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这一趟东行,可不像以前随意了,以前想睡就睡,想起就起,走停随意,现在可不成,国公的仪仗摆在那儿,每到一处,官员们都迎出州县十里,接到城里便是大摆酒宴,全城够资格的官绅名宿俱来相陪,歌舞声中,阿谀不断。
不过,这些宦场老将阿谀起来绝对不会让人感觉肉麻,那说话的技巧高明之极,明明捧了你,还叫你感觉不出来,不知不觉中便飘飘欲仙了。
当然,这些官员如此奉迎,除了因为他位高爵重,身份尊荣,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些官员都是建文旧臣留任的,对朱棣了解有限,这些日子京城里的大清洗他们也都听到了风声,生怕这股风潮从京城扩散到全国,他们也要跟着遭殃。
直到他们听说皇上无心扩大清洗,尤其是朱棣近来为了表明自己心意,总在建文旧臣们面前重复的那句话:“诸位都是太祖遗臣,自然忠于建文,今朕继承大统,众卿只要用心国事,效忠于朕,往日之事概不追究。”这才算是踏实下来。
好在,朱元璋是嫉贪如仇的,朱棣和他老子一个模样,大明开国之初的风气是比较正的,这些官员对杨旭这位辅国公不知脾性为人,故而没人敢对他行贿赂、送女人,一路东去的杨旭本来做好了拒腐蚀永不沾准备,这一来反而若有所失。
他倒不是真想收受贿赂,或者收几个美人儿,不过……,瞧瞧奇珍异宝、看看各色美人儿,长长见识,再严辞拒绝,那也是好的嘛。
话说夏浔当初看《回到明朝当王爷》,对杨凌下江南智除三大镇守太监,又逢“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成绮韵成二档头那番风流韵事可是颇为神往的,这是骤得高位的夏浔的恶趣味,那些官员哪里知道,所以这马屁也就不大拍到点子上。
夏浔赶到昌国卫,与奉永乐皇帝之命赶来这里驻守的都督陈暄见了面。陈暄的舟师多是内陆船只,易行于内河,不易出海,不过沿海岸巡逻防御还是办得到的。陈暄把夏浔迎进中军,一番客套之后,夏浔便问起双屿岛情形。
陈暄道:“末将的战船大多都是内河舰船,不宜出海远航,所以对于外海情形,末将不甚了然,盘踞在双屿岛上的海盗距此有百里之遥,相比起倭寇的祸害,双屿海盗还算本份,所以末将与他们那边接触不多,对他们不甚了解,只知道他们最近不大在近海出没,不知是惮于末将增强了水师力量,还是受到了倭寇的牵制。”
夏浔神色一动,便问道:“如今倭寇还常来沿海骚扰吗?”
陈暄道:“自从卑职增援海防卫所之后,水师力量大增,倭寇倒是来过几次,都吃了大亏,近来骚扰的就少了。不过,国公既然问起,卑职正有些想,想请国公代为禀报陛下。”
夏浔忙道:“都督请讲。”
陈暄道:“国公,自古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咱们眼下这种没日没夜地调动大量水师人马沿海巡逻的举动消耗太大,水师官兵也承受不起,这是不可能持久的,如果我大明万里海疆都用这种被动挨打的手段来保卫,光是在海防上的投入就足以耗空朝廷。”
夏浔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陈暄见他赞同,精神一振,说的更起劲儿了:“可是水师一旦撤回,或者在巡防的人数、次数上打折扣,又很难保证倭寇不会再杀过来,若想对倭寇形成真正的威慑,只能对他们形成沉重的打击,这样的话,我们必须要拥有可以远航的舰船,训练远航海战的士兵。”
再往下,陈暄说的就是舰船制造方面和水军训练方面的专业知识了,这些知识夏浔听来就是一知半解了。
经过上次与茗儿那一番对话,夏浔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为一个穿越者,优势只在大势的把握上,其它方面并不比别人强,尤其是各个专业领域,还是几百年前的各种专业领域,就算是这个领域在现代的一个专家,到了这个时代,对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技术标准和各种早已弃之不用的技术名词也未必了然,要是他比在这些行当中浸淫了一辈子的人还明白,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所以夏浔既不自卑,也无心打听,他可不是来当技师的,如果这件事会让他参与,那么他只要把握好大方向、给那些专业人士创造充份的条件就足够了。他打断陈暄的话,吩咐道:“陈都督,皇上也正有心建造一支强大的大明水师,我想你此时上个奏章,一定会受到皇上重视的。”
陈暄闻言大喜,连忙答应下来。
两人正说着,杭州湾水师卫所都指挥洛宇便风尘仆仆地赶了来。
陈暄连忙起身介绍:“国公,这位就是杭州湾水师的指挥使洛宇,他那里有几条宜于远航的海船,国公要亲赴双屿岛,就由洛指挥亲自率舰同行了。”
洛宇急步上前,单膝跪地,向夏浔抱拳施礼:“末将杭州水师洛宇,拜见辅国公!”
他的身子还未完全拜下去,夏浔已踏前一步,两膀较力,将他扶起,向他微微一笑,说道:“洛大人,好久不见呐!”
洛宇看着他,只觉非常面熟,呆了一呆,才道:“末将……见过国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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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天宇澄净,湛蓝深远。天高云淡,海风浩荡,往舰桥上一站,面前是万顷的波涛,心胸顿时也为之一阔。
“梓祺、谢谢、颖儿,我来啦!还有小荻,还有的宝贝女儿……”
夏浔双手紧紧抓住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船舷,心情十分激动。以前也有分别,似乎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这一次分离的时间太久,还是年岁渐长,开始恋家。
想起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娇妻,一时心猿意马起来;想起自己那宝贝女儿,又不免有些内疚。不过想到自己挣下这样的名地位,从此妻女都可以更幸福地生活,他又由衷的感到自豪和骄傲。
夏浔的情绪正随着那汹涌的波涛起伏不定的时候,前方哨船突然发回旗号。洛宇一直在二层甲板上指挥着战舰的前进,这次随同夏浔赶赴双屿的战舰共有四艘大舰,十艘蜈蚣快艇,此外还有六艘哨船。虽说夏浔已经说过,早与双屿有过盟约,此去是为招安,不是打仗,可是国公在船上,一旦出了事就是他们的责任,洛宇可不敢大意。
船一出海,三艘大舰便将夏浔的旗舰拱卫在中央,十艘蜈蚣快艇呈雁翅状排列左右,而六艘哨船前后左右各两舱,分布在十里海路之外,如今既然有哨船返回发出讯号,必是前方出了状况,洛宇神情一紧,立即下令减速停船,同时急急赶到上层甲板向夏浔汇报情况。
两人耐心等了一会儿,哨船驶到了战舰下边,搭了软梯让哨船上的人爬上大舰,跑到夏浔和洛宇面前,禀报道:“报,国公、指挥大人,前方海域正发生混战,大小船只数十艘。”
夏浔一愣,问是:“是何人交战?”
那哨船士兵道:“其中一方打得是双屿海盗旗号,另一方打得是八幡大菩萨旗帜,是倭人的船。”
洛宇看向夏浔,夏浔毫不犹豫,立即吩咐道:“全速前进,迎上去!”
洛宇道:“敌势未明,多寡未知,再说,双屿海盗也不知道咱们官兵的船来是为了招安他们,咱们一旦参战,恐怕容易引起误会,两面受敌也说不定。末将自然不怕,可国公身份贵重,万一……”
夏浔只担心苏颖也在双屿一方的船上,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摆手道:“如果我们为他们解了围,招安不就更容易了么?再说,这些倭寇侵我沿海,烧杀抢掠、龘妇女,无恶不作,如今既有机会与之一战,我大明水师身负守海卫民之责,岂能轻易放过,全速前进!”
洛宇无奈,只得分咐下去,几艘大舰都鼓足了风帆,蜈蚣快艇更是全力前进,轻盈地滑过海面,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分水线。
“快点,快点!他娘的,陈二壮,把油桶给我扔过去!”
何天阳光着膀子,站在一般海盗船上,正与一艘倭寇的大船靠帮作战,两边一边用挠钩钩紧了对方的船帮,另一方则用削尖了泡过桐油的长竹竿捅搠强行跳帮的战士,也有人手持长刀短斧,一手抓着缆绳,悠荡到对方船上。
总之,是我船有敌,敌船有我,一片混乱。何天阳喊的那陈二壮,是个力大如牛的汉子,身材也高,足有一米九上下,剃个光头,满脸的横肉,十分凶悍。他抱起一桶桐油,双臂肌肉贲张,坟起如丘,猛地一声大喝,几十斤重的一桶桐油隔着两丈多远的海面,直接丢到了倭寇的船上。
“嗵!”桐油桶落地,摔出几道缝隙,沿着甲板轱辘辘一路滚去,桐油洒了满甲板,何天阳手中一支火把风车般转动着扔了过去,落到甲板上,那火头才烧起来,一下子引燃了桐油,船上顿时惊呼一片。何天阳哈哈大笑:“妈的,仗着船多欺负船少么,老子烧了你的船,让你们都去喂王八!”
就在这时,掌着舵的海盗惊叫起来:“官兵,有官兵!”
远远的,大明水师的战舰气势汹汹而来,海盗船和倭寇船都发现了,双方的战斗马上停了下来。
明军水师的战舰比起双方的船只要少的多,不过若论舰上装备,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再说身旁还有一个死敌,倭寇固然担心明军战舰攻击自己,海盗这边同样担心官兵来个无差别打击,两方的首领急忙下令,努力收拢自己的船只,警觉地注视着这支横空杀出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