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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爱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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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对卡米尔来说,艺术就是她的全部生活,代表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艺术就意味着欲望、爱情、命运,或者简单说是一出人生的悲喜剧。

    如何客观正确地评价卡米尔的一生?我们首先要考虑到她当时所处的时代和历史背景,包括法国十九世纪的教育、经济、文化和政治等各种社会条件。卡米尔是一个女性雕塑家,在当时的法国,雕塑纯粹是男人的艺术,女性几乎没有接触雕塑艺术的权力。因此,卡米尔无法得到公众的认可,不被上流社会所容纳。甚至在其他女性艺术家聚集的活动中,她也因为不擅社交,和她同时代的人缺少联系和沟通而默默无闻。这些都是把她带入黑夜般死寂的原因之一。了解了这一点,就不会奇怪为什么抑郁和伤感总是卡米尔的作品中潜在的主题。在这个天才的女艺术家甜美迷人的外表下面,是一个整天堆砌泥土的孤独的内心世界。

    通过卡米尔晚年与弟弟和侄子的通信,我们可以看出,她非常怀念维尔纳夫的童年生活,想回到她年轻时候的村庄。正是在那里,她第一次体验到大自然的寂静、纯洁和安详。在那里,寂静和自然是她的启蒙老师,在她们的感召下,她得以从泥土、草垛和石头中发现美,从自然的神秘中发现快乐,她用自己的激情去穿透深邃的存在,抒发自己和整个人类内心最深沉的情感。的确,对于卡米尔这样的一位雕塑家而言,和平宁静的生活有助于她捕捉生命存在的鲜活的瞬间。

    也正是从她对童年的记忆里,对爱的渴求、捕获与失去之中,卡米尔把她的经历转化为创作的动力。她用雕塑记录着生命的消逝与回归,寻找着生命、爱情和死亡的意义。在这里,她抒发着对生命的独白,将孤独感转化为对现实世界的赞美。

    其次,对待卡米尔的雕塑艺术,我们应该明确,它们既能够也必须从罗丹的雕塑中分离出来,放在属于她自己的平台上进行思考。卡米尔的工作同时也是她的弟弟、诗人保罗语辞学艺术的一面镜子。他们都注意到了对立面之间、内部和外部之间的和谐共存。

    在多变的现象背后,卡米尔的雕塑能够抓住不变的本质,犹如雕塑艺术中的《圣诗》,向我们展现了生命的痕迹和世界的多姿。它是从卡米尔与上帝和自然的无声对话中衍生出来的。正是这些内心世界的简约、心灵的纯洁、爱情的美好、被爱的快乐以及对死亡的顽强反抗,使卡米尔的艺术可以在多变的形式中保持不变的内涵,继而达到永恒。

    忠贞、神秘、爱情、存在的终极意义,这些也都是卡米尔在她的作品中试图表现的主题,是她在日常生活中不断寻找的素材。她的作品以表现对立面的和谐、普遍与特殊的互动、外在与内在的交融、眼睛与思想的沟通、时间与永恒的辨证、主体与客体的相互关系而与众不同。

    在评价卡米尔塑的保罗十三岁的胸像和十六岁的胸像时,艺术批评家阿斯兰先生曾经说过:“尽管不是同时雕塑完成的,模特儿也不是同一个年龄段的保罗,但是它们具有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力量和同样的信念。这个女人的观察具有奇妙的穿透力。”

    的确,卡米尔就是这样的一位雕塑家,她能够将这些不同的方面全部和谐地融汇起来,成为一个美好的整体,使她的作品达到简洁、平衡、睿智、永恒。《城堡小女主人》的雕塑就是一例,在这座雕塑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人们仿佛置身于时间之外。通过孩子的眼睛,卡米尔向我们传达了“生命就是一个奇迹“的主题。显然,卡米尔在维尔纳夫的童年经历能够帮助她来更好地理解这个奇迹。当她在那些原始的村庄和树林中漫步的时候,她体验到了自然运动的节奏,大地的呼吸,还有那些巨石、青草、蓝天……她总是怀着敬畏的心理去欣赏这广阔无垠的天地画布上美妙的风景。生命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

    她还试着去读解自然无声的语辞,感受这些由沉默和神秘构成的永恒的对话。她早期的创作《埃莱娜》就反映出了她对这对话的理解:埃莱娜的生命似乎已经被土地那压倒一切的寂静所吸收殆尽。她无言地等待着,好像已经看穿了生命的寂寞,看到了死亡正在向她走来。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卡米尔就清楚地知道,不管以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缄默都将永远伴随着她。

    从这些早期的雕塑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卡米尔将自己的思想感情通过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并使之成为她雕塑作品的一个鲜明特点。虽然卡米尔的雕塑既不代表她的时代,也不代表她所属的阶级,但是卡米尔跨越了那个时代女人与艺术之间似乎不可逾越的鸿沟,《沙恭达罗》就是这一跨越的最好说明。

    卡米尔的雕塑作品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在总体上有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不总是直接表现出来,而是通过一系列的十九世纪法国雕塑家加以表现的。对卡米尔来说,和自然接触是指导她创作的基础。她赋予所有的事物以忠实、宁静与和谐。雕塑作品不是各种片段胡乱地聚集在一块儿,缺乏和谐与美感。她的工作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沉稳宁静,出自纯洁天真的构想而绝不是混乱动荡的构思。在卡米尔的任何作品中,她的情感和智慧都表现在她对事物形体的把握和在选材、构思上的匠心独运。她在雕塑中的每一个步骤,每一块材料,都能巧妙地与整体相融合,展现出雕塑的美感和和谐。

    卡米尔的作品不仅保留了现实中的物体,同时吸收并反S了思想的光明。正是这光明使她的作品的形式和主题趋于稳定和透明,具有时代感。世界上的美好与荣耀都在卡米尔的艺术中闪光,因此,我们应当怀着同样的爱、欢乐和诚挚的心情以及设身处地的孤独感来对她的作品加以欣赏和品味。对那些观赏和歌颂它们的人来说,这些艺术品为之提供了一个得以静心思考的空间,一份永恒的信念。它们是一面镜子,反映出了生活赐予人们的苦难经历以及生命本身的缄默与奇迹。所有这一切,都建立在持久的快乐的基础之上。

    在这一点上,她和罗丹是完全不同的:罗丹注重的是对理念的表达,而这些理念可以和现实生活原型完全无关。他的作品以复杂、抽象、不稳定和模糊著称。正相反,卡米尔的艺术强调自发的统一、对立面的和谐组合,从不需要通过消解现实的形式来获取某种神秘感。在她的作品中,静默和语言,时间与永恒,R体与灵魂都是连接在一起的。她的作品形式都是从与世隔绝的孤独感和意欲表现自然的情感中生发出来的。她的雕塑不着意于表现抽象的存在或者想像,而是着力于具体情感的书写,把我们从多变的世界带入另一个永恒不变的沉思中去。

    卡米尔认为,她需要通过眼睛和大脑的观察与平衡,在她的作品中忠实地反映现实,而绝对不是抽象的符号。她坚信,艺术就是生活本身,就像生命本身具有存在的神秘感一样,艺术也要调整它的形式,来表现生命——上帝无声的语言。对她而言,时间可以拯救一切存在,因为它会使所有的事物最终归于它们的本源:缄默。卡米尔通过寂静作为观察的途径,来观察现实生活。孤独的感觉是那样真实,甚至已经让她遗忘了语词的表现力。

    卡米尔用她的作品完成对真实世界和人们所观察到的世界的沟通。她注重的是多变与恒常、时间与永恒之间的关系。最终而言,卡米尔的作品释放出的是一种奥德赛式的人文精神:必须要逃离自身,才能理解自身。

    想像、激情、崭新的和让人预料不到的事物,这些是一个优秀艺术家的思想的一部分。而卡米尔自己的思想就是这样:她回应着自然的美丽,回应着忠诚和爱情,她的头脑里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思想。她的艺术是人类幻梦的表现,会被那些依旧以艺术为人类情感代言的人所喜爱。她的艺术是一个女人浪漫灵魂的表达,渴望着爱情、美丽、信任,追求着艺术和人生的双重含义。“卡米尔是个矛盾体。她的作品是深刻的自我反思的剖白,表达着在一个女人眼中,人生的苦辣酸甜。”

    所以,卡米尔的艺术是她自己独有的,无可否认,在她跟随罗丹学习的日子里,她自然而然会受到罗丹艺术思想和风格的影响,在雕塑技法上也受到了罗丹的指导和点拨。但是这一切并不影响卡米尔自己独特艺术风格的展现。在她的创作后期,她的艺术思想已经跳出了罗丹所赋予她的框架,最大程度地发挥出自己的雕塑潜能。这一点,连罗丹都不得不承认。所以说,我们不能否认卡米尔是罗丹的学生,在她开始自己的创造生涯时,罗丹给予了及时有价值的帮助,卡米尔也从中学到了不少雕塑技能。但是我们更不能否认卡米尔的雕塑有她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和特点,体现了她作为一位女性雕塑家独有的眼光和D察力,是她自己的生命和灵魂的物化表现。

    艺术哲学上似乎有这样一个辩证法——一个关于艺术家所能承受的苦难“临界点”问题:缺乏人生磨难感和坎坷感,缺乏对于焦灼、挣扎、绝望等“高峰体验”的艺术家,其作品必然趋向轻浅平庸。但若苦难过甚,以至于造成对艺术家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或之重”,也会破坏艺术家自我价值的实现,毁灭他们的创作原动力。因此要真正彻底地理解卡米尔的雕塑艺术,我们就不得不重新审视她千疮百孔的爱情和坎坷崎岖的生活。这一切为她的艺术创作带来源源不竭的灵感,但同时也扼杀了她的艺术天赋的彻底体现。

    一九五一年,保罗在一篇有关他姐姐的文章中指出:“他们的分手是不可避免的。两个势均力敌的天才,却有着不同的理念,他们注定了不可能共享同样的客户和同一间雕塑室。”

    那么为什么他们又能在一起长达十五年呢?首先,作为一个女性艺术家,卡米尔需要经济和心理上的支持,而在丰富的创造力隐蔽下,卡米尔并没有及时发现罗丹在感情上的摇摆和软弱。所以她义无返顾地投入到罗丹的怀抱。其次,对于罗丹而言,无论是R体上还是精神上,无论是艺术上还是生活上,他都需要卡米尔。生活中,罗丹爱卡米尔,这毫无疑问,只是这种爱情在罗丹和卡米尔心中各自所占的位置和份量,却不尽相同。在艺术上,两个人更是惺惺相惜,相互启发。罗丹的艺术需要卡米尔的身体去完美地展现,就像卡米尔的激情需要罗丹的思想去清醒地表现一样。另外,罗丹可以给予卡米尔如父亲般的关爱,如兄长般的呵护以及艺术家的批评目光、中肯意见。很长一段时间里,卡米尔除了罗丹以外再没有什么艺术家朋友,罗丹就是她的全部。当我们把这些因素都加进去,再来看他们十五年来分分合合的关系,我们就不难发现,十五年的时间实在已经不算长了。

    卡米尔一直坚持她隐士般的生活,厌恶社交。她喜欢体验一个人与自然接触的感觉,渴望去揭开自然的奥秘,倾听自然不为人打扰的对话,以及所有物体发出的不加任何修饰的天籁之音。正是这种对孤独的感悟使她的艺术形式与罗丹渐趋疏远。因为罗丹的艺术是需要社会和政治因素来滋养的,同时也需要文学和各种理论的影响。罗丹经常出入各种文学和政治的圈子,为他的作品能够获得人们的承认和喜爱而努力。卡米尔的艺术和生活都植根于一种无声的存在,属于一个更自由、更寂静的世界,这和罗丹是根本不同的。

    罗丹和卡米尔都知道,自己在艺术追求的目标和意图上与对方格格不入。卡米尔关心的是通过天真的想像和理性的思考去爱,去发现美、理念和神秘感的途径。而罗丹关心的则是通过纯粹的想像来解决这些问题。

    罗丹喜欢夸大和扭曲事物的形式。尽管他声称自己遵循自然,事实上他仍然推崇几何的或立体的形式。他把自然的东西转换成他自己的想像。他的艺术目标是对现实加以解说,而不是完全地反映现实。在他的艺术作品中所表现的是对现实的感觉,他推崇的是想像和理念。他的雕塑有一个共同的趋势,那就是剥去作品与人类情感本身在形式上的联系,使他的雕塑在美学角度上与当时流行的象征主义有着相当的联系。但是区分于象征主义的是,罗丹的雕塑能够唤起人们情感的共鸣,同时又解脱了它们与所参照的具体事物的联系。总之,罗丹的雕塑倾向于抽象,就像象征主义所主张的那样。他认为,作为一个艺术家,应当去“想像”、“梦想”或干脆“闭上他的眼睛”;而不是向自然敞开心扉。他们要做的是为观赏者提供一个全面的整体形式,这个形式能够表达情感,并将这种情感转化为观赏者自身的激情。

    对罗丹来说,艺术的美存在于内在的真实表达,为此,他常常巧妙地背离人体解剖学。他的雕刻作品,无论是青铜雕塑还是大理石雕塑,一般采用两种风格:一种是刻意造就粗糙表面和粗犷表面造型;另一种,其特征是抛光的表面和精细的外型。罗丹的思想与作品是极其一致的,充满了忧郁、苦闷、伤感及对命运的挣扎。他所塑造的人物都是忍辱负重的现实生活的内涵写照,他的艺术力量不是外在的呼喊,而是理性意义的表露,是内心情感与思想的自然爆发。这正是他的作品能够启发观众、打动人心的魅力所在。

    卡米尔的作品是她观察和细致思索的结果。假想与抽象等罗丹常用的艺术手段在卡米尔这里并不适用。她的工作并不偏向于对深埋在艺术家头脑内部的思考和理念的反映,而是来自于她自身的观察。对她而言,“现实决不会被她忠实的双手所背叛。”她非常注意保持情感与主题及形式之间变化的统一、作品的题目与内容之间变化的统一、内在与外在变化的统一以及作品的部分与整体之间变化的统一。

    事实上,卡米尔不但给了罗丹美丽的作品的秘密,还给予了他创作这些美丽作品的途径。卡米尔作品的生命力就在于,她喜欢依照生命的原样来表现它们,而不是赋予它们以新的形式。现在,是时候让卡米尔这块金子发光发亮了,也是时候揭开生命的矛盾,并重新衡量她的原创工作的伟大意义了。我们应该在卡米尔时代的那些伟大的法国雕塑家中,重新对她给予客观的评价,赋予她相应的地位。

    一九一三年三月十日,保罗·克洛岱尔清楚地知道,他那优秀、美丽、快乐而充满天赋的姐姐正在被一种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日夜折磨着。他不得不把她送入了疯人院。

    当卡米尔被抓进疯人院的那一刻,她的精神世界就已经轰然倒塌了。由于缺少精神上、社会上、物质上、道德上、艺术上和心理上的支持,卡米尔创作的激情变成了她的坟墓。正如一九一九年,卡米尔的母亲在给疯人院的院长的信中说:“正是她自己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保罗是当时送卡米尔进疯人院的两个家属之一。事后,他一直在反思:“我和我的家庭,是不是已经为我可怜的姐姐做了所有的努力?”据说,终其一生,保罗都在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这个心结困扰着他,至死方休。

    卡米尔逝世后,被安葬在蒙特法维公墓,那里有一块专门为蒙特维尔格医院死去的病人准备的墓地。战后,她的侄子曾经想把卡米尔的骸骨移回故乡维尔纳夫,这样可以有一个更体面的墓地来安置她的灵魂。但是他却发现这个心愿无法完成了,因为安葬卡米尔的墓地已经成为公共墓地,后来由于政府的征用而被彻底地平掉了。克洛岱尔小姐已经无迹可寻。无奈,他只好把一块纪念性的圆形石板放在了维尔纳夫村克洛岱尔家族的墓地上。这样,卡米尔·克洛岱尔在世间所有的足迹都被抹去了,除了她的名字和她仅存的雕塑作品。

    编 者

    第一章

    艺术的小精灵(1)

    一八六四年十二月八日。法兰西,山清水秀的维尔纳夫村。

    村中教堂的钟突然着了魔似地响起来,“当——当——当”,嘹亮的钟声划破了山村惯常的宁静,响彻整个天空。淳朴的村民纷纷从家里跑出来,相互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路易-普罗斯佩家生了个漂亮的小姑娘!”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一会儿就飞遍了村里的家家户户。所有的人都为路易-普罗斯佩一家感谢上帝的恩赐,感谢他这么快就为这个不幸的家庭重新带来幸福。

    是的,这真是天大的幸福!路易-普罗斯佩怀抱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粉嫩的、圆圆的小脸蛋,满心欢喜。小家伙长得结结实实的,真有点像个小男孩儿。她满脸笑容,湿湿的头发贴在高高的脑门上,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透着调皮和机灵。那么漂亮,简直是个小美人儿胚子!路易抱着她,久久不愿松手。

    很久以来,这个家一直笼罩在一片悲痛的Y影里,因为一年前,他的第一个孩子——不到十五天大的查理-亨利不幸去世了。妻子——路易-普罗斯佩·克洛岱尔夫人悲痛难抑,几乎没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路易则抱着亨利面无表情地在外面走了很久很久,冰凉的小身体躺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从那以后,家里不再有往日的欢声笑语。争吵、埋怨、眼泪、怒骂开始不断蔓延,每个人的脸上都难以见到舒心的笑容。可是现在,卡米尔·罗沙莉·克洛岱尔诞生了,一朵漂亮的玫瑰花诞生了!

    父亲高兴坏了,抱着她到处去给别人看。他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连平日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了。他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儿,可是母亲却并没有因为卡米尔的诞生而显出丝毫的高兴。她一直想要一个儿子,一个像亨利一样的儿子,可是上帝却为她安排了一个女儿。女儿的诞生丝毫不能减轻她的丧子之痛,反而勾起了对亨利的无限怀念。克洛岱尔夫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连好几个小时没说一句话,她觉得是这个女儿带走了亨利的生命,是这个女儿为了自己的诞生排挤掉他们对亨利的爱和思念。望着丈夫乐不可支的笑脸,克洛岱尔夫人在心里悲愤地想:“他一定已经忘记了亨利,即使现在没有,以后他也一定会把所有的爱和思念都给这个叫卡米尔的女儿。没有人还会想念我的亨利,我可怜的孩子,将因为妹妹的出生而开始在天堂里过着无人牵挂、孤独寂寞的日子!既然如此,就让我一个人继续爱我的亨利,想念我的亨利!卡米尔,你这个篡位的小家伙,你已经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就休想再从我这儿得到任何的宠爱。”

    就这样,亨利的夭折和随后卡米尔的出生注定了她与母亲一生无法跨越的隔阂。但此时此刻,天真懵懂的小卡米尔并不知道她将永远生活在母亲的怨恨和父亲的疼爱之中。

    日子很快地过去了,卡米尔一天一天地茁壮成长,她出落得越来越美丽。卡米尔对母亲的冷淡毫不在意,因为她更喜欢跟父亲在一起。路易-普罗斯佩对她百般宠爱,他喜欢女儿的天真可爱,喜欢女儿的恃宠而骄。有时候,他也会为小卡米尔担心,因为她实在调皮得过分,整天像个小男孩一样,在地上打滚,走石子儿路,甚至玩泥人儿,把自己的衣服弄得肮脏不堪,全然没有小姑娘的文静和乖巧。当然,这会招来母亲对她更加的讨厌。“这个该死的小家伙,总有一天会给我们家惹祸的!”她总是这样气呼呼地说。但是,路易却不这么认为。他喜欢看着小卡米尔像男孩一样奔跑,像男孩一样勇敢,像男孩一样充满了野性和活力。也许,卡米尔的不羁恰恰弥补了他潜意识里对自己安分守己的生活的不满。他始终觉得,他的女儿——卡米尔·克洛岱尔一定会比他更有出息,会有不同寻常的明天!

    几年后,随着路易-普罗斯佩的调职,全家搬到了巴勒迪克小镇。告别了家乡的盖安山和塔尔努瓦森林,六岁的卡米尔还真有点儿不习惯这种毫无生趣的城市生活。她已经习惯了维尔纳夫的无拘无束,习惯了那里柔软的泥土和泥土散发出的阵阵芳香。尤其是盖安山,那里的泥土、巨石和在山上守林的老太婆,对小卡米尔来说都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她曾经暗暗地下决心,要一个人穿越塔尔努瓦森林,独自登上盖安山,去征服山上的巨石!可是现在,卡米尔感到有点儿失望,自己的愿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好在紧张而繁忙的工作也常常使父亲感到心烦意乱,他同样怀念家乡维尔纳夫的轻闲和幽静。所以每年夏天,他们一家都会回到维尔纳夫度假。这是一年之中小卡米尔最高兴的时候。

    ……

    一八七六年夏天,一年一度的度假时节。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坐在维尔纳夫村庄的土地上,如痴如醉地揉捏着一团团粘土、胶泥……她就是我们的卡米尔·克洛岱尔。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卡米尔的手指灵活地摆弄着泥团儿。在别的小姑娘抱着洋娃娃,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学做淑女的时候,卡米尔却整天地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捏她的小人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摆了满地。

    与她揉捏得那些神情毕肖的小人儿相比,她自己更像是一个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更像是一个被日月精华过分宠爱的“天之娇女”。她,生着高阔的前额,一双清彻的蓝色眼睛,一张倨傲精致的嘴和一头簇拥到腰际的赤褐色秀发……她,是一个艺术的小精灵。逐渐脱去了孩子的幼稚和调皮,卡米尔已经开始显露出顽皮下蕴藏着的艺术天赋。在故乡泥土的芳泽浸润下,才十二岁的她,是那么迷恋泥土,迷恋自己手中惟妙惟肖的小泥塑,她暗暗在心中许下了“我想成为一个伟大的雕塑家!”的弘愿。

    “卡米尔!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远处传来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喊声。卡米尔猛然一惊,抬起头来望去,是保罗,她最疼爱的弟弟,今年才只有八岁。这个也出生在维尔纳夫的小家伙是家中的第三个孩子。卡米尔的妹妹路易丝·克洛岱尔比她小两岁,可是她的乖巧听话很快赢得了母亲的喜爱。相比之下,卡米尔在她眼里更是一个无可救要的孩子。等到保罗·克洛岱尔出生后,这个家中惟一的男孩自然成为每个人都疼爱有加的宝贝。奇怪的是,保罗不喜欢对他千依百顺的母亲,不喜欢温柔娴静的二姐路易丝,而总是不顾母亲的打骂,整天对卡米尔穷追不舍,千方百计地跟着她到处玩耍。卡米尔也很喜欢这个弟弟,他的机灵可爱总是能惹得她哈哈大笑。

    可是现在,她可不想带着这个小家伙!她想要一个人呆着,与这些可爱的小泥人儿嬉戏玩耍。待一会儿,她还想到塔尔努瓦森林去,成为第一个独自穿越它的女孩。那是个危险的地方,至少维尔纳夫村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说那是魔鬼撒旦出没的地方。但撒旦有什么可害怕的?卡米尔感到奇怪,更何况那儿一定有童话里的王子,还有她最喜欢的各种各样漂亮的大石头。小卡米尔对那片土地充满了好奇与期待。她早就想进到森林的深处去一探究竟了。

    “卡米尔!”

    弟弟跑过来了,她犹豫了一下,温柔地微笑着:“哦,我的小保罗。”这个比卡米尔更害羞的小男孩永远是个跟P虫,他对姐姐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信任和眷恋。

    保罗蹲下身去,惊喜地看着面前那些神态各异的小泥人儿,轻轻地拿起一个小心翼翼地抚摩着。“我亲爱的小保罗,你呆在这里和它们玩儿吧,我要去塔尔努瓦森林了。”卡米尔站起身来,拍拍P股上的泥土。

    “什么?你一个人?不,我也要去!”保罗放下小人儿,固执地盯着姐姐的眼睛。

    没办法,卡米尔只好答应带上他,两个人一起向塔尔努瓦森林走去。虽然她的双腿天生就不一般齐,但是母亲总是说卡米尔走起路来像男孩子一样大步流星。不一会儿,小保罗就被她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卡——米——尔,等等我!”

    弟弟稚嫩尖细的嗓音刺得她的耳膜生疼,也揪住了她的心。卡米尔只好放慢脚步,等他稍微靠近一些的时候,又开始加快步伐。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迎着吹向香槟大草原的疾风,看着眼前的碎石杂草纷纷为她让道的感觉更兴奋的了。卡米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豪放刺耳,全然不见一个年轻女孩应有的温柔和害羞。

    现在她已经到达了塔尔努瓦森林的边缘。弟弟的追逐迫使她再次放慢了脚步,她不耐烦地踢向松软的泥土,在那上面狠狠地踩踏,留下两行深深的木底皮面套鞋的印记。在风中,这个无拘无束、野性率真的少女身材颀长,举止潇洒,态度坦率,清高傲人。她那一头浓密的长发被蓬乱随意地梳成发髻,仿佛在告诉别人她的倔强和粗野。但是,她有一双摄人灵魂的眼睛,那双深蓝色楚楚动人的眼睛,足以覆盖掉所有的缺陷。让她因此而奕奕生辉。

    卡米尔弯下腰,抓起一大把泥土,让土壤中散发出来的热呼呼的气息包围了她的手掌,也拥抱着她的全身。她贪婪地深深吸着,泥土沾了满脸。这时,卡米尔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潜藏着的欲望蠢蠢欲动。她开始大声地喊叫,想借此把那种无法估量的欲望爆发出来;她突然站起身来,奋不顾身地向着盖安山岗奔跑,奔跑——像这样无法无天地放荡一番,是她期待已久的了。

    她要成为第一个登上盖安山山顶的女孩,征服这个巨人。站在高高的山上,她极目远眺,望着天边,那是通往巴黎的方向。村里人常说,巴黎距离维尔纳夫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可是不论她怎么努力去看,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哪怕巴黎的影子。她所能看到的,只有自己那被狂风吹得软弱无力的家乡。

    “卡——米——米——尔!”

    小保罗已经快要到她的身后了,劳累和急促的呼吸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声嘶力竭。卡米尔想停下来等等这个可怜的孩子,可是眼前的时光是那样美好而短暂,她必须抓住不放,她又开始奔跑。

    现在,小保罗又被落下老远,她的耳边只有风声和脚踩在松树枝叶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家里人大概又在准备着煮成糊糊的浓汤了吧?她的“克洛岱尔一家”!那个整天祈祷,对自己横加指责的母亲!那个清瘦硕长,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那个娇生惯养,骄傲蛮横的妹妹路易丝!还有孤单害羞,整天都跟着她的弟弟保罗!自从他们搬走以后,每次回去,村里人都会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也许逐渐在城里养成的习惯和想法使他们与这里变得格格不入,现在村里人每次提到他们,总要把语调稍微上挑,不知道是出于尊敬还是憎恶的用意。他们经常议论着这个家庭:

    “他们家深居简出,这可对孩子没什么好处。”

    “还有那些没完没了的争吵……”

    “他们的叔叔曾经是我们村的本堂神甫,他可从不傲慢待人。”

    ……

    第一章

    艺术的小精灵(2)

    这些都让人心情不快,幸好还有这座森林和一大片厚实的、泛着油光的土地,它们是卡米尔每年来这里度假的惟一一点吸引力。还有,那些石头。它们傲然屹立在那里,身上刻着千百年来的雨雪风霜留下的痕迹,让人望而生畏。每天晚上她都在梦中与它们对话,向它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请这些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的巨石给她答案。

    卡米尔在熟悉的小路上大步狂奔,毫不在乎路边张牙舞爪的灌木丛,身后扬起阵阵飞尘。尽管离家很远,她感到如释重负。她只想避开身边的一切,一去不复返。小保罗被落下很远,但他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他的姐姐,与她会合。记得第一次从家里逃出来玩耍的那年,他才七岁,而他的姐姐也不过十一岁。他们手牵着手,无忧无虑、假装大胆地走遍方圆的三公里,也走进去过那片Y暗的森林。今晚照样如此。

    快了,快到了。卡米尔还在奔跑。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守林人,满脸皱纹,活像孩提时代梦幻中的神仙婆婆。以往卡米尔每次路过这里,总要和她聊上一会儿。她是一个圆鼓着肚子的老太婆,两腮鼓起,身体前探,好像在吹号角。她没有亲人,只有这片森林是她惟一的伴侣。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护林的,也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开。

    卡米尔望着她,想起了几年前和父亲参加狩猎时遇到的那只雄鹿。那时,它被*得走投无路,抬起漂亮的头,树林在这双棕色的眼睛注视下瑟瑟发抖。旁边,一个大胖子吹起了让猎物就范的号角。父亲说,号角声宣判了它的死刑。她看着乐师被号角撑得红红的厚肚皮和雄鹿那高贵的胸脯,突然飞奔过去紧紧搂住那只冒着热气的汗津津的脖子。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在这样一个不公平的世界里无可奈何地走向生命的终结。“卡米尔!”父亲大喊着。猎狗暴跳咆哮,随时准备扑上前去;而猎人们却沉默了。雄鹿靠着她的肩膀休息了一会儿,她感到它的心在扑腾乱跳,差点儿跳出胸口来。终于,她还是被人带走了。

    死刑、号角……她时常自言自语,重复着这些词,像对远方的声声呼唤。这一幕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现在,卡米尔和守林子的老太婆面对面地站着。她们一个亭亭玉立,正值韶光年华;一个四肢蜷曲,佝偻着背。老太婆注视着她,尽管她的腮帮鼓鼓,可看上去依然十分瘦小。卡米尔喜欢抚摸她沟壑纵横的前额,去安慰这个可怜的老人,就像对曾经拥抱过的那只雄鹿一样。她心里总是问着这样的问题:她究竟为什么会甘于这种孤独清苦的生活,来守卫这片森林呢?难道她有着自己的秘密,与这片森林有关的秘密,能让她为此奉献一生时光的秘密吗?可是今天晚上,她的心被另外的好奇心所占据着,她仅仅来得及吻她一下,就匆匆跑开了。崎岖的山路并不好走,小保罗还在后面穷追不舍呢。

    森林中的石头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奔跑中的小姑娘,她总是那么忙忙碌碌,来去匆匆。卡米尔来不及向这些久违的朋友问好,她还有更重要的“约会”在等着她。她加快步伐向盖安山跑去。半道上横着的几块石头,好像三个浑身上下凹凸不平的驼背妇人,卡米尔把它们叫做“长舌妇”。它们仿佛永远沉浸在漫无边际、旁若无人的交谈之中,让千百年来的各种神话传说在它们舌下流淌。但今天,它们也仿佛被卡米尔的脚步吓着了,躺在那里不吭一声。

    终于到达山脚了。她来不及喘一口气,不停地向高处攀登,甚至连下雨也没察觉到。山路越来越湿滑难行,她毫不在乎,因为盖安山就在面前呼唤着她。狂风猛烈地迎面扑来,闪电撕扯着紫罗兰色的天空。卡米尔拐了个弯儿,从一棵古树下经过,风把古树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拽落下来。一堆缠绕在一起的灰色树根想用自己硬梆梆的手臂绊住她,她傲慢地大步跨过,因为“巨人”在前方等着她。

    “巨人”是一块白色的巨石,身体微微前倾,统治着脚下的一切。它注视着她,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真是一次不可言喻的会面。双方都在自问,究竟是谁让对方发愣?少女深蓝色的大眼睛像煤精的首饰一样乌黑闪亮,她想成为这位“巨人”的主人,亲手创造出这件作品。从她的眼睛里,“巨人”看到了一种野性的、近乎残忍的意志力。她慢慢向它*近,“巨人”挺直了身子,死死盯着她,好像一只预感到死亡临近的老公兽。她用鼻子顶着它的鼻子,身体倚靠着它的身体,轻柔地、耐心地、久久地抚摩着它。

    在卡米尔的眼里,“巨人”好似一位长途跋涉的旅人,它身着厚重的大衣,低垂着脑袋,拖着疲惫的步伐,在旅途中小憩片刻。也许只有这样,它才能够静下心来,在记忆中搜索:它已经在这里耸立了多少年?它还要在这里耸立多少年?少女注视着它,注视着盖安山。她无视上帝的存在,只是想弄明白,这种美、这种力量和这种突如其来的快乐究竟从何而来?在另一个藐视上帝的巨人面前,难道自己真的如此微不足道?

    她至死羡慕这个粗壮的身躯和它将要承受的伴随着雷鸣般爆裂的死亡。当她没头没脑地拍打它时,它对她却只有冷酷无情的嘲笑。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来寻找的是什么。她将不再是个盼望和等待的女孩。

    卡米尔径直走到悬崖边,俯瞰着山下的平原,那里有整个村庄。就在那儿,她隐约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突然,狂风吹开了她的束发带,秀丽的卷发像无数条金蛇在她的面前飞舞。风雨交集,小女孩却毫不介意,她走进一片沙地,那里有一座白沙覆盖的小丘,就像蛋糕上撒了一层闪闪发亮的糖霜。她好像一条弱不禁风的美人鱼,包裹在狂风卷起的沙浪里,搁浅在这片陌生的海滩上。

    她的面孔沾满了黑泥,刚刚无节制的奔跑让她热不可耐,尽管暴风雨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她的心里却突突地冒着火。如果眼前出现了一片大海,她肯定毫不犹豫地脱去衣服跳入水中。她扯下外套——这是她从表兄那里偷来的,撕开衬衣的领子,甩掉鞋子,把双脚C入被雨水浸湿的细沙中。那条肥大的裤子——这也是从表兄那里偷来的——紧紧裹在她的大腿上。要是让她的母亲看到她这个样子,后果一定不堪设想!卡米尔欢蹦乱跳着,想起她把自己的衬裙、裙子、高帮皮鞋和短上衣都留在了表兄的谷仓里,然后偷跑出来,不禁得意地大笑不止。现在,卡米尔非常快乐,一支奇怪的好像是古老儿歌的小曲儿,从她的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

    我们就要去黎埃斯

    大家可不愿意休息……

    儿歌渐渐演变成一种单调的类似祷告的旋律。猛然地,她像一只小猫一样在沙里打起滚儿来。当她重新站立起来的时候,满脸黑泥,一头白沙,那滑稽的样子活脱一个古代的士兵。

    “卡米尔!”

    小保罗终于追上了她,他看见她那可笑的样子,大喊一声。卡米尔哈哈大笑,朝保罗伸出了双臂:“来,我亲爱的小保罗!”

    “妈妈看见你这副模样,一定会骂你是个蛇怪的。”

    “是个什么?”

    “蛇怪!就是传说中的一条蛇,它的目光可以杀人。”

    “哦,谢谢你保罗,你这家伙就知道这些东西。”

    卡米尔攥起拳头在他的身上乱捶一气,两个孩子在沙地上滚作一团,沙子飞扬在他们身边。卡米尔用她的胳膊紧紧抱住保罗。但是,这小家伙身体结实,毫不示弱。他双脚拼命乱踢,惹恼了卡米尔。于是她猛地把他推倒在地,将他的双手牢牢地按在地上,然后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骑在他的身上。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对峙着。

    可是,一种奇怪的、令人浑身发热的感觉在瞬间涌流出来:姑娘的衬衣被撕开了,她的全身压在保罗的身上,鼻子埋在沙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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