前,辫梢打在军士们的脸上;又忽地远去,在校场中央含情脉脉地招手。

    军士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头晕脑胀,目眩神迷。有几个不由自主要站起来冲过去,被周围的人强行按下。

    在这样的歌声和舞步中,人们忘记了战争。

    晚上,铁锤将军置酒,款待塔吉一家。铁锤七星及各自的副将一同出席。众将每人敬酒一杯,安提诺很快便酩酊大醉。塔吉酒量惊人,如饮水一般,数巡过后,面色如初。那七个女子也是来者不拒,杯杯见底。她们借着酒劲,在席间起舞助兴。长罩衫不知何时已经脱去,只着短衣,满酌杯盏,放在头顶,任凭舞动,滴酒不失。烛光之下,如仙女行在云中,半蹲半跪,素手举杯,双目含情。众将一杯杯取过,开怀畅饮。

    楼兰姑娘的脚步感染着众人的目光,再加上酒的热力,那些目光中逐渐有了碎银子一样的色泽。

    一个上前来拉我的手。

    那只柔柔的手充满了魔力,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经来到了她们的行列。我和她们一起舞蹈,起初还不很合拍,不一会儿便融入了她们的节奏。军士们掌声大作,推杯换盏,高歌痛饮。紧接着,妩媛婆婆和也被她们拉下了坐席。她们两人,一老一少,一慢一快,刚下场便搅乱了众人的舞步。一个扭捏,一个腼腆,手不知往哪儿摆,脚不知往哪儿放,样子滑稽,引得满堂笑声。

    我跳着,疯狂地跳着,完全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过去的出身,忘记了现在的身份,也忘记了此时身在何处。

    每个人的脸都是兴奋的,每个酒杯都是满的。众将都在向我举杯,铁锤将军也在向我举杯,他饮完将杯沿衔在嘴里,眼睛开始外凸,渐渐隐现出古蜀王铜人面孔的意象。那两个外凸的眼球像两根烧红的铁棒向我直S过来,我惊恐异常,脚步立即停止了舞动。

    一连串的问题突然窜入我的脑际:

    我是谁?

    我为什么站在这些异域女子中间?

    那个用烧红铁棒一般的纵目*视我的人究竟是谁?这样宴饮的时刻,石匠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每个人都在大笑。瞬时间,众将士在我眼前都变成了古蜀王铜人的面孔,都在用那烧红铁棒一般的纵目看着我。那些楼兰姑娘、妩媛婆婆、、塔吉、安提诺的面孔也变得格外狰狞,好似来自迷津里的精灵,风火轮一样地围着我旋转,大笑。

    有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二十二公主,你是二十二公主!〃

    〃你到三星城几年了,你忘记了吧?〃

    〃你的雕像有几尊了?假如我现在招你走了,除了那些雕像你还给人间留下什么?〃

    问完这些问题,这个声音就消失了,其他的声音也连同它一起消失了。我的身体在抖,汗从面颊上掉在我手里。我眼前一片漆黑,我看见了那些和我同一天过生日的公主,她们端坐在华美的宫殿里正在欣赏大型宫廷乐舞,身旁全是达官显贵,史官在一侧殷勤地记录着她们的言行。她们衣着绚丽,比肩而坐的夫君非王即侯。

    她们也在笑我:

    〃二十二公主,你怎么和乐女同列呀?〃

    在这一片漆黑里,我还看见母后和父王就坐在正座上,也和她们一道在欣赏,已经认不清舞姬中的我了。他们陶醉于其中,将我彻底忘记。我被这些黑暗中的景象所透S出的氛围憋得喘不过气来,终于大吼一声。

    有两个人被我推倒了。

    她们倒地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我被一双大手扶住,搀到了席前坐定。那是一双如青铜般的大手,是铁锤将军的手,我感觉到了他的力道和气息。我的眼睛依旧睁着,可我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渐渐地,我在黑暗中看见了七尊洁白的雕像。但都很模糊,像一队身着白衣的士卒,高低错落地排列在那里,身上没有高低起伏,到处都很平坦。背景中,其他人的影像都变成了枯骨。枯骨化成了灰烬,灰烬堆积成黑暗。那黑暗乌云一样翻滚着,Y森森,无始无终。

    原来这是一个房间。

    在这个贮存前世今生的天国的房间里,一切都隐遁在黑暗之中,只有我的七尊雕像在闪耀着洁白的光芒。

    我的眼睛里立时也盈满了这种光。

    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罩在这种光里,木雕一样一动不动。半晌,妩媛婆婆和从地上爬起来,诚惶诚恐地看着我。

    舞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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