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44)章惠民药局
秦林与青黛早有婚约,又有李时珍老爷子做主,便不再需要什么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就在自己府中紧锣密鼓的筹备婚事。
这两天槿黛女医馆仍照常开业,每天到医馆来的女病人川流不息,停在医馆前面的香藤轿、锦帐车摆满半条街。
毕竟这是个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有个从医生到护工全是女子、只接待女病人的医馆,那些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有了病都愿意到这里来,何况悬壶济世的女医仙还是《本草纲目》的编撰者之一,医术直追老神医李时珍呢!
另外,秦林提供了创意,女医馆又开展了美容嫩肤、减肥塑身等一系列服务,任何时代女人们对美的追求都是无止境的,各家各府的夫人小姐们立刻趋之若鹜,争先恐后的来照顾生意。
一时间,女医仙李青黛声名大振,甲乙丙丁和十名护士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秦林和青黛的婚讯并没有广为传播,所以叫前来就诊的夫人小姐们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位娇俏可人的女医仙总是在闲暇时分屡屡走神,瞧着天边痴痴的傻笑?
这种时候,她那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就写满了幸福的憧憬,那种发自心底的喜悦,哪怕是最骄傲最高贵的豪门千金见了,也忍不住会生出几分嫉妒呢:女医仙记挂的,不知是怎样一位风流才俊俏郎君?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任何新生事物对利益格局带来的改变,都必然遭到既得利益集团的排斥,大到张居正的改革新政,小到南京城里的小小女医馆,无不如是。
南京惠民药局,李时珍几次三番前往,却始终没有得到热情回应的地方,却为槿黛女医馆的兴旺而展开了商议。
“诸位同行啊,”坐在主位的大夫约莫四十多岁,生得十分富态,不像个医生,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员外,他捧着盖碗茶慢慢啜饮,忧心忡忡的道:“咱们南京杏林从来都是行得正、站得直,这女医馆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咱们惠民药局拿它怎么看待,还请各位好生议一议。”
下首七八位老老少少的大夫互相看了看,没有人抢着发言。
这时候各行各业的行会规矩极大,像漕帮、海鲨会、五峰海商这些沾着黑道边儿的,坏了规矩那就得开香堂三刀六洞,甚至拿人头来赔罪;大夫的惠民药局、木匠的鲁班会、裁缝的螺祖堂当然没那么狠,不过也绝非小可。
南京城里医界的规矩打洪武爷算起有两百年了,凡是洪武年间就行医的人家,称作“老郎中”,各家祖宗牌位摆在黄帝、岐伯两位祖师爷神位底下,代代相传,子弟出来行医就是世家子名医,年纪大了就做惠民药局的局董,从高官显贵到平民百姓都信得过他们的医术。
那些不被惠民药局承认的大夫,便是游方郎中,草台班子,信誉就差了许多,往往生意冷清,在城里站不住脚。
现在坐在惠民药局里面议事的医生,就都是老郎中家里出来的,常被各家大官大府请去诊疗病患,诊金收入颇为丰厚,现在各家显贵的女眷几乎都奔着槿黛女医馆去了,他们的生意自然冷清许多。
要知道现而今的大官大府里面,一个老爷就要配一群妻子妾室通房丫环,女眷的人数,远比男主人多得多啊!
可各位老郎中都憋着不说话,只拿眼睛瞅主位上的富态大夫——因为他们知道损失最大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这位惠民药局现任的局董!
何苦为别人火中取栗呢?
富态大夫姓孙,乃是正牌的祖传名医,医术颇为精湛,往往一帖奏效,所以别人都叫他孙一帖,久而久之正名反而没人叫了。
这位孙一帖孙大夫医术精湛,医德可不咋地,诊金要纹银五两,出诊加倍,晚上急诊再加倍,付不起诊金的穷人病得要死跪在他面前,那也是万万不给瞧一眼的。
换做哪家尚书侍郎的府中,哪怕是第十八房姨太太些微受了点儿风寒,半夜里来叫,孙一帖也立马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屁颠屁颠的赶去诊治。
所以这些年孙一帖着实赚了不少钱,又巴结讨好南京的显贵,做到了惠民药局的局董。
槿黛女医馆成立以来,各家达官显贵的夫人小姐都往那边跑,他孙一帖再会巴结讨好也没人来请了——既然两边医术都能顶用,女眷当然愿意让青黛瞧病,不说女医仙瞧着比这孙一帖顺眼多了,就是那些个醋劲儿大的老爷,也宁愿妻妾、女儿由女子来诊疗嘛。
孙一帖的生意清淡起来,真如挖了他心头肉似的疼,而李时珍到南京出版《本草纲目》,迟迟没有回蕲州,更叫他寝食难安。
在医学造诣上,孙一帖自认也算杏林名医,可翻看出来的这几册《本草纲目》,尽管极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李时珍的医书远胜过自己。
那么,李老儿是要留在南京吗?他孙女就把达官显贵府邸的生意抢了一多半,要是他又开起医馆来……
孙一帖简直不敢想下去了,所以前几次李时珍到惠民药局来和同行会面,他都借故推诿搪塞,给予了极其冷淡的对待,现在又借故把局里的老郎中都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诸位,还是出出主意吧,”孙一帖朝同行们拱拱手:“咱们南京杏林被外地来这么一丫头片子抢了风头,诸位脸上怕是也不怎么光彩。”
终于有个厚道些的老医生迟疑道:“人家开女医馆,咱们虽然没听说过,但以前也有医女、接生婆,这个似乎也相差不多……”
“卢医生说的什么话!”一个瘦长的中年大夫反驳道:“那医女与游方郎中无异,接生婆更是低贱之辈,李时珍那孙女既然堂而皇之的开起医馆,就得按咱们南京坐堂行医的规矩来办!”
“对嘛对嘛,马大夫说的是,”孙一帖连连点头,这姓马的和他走得最近。
卢医生摇摇头:“都是悬壶济世,何分彼此?她一个女子有这般医术,也是难得,老夫瞧了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更是颇有体悟……”
所谓医者妙手仁心,大部分老郎中虽对女医馆这个新生事务存着点儿本能的抵触,但念在同行一脉、乃至对李时珍的佩服,都不愿多生事端。
孙一帖本想挑起南京医界排外、守旧的情绪,拿惠民药局来压李时珍祖孙,可并没有估计到大多数医生并不像他这么利欲熏心,同时李时珍《本草纲目》所体现的精妙医道,也让同行们又敬又佩,所以并没有太多人跟着他起哄。
惠民药局的同行不配合,这下子怎么办呢?
孙一帖搞公开竞争,且不谈李时珍,就连青黛他都竞争不过。
论医术,他逊于李时珍,但和青黛还在伯仲之间,可中医讲的是望闻问切,这就差得太远了。
青黛可以随便望病人的气色,孙一帖好意思对着人家女眷连看直看?青黛随便问人家病程,孙一帖要去问月事正不正常、下红量大不大、乳下有没肿块这些内容,就算他好意思问,病人还扭扭捏捏不肯说呢!
所以在这方面,孙一帖除非把自己阉了做太监,否则先天就争不过李青黛。
若是别的外地郎中,孙一帖借着在南京这么多年经营,结好达官显贵形成的一点势力,也可以将其硬挤出南京城,偏偏李时珍祖孙二人又住在名震金陵的秦林秦长官府中!
秦林这名字虽不能止小儿夜啼,也足可震慑魑魅魍魉了,孙一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这位锦衣卫大爷来硬的呀。
也就指着惠民药局这块天下医家都不能不敬畏三分的牌子,来压住李时珍祖孙了。
孙一帖不死心,再一次挑唆道:“诸位,我也晓得你们怕什么,李家孙女儿开女医馆,背后有锦衣卫的秦长官撑腰,所以明明是她坏了规矩,你们也不敢出头,岂不知秦某人得罪了江陵相府,又和魏国公府闹翻,他还蹦跶得了几天呢?”
各位郎中面面相觑,有几个为人古板旧派的就有些意动,毕竟女医生不拜惠民药局就开门坐堂行医,确实是坏了杏林规矩。
“咱们悬壶济世,总要以宅心仁厚为重……”卢医生小声嘀咕着,不敢和孙一帖相争。
“罢罢罢,大不了我起头去兴师问罪,你们只要摇旗呐喊就行了,”孙一帖进一步鼓动,只要惠民药局的同行们能鼓起公愤,抬出祖师爷传下的老规矩,难道李时珍祖孙还能借锦衣卫的势,连祖师爷都不放在眼里?那全天下的大夫,唾沫子都能把他淹死!
就在这时,有心腹仆人进来,在孙一帖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他微微一怔,立刻起身离去。
片刻之后,孙一帖喜形于色的回到堂中,这一来一回之后已变得自信满满,他的袖口露出信封的一角,如果秦林在这里,立刻就能认出那是锦衣卫南京千户所专用的封套。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