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姐夫你说,云南那边,是不是一年四季都开着很多花儿?那里的山川风物,和燕云之地大有不同吧?”
“不错,黄的、白的、红的、紫的,各种颜sè的花儿开满山谷,北方山势雄浑,那里的山则苍翠秀丽……”
永宁出宫之后,已经在客栈里换了平民女儿装束,蓝布交领袄裙,领口一圈儿花sè镶边衬得脸蛋儿娇嫩可爱,笑嘻嘻的围着秦林问长问短,只怕她半个月说的话,都没这会儿说得多。
秦林极有耐心,微笑着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同时也从她口中听到了不少宫中形势——虽然有东厂鹰犬替秦林打探,但以永宁长公主的角度,就是更高的层面了,闲言碎语中了解到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宫闱隐秘。
秦林有心,永宁却无意,这个长在深宫的公主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不停的说说笑笑:“对了,那年看到的白象,现在已经长大了吧?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我……”
说罢,永宁偷偷看了看秦林,芳心中波动一丝涟漪,当年白象在驯象所发狂,她差点从象背跌落,秦林伸手救援的那一幕,永远铭刻在了少女的心底。
“唔,长大了,”秦林摸了摸下巴,笑眯眯的道:“还记得那个思家小妹妹吧,她骑着白象敢住上阵,很厉害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感情细腻的永宁特别敏感:“我记得她叫思忘忧,嗯。算下来应该有十四岁了吧?当年是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长大了一定比我漂亮。”
秦林停下脚步,笑着打量打量永宁:“那也未必。”
思忘忧是南疆异族风情,永宁则是重重深宫中长大的天家贵女,举止娴雅,另有一番娇怯怯的风流婉转。
她听得秦林夸赞,抿着嘴儿轻轻一笑。将胸口挺了挺,正所谓女大十八变,当年的青涩小丫头已变成了天姿国sè的公主殿下。\\ \\肌肤莹白细腻、眉目jīng致如画,真如雪做的人儿,连太阳大了点都怕把她晒化掉。
可惜秦林很快就把目光挪开了。永宁嘟了嘟小嘴儿,老大不乐:秦姐夫,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我可不是当年的黄毛小丫头了……哎呀,永宁啊永宁,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他可是你的姐夫呀!
胡思乱想的永宁,顿时脸蛋儿羞红,低着头不敢再和秦林说话,心绪如同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秦林的心中其实也不平静。从前看永宁只是个黄毛丫头,自然不曾想到她对自己或许不止兄妹之情,此刻看到永宁娇羞无那的神情,大概也明白了三分,心头怦然一动。赶紧又扭过头去:老秦啊老秦,这位可是姨妹子,你可不能禽兽啊!
两人各自揣着心思不说话,气氛尴尬中带着暧昧。
直到走近适景园,前面一片喧闹,永宁终于恢复了小姑娘的本sè:“呀。花会这么热闹,秦姐夫你看前面,围着好多人呢!”
“的确很多人,”秦林笑着应了句,回头朝不远处跟着的锦衣官校使个眼sè,这里环境很乱,要加强戒备,别乱中出了岔子,本督帅倒也罢了,永宁可是天家贵女、万金之躯。
随行的便衣官校都会意,于是秦林和永宁身边出现了一个虽然不大,却分外严密的jǐng戒圈,随着他们向前移动,人群便被圈子自动排开,在他们身边空出一小块地方。
朱尧媖当然不会注意到这点,兴致勃勃的和秦林“挤”在人群中,东瞅瞅西看看,不管是糖葫芦还是捏面人,都看得兴趣盎然。
秦林摇头笑笑,自然不会像永宁那么天真,倒是四面八方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中:“咦,奇怪了,这已经入秋了吧,怎么还有杜鹃、山茶花开放?”
“这你就不知道了,郑国舅用暖房养出来的,一盆花要值十两银子!”
“啧啧啧……郑国舅还真有钱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真正富贵已极了。”
花会是郑桢的兄长郑国泰所办,奇花异草有的是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有的是京郊暖房中培育出的,全都价值不菲,据说是前不久郑国泰进贡宫中,万历和郑贵妃赏玩之后,吩咐搬到宫外的适景园,容许百姓参观,以示与民同乐。
怪不得永宁不看花只看捏面人吹糖人,原来这些花花草草她早在宫中就看过了。
秦林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越发把少女的心思猜到了六七分。
永宁还不知道心思已被她的秦姐夫觉察,暗恋的滋味甜蜜又苦涩,哪怕半年、一年才能见到他一次,哪怕他始终不明白她的心意,也全然无所谓……
秦林青衫方巾,永宁布衣荆钗,两人便如一对贫寒之家的兄妹,尤其是永宁楚楚动人、风韵婉转,不似天家贵女,倒像小家碧玉,不知惹来多少道目光。
其中几道目光格外yín邪,永宁东张西望,见什么都好奇的样子,更被理解成乡下小户姑娘进城开眼界的兴奋。
永宁全然不曾意识到自己已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笑嘻嘻的攀着一树盛开的白玉兰:“秦姐夫快看,这株白玉兰,可真漂亮啊,前些天的花骨朵,现在都盛开了呢!”
长公主真是心思单纯啊,浑然不知已说漏了嘴,暴露了前些天在宫中已看过花会的事实。
那些暗中跟随的番役弟兄,闻言全都忍俊不禁,又互相使眼sè:长公主对秦长官这份心意,只怕是有五分坐实了。
秦林回过头,悄悄把手指放在唇边摇了摇,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永宁攀着树枝,满树盛开的白玉兰,天家贵女清丽动人的容颜,真正比玉玉生香,比花花解语,凡是来看花会的游人,心底无不叫一声好。
秦林也怔了一怔,笑着从怀中取出铅笔和纸,刷刷刷几笔勾勒,为永宁画起了速写。
永宁的笑容越发甜蜜,秦林画画自是出于兴趣,可永宁察觉到他投向自己的目光,就芳心有如鹿撞,香腮一片晕红,湿漉漉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
可惜世上就是有不识时务之辈……
不知从哪儿掷来一朵白玉兰,正好落到永宁脚下,她爱惜花朵,待要去拾又怕误了秦林画画,正在踌躇时,人群中就有个大嗓门吼道:“兀那小娘子,这是陛下和郑娘娘御赐的花,不可攀折!”
永宁吓了一跳,她本能的朝树上看看,刚才并没有攀折,只是轻轻攀住树枝罢了,那朵花不知是从哪儿掉下来的,难道是被自己不小心碰掉的?
其实在宫中的时候,宫女们不知多少摘了来戴,李太后还亲手摘了朵白玉兰戴在女儿头上,所以永宁才站在这株玉兰树下。
秦林却看得分明,那花儿根本就是从人群中掷出的,加上那大嗓门、秃头顶、扎根宽皮带的家伙,瞧着永宁的眼神儿颇为不正,便知道他们意yù何为了。
“老兄,俗话说聪明绝顶,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居然也会秃头?”秦林啧啧连声,看着秃子连连摇头,眼神儿带着怜悯。
秃子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乎聪明绝顶是夸他,怎么又觉着不对味儿?
来看花的百姓们却哄笑起来,这个年轻人有意思,说话不带脏字儿,却把对方损得厉害。
秦林在锦衣卫、东厂奉职,本来就不经常抛头露面,京师街面上认识他的人不多,并且在张居正死后,他先贬广东琼州,再贬山西蒲州,又钦差去云南督师,至少三年多没正儿八经的待在京师,认得他的人就更少了。
秃子身边的狗腿子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光爷,这小子拐着弯儿骂您呢!”
“敢骂我?”光爷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一招手狗腿子们从四面八方围上:“哪儿乡下来的穷酸,敢和光爷我胡咧咧?这小娘皮是你妹子还是没过门的媳妇?她攀折御赐花朵,就是犯了王法!嘿嘿,咱们国舅爷跟前走一趟!”
说罢,光爷气咻咻的走上前,要去抓永宁。
永宁见了这等凶神恶煞的家伙,顿时吓得够呛,像受惊的小鹿似的,一下躲到了秦林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给我……”秦林手指头都举在半空了,诸位番役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大打出手,哪知秦林把一个打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失笑道:“你说郑国舅?”
本来以为这位头顶光光的光爷,是哪儿冒出来的泼皮破落户,秦林身为东厂督主,就算打死他也不值什么,抓进东厂地牢,只怕光爷出来就只剩下光骨头啦。
可听说是郑国舅的手下,秦林立马来了兴趣,老实说这么久都是和郑桢直接打交道,还没见过她那不成器的兄长呢!会会也好,如今的局势,那件事也该开场了吧。
“妹子,既然如此,咱们就去会会郑国泰吧!”秦林笑着牵起了永宁的手,有点凉,有点抖。
百姓们看得唉声叹气,人人敢怒不敢言,郑国舅横行霸道,这两个年轻人一看就是不知道底细的,只怕要吃大亏呢!可惜那姑娘了。
却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年轻秀才”叫的并不是郑国舅,而是直呼他大名郑国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