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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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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7章 克敌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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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站着两个人,左边一个就像一个随时准备迎客哈腰的店小二:。肩头总是习惯性地塌着,脸上带着些卑微的笑容。右边一个脸庞方正,一身浆洗得笔挺的青袍,好象一个古板的乡下私塾先生。

    只是看在曾经亲眼见过他们身上的夏浔眼中,却有一种完全不同的解读:这是两个真正的杀手,以杀人为业的杀手,虽然他们很少出手,不过却是那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超一流刺客。

    他们用来探子、做侍卫,都是浪费材料,罗佥事也是实在无人可用,才把他们两个变成了打杂的,什么事儿都做,其实他们两个只是杀手而已,最专业的那种,如果和他们正面动手,夏浔自信他们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如果让他们去镰杀一个人,就算是他也会很头疼。

    夏浔停下,向他们亲切地打招呼:“陈兄,叶兄,你们好啊。”

    两个杀手有点囧,他们不知道该对夏浔这个昔日同僚和上司,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是敌,亦或友。

    “吱呀”一声,障子门开了,一个清脆的,有些怯怯、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杨大哥!”

    夏浔移目望去,就看到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半站在阳光下,一身白衣,宛若玉郎。

    夏浔微微一笑,举步走了过去,到了门口微微一顿,唤道:“玉,珏。”

    “杨大哥!”

    那张俊俏动人的面孔微微有些嫣红,他努力克制看见到夏浔的惊喜,只叫了一声,便抿住了嘴唇,往旁边站了站,于是夏浔就看到头挽道髻,穿一身月白色燕居常服,三绺微髯,面如冠玉的罗克敌正盘膝坐在席上,微笑着看着他。

    刘玉珏低声道:“大人…请你进来。”

    于是,夏浔就举步进了房间。

    在罗克敌身侧,萧千月按刀跪坐着,眉清目秀的脸庞微微有些扭曲,眸中透着凶狠仇视的光芒,不过从夏浔看到罗克敌的那一刻,他的眼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他直接走进去,在罗克敌对面的矮几前跪坐下来,目不斜视,向罗克敌欠身道:“大人!”

    罗克敌微笑地看着夏浔,淡淡地吩咐道:“你们出去!”

    刘玉珏听到吩咐退了一步,退到了门外,可萧千月却仍一动不动。

    罗克敌刚刚从盘中翻过一只茶杯,他脸色微沉,杯子往桌上一顿,沉声道:“下去!”

    萧千月咬了咬牙,这才站起身来,眼睛有些发红地盯了夏浔一眼,这才一步步退到门外,障子门马上被刘玉珏关上了。

    “你来了!”

    “我来了!”

    夏浔很想这么回答,不过这一问一答也太古龙了点,所以夏浔不答反问,说道:“大人怎么还不走?”

    罗克敌眉尖一挑,问道:“我为什么要走?”

    夏浔道:“从骨子里来说,大人是一个极其高傲的人,你不会向敌人屈膝低头,所以我想不懂大人为什么不走,大人若是要走,相信天下间没有人能拦得住你。”

    罗克敌呵呵地笑起来:“我不走,因为我知道你要来!”

    “大人知道我会来?”

    “你不是已经来了么?”

    夏浔揉了揉鼻子,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古龙。

    罗克敌为夏浔斟了一杯茶,举止从容、优雅,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他的手非常稳。

    夏浔垂下眼帘,看着那杯飘起淡淡水雾的茶。

    罗克敌微笑起来:“担心有毒么?”

    夏浔马上端起杯一饮而尽。

    罗克敌摇头道:“你应该小心的,我们的赌,你赢了。赢家,是没有必要和输家斗气的。”

    夏浔道:“大人如果要杀我,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只要一刀就够了,何需下毒呢?”

    罗克敌呵呵一笑,端起杯,凑到唇边,凝视着夏浔问道:“飞龙的首领……,是谁?”

    夏浔向他欠身道:“就是卑职!”

    “好,很好!”

    罗克敌双目一亮,将一杯茶一饮而尽,茶煮得恰到好处,余香满口。

    罗克敌轻轻抿去唇角的水渍,说道:“飞龙和锦衣斗了快两年了,你觉得锦衣卫怎么样?”

    “我们占了上风!”

    夏浔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不过,飞龙是和捆住了手脚的锦衣斗,所以胜之不武。锦衣卫是一把刀,一把百炼钢刀,削铁如泥,可惜有人把它藏在鞘里,不肯拔出来。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一把凶刀。其实,刀凶不凶,在于执刀的人。”

    罗克敌的目光更亮了,朗若晨星。

    夏浔道:“在那些文官眼里,锦衣卫是无恶不作的,我却不以为然,是人就有私隐,就不愿意被人监督,那些道貌岸然的文人也不例外,所以没人不憎恶锦衣卫,所以锦衣卫被他们说得一无是处,可是锦衣卫自有它存在的价值。”

    罗克敌脱口道:“你认为它还有存在的价值?燕王如果做了皇帝不会取缔它?不会再让我们只做仪鸾司那样的摆设?”

    “不会,我相信不会!”

    夏浔摇头道:“燕王殿下一定会恢复祖制。”

    罗克敌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把我们关进笼子的,就是先帝!”

    夏浔道:“但是一手打造了锦衣卫的,也是先帝。从汉武帝的诏狱,曹操的司隶校尉,一代代下来,校事、候官、典签,直到武则天的铜匦内卫、宋朝的皇城司……”它们做的,都是锦衣卫在做的事,用它的人,知道它存在的意义。

    汉武帝、曹操、武则天、赵匡胤,这些一代雄主,明白它的价值在。锦衣卫不是第一个‘朝廷鹰犬”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相信有那么一天,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有一个类似于锦衣卫的组织……。”

    罗克敌注视了他良久,慢慢微笑起来,那笑容很欣慰,带着一种满意和放心的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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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过身去,凝视着身后那副每天都要拂拭一遍的最珍爱的《锦衣伴驾乘舆图》,然后伸出双手,将那副画轻轻摘了下来,拿在手里又仔细端详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地将它卷起。

    罗克敌卷得很慢,他把那副长卷一寸一寸地卷起,直到它成为一卷画轴,这才转过身,对夏浔郑重地说道:“当初,我纵你归去,只因为你对我说的一句话你说,如果你的选择才是对的,放你离开可以为锦衣卫留下一点薪火。”

    罗克敌双手托着画卷,慢慢递向前去,神情庄重。夏浔有些疑惑地从罗克敌手中接过画轴,轻轻展开在近处看得更清楚了,这副画一定是出自大家手笔,画风细腻,鲜艳明快,把锦衣卫伴驾巡幸的宏大场面描缓得栩栩如生。

    罗克克敌沉声道:“画的两端卷轴,都是可以按动的。”

    夏浔神色一动,依言把画轴放下,用拇指在两边画轴的下端试探着一按,“嚓”地一声那画轴竟然像夹子一样裂开,夏浔惊讶地张大眼睛,拈住那裂开的轴片,试探着向上一揭,那副画竟被整个儿揭下来,下边竟然还有一个夹层。

    夹层上不是画,而是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槽,夏浔随便找了一段父字盯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福建阗县,孙奕凡操舟行船为业,家有双桅大船一艘小船若干……。”再望一眼,又看到一行小字:“常州府宜兴县任聚鹰,皂微……”

    夏浔立刻屏住了呼吸,他一直知道罗克敌手中撑握着一支神秘的力量,可是没想到,这个秘密就摆在他的面前,摆在所有能出入罗克敌住处的人面前,它竟然就藏在罗克敌会客的这间房子里,放在一进屋就看得见的画里面。

    “大人,这……”

    夏浔一抬头,话还没有问出口,忽地夫吃一惊,就只这片刻夫,罗克敌已面如银纸,他的肤色本来是白皙健康的肤色,这时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惨白,罗克敌伸手虚按,制止了夏浔欲起的身形,低沉的嗓音道:“你赢了,我输了,依着前约,我把这薪火,传给你!”

    “大人……”

    夏浔有些惶然,看罗克敌的气色,他就知道罗克敌己经服下了剧毒的药物,脸上已透出死气,恐怕神仙也救不得了。他今天来,并不想对罗克敌怎么样,他知道罗克敌这样的人若是给予重用,必定大放异采,所以他此来本来是想劝降的,却没想到,许多应该随着皇宫那把火去死的人没有死,罗克敌这完全没有必要去死的人却服毒自尽了。

    读书人有读书人该坚持的道,在罗克敌这样的人心中,无疑也有他坚持的道,无论他为了他的理想,可以怎样的权宜求变,但他那条底限是不会触及的,当他必要去触及的时候,他,选择了殉道。

    罗克敌眼中的神彩渐渐黯淡下来,可他的身子依旧端然坐着,就像猛虎,虽死而不肯倒威:“我……,很奇怪,为什么……,人人都认为他绝不可能……,成的时候,你看得那么准,一家…要保他?”

    夏浔沉默了,他无回答。

    罗克敌的脸颊抽搐了一下,虽然他端然而坐,竭力地保持平静,可是夏浔知道,毒药已经发作,他已五肉如焚,他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罗克敌抿了一下嘴唇,动作很快,很轻微的动作,可是夏浔已经看到,那嘴唇微张的刹那,他的口中一片殷红,血已涌到嘴里,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下。

    他无端坐了,身子一歪,便向席上软倒,夏浔连忙放开画轴,抢上去扶住他,罗克敌的脸色已变成了奇异的银灰色,他的瞳孔缩得像针尖般大小,他就用这样透着诡异的双眸盯着夏浔,轻轻地说:“你,赢了我一局!今天,我又布了一局,这次,你能赢吗?”

    夏浔脱口问道:“甚么局?”

    罗克敌没有回答,他的嘴角翘起来,微笑着,带着一丝得意、一丝骄傲,再也没有回茶……

    夏浔把他轻轻地放平在席上,凝视着他的面庞,低声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雄武之略超越唐宗、远见卓识冠盖汉武;五逐漠北、三犁虏廷;东向经略东北之北,西向设立哈密之卫;吞并安南、四夷望风归顺;六下西洋,万国齐朝圣主;

    疏通运河、永乐大典!不割地,不赔款,不称臣,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故…,这就是他一生的绩。他不是完人,却是个伟人,命运既然一定要我选择一个,我不保他,难道要保那个扶不起的阿斗么?”

    罗克敌没有回答,他已经再也不能回答了。

    夏浔叹了。气,轻轻抻出手,抚过了他的双眼。

    门开了,夏浔手里握着一卷画轴,站在门口。

    一眼看清他手中的画轴,萧千月就像受了伤的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的咆哮,拔刀猛扑过来。

    “呛!”

    一柄绣春刀攸然拦到了他的颈下,刘玉珏沉声喝道:“大人遗命,他最珍爱的这副画卷交给了谁,我们今后就要服从谁,一如忠心于大人!”说到这里,他的眼底也突兀地浮现出一层泪光。

    萧千月凶恶的气势慢慢敛去,他垂下刀,旁若无人地往前走,刘玉、珏手中的刀始终随着他的动作,向前移动、向侧移动,直到他整个人走进门去,那锋利的刀锋离开他的须子,连皮都没有割伤。

    “玉珏的刀大有精进了!”夏浔看着,深深地望了刘玉珏一眼。

    房中席上,静静地躺卧着罗克敌,白衣如雪,一尘不染,刘玉珏的眼波也凝注在他的身上,犹如一泓清水。

    但是门马上就关上了,被萧千月掩上了门。

    刘玉珏眨了眨眼,眨去了眼中的泪光,收刀,退到阶下,面向夏浔,忽然俯身拜了下去:“卑职刘玉珏,见过大人!”

    陈东和叶安略一犹豫,也双双拜倒在地。

    夏浔轻轻叹了。气,慢慢抬起头来,天空澄净,宛如碧玉。

    房中,萧千月在罗克敌身边轻轻跪下,深情地凝视着他的面容,抬起衣袖,温柔地为他拭去唇边溢出的一丝血迹,慢慢地拔出了他的绣春刀。

    刀入腹,萧千月慢慢倒在罗克敌的身边,吃力地握起他的手,紧紧握住,然后满足地合上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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