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晟屁股还没坐热,就离开了首辅大学士的位置,张四维顺利接任,这在朝野士林看来似乎并不算什么大事,因为无论潘张二人谁来做首辅,他俩都是江陵党的重臣大将,首辅大学士的交替,不过是一场左手倒右手的权力交接。
司礼监掌印之位,也并非由倒冯立下汗马功劳的二张中的某一位来接任,而是在李太后压力下选择了年高德勋、从不结党营sī的张宏,算是爆出了冷门。
外朝与内廷两个最重要职位的人选,似乎宣告自张居正去世以来一系列的朝廷变动,终于尘埃落定。
外朝江陵党继续执政,内廷张宏老成持重,他们上台就意味着朝廷的风向并没有变,过去十年间推行的改革新政将得以延续,裁汰冗官、清丈田亩、整军经武和一条鞭法,将会进一步的深入贯彻……
司礼监掌印太监和首辅大学士的位置定下来,冯保倒台之后的权力真空就逐一得到了填补:张鲸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张诚秉笔太监兼御马监掌印,两位新贵手下的众党羽各有升赏,张鲸的亲信邢尚智担任了东厂掌刑千户,侄儿张尊尧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提点南镇抚司,接替了冯邦宁的位置。
这天张小阳来到了秦林府中,他满脸喜气洋洋,身穿一袭黑sè偏衫,外罩墨绿sè锦绣战袍,足蹬乌油战靴,正是御马监高级宦官的装束。
“秦太保,您看小的这身怎么样?”张小阳抖搂着战袍下摆,眉花眼笑,一副得瑟样儿。
秦林有点心不在焉,顺口道:“嗯,不错。像个戏台上的少年将军。”
张小阳正在得意,正巧徐辛夷、阿沙和甲乙丙丁在西校场打完马球回来。说说笑笑从旁边回廊里走过。他习惯成自然的跪下去:“小的给大小姐请安!”
众女先吃了一惊,徐辛夷瞧了瞧,就认出来了:“咦,这不是以前荆王府朱由樊身边的小张公公吗?听说你认了叔叔张诚。在御用监做事,现在又改御马监了?”
“回大小姐的话。小的承méng秦太保关照,已做了御马监提调太监,”张小阳从地上爬起来。呵着腰杆。满脸谄笑。
唉~~秦林叹口气,张小阳这厮,穿上御马监武职内臣的战袍,看起来还有点儿像模像样,可遇到当年的主人,立马就现出了原型。
嗯。或许这也算做人不忘本吧!
徐辛夷绕着张小阳转了圈,笑道:“哟呵。看不出来你做到御马监提调了,那腾骧四卫就归你管了?好玩,以后打球啊围猎什么的,就找你借校场、借战马。”
张小阳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满脸讪笑:“大小姐要用什么,小的哪能说个不字?”
腾骧四卫是大明朝最精锐的禁军,不在亲军指挥使司所辖的二十二京卫之中,而属于内廷御马监直接管辖,地位犹在金吾卫等御林军之上,是帝王身边防jiān御侮的最后力量,不论明英宗夺门之变、还是正德朝清除刘瑾,都是靠这支军队。
御马监本来是张鲸管领的,但冯保在内廷经营多年,腾骧四卫里头也渗透了不少力量,所以宫变时没有动用这支精兵,而是调来了十二团营的铁甲军。
也亏得有张鲸在,冯保同样不能真正掌握腾骧四卫,否则以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的位置,又握有拱卫皇权的腾骧四卫,万历恐怕就不敢发动宫变了!
秦林想想就好笑,张小阳居然成了这支精锐禁军的提调太监,他懂怎么练兵打仗吗?看样子,他领兵根本就是个笑话。
徐辛夷来自魏国公府,武勋贵戚,乃是朱明皇家之亲友,张小阳就算做到统帅腾骧四卫的提调太监,在她心目中终究只是皇室家奴。
甲乙丙丁也像过去那样,嘻嘻哈哈和张小阳开玩笑,女兵甲把他肩膀拍了拍:“小张,你现在还去**吗?”
“哈,张公公真是风流成(w)ìng啊!”女兵乙也笑起来。
女兵丙假装一本正经:“张公公实在是太监中的楷模啊,玉树临风、气宇不凡……”
小丁眼睛冒着小星星,挥舞着拳头:“我支持你。最好做到东厂督公,免得咱们秦长官总是盯着那位置。”
阿沙看到这一幕,先是吃惊不小,接着眼睛就眯了起来,咬着嘴角坏坏的笑:原来秦大叔连腾骧四卫的线都搭上了……
秦林脸都黑了,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东厂督公的笑话现在是尽人皆知啊!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另有用意的!
“走走走,都去洗澡,一身臭汗在这儿胡扯白赖的,吵得老子头疼!”秦林大声吆喝着,把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通通赶走。
“秦长官,您不怎么高兴?”张小阳试探着问道,接着就一拍脑门:“小的明白了,是张尊尧那龟孙子,他奶奶的刚砍了冯邦宁,又来了张尊尧,这家伙顶不是个东西!不过,有小的,有霍理刑,咱们也大可以和他们周旋周旋。”
张小阳会错了意,秦林哪里把什么张尊尧放在心上?他担忧是张四维!
不得不承认,万历玩权谋、搞制衡还是很有一套的,在二张之间叠chuáng架屋的搞了一系列手脚:张鲸接掌东厂,掌刑千户当然要用他的人,那就是邢尚智,但理刑百户就给了秦林的亲信霍重楼。
东厂那边打了秦林的钉子,锦衣卫这边也被打进张鲸的钉子,张尊尧接任冯邦宁就明显出于这种安排。
“张尊尧,”秦林笑着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道:“他迟早落得和冯邦宁一个下场……对了小张公公,你到我这儿来,恐怕不只是为了显摆显摆这身战袍吧?”
“秦太保明鉴!”张小阳笑着又请了个安:“御马监那边虽然是小的叔叔掌印,可咱们只能把以前冯保的人顶下去,张鲸那老小子的人就不能动,这就罢了。我这两把刷子,您老清清楚楚,伺候主子爷还差不多,领兵就差得老远,所以、所以小的就寻思啊,能不能求您老荐几个得力的武官,来帮小的一把?”
求之不得!秦林当然愿意啊,通过张小阳,把手伸进拱卫宫廷的腾骧四卫,绝对是一步好棋。
可接下来他就犯难了,认得的武官倒也不少,但就没一个合适的,南京周进忠、王守义等指挥使,那是国公府世代家将,邓子龙、麻贵成名已久,做到一方大将,不会来腾骧四卫蹲着,浙兵马文英、刘廷用官职太低,俞咨皋、沈有容远在福建,而且一直在带水师。
认得的武将虽多,却没有适合到腾骧四卫的。
沉吟良久,秦林思忖道:“有几个人,战阵杀伐的经验丰富,尸山血海滚过来的,年轻又轻,官职也不大不小正合适,就是他们自己不见得肯来……”
“谁,咱许他做坐营官,给他荣华富贵,还怕他不答应?”张小阳急切的问道。
秦林还没说出口,就听得牛大力扯着大嗓门传报:“蓟镇戚少将军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秦林想的正是戚金和他那几位年纪相当的同僚。
戚金穿一领破旧的褐sè战袍,靴子磨得快要lù出大脚趾,头顶上的红缨子洗得有些发白了,但那股子昂昂烈烈的百战余生之气,就和张小阳判若云泥,就算他把一口麻袋罩在身上,也挡不住那股精悍之气。
身后几名年纪相当的青年武官,同样粗手大脚、面带风尘,恐怕在大营里打熬的时间,都不会低于十年。
秦林说的就是戚金和他的朋友们,可他们是真正要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杀伐征战的,哪里肯到腾骧四卫里头来养老?
“哟呵,这几位倒是不错啊!”张小阳倒是个识货的,朝秦林挤了挤眼睛,他也晓得这些人来找秦林一定有别的事情,便很识趣的告辞了。
秦林吩咐上茶,丫环仆人们晓得这些边军将官是牛饮惯了的,端上来几只大海碗。
戚金咕嘟咕嘟把茶水喝了个精光,不等秦林发问,先粗声大气的道:“太保,曾尚书是怎么回事?我到京师来两天了,连他一面都见不到,军情火急,哪里耽误得起?”
“坐下,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林招了招手,示意戚金不要着急。
戚金气咻咻的坐下,说出了此行的遭遇。
又到了秋高马肥的时节,辽东图门汗和董狐狸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实力稍有恢复,听说江陵首辅张居正去世,朝中局势不大稳当,就又生出南下叩关之意。
戚继光已将大军练成,准备先发制人,率军出关与图门汗和董狐狸决一死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规模出关还要兵部行文,这就派戚金到京师来递呈文,谁知道却吃了闭门羹。曾省吾一反常态的没有接见,反而把大门紧闭,戚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求到了秦林这里,请他想想办法,怎么也得批准这次准备已久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