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就在那个晚上,他告诉我他其实很爱我——不是友谊,是爱情。
但当时他的话给我的感觉是,他只是出于害怕才这么说,他只是害怕自己失去一切,他根本不爱我。我更下定决心要彻底离开他,只做他的朋友,我不想受那病毒所累。我恨他,我恨他我千辛万苦地摆脱他后,他却在得了绝症后突然说爱我。他是让我如此于心不忍,他又是那么伤透我的心,他这个混蛋!
所以,现在我成了他的普通朋友,我想我已经摆脱他了。但是,很显然,我并没有完全康复,我还是心猿意马。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接着卡唯开始说话:“我的情人被诊断出艾滋后,我就离开了他,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一边说,一边拨弄他那用发胶打出来的头发卷。“我最遗憾的事是他临死也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他,也不知道我离开他的惟一原因是因为我自私。我想,我已经和可卡因结婚了,它才是我厮守一生的爱人。而且我连我们俩人之间的事都处理不好,何况那种病了。他的病使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繁乱不堪。我恨我自己那么懦弱。”
他看着我。“他临死都不知道我多么爱他,他一直认为我是害怕他的病才离开的。其实不是,我是要赶在他离开我之前离开他,因为我这一生总是被离弃,但可卡因从来不离开我,它总是守着我。所以我必须得离开他,我必须先走出这一步。”
听了他的话我直想吐,我觉得喉咙下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地往上涌,还有胃酸直往上冒。我的胃哀嚎着说:我真是忍无可忍了!
卡唯让我觉得恶心,从来没有人让我如此恶心过,从来没有!
因为我就是他,我不比他好多少。
突然之间,我很想喝酒,这个冲动像海啸一样撞击着我。我不想神采飞扬、呼朋唤友似地喝酒。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自己一个人喝。
我坐了一会儿,眼睛盯着前方,眼神涣散。我眼睛一眨不眨,现实像张x光胶片一样,卡进我身体里,扼住了我。
我被困住了,我心急如焚。
不是因为我的广告事业遭遇了挫折。
是因为我必须要住进复原院,否则就会被解雇。
是因为是酒鬼。
是因为我是酒鬼。
我蠕动嘴唇,喃喃自语:我是个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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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初学者的酒精中毒(7)
今天是一对一治疗,这很像是在纽约看心理医生。当然,要把他身旁的巴塞罗那椅和依琳·格雷的茶几忽略不计,而且坐在我面前的也不是蓄山羊胡的庄严的父亲式的人物,而是身穿大花衣服的雷。
她这次有所不同,不再咄咄*人,而是友善放松,这让我感觉像拜访老友。要不是她头顶上的那幅“一天一次”的海报和她排满临床瘾症教科书的书架,我们和在酒吧里聊天没什么区别。
“你感觉怎么样?”她问。我告诉她,直到前天为止,我还一直想着要离开。我告诉她,我给皮格海德写了信,以及众目睽睽下读它是怎样让我难堪。我告诉她,我不喜欢感受事物,不喜欢感受痛苦或恐惧,我不喜欢这样情绪波动。最主要的,我不想知道我喝酒是不是已经严重超量。我告诉她,我一直视酒为我逃避的出口,同时又是归宿。我告诉她我最近对复原院工作方法的感想,我已经看到它是怎么样悄悄地腐化人。那些病人发表一些愚蠢的宣证,然后在小组讨论上有人对他说:“我根本不信你那套”,接着就会爆发激烈的争论,最后有人痛哭流涕……我告诉她这些东西是怎样悄悄潜入内心,唤醒你体内的某些东西,你会有些意料不到的变化,这非常离奇曲折,但是确实发生了。
雷笑了,因为她知道这些是怎么回事,这是她们的“秘密行动”。
她说我们需要拟定一个“复查”计划,以备我将来回到现实世界时之用。这时我脑子里出现航天飞机的影子,它们一旦冲破地球坚硬的大气层,重返地球时,就会烧起来。我可能也会落个这样的下场。
雷把胳膊放在桌子上,身体往前倾:“我建议你离开后最好还是能作门诊病人,继续治疗。”
这听起来不错。我喜欢一星期见心理医生一次,作为我的“保养”。那会是另一种不被打扰的自我倾诉的机会。而且心理医生也不认识我,这样我就更能敞开心扉了。
“我的建议是一周治疗四天,持续半年。我想好的那家中心叫‘康复地平线’,它就在曼哈顿。我们已经和他们合作多——他们非常出色。”
我眨眨眼。半年,一周四天?
“它基本上是一种集体治疗和个人治疗的结合。每天两小时,每周四次。”她脸上一副愉快的表情。她没准接下来还会给我推荐些餐馆。
“那我的广告工作怎么办?”我问。
她只是说:“你也许得做点调整。”
做点调整?怎么调?把灯从房间一边搬到另一边?
她拿出纸和笔,开始画起来。“想想一个字迷看。”她说。她画了一只正方形,再在里面弯弯曲曲画出字迷的形状,最后空了一格。“这空的地方就是你。”她又画了一个单独的空格。“在你恢复时,你的形状会变。为了使你重新嵌入其他的格子,就是你的生活,其他格子就必须变点形状来适应你。”
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如果其他格子不变呢?那会怎样呢?”
“那么,”她说,“你得另找地方了。”她身体往后靠去,椅子也随之吱吱地叫起来。
这触痛了我,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因为直面现实太残忍太可怕。她的意思其实就是也许我要重新找份工作,换新朋友。
“你对今晚有所渴望吗?”她问。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一定是看懂了我的表情。“今晚的匿名酗酒者会议,你觉得兴奋吗?”
“哦,那个,我想是的。估计很会有趣。”
“你知道,”她说,“有些人把复原院当成送他们去匿名酗酒会议的救护车。复原院只是个开始,这里教给你一些事,你在这里获得你第一个三十天的清醒。但这里绝对不能治本,真正治本的是日复一日的匿名酗酒者会议。”
“你是说,我每天都得去参加匿名酗酒者会议?”
“那取决于你。但原则上说,每天去最好。”
突然之间,我被繁重的心理健康治疗骇住了。一周四次的治疗,后半生再每天一次匿名酗酒者会议。“好像……我不知道……这么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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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初学者的酒精中毒(8)
“但你好像喝酒的时间每天都有嘛。”她针锋相对。
没错,不过喝酒有意思,所以人们才称之为欢乐时光。而现在我像在坐牢,我现在像是我突然得知我出狱后还得在家软禁,戴着那种电子踝锁类的东西,度过余生。放出来了,但是根本不自由。我原以为这里只是要教我不要过度酗酒,我原以为他们只是要我像个正常人样喝酒,我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后续治疗。
今天是二十号。在这里日子已经没有了名字,只剩下编号,显示我已经多久没喝酒的编号。我听到传言,说匿名酗酒者会议里现在有人已经数他未喝酒的日子,数到以年计了。所以这意味着,除了包括换工作换朋友在内的生活调整以外,我现在还得建立一个不同标准的日历来生活,比如中国的农历。所以今天,二十号,也许就是十九。这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有个新人进来了。
我那时正坐在交谈区,读着上星期的地区报纸,享受我难得的半小时的自由时光。这时一个新人走进来,坐在护士台那装铁丝网的玻璃窗户后面;我坐在我当初进来登记时的同一张椅子上。他一脸痛苦,脸上扭曲成一层恐惧焦急的硬壳。他应该很英俊,但是现在已经面目模糊了。
他到达时已近八点钟了,所以他在这里的首次露面应该是晚上的宣证会——那首毛绒动物歌和那段“移交仪式”。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好戏了。
我读完了报纸,然后去卫生间撒N。出来时,我看见他站在摆着咖啡机和为病人准备的草药茶的咖啡桌旁,紧张地拨弄着一只塑料杯,等着新鲜咖啡出来。
“欢迎来到地狱。”我说,也拿起一只杯子,放了一只酸果蔓茶包进去。
他紧张地看着我,仿佛我背后藏着把枪。
“哦,你好!我叫海丁。”他是个英国人。
“我叫奥古斯丁。”
“请你原谅,我现在情绪不佳。我太累了,而且来这里让我觉得很痛苦,我真不敢相信我来这里了。事实上,我不相信我还活着。”
“我理解这种感受。”
“你从哪来?”他问。
“曼哈顿。”我说。我没说我来自纽约,因为我不想让一个来自伦敦的人认为我住在乡下。
“哦,真的吗?”他眼睛一亮,“我也从那儿来。”然后他又顿了顿,“是的,曾属于那儿,我来这里前公寓没了。所以等我离开这时,我也许得回伦顿和我父母待一阵子。”
咖啡好了,他倒了满满一杯。一个宁可喝劣质咖啡也不喝茶的英国人,我已经开始喜欢上他了。我们参加宣证会前还有二十分钟,所以我问:“你想出去走走吗?呼吸点新鲜空气?”
“好主意。”
我们走出去,来到后院。我们最远只许走到那条小河边上,大概一百尺。但是我们没走那么远,我们在破烂的旧野餐桌旁坐下来。抬头看星星时,我发现自己有点想家了——星星使我想起了那些摩天大楼里的灯光。
“你怎么会丢掉你房子呢?发生什么事了?”
他呷了口咖啡,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丢了它是因为我吸可卡因。我把钱都花在吸毒上,已经七个月没交房租了,结果我被赶了出来。来这儿前,我住在我朋友家,条件是马上要戒毒。但是……我戒不掉,所以那个朋友和其他朋友*我来这里。”
“他们*你?”我问。
“嗯。他们威胁说要向移民局报告。要知道我在这个国家非法待了七年,他们说如果我不来这儿,我就会被驱逐出境。”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想。要么来这儿,要么被丢掉那份轻松高薪的工作。
“那么,是吸毒,不是酗酒了?”
“不,也酗酒。”他看上去像个犯错的小孩,一个三十出头的犯错的小孩。
“那么一言以蔽之,你是一个刚从纽约公寓被赶出来的英国非法吸毒酗酒犯。”我说。
他顽皮地笑了笑:“没错,这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句话。”
从我所在的位置,我很容易就看见房子里人们开始排队上楼,我瞥见了一只毛软软的蓝耳朵。“哦,该去参加宣证了。做好准备,有你想不到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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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初学者的酒精中毒(9)
他警惕地看着我。
我们走过去加入了他们,海丁坐到了对面,宣证会还和以前一样索然无味。
“我要感谢莎拉今天在小组讨论时对我的拥抱。”
“我要感谢小组接受我。”
“我要感谢保罗煮了一壶新咖啡。”
孕妇保罗还在一如既往地盯着窗户里的人影看。他看似身在这里,其实从来未在这里。就像他自己怀孕了,但生孩子仿佛遥遥无期一样。
到了唱动物歌的时间,我使劲压住邪恶的笑容,静观其变。
那两只毛动物果然被扔到海丁腿上时,海丁立刻站起来,冲出房间,冲下楼。众人看着他的空椅子,面面相觑。
这时顾问说话了:“好吧各位,我们继续,继续完成宣誓。”
活动结束后,我特意慢慢地走过护士台,回房间。护士台的门关着,海丁正站在那儿和两个顾问谈话,他手势夸张,他看上去暴跳如雷。那两只动物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像被没收的证据。
“安定药医生”走进我们房间,砰地躺到床上。“好像我们的新朋友不喜欢这里的第一小时嘛。”他顽皮地笑。
“我也想不通。”我说。
“确实很尴尬。”他补充道,拿起他的《当代心理学》。
我想对他说些什么,但不知如何开口。“你真认为你会丢掉你的执照吗?”
他从杂志里抬起头,吸了口气,慢慢地说:“真有可能。”
他的话让我焦灼不安起来。如果我回去后他们还是会开除我呢?他们会易如反掌地说,没有我他们也干得很好。然后立刻传言四起,结果没有其他广告代理会要我了。
我坐在床边,想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什么迹象,但是这种事既然能发生在一个医生,一个“黄蜂”,一个航空服务员上,那也同样会发生在我身上。
过了一会儿,大鲍比走进来,坐到床上。“哎,你们认为护士台里那个家伙会怎么样呢?”
我埋在我的笔记本里(我此刻正在上面乱写一气),头也不抬地说:“那些该死的动物!他可能被它们吓坏了。”
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在我会写字前,我有一台蓝色的录音机,我会像对老朋友一样对它倾吐心事。
“呵,那真是太糟了。我希望他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他的胃咕咕响了一声。“要我从厨房给你们带点什么吗?”他问。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海丁跟我说起他昨夜在护士台里的争论。“我气坏了。我跟他们说:‘我可经不起你们这样的折腾。’我说我是真心实意要戒掉毒戒掉酒的,我还以为这会是个专业的复原院,没想到是这么个滑稽幼稚的地方。”
我正往吐司上抹黄油,吐司突然断成两半。“我不是指责你,一点没有。我和你感觉一模一样。”我想起我来这里后的心路历程,我渐渐发现这里也不是一无是处。“但是,确实是慢慢有点意思了。”我想起穿着大花衣服的雷,“你再等几天看看。”
“最好是这样。”他气呼呼地说,我忍俊不禁,咬着嘴才没笑出来。海丁至多五尺二高,但似乎他没意识到这一点。事实上,他似乎觉得自己是六尺高,二百多磅重。他总觉得自己很伟岸,气势凌人。
“这些很好吃。”他指着那些回锅炒蛋说,而我盘子里的那份我一动未动。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瘦了快十磅了,饿得有点眼冒金星了。“你从伦敦来,所以……”
他大笑:“确实是这样的,这比我妈妈做的还好吃。”
我做了个鬼脸。“你们吃那种撒在吐司上的恶心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他眼睛一亮:“蔬菜酱!哦是的,我喜欢!”
“那今天的晚饭你一定也会喜欢了。”我胸有成竹地说。
接下来一个星期,我和海丁形影不离。我们一起坐在防火双人沙发上,躲进我们自己的舒适世界;我们彼此交换各自不堪回首的放荡生活;我们意犹未尽地对其他病人评头论足。事无巨细,什么都谈。我们看到一个女同性恋用指甲钳修刘海时,就兴奋不已。我们一致认定她在跟自己做剧烈的思想斗争,很快就要故态复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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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初学者的酒精中毒(10)
我想我从来没有这么快就有了如此亲近的朋友。
和海丁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飞快,我已经不再看钟了。这是一种六七岁时才会容易建立起的友谊。你让一个小朋友荡你的秋千,然后他就成了你最好的朋友。突然之间,你不再在乎你讨厌数学,因为你有人和你一起讨厌了,放学后你们还会一起玩耍。你从来不会心存疑虑,你从来不会问自己,我是不是和他待一起的时间太多了?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接着你长了YM,于是每件事开始变了——YM意味着你堕落的开始。从那以后你又开始上中学、大学,然后工作。在你参加工作的时候,你已经不再冰清玉洁了。你不再像你拿袖子擦鼻子的时代那样,心无城府地交朋友了。
不过,似乎进复原院后事情可以有例外。
海丁和我也谈到了这些。我们都对我们之间年纪一大把了竟然还有这种友谊惊叹不已。“而且有趣的是,”他说,“我们不是在酒吧里喝醉了才这样。”
这是真的。坐在酒吧里喝酒时通常很容易和某个陌生人迅速建立关系,但是通常这种关系到早上四点酒吧关门或早上你们发现你们睡在一起时就无疾而终了。
但是和海丁,这种关系一直持续着。我忍不住想,也许是因为复原院有某种魔力。我们从这出去后还会继续是朋友吗?我希望能这样。我想要我们住在同一栋公寓里,像玛丽和罗达一样隔层而居。海丁让我觉得相逢恨晚,所以我们更该把握良缘,住在一起。
我在复原院的最后一个星期里,我和海丁在健身房里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乒乓球桌,它被压在一堆箱子后面,所以我们一直没注意到它。
“你想打?”他问。
“当然。”自从小时候我祖父在一个圣诞节送我们一张巨大的绿色折叠乒乓球桌后,我就一直没打过。我父母受不了这个,他们一直把它扔在地下室里,靠在加热器边上的墙上。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只打开桌子的一边,然后以一个正确角度竖起来,你就能把球击到对面那边桌上,和自己对打。我打得不错,但是和自己做对手太枯燥乏味了。
在一连没接到三个球后,我终于能够把球打过去了,我脑子里的乒乓细胞也活跃起来了。我们打得有条不紊。“你怎么打这么好?”我一边弯腰捡球一边问。
“哦,我父亲教的。我们以前经常一起打。”
“你也不赖。”当我们成功相持不下达一分钟后,海丁说。
“那是因为我擅长把东西从我眼前推走。”
我们一声不吭,又打了几分钟,全神贯注地打着。
他举起球,问:“你想发球吗?”
“不,你发。”
他把球抽过来,我又抽回去——我很擅长这个。如果没其他事,我想没准我走时还练了一手好乒乓,没准还能和某个中国人一决高下。
“我真的会想你的。”他突然对我说。
三天后,我将离开这里。看上去真有点不可思议,我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了。想像一下,我现在还学了门“手艺”。我没准还可以靠它吃饭,就像上周雷给我的那张纸的手艺。
那张纸上列了二十张形态各异的脸,用简单的黑线画出不同的表情。每张脸下都有标题说明:高兴、难过、嫉妒、生气、迷惑和恐惧……“如果你想知道你在某个特定时刻的感受,你就拿出这张图,找到那张与你情绪吻合的脸。”所以实际上这是本酒鬼—正常人词典。我发现我已经每天把这张纸揣在我牛仔裤的前兜里了,每次有需要时都看一下。每次吃午饭时站在集合线外,我都好会打开这张图,找到我当时的表情。我找到那张脸,是厌恶。
“你知道我害怕什么吗?”我说,“我害怕我已经被制度化了,害怕我下半辈子要和这班恶心的酒鬼纠缠不清了。就像我怎么也脱离不了的大家庭,恐怕再也不能适应外面的世界了。”
海丁没接到球。“该死,”他叫道,“我了解你的意思,我就从来不想离开这儿。”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说。这里至少很安全,我想时间一长,我就能习惯这里的鱼饼三明治和油布地板;外面的人不会再搭理我了,我会孤苦无依,我想最后我还是会回到这里的。
“不,你做好准备了。”他说。
“何以见得?你有什么根据?”
“因为我第一次见你,我就不相信你真的是个酒鬼。我想你可能只是有时喝得有点多而已。”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现在我相信你确实是……一个愤世嫉俗的酒鬼。”
“那意味着我该留下来才对。”难道真的这样?我已经更糟了?
“不,相反,”海丁说,把球举到空中,像要敬酒似的,“那意味着,我亲爱的孩子,你更真实、更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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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准备着陆(1)
深度郁闷 第五章
准备着陆
当我打开我的公寓房门时,我发现我压根儿还没做好准备。虽然我对这一切已经屡见不鲜,但是我还从未在三十天的清规戒律的生活后再遭遇这一切——我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德华士的空瓶子!好几百只。它们盘踞了所有空处:厨房的台子上、冰箱顶上……我用来做书桌的桌子底下还有许多,只有放脚的地方是空的。它们靠墙排一排,十一尺长,七个瓶子高。这好像比我记得的要多得多,仿佛我走后它们自我繁殖了。
空气里全是湿气和霉味,一只只绿头苍蝇在瓶口盘旋着,它们在厨房水槽上方的天花板处飞成了一层黑云,死苍蝇像灰尘一样盖了一片。
房间里到处都是衣服,盖着地板、椅子、沙发和床。微波炉顶上还有一整瓶酒。这根本不像是做电视广告的人的家。
眼前的场景,只用一个词可以形容:肮脏。
与我以前和那个疯精神病医生住一起时的环境没有区别。
刚在复原院里洗完脑后,我把那瓶酒拿到浴室,把它举到灯光下。看到这漂亮的酒了吗?难道不是很漂亮吗?是的,很漂亮。我把瓶盖拧开,把酒倒进马桶里,冲了两次水。然后我想,为什么我冲两次水呢?答案是我已经意识不清了。我不能保证我不会伸下头去喝马桶里的酒,像条狗那样。
我现在有两个选择。我可以坐着哭——这是我第一本能;或者我把家里打扫干净——这简直像中乐透彩一样难。但事实上我这么做了——我开始大扫除。
我埋头苦干,只是中间停下来听了听电话留言。第一条留言是吉姆的:“嘿,伙计,你的那个什么复原院是开玩笑吧,是吧?”电话那头音乐吵闹人声嘈杂,所以我肯定他是在一家酒吧里打过来的。我按了跳过,到下一条留言。“奥古斯丁,我是格瑞尔,我只是想让你到家时能听到我的留言。”
格瑞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读拟好的草稿,我敢肯定是这样,格瑞尔就是那样的人。我有一次看见她扫描她的驾照照片和二十张从杂志上撕下来的发型照片,然后,她再用photoshop把自己的脸贴到每张发型里面——她要用这个方法决定她是否要留刘海。
“欢迎你回家!这话有点老套,我想……”僵硬的大笑事,“我只是想说,我希望你一切都还顺利,希望你现在好些了。我想不起你说的回来上班的时间了,所以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好吗?那好……那么……好……再见。”
接着是一条布拉客巴斯特音像店的留言。他说我《火烧摩天楼》的碟过期未还,欠了八十元。另一条还是吉姆的,这次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沮丧。“哇,伙计,可能你真的去了复原院了。我醉得一塌糊涂,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你能教我一点你刚学的那些垃圾。我现在得歇一会儿了。”
剩下的留言一一播了出来。最后一条是皮格海德来的。“嘿,今天是星期五,我知道今天你该回来了。我在想,你可以过来,我给你做晚饭吃。也许可以做洋葱炒肝,纪念你的新生。”留言结束时他打了个嗝。
这些酒瓶一共装满了二十七条工业垃圾袋。七个多小时后,我终于收拾干净了,也早已经汗流浃背了。我去了凯马特 kmart,美国大型百货连锁店。买了十一只草木香型蜡烛,点好了开始香熏屋子。四十分钟后,房间里流淌出人造松香味,现在应该会是个去匿名酗酒者会议的好时间。
我拨了411。“请问是哪个城市?”
“曼哈顿。”我说,已经开始担心下面该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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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准备着陆(2)
“什么类别?”
我清清嗓子,提醒自己是在通过光纤电缆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交谈。“嗯,是匿名酗酒者会议的电话。”我真希望她要么挂掉电话,要么没听清楚,让我重说一遍。我很抱歉,是什么?什么匿名?
但是她立刻就给了我号码。我拨了过去。“你好,我刚从复原院出来,我不太清楚本城的匿名酗酒会议在哪……”
电话那头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盖普 gap,美国著名时尚休闲品牌。的雇员:干脆利落且和善。我敢肯定他正穿着一身卡其布衣服,周身散发出夏天的气息。“你住在哪儿?”
“我在第十和第五大道的拐角处。”
“那地方很酷。”在给我七个不同会议的单子之前他说道。我现在才发现,纽约是个喝酒的好地方,不仅是你想喝酒,而且还包括你想戒酒,这里有许多会议可供选择。
他提到佩里街会议,我记得“安定药医生”跟我提起过这个。下场会将在八点开始,于是我决定就去这家。
会场离我公寓只有十分钟的行走路程,但是我还是立即出发了。与其在家坐着,还不如出去走走。我七分钟不到就走到了那儿,我走得太快了。我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可以消磨,而皮格海德就住离这五分钟路远,于是我决定顺便去一趟。
看门人一看到我就离奇地兴奋。“你在那儿还好吗,奥古斯丁先生,”他说,“好久不见啦。”
我真想揪住他的制服领子说:“皮格海德跟你说什么了?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一个字也别信。我是去马德里拍广告去了。”
但我还没来得及这么做,他就说道:“哦,你朋友刚遛完维吉尔回来。”维吉尔是皮格海德那只好斗的白色德夏犬。维吉尔更喜欢我。
我乘电梯到了四楼。皮格海德的公寓是右边最后一家,长走廊的尽头。但是我已经能看到他家的门开了,因为我看到维吉尔的头伸了出来,还有他项圈旁皮格海德的手。“去找他。”皮格海德说。维吉尔冲到走廊上跑过来,不停叫,很快就咬住我的裤腿。
我弯下身,拿手抹抹他的背。“维吉尔,维吉尔,真是乖孩子,真乖。”我朝皮格海德家的门跑去,维吉尔在我脚边一边跑一边叫。
我从站在门口的皮格海德身边擦身而过,径直走进起居室,然后把维吉尔抱起来扔到沙发上。他被沙发弹到地上,立刻又对我叫起来,我又把他扔到沙发上。这回他跑到房间一角,叼了一根橡胶胡萝卜过来,把它扔到我脚边,不停地叫。我把胡萝卜转身扔进卧室,他立刻朝它冲了过去。
“你这个混蛋,”皮格海德终于看清了我的脸,“我几乎认不出来你了。”
我脱下夹克,把它扔到餐厅的一只椅子上。
“别那样,”他说,“挂衣架上去。”
当他朝衣柜走去拿衣架时,我问:“你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要大衣衣架?那种琼·克劳馥 joan crawford,好莱坞四五十年代著名影星,在私生活中经常用各种惨无人道的方式虐待她的儿女。用来打她孩子的衣架?”
“不,傻瓜,不是那个。我是问我怎么不同了?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他转转眼睛,走到衣柜前把我的大衣挂起来。“你看上去很不同了……更年轻了……你还瘦了这么多。你看上去很棒。”他笑了,然后不再看我,似乎很羞涩。他走进厨房,我尾随其后。“要喝点什么?”在我回答前,他纠正道:“我是说果汁什么的。”
“哦,上帝,是不是从现在起该这样了?”我哀嚎道。
他从食橱里拿出两只玻璃杯,打开冰箱。我注意到酸果蔓汁旁边有瓶夏敦埃酒。“实际上,”我说,“我想喝点夏敦埃酒,只喝一点。”我拇指和食指做出两寸的样子。
皮格海德有些为难:“什么,夏敦埃酒?”
我故作轻松地将P股靠到灶台上。“是这样的,我们允许喝夏敦埃酒。因为它不是真正的酒。你知道,它只是葡萄酒,没关系。”
他站在那儿,手放冰箱里,来来回回地看着酸果蔓汁、酒和我,一脸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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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准备着陆(3)
我对他露齿一笑:“我开玩笑的啦。”
他给我们一人倒了一大杯酸果蔓汁,把它们端到起居室。他坐到沙发上,坐在他放饮料的茶几旁边。我坐到他旁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嘟嘟哝哝说着我的一些感受,我的困惑、快乐、难过、压抑和疲倦。他抱着我的肩膀,头靠到我头上。“没关系,会好的,”他说,“你还是那么一团糟,但至少你不是醉鬼了。”
维吉尔跳到沙发上,弹到我肚子上,几乎要把我胃里的东西都要压出来。他汪汪直叫,我把他的脑袋捧到手里,使劲抹了抹他的脸。
“维吉尔很想他。”皮格海德说,我看向他,但他扭过头看着他的手。
“我也很想他。”我温柔地说。
我把那只沾满口水、吱吱作响的橡胶胡萝卜捡起来使劲扔出去,不管它是不是会砸到墙或灯或一幅画。皮格海德不会在乎那些考究的家具和装饰品被砸坏,如果有灯被砸坏了,我知道他也不会在乎,因为是我砸的。但是如果是别人砸的,他会暴跳如雷的。在这点上我觉得很自豪。
“晚饭想吃什么?”他问。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吃不了饭了。我几分钟后得离开,还有个会。”
“匿名酗酒者会?”他问,“但你刚从复原院回来呀。”
维吉尔又把胡萝卜叼到我脚边,我没再理他。于是他把它叼到壁炉旁,开始使劲嚼,仿佛要咬死那只吱吱叫的东西。
“这就是关键所在,”我对他说,“酒鬼们必须要去匿名酗酒者会。”
“你要去多长时间?”他关切地问,仿佛我正在假释期间。
“我下半辈子每天都得去。”
“你在开玩笑吧?”他扬着眉毛说。
我告诉他说很不幸,这不是玩笑。我跟他说,雷说过如果我每天有时间喝酒,就一定会有时间参加匿名酗酒者会。
他的眼睛因为难以置信而瞪得更大。
“哦,我知道,”我说,“我也和你一样惊讶。”
“他们说什么?‘一天一次’或其他别的?”他呷了口咖啡。
“是的,一天一次。我下辈子都得这样。”
“我的上帝。”
“哦,我们不再称什么‘上帝’了,”我的头皮发痒,所以我就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我们称之为‘高级力量’。”
“哦,不,”他说,转了转眼睛,“你正在给我洗脑呢。”
我们沉默不语。我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和他在一起是多么舒服惬意,然而……然而……一种孤独感,和另一种更可怕的难以名状的感觉侵袭了我。“皮格海德?”我说。
“嗯?”他转向我。
这次是我转开脸了,我低头端详我的拇指甲。“没什么。”
“什么?”
我有满腔的话要跟他说,需要告诉他,但是我又不知道我该从何说起,这是种奇怪的感觉。当然,所有的感觉对我来说都奇怪,因为我还不习惯面对它们。但这次的感觉尤其怪异,有点像我小时候总是希望我父母在我先睡着后再去睡觉的那种感觉。我需要确信他们就在我身边,不然我就睡不着。
“我得走了。”我说,然后从沙发上站起身。
“但是你刚来啊。”他说。
“我知道,但我得走了,我只是顺便来看看。”我见到他是如此心花怒放,所以我更得加紧离开。这很奇怪,就像有磁场在起作用。
他拉了拉咖啡桌上的一本书。“那好吧,很高兴你还没变得面目全非,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说‘我得走了。任何事都比你重要,皮格海德’。”
他声音里的难过显而易见。“我得走了”也许是我最常跟他说的四个字,通常这句的潜台词是“因为我要去喝酒”,而这次是因为我要去跟人讨论我要不要喝酒——仿佛酒如影随形,无孔不入似的。
这个房间很小,甚至没有一般郊区的厨房大,而且也不是明黄色,也没有彩色篮子装着吊兰悬挂在窗前。房间很昏暗,房子临街的那一半出租了,开了家流行服饰小店。店里窗户上挂了块装饰窗帘,把外面的光都挡住了。房间的中央靠墙有一张小主席台,后面有张高背椅。主席台周围马蹄型地围着五十张左右的金属折叠椅——为恢复中的酗酒人量身定做的椅子。椅子上空一台旧吊扇在转,几乎转不动了。凹凸不平的墙上的浅褐色的漆看上去已经有不下二十年的历史了,估计刚刷的时候应该是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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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准备着陆(4)
“在这里,你们将会大有收获的。”会议的主席说。天花板上的S灯已被调暗,会议正式开始了。主席先发表了会议导言——各地的匿名酗酒会的会议导言都一样,就像麦当劳的巨无霸汉堡一样没有新意。通常它们会提纲挈领地列明会议的使命——即助人清醒,它们还会强调会议的免费性和非政治性,通常它们会以一些问题作结尾。
“今天有新人吗?”他问。
我举起手。
在复原院时,我们有专门的关于举手的讲座。“开会时,要经常举手去分享想法;要自愿服务别人;要求帮助。九十天里开九十次会都要举手,不要藏到墙纸里似的一言不发。”在匿名酗酒者会议上,你不要做默默无闻的墙纸,而要做五彩醒目的墙上挂饰。
“我叫奥古斯丁,我酗酒,这是我第一次来。”人们欢欣鼓舞似的拍手。我仿佛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白海豹,正在用鼻尖顶着一个水球,把它投过火圈,以搏看客们的鼓掌。
会议主席接着手执粉红色会议说明,读出宣告:下星期五晚将在圣路德教堂举办单身舞会;会议总办公室需要更多的电话接线志愿者;有谁想收养一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