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一下子涌进了大批的犯官,挤在过道上,显得乱烘烘的。不过因为先前入狱的官员和此刻入狱的官员分属两个阵营,所以双方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彼此看着,心情莫名的复杂。
牢房内外,两个阵营,昨日还斗得你死我活,今天却同为阶下之囚,什么恩怨、仇恨、因果,这一道高墙,仿佛屏蔽了世间的一切,每个人都有些出尘之意。但是随着沐丝的赶到,这一切马上又随之改变了。
沐丝是骑马来的,而这些犯官被锁拿之后,是由锦衣卫押着招摇过市,步行而来,再加上他们人多,动作难免迟缓,结果两下里几乎同时赶到诏狱。
塞哈智的大嗓门陡然在监狱里咆哮起来:“牢房不够住没关系,大家挤挤就好啦,这不是沐公公也来了,大家听沐公公分配牢房!”
沐丝窘声道:“塞哈智大人,您说错了,咱家不是……不是来分配牢房的,咱家是来宣旨的。”
“哦!哦?好好,你说,你说,大家听着,沐公公有皇上旨意,大家都听仔细了。”
大狱里顿时静寂无声,不管是已在牢房里的,还是正挤在过道上的,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每个人都想:皇上这道旨意,是不是释放我的……
沐丝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皇上有旨,现已查明,辅国公杨旭乃是受奸人构陷,无辜入狱,着即释放!”
塞哈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整个牢房里回荡:“我就说嘛,哈哈哈,国公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是奸佞呢。人呢?人呢,来人呐,你个没眼力见儿的,快把钥匙给我!”
塞哈智抢了钥匙,兴冲冲地直奔夏浔的牢房。
黄真兴奋的跳起来,满口夸道:“国公爷,神了!真神了!”
夏浔微微一笑,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自然无喜无忧,可是看在其他人眼里,却是暗暗佩服:“这位辅国公宠辱不惊,心胸气度,确非常人可比。”
这时沐丝站在原地继续喊了起来:“安静!安静!旨意还没宣完呢!”
牢里马上又静下来。
“东宫左谕德杨士奇,出狱!”
杨荣、黄淮、杨溥、黄真等人连忙就向杨士奇所在牢房拱手道喜:“恭喜,恭喜啊!”
塞哈智这时刚开了夏浔的牢门,就有牢头赶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钥匙,继续去开杨士奇的牢门。
沐丝接着喊:“内阁大学士杨荣,出狱!”
“恭喜,恭喜……”
四下里又是一片道喜声,陈瑛手铐脚镣,稳稳地站在当地,仰起下巴看着牢房顶上,颌下一部胡须都翘起来,好象山羊胡子一般,从侧面看过去,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许只是“成王败寇”的感慨吧。
“都察院右都御使黄真,出狱!”
“嘿!轮到我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老夫在这里!”
黄真心花怒放地朝那牢头儿招手,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看得那牢头儿一阵恶寒。
夏浔已走出牢房,得到释放的官员也纷纷走出来,因他官爵最高,而且杨荣、杨士奇两位大学士就站在他旁边,这三杨一立,其他得以释放的大小官员便自动自发地向他们身边集齤合,这一来,在牢房长长的过廊里,便形成了壁垒分明的两大集团:
一支是以陈瑛为首的汉王党,他们刚刚出狱。
一支是以三杨为首的太齤子党,他们马上出狱。
“工部左侍郎陈寿,出狱!”
随着陈寿的出狱,沐丝的声音停下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是要缓上一缓,给牢头儿一些时间逐一打开各道牢门,但是沐丝喊完了陈寿的名字,他就合上了那份名单,牢里的欢呼声一点点减缓下来,许多官员都诧异地询问:“沐公公,继续念啊,怎么不念啦?”
沐丝双手一摊,道:“皇上宣布开赦的诸位大人名单,咱家已经都念完了啊!”
“啊!什么?这……我呢?我们呢?”
“怎么回事,怎么这就念完了,我们还在牢里呢?”
牢房里登时一片大乱,赶到杨溥牢房外面,四手相握,一脸激动的杨溥和杨士奇都惊愕地看向沐丝,另一侧站在内阁大学士黄淮门外正与他欣然交谈的杨荣也转过了头,笑容滞在脸上。这时候,得以宽赦出狱的人员,只有原来狱中人数的一半略少。
黄真也是惊愕莫名,急忙扭头道:“国公,您看……”
只说了半句话,黄真就收住了声音,一直是一副淡定从容、成竹在胸神情的夏浔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很显然,这一出同样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样出乎意料之外的陈瑛不再仰头了,他左看右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以后,突然放声狂笑起来。笑容未了,便被后面一个锦衣卫用刀柄在他腰间狠狠一捅,陈瑛一个趔趄,喘息着止住了笑声,可是仍旧冷笑不止。
这时沐恩又道:“皇上说了,各位得蒙宽赦的大人不用去宫里谢恩了,各自回衙办差去吧!”
夏浔蹙着眉头想了想,对杨荣和杨士奇道:“两位阁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出去吧。有什么事,等明日见了皇上再说!”
杨荣和杨士奇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各自返身安抚了那些不得释放的官员几句,便随夏浔往外走。锦衣卫则押着陈瑛等人往里走,两下里错肩而过时,心中都想要笑一笑,但是真的面对面时,脸上居然无喜无忧。就只是目光一碰,便擦肩而过。
他们之间没有私仇,这是政争,成王败寇而已。
刘玉珏已经得到消息,正兴冲冲赶来,夏浔与一直在诏狱负责“监视”他的东厂贴刑官陈东一块儿走出来时,与刘玉珏碰个正着。因为一下子抓的人太多,诏狱没有那么多的号房,需要把一部分犯官转到锦衣南镇的牢房里暂时拘押。刘玉珏是来接人的。
见夏浔得释,刘玉珏自然欢喜,三人有说有笑地正说着,大老粗塞哈智把牢里的事简单地安排了一下,也一阵风儿地追了出来,老远便叫:“国公爷,恭喜,恭喜啊,哈哈哈哈……”
三个人在诏狱外站着谈笑一阵,刘玉珏还有公务要办,陈东则要马上赶回东厂复命,唯独塞哈智是锦衣卫的二当家,却根本不当家,混世魔王一个,他不去无事生非纪纲就要念阿弥陀佛了,哪肯管他,所以塞哈智自由的很。
塞哈智大声道:“你们忙你们的,我送国公回府,等你们交卸了差使,再到国公府上探望便是。”
大家都是生死兄弟一般的朋友,也不客套,刘玉珏和陈东各自办差,塞哈智就叫人牵了两匹马来,陪着夏浔回府。
夏浔半松着马缰,一路思索着皇帝此番举动的意图。实际上,对他的入狱和出狱,他早就预见到了,此前分析他所得到的各种情报,他已隐隐猜出了皇帝的目的:
汉王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皇帝能够忍受的底限,皇帝准备解决这个问题了。可是皇帝要解决此事容易,要彻底消除隐患却难。因为汉王在朝中到底有多少党羽,皇帝并不掌握,锦衣卫和东厂虽然是皇帝的耳报神,也不可能无所不知。
一旦遗留几条漏网之鱼,来日岂不重演徐继祖、耿长兴等建文余党构陷官员、挑唆朝廷内斗的故事?再者,他固然决心要解决汉王的问题了,但是这件事只能内部来解决,不能把皇子之间的矛盾、把百官之间的不和公诸于天下。汉王的声誉也是皇家声誉的一部分,如非得已,不能予以破坏。
同时,朱高煦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虽是帝王,要说完全摒弃个人亲情,做个四大皆空的寡情皇帝,他做不到,他不想把这个儿子逼上绝境,只要削净他的党羽,再打发他就藩,叫他再无力量争夺储位也就是了。
因此他才煞费苦心地布了这个局,既把汉王在朝中扶植的党羽一网打尽,又要巧立名目,避开争储这个话题。
而夏浔看出了皇帝的这个目的,在朱棣布好陷阱,陈瑛这头老狐狸却迟迟不肯往里跳的时候,他就知道,诱饵的份量还不足,只有把他也关进大狱,陈瑛才会上当,于是,他很默契地配合着皇帝,演了这么一出戏。
当然,作为皇帝计划中的重要一环,这只是他个人的理解,皇帝策划这出戏之前,并没有向他通消息。皇帝是九五至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不用在意你的误解,不可能纡尊降贵的先向你解释一番。
皇帝自有皇帝的骄傲和尊严,他没道理因为怕惹你不高兴而陪着小心先跟你说明理由。同时,夏浔揣测,皇帝这样做未尝不是对他的一个敲打:你可以旗帜鲜明地拥护皇长子为太子,但是你不能用种种阴谋手段去帮助太子,你这样做,是把天子当了摆设还是做了傀儡?
皇帝的第二个目的,自然就是借力打力,借用此事保证迁都之议的顺利通过。这一点,他早就明白了,后知后觉的满朝文武现在也明白了,当午门外缇骑四出的时候,他们依稀好象看到永乐大帝站在午门楼上,傲然重复着唐太宗李世民的那句话:“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如果事止于此,一切不出夏浔掌握,大概夏浔也可以在诏狱中端一杯酒,志得意满地说上一句:“天下英雄与天子,尽入吾彀中矣!”
可是,接下来的发展,与夏浔所料却不尽相同,夏浔思忖着,信马游缰地跟在塞哈智后面往前走,偶一抬头,发现塞哈智竟然带错了路……
P:旅游,非我所愿也,不过有时候,即便是看起来属于享受的事情,你做,也不一定是为了自己做。儿子暑假,从小没怎么带他出过门,带他出来走走。在桂林这几天,累得我……
天天回来精疲力尽一身臭汗,赶紧洗洗就坐下码字,码到十二点多上床休息,早晨六点就得起来继续安排一天的行程,可紧赶慢赶,临行前攒出的几章加上旅行期间码的字已经全用光了,今天叫家人和朋友出去逛了,我独自留在酒店赶工码字。
昨天洗完澡躺在床上,脚后跟就跟冬天冻伤了似的,一阵阵的胀疼,苦哇!诸友知我辛苦,还请多多订阅、投票支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