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僧说我命中该有一子,为了这一子我纳了无数后宫,只因为你不能受孕,可这月尘宫的东西为何你会有?难道说那一日并非我的黄粱一梦?难道你怀的是我的孩子?如果是这样……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门外想起杂乱的脚步声,风佑侧身聆听了片刻,转身离去,深夜拂过的风从窗棂贯穿进来撩乱了一室的纱帐,连城的手垂在床沿,手指微微张开,一个金色的铃铛从掌心滑落,瞬间消失……
“英招,你为何拒婚?”
“风音,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
蓝色的眼眸痴痴切切的纠缠着,满含着潮湿的爱意,让人浑身都酥软起来,湖光倒映下,她精致的容颜近在咫尺,那样真切,却又异常遥远,低低的嗓音随着涟漪荡漾开去,在夜色中慢慢沉寂,她说:
“风音,我爱的……是你啊……”
一瞬间的颠覆,再睁眼便是满目的雪,漫天的大雪猝不及防的飘然而下,大地一片素洁。伸出温热的手托起几颗欲坠的晶莹,不曾想却将它们灼伤,那无声的、娇弱的生命在手心里渐渐消融,最后化为一撮水,壮烈地完成了飞行的使命。站在空无一人的雪山之中,连城迷茫地环顾四周,不知自己身在哪里。
前方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连城低下身子四处寻找,一块山石的背风处竟躺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连城怜惜的将他抱起,轻触他被冻成冰冷的容颜,却惊讶的在他含着泪光的眼眸中看到一片湛蓝的颜色。连城搂紧他,在风雪中弓着身子向前走,所幸在不远处觅得一处DX,她生起火抱着孩子小心偎着火焰,解开他和自己冻湿的衣衫,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冰凉的身体。孩子在她的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用短短的手指去拉扯她颈项上系着的金铃,连城所幸将它摘了下来,塞在他胖胖的手心里,看他高兴的笑了起来,使劲摇晃着手中的铃铛,连城随着他的笑容展颜,却莫名地涌起一阵悲伤。
怎么了?她自问,为何感觉身处在梦幻里,这双眼睛是那样的熟悉,仿佛牵动了自己所有悲伤与快乐的情绪,而自己在哪里,他是谁?那个女子又是谁,自己又是谁?一时间一切都混乱起来,头痛欲裂,而孩子的笑容越来越远,黑暗中看不见火光,唯有那金铃清脆的声响,一声声,一声声,传的很远……很远……
天都
“太医,半月前你可不是这样和朕说的!”
风佑冰冷的嗓音让人从骨头都寒冷起来,跪在下方的太医颤抖着身子,惶恐地说道:
“娘娘的病症却无大碍,只是浸了水,受了风寒,头部的伤也并不严重,就老臣来看,三五日确实该醒了!”
“可到今天,已经十五日了!你还要朕等多久?等着看她精力衰竭而死吗?”
老太医吓得连连磕头,急忙道:“娘娘至今未醒确实蹊跷,莫不是头部还有其他硬伤,伤了神脉,臣恳请皇上,让老臣再近身诊断一次!”
风佑冷哼一声,拂袖道:“再让你诊断一次?天下之奇,竟然让你这种庸医入得皇宫,行医者,救人性命,望闻问切皆要谨慎、仔细,可笑你一诊再诊,耽误了病情无疑致人于死,也配称得‘医者’二字?来人啊!脱去他的官袍,摘除他的乌纱,贬为庶民,并终身不得行医!”
“……啊!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哪……”
看着老太医被拖远的身影,风佑心中的恶气总算出了一半,可回身看着床榻上日渐憔悴的连城,眉头不禁深深蹙了起来。
抚摸她微凉的面颊,风佑喃喃:“丫头,醒来吧,善良如你还要多少人因你而获罪?如诺再不醒来,我……”
下面的话说不下去,风佑背过身子紧紧闭上双眼,十五日不吃不喝已是极限,再两天,便是神仙也救不回她的性命,如果真是这样,他又该如何?
曾经被妒火焚烧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那样远,冲动时不会沉下心去想以后的感觉,但现在他真的在后怕,怕她消失,如果那一天她真的随墨蛟死了,那现在的他又是怎样一番心境呢?看着床榻上她衰竭的容颜,风佑觉得一切都如泡影般虚幻,再多的东西也填不满内心的空虚,每天只守着她,盼着她睁眼,盼着她重展笑颜。
“丫头,你若是醒来,什么我都答应你,一定……”
凤栖殿人影寂寥,几盏朦胧花灯挑在门角,珠帘垂地,屋内檀香缭绕,茜红色的幔帐低垂,风佑拿着湿布轻轻擦着连城的脸庞和掌心,动作是那样的轻柔,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青花瓷瓶。殿外已是夜色阑珊,红烛渐尽。抚摸她纤细的左腕,却是空无一物,打不开锁的月魄冰镯却是再也套不上去了,风佑落寞的垂下眼睑,将她的手贴近面颊,闭上眼掩住内心的酸涩,与她这一生如梦似幻,唯有自己紧紧相追,到头来爱也最多,恨也最多,可如今走到灯烛燃尽,留在心底的仍是不舍。回头看曲折的情路,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怕是到死也不明了吧……
脸颊温热的触感轻轻移动,又一只手抚上面颊,风佑睁开眼,身下的连城半睁着眼睛,虚弱地看他,嘴唇一张一翕,想要说什么,风佑的脑中顿时定格,下一刻便是狂喜,他抱着她,托着她的身子,贴在她的唇边仔细地听,却听她断断续续地问:“你……是……谁……”
卷末-倾覆
一年后
昭帝五年,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风佑站在高高的祭天坛上,极目远眺,天都帝阁下数万禁军,文武百官,皇公贵戚皆匍匐在地,他抿嘴一笑,侧脸看向站在左手凤冠盛装的连城,冰蓝的眼眸浮上一丝温柔的笑意。
“轰——”
只听一声巨响,正上方巨鼎中立时冒出一股赤焰,数丈之高,熊熊烧向天际,昭帝昂首,缓缓伸出左臂,连城的身子轻颤了一下,抬头看向他骤然变得肃穆的侧脸。
十指微张,葱白的指尖轻轻合在那宽阔的手掌上,金色的瞳孔闪过一瞬而逝的忧伤。
昭帝猛地收掌,坚定地握了握掌间的柔荑,带着他曾两立两废的皇后,一步一步踏上祭天坛的台阶。
这位一统五陆帝国的皇帝,这位有史以来出生最为卑微的皇帝,此刻神采飞扬,充满自信。一种大地在我脚下,万物在我手中的慷慨激昂,完全显示在那张英俊的脸上。
伴着熊熊的火焰,祭台下八名手持乐器的女子吹响了祭天乐,肃严庄重的乐声彻整个天都城。
天都,这个曾经华丽、颓废的都城,在经历仁佑、仁德两帝的低迷后,终于在大风国昭帝的统治下,重放光彩
“高兴吗?”趁着礼乐的空档,他低下头爱怜地看着身边女子,连城的目光定格在前方似乎没有注意他的问话。
“在看什么?”他微微皱起眉,对于她的心不在焉显得有些不悦,连城收回目光莞尔一笑,轻声道:“在看这本‘神罚录’。”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祭台前那本金箔包面的书籍上,看它在阳光中呈现出耀眼的光泽,风佑微微一笑,有些自嘲道:“不过是本无字天书,竟然废了朕半生的心神!”
连城微微挑起目光,风佑自觉说漏了什么,连忙沉默。
这时礼赞官一声洪亮的高喊:“祭天大典开始――跪――”
祭台下的数十万民众也齐齐跪了下来,二人来到巨鼎跟前,连城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侧首看向身旁的风佑,默默地看着他变得越发狂热的面容。
而他浑然未觉,展开手中的祭天文,大声读着:“天之滨东,地维横庐。红光泛始,斗牛直冲。星光无彩,山摧地崩。列君布车,接天祭神。茫茫混宇,生天地人。祈禳天下,国泰民安。同天共庆,与天共生。华明不才,今来拜祭。涂文成鸦,身卑不器。愿闻天语,解读天意。苍生莽莽,生之何难?官虎吏酷,天灾人患。民如草芥,生生何悯?愿天祈佑,我民同福。放眼大地,万民齐呼!”
其声沉重雄浑,回响在整个天都城的上空,充满了说不清楚的魔力,风佑读完后,将手中的祭天文书投向巨鼎,巨鼎中的赤色火焰“呼”地一声直冲云霄,散了开来,化作满天火花,灿烂无比。
台下众人忽地放声欢呼,立了起来,跟着吼道:“大风威赫,天下独尊……”
顿时间如平地风雷轰轰直响,这是整个祭天仪式的□,风佑大笑着转过身子看向苍生,两臂高举,同万民齐呼:“大风威赫,天下独尊……”
就在这时,忽听“嗖”一声,有金属划破气流的尖锐声响,一枝黑色的羽箭笔直地S向祭台,在万民癫狂之时忽听祭天台上传来一声震天地大吼,吼声中还夹杂着女子绝望地叫喊……
“别走!”
连城死死拉住风佑环抱自己的手臂,背部的疼痛让她的神志也跟着迷离起来,风佑惊慌地看她,看她身下不断流出的触目惊心的血。
“别走……就这样……哪也不去……”
泪水不断涌了出来,模糊了眼前的世界,也模糊了男人的脸。
“佑……对不起……对不起……”
“丫头,我们找大夫,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去挡箭……”
风佑的话跟着哽咽起来,连城的身子正在一点点的变冷,那黑色的羽剑S的是那样深,贯穿了她整个胸膛。
“佑……是我骗你的……对不起……”
连城泣不成声,想说更多的话,却因为泪水,都堵塞在喉咙里,倾覆的祭台,滚落的天书,帝阁上一片混乱与狼藉,可谁也不敢出声,万民都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令人心碎的生离死别。
“我都知道,丫头,我不怪你!”
连城的泪止不住的落,眼前男子的面容渐渐变淡,随着被抽空的血Y,挥散在阳光下。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我爱你啊……一直……都只爱你……”
怀里是连城仍未冰冷的身躯,耳畔隐约传来城门关起沉顿的回声。脚下的天书因沾染了血而显出淡淡的字迹,风佑苦笑,原来他们始终输给了六道轮回,纠缠一生,也不过只是追忆。人,总是这样,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秒,才肯幡然悔悟。可那时,便会明白,在爱念的轮回中,永远不可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对影成双,十指相扣的美景
他闭上眼,仿佛听见天宇中传来连城的声音,她说:佑,我不后悔爱过你……
昭帝五年祭天,遇刺,妃薨,上悲痛,此淡于朝事,数年后,党争之势犹胜,乱于朝廷,祸于百姓,又五年,起义纷起,东隐雾江再出豪杰,聚流民而训制,遂成军,造势也,危及天都,上镇压未果,义军遍及五陆,大风国欲坠之,昭帝十七年冬,义军欲渡赤水,此间天都王旨,空城已待之,三日后,天都百姓皆被遣送于城外,时值大雪,故妃生辰,上一人登帝阁,顷刻间,帝都崩塌,陷入火海,百姓惊之,传言,上宁可毁之不予义军之手,此举众说纷纭,人云亦云,至此大风建国十七年正,义军入驻,追昭帝谥号烈,以武而功,迁入皇陵,终身唯有一妃而无子。新帝继位,始建都城,改国号丰,天都亦更名为丰都,开创百年盛世。
番外——梦迭(上)
静安寺外的竹林里,有一高僧安静地坐着,一遍遍颂着冗长的经文。宝殿的玉阶边,生出一片纤细的小花,一男子走过弯腰细看,好奇地拨弄。
“这叫梦迭花,在丰都唯有这里才有!”
男子转身看向那静坐高僧,见他只是闭目静坐,似乎不曾理会过他。他好奇地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空虚的右臂,忍不住伸手去摸,高僧静谧一笑,缓声道:“施主似乎逾越了!”
男子歉意地笑道:“大师莫怪,我只是好奇为何清修之人会有此伤?”
“老衲这不是伤!”
“不是伤?断了胳膊还不是伤?”男子惊叫。
“此为心魔!”
男子摇了摇头,万分迷惑,追问道:“何为心魔?”
高僧浅笑不语,男子见他不说,有些懊恼,低头突见他左手指间异于常人的突节,继而笑道:“大师出家前定是位S箭高手!”
“何以见得?”高僧笑问,男子接道:“指节凸起定是幼年苦练所致,大师指节苍劲有力,可见执箭多年!”
高僧朗声大笑,男子跟着兴奋起来,见气氛合适再次试探:“不知是何人所为,竟然如此残忍,断了使箭人的右臂?”
高僧止笑,静默许久,怅然道:“是老衲自伐!”
“为何?!”男子惊起,高声问道。
“只因这只手杀了曾经最爱的人!”
男子缓缓蹲下身子,看着晨光中,他肃穆而安详的脸,紧闭的眼睑笼罩在树荫投下的Y影中,除却花白的胡须,还依稀看得见曾经年轻时的俊朗,男子意识到这位高僧背后定有令人回味的故事,或缠绵悱恻,或腥风血雨,可是他都将它们深深埋在心底,伴着赞偈梵唱,消散在青烟袅袅之中……
“施主,老衲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番外——风佑(1)
连城,连城……无数次静夜里,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早已成为皇宫禁忌的名字,只有我,只有我,可以无数次地回味,这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血色谶语……
我出生在北里飘雪的惊蛰,从睁眼的那一瞬起注定了母亲和自己的悲剧,空寂的雪山中我放声地哭泣,向天地宣泄我的情绪,然而有一双眼睛,带着温柔的金色,披着雪衣闯进我的生命里,从此,每夜梦回,再也忘不了那蜜色眼睛,在我最苦难的岁月,陪伴了整个少年时光。
猊貘总说我冷情,不论是对于女人还是兄弟。我不是个喜欢言笑的人,因为所经历的人生没有值得我放肆大笑的东西。殇说,我只是一件兵器,冲锋陷阵时不要顾及自己的血R之躯,立下战功前,我一直记着他的话,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兵卒,而殇不过是在祭司中担当无足轻重的官职,可我和他都知道自己的来历,越过那高高的宫墙,我们的王在漫漫长夜中孤寂地打发时光,梦回时,他是否会记得我?记得有一个女人曾在在午夜为他抚萧轻唱?然而仅仅因为一双眼睛,一切都颠覆了。
我握紧双拳,殇说,我是天生的王,血Y中高贵的血统不容抹杀,那披荆斩敌的力量经过常年的封印,终于在血光中苏醒,举着叛贼的头颅我仰天长啸,在风沙中立下誓言,这一世定要站在高处,哪怕背天逆地,也要索回属于我的东西!
时光流转,堪堪已数年,战场上功名赫赫的我不得不用鬼面遮起自己的容颜,而深宫里垂垂老矣的王始终没有提及我,他早已忘了他曾有个眼瞳似魔的孩子,就像我已忘了自己还拥有一副血R之躯一样。殇待我如子,我知道他希望我能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可我侍奉的是太子,一个真心待我如兄弟的人,尽管他平庸,但他真诚的心始终鞭笞着我即将入魔的灵魂,在我晦涩的生涯开启一道裂缝,洒进点点阳光。我随他游历北里每一个角落,随他涉足西泽广袤的泽地,一路上他总是欢歌笑语,说着我从没有听过的故事,从那时起我才明白,原来人活着还有这样一层意义。
于是我开始用心去看经过的每一处风景,看赤水边守着两条破船满面沧桑的船夫,看老宅被青苔污浊成斑驳的围墙,看将军府高大的果树,树下的朽木散了一地,婢女扫了一遭又一遭……
有一天,我看到了那个女孩,伙房里满身伤痕的她像一只被弃的猫,抖索成风中颤动的树叶。我问她是谁,她抬起头瞪我,那一瞬我仿佛寻得了梦中的眼睛,借着细微的月光,我蹲在墙头,兴奋地连身体都在不住的颤抖,难道我梦中的不是幻景?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我宿命中的人?
然后我救了她,西泽大将薛乾的女儿,贱婢的孩子,因为出生那天,将军独子溺水而死,被正室认定为煞星,连同母亲一齐赶出府外,可不久薛乾战死,作为独子的她被叔叔薛坤接回府中却受尽正室的虐待,甚至不允许她出府看望病重的母亲。
在街尾破旧的小屋内我又一次见到了她,那时的她终于收起浑身锋芒的刺,感激地跪在我的脚下,我问她要不要跟我走,她惊异地抬头,一霎那,原本沸腾的心都渐渐凉了下来,我看着她的眼睛,明亮如水的淡青色,却不是我要的,我梦中的那个人,瞳孔灿烂如金,仿佛最耀眼的阳光,能一瞬间暖了心扉。
我有些扫兴,见她不语,转身出了小屋,那日傍晚,将军府白帐挽联,原来,是夫人殁了,一片哭声中我漠然地走过,身后如血的夕阳将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我问殇为何自己易于常人,殇不语,只用手指点着星空,黑幕上群星暗淡,唯有赤星亮的灼目。
“你的答案就在那颗星里,前世宿命,今日轮回,天都地宫的神罚录记载一切,你若想知道,便要自己去取!”
我低首喃喃,殇嶙峋的手按在我的肩头,郑重告诫:“不过不可动情,遇事当狠,不要相信,不要原谅……”
不要相信,不要原谅!我不懂殇的话,但我明白自己不可动情,一个遭弃的灵魂,没有爱,又怎能和他人分享?更何况我还背负着北里的兴亡!
苍木蔽天,枝柯横斜,其间天光隐现,苔藓湿重,R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林间,终日亦是不散。我行在其间,看着身边的美景,这里有北里没有的清新,北里的天终年浑浊,或沙尘,或飞雪,哪比上南阳似人间仙境?脚下积了厚厚一层的腐枝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似古老林子的窃语,前方一抹亮色让我停了步伐。
我想她一定不会知道,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她,树荫覆盖下,她倚干而立,头面微仰,闭目似有所思,一种冰水玲珑之意自周身散发开来,使人神清思澈。我跃上枝干转到正面看她,竟是不出所料的姣花容颜,那眉间的丝丝的愁绪让我心神一扯,缓缓下坠。
我竟然就那样傻傻地看了许久,对着一个还未长开的女孩,可笑的是她吸引我的竟不是柔软的身体与貌美的容颜,我只是觉得熟悉,仿佛已在记忆里重温了千遍。
远处的脚步声惊醒了我,我屏息藏身,来的竟是南阳的太子,他恭敬的态度让我对那个女孩充满着好奇,那一刻,我甚至忘了仔细去看她的眼睛,直到她离去我才懊恼的想起。于是我四处打探她的背景,可结果却让我惊心,原来她就是那颗星,我前世的宿命。
深夜,我在皇宫的屋脊上坐了许久,幻想着她妖异的金瞳,难道这就是我梦中的人?那前世的我们是恋人还是敌人?心很乱,从没有将女人放在头脑里这么久,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我有些迷惑与不安,我想见她,但又怕见她,我怕她就是我找寻已久的那个人,因为彼此的身份早已注定了无望的结局。
然而我还是去见了她,在涓涓的小溪边,仔细看了她的眼睛,那一刻我说不出是悲是喜,心底里只有种尘埃落定的落寞,因为知道已为人妇的她不会和我有任何交集,那么殇的嘱托我一定不会违背了吧,不要爱,不要相信,不要原谅!溪水鳞波间我抬头笑望,眼神交汇时,我告别了心底念了十七年的那双眼睛……
我来南阳是为了一场交易,用蛟族的定海皮鼓换取南阳圣物的讯息,易怀沙是个果敢的女子,我不知她为何要为蛟族奔走,但从她与我的交易中,我看出了南阳君臣之间的嫌隙。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是谁,但金发可以染黑,眼睛却无处可藏,猊貘曾教我大隐于市,于是我敛起性格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市井小人。
贫嘴、无赖这都不是我,但我却做的很像,甚至聪慧如她也没有怀疑。那一夜月光如水,她在我怀中沉睡,鼻息扰乱了我的思绪,我甚至开始感激宝库里圈养的魅猫,如果没有它们,不会有我与她这一次的邂逅,更不会有如此贴近的距离。反复回想她看我眼睛时的神情,嘴角不自禁的上扬,她说很美的时候,心花次第开放……
但我知道不该放纵自己的感情,于是一路走来都小心翼翼,她是我碰不得的女人,就像池中的白莲,高洁风骨,惟可远观,她爱的,应该是墨蛟那种温润的谦谦君子,绝不会是风雪里淘沥出的我。我只是一个弃婴、一个奴隶,一个凶残的连神也会抛弃的怪物……
我不知道自己还在流连着什么,圣物到手,早该启程回北里,但南阳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让我踯躅,我开始痛恨自己,鄙视自己,为了一段虚幻的感情,竟然违背对殇的承诺。我是动情了吗?我不知道,但我舍不下那个美丽的女子,一日重于一日的思念让我发狂,在探得她被囚禁的消息后,终于把持不住,闯进了南阳深宫。
也许正是从那一天起,她成为我的劫难,成为我万劫不复的深渊,数十日的相处,让我对她的朦胧情感变为深深的爱恋,每天只想听她的声音,看她的笑。深夜,我常常躲进深山长啸,难道这真的是宿命?如何都逃不掉!
我觉得我变了,慢慢变成我所伪装的那个人,抑或是说我也渐渐有了开朗的心境,只因为和她在一起时的快乐,让我丢失了许多晦暗的记忆,可我还是我,一把利刃,一个屠戮机器。
手指间都是鲜红的血,看着一个接一个到来的杀手,我明白,幸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我从不怀疑她的敏锐,但我没料到她竟将我看得这么深,山中的雨夜,我将她搂在怀中,听她诉说埋藏在心底的爱情,于是我开始痛恨她故事里的另一个人,我想这大概就是嫉妒,我嫉妒连惑,嫉妒他拥有着她全部的少女时光和情怀,但却不懂得珍惜。一阵强过一阵的心痛让我心慌,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可北里皑皑的白雪也掩不住她伤心的面容,脑中一直回想着她的话,这场交易我该索求些什么呢?其实我什么也要不起,只是贪心的妄想,在她心底留下一丝丝痕迹……
我会再见她是因为圣物,四件中唯有东隐没有任何下落,入夜潜伏后我还是忍不住去看她,夜是那么的安静,每一颗星星都是如此的耀眼,都是如此的美丽,它们闪闪发亮,照不亮我的心,却照亮了她的泪滴,于是我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那一刻我真的只想做一个能让她单纯快乐的人。
对于她,对于五陆,起初的我只当成林荫道上的过客,连荒唐的梦也不曾做过。我那时只是简单的想看猊貘登基,想找回前世的记忆,真的如此而已,可我还是被推上风浪的顶端,从南阳到西泽,一路坎坷,和她一起看尽事态的悲凉。
如果没有人爱你,那么我来爱你;
如果没有人来怜惜你,就让我来怜惜你。
西泽的深宫,我终于放纵了自己的感情,我想爱她,想呵护那颗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心。那夜的吻让我的躯壳和灵魂都升上了天堂,她问我为何会爱,我笑而不语,其实爱与恨都没有缘由,遇见了,便是心灵最美最真实的颤动,只是看她陶醉在我的怀中,我仍不敢去问:丫头,你也爱我吗?
落红初夜,她那句不后悔,使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其实我怕啊,怕一个转身,所有过往都已烟消云散。如晨起的雾,在朦胧中消失殆尽。于是我不停的确认,不停地想要听她的回答,这一生,从没有如此渴望的东西,而如今那就是她,当金戈铁马攻陷花城宫阙时,我发誓,一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
也许我骗过她,但我更多的是欺骗自己,缠绵过后,我相信她是爱我的,不论经历什么她都是爱我的。可许多年后,当我终于站在桃花溪边,看汩汩流水时,我却再也看不到河水中她的倒影,甚至不能想象她的容颜。所有的记忆随着一场又一场的烽烟,泯灭得无声无息,尤如是放了一夜的烟火,那时,她对我说:因为我不爱你……
我不爱你!
不爱你!
那些欢笑,那些忧伤,那些幸福,仿佛在一瞬间,就已度过了一个轮回的时光。看着她和猊貘离开,看着她成为宠妃,看着她怀孕生子,我想我是真的绝望了,打破了多年的骗局,其实她不爱我,真的不爱我,西泽的出卖,桃花坞的背叛,北里的另寻新欢,难道都不能让我相信这一个事实?
离开北里的那夜我喝了许多酒,我要走了,离开有她气息的地方,男人应该志在四方,为何我要执拗于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那夜过后我重新审视着前方的路,我……要权利。
战争是残酷的,数千人倒下去,又有数千人围上来,血海中我已经麻木,看着马上黑色的身影,我举起覆海全力砍去。如果她有过真情,那么一定是对这个男人,连惑!搏斗中我发泄了所有的怨恨,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大,可是既然她爱你,为何要伤害她?让她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身旁?
我伤了他,然后在下一次战役中他又伤了我,不是身体,是心,是自尊,鬼军的覆灭让我忘了所有的爱恨缠绵,现实是残酷的,容不下半点风花雪月,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放了我,这个疑惑一直被我埋藏在心底,甚至死前的那场比剑,我也没有机会去问,直到我看到那孩子的眼睛,我才明白……
我想我是又回到了从前,那个从黑暗中挣扎出来的孩子,我杀了每一个让我痛苦的人,包括猊貘与殇,尽管猊貘的死不是我亲手,但我相信如果可能,我一定不会犹豫。我从来没想过要当王,可那场百人坑宴后,我极力渴求着权欲,我要当王,不是北里,而是五陆,我要用天下,血洗我今日的耻辱。
杀光所有阻扰我的人,算计一切可算计的,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而她,则渐渐成为我生活中的一段C曲,在无人时偶尔回味……
夜的尽头,残留着天都城的光,淡淡地。我对范梁说,要征服一个女人一定要征服她的心,遗忘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他倒向了我,为了心爱之人的孩子,背叛了和连惑的约定,其实,我知道他原本就不在连惑一方,易怀沙的伤一直让他介怀,而今日的我与连惑相比,要比他强大的多,所以范梁是聪明的,但这样一个聪明的人却在遇到感情后变得愚不可及,对此我不得不降低对他的看法,至少对于我来说,头脑一直是清醒的,这也是我能活到今天的原因,而那个女人,现在我则清醒地明白,她不爱我!
她没有错,只是不爱我。
这是我对自己说的,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只因为在爱的天平上没有所谓的公平,我押上的是烙于心,在西泽最美的时光里,我曾经说过,这世界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哪怕是沧海也会变为桑田,而我的爱就如此时南阳的晴空,若改变,除非飘起漫天的大雪……
可每个人的心意,都有相对的价值和想要的东西,我要的,一直就是她的心。
在我的意识里,天平一直是倾斜的,患得患失间,我并没有用心去看她对我的感情,其实她的爱一直昭然的放在眼前,不论是初夜时的泪,还是桃花坞的流连,抑或是平安腰带上丝线间的眷恋,都早已告知了我,可我还是错过了,在我与她之间横亘起天平的瞬间,就已经失了最重要的东西。
江山和她,我爱谁多一点?
这是她一直介意的,也是我迷惑的。男人的世界不能没有揽扩江山的情怀,可也不能少了心爱之人的相伴,我不能让两者对立起来,尤其在我拥有了至高的权利以后,我更不能轻易的丢失掉我想要的一切。可她不是我,她不了解我的无奈就如同我不了解她的多情一般。她太想爱了,爱她的哥哥,爱她的朋友,爱她所有真心待过她的人,而我为了江山不得不将他们一个个的从她身边夺走。我无法忍受她的多情,我只要她爱我一个人,哪怕只有我爱她的百分之一,可她连虚情假意都不愿施舍半点,在我那样放低自己以后,她给我的依旧是冷漠和少言,甚至欢爱时连呻吟没有,那一天我是真的怒了,砸碎了凤栖宫所有能砸的东西,她不是不爱,她是恨!她恨我,恨我*死了那加,恨我*走了连惑。
从她的表情里我看不到我们感情的未来,既然这样,我又何苦强求?强求一个不可能爱我的女人!从那天起,我出了凤栖宫,此后的四年我再也没能抱过她。
路的尽头,弥漫着雾,渐渐地、渐渐地,翻涌起血的暗流,倘若,一切不是这样开始,路,或许还可以走。我只是这样自欺欺人的认为,其实在很多年前,我和她的路就已经到了尽头,只因为她的隐忍,和我的自私……
其实我本不想纳妃,但一个王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无奈,比如对大臣的拉拢,比如对子嗣的期待。可太医偏偏说她的体质不可能怀孕。她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因为我是那样期待一个孩子,一个长的既像我又像她的孩子。
我不想伤她,因为先痛的总是我,可每当她毫不在意时,我又控制不住自己,我只是想让她看到我,想到我,哪怕用另一种方式恨着我,也好过那漠然的凝视。百叟宴后我在月圆的夜里仰天长啸,一坛一坛地喝着烈性的酒,渴望醉生梦死,渴望不要醒来。凤栖殿的桐叶落了一地,站在她的窗外,我的胸口又生生的疼起来——醉倒又如何?还是无法忘记,纵然一个帝王也求不到一个女子的心。我想她一定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女人,待我如是,待自己亦如是……
嫉妒是一种嗜髓入骨的痛,在她不属于我之前,唯有将它化成血,溶进酒里一饮而尽,而如今她是我的,是我风佑的妻,这种痛苦慢慢熬成癫狂,在暗夜里宣泄出来,变成火,变成灰,想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叶姜说我的爱是毁灭,说我在慢慢消磨自己和她的灵魂,我说是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杀她,看她躲进另一个怀抱里,觉得天地都裂了,如同我碎成粉末的心。我想过自己是怎样爱她的,然而这种爱是她的负担,她需要的不是我,从来就不是我。
火光中她雪白的皮肤透着晕红,像早春盛开的桃花。我的泪就那样轻易地落了下来,从脸颊滑落,留下浅浅的泪痕,像蜈蚣一样的爬行在脸颊,是丑陋的,伤痛的……
那场淋漓的雨浇熄了火焰,也同时浇醒了我心中狂乱的魔,灰烬中我开始害怕,看到墨蛟拼死保护了她,看到她木然的眼神,我明白从此以后,我和她再无可能……
爱恨如同过眼云烟,被现实击穿的青天崩塌得太突然,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切抗拒,千洗百炼中依然死心塌地想要去补缺憾。在她面前我的爱始终是卑微的,从卑微的仰望到卑微的爱恋,再到卑微的绝望。而她永远是我抓不到的顽石,无法补完的蓝天。
从皇后到妃嫔,从妃嫔到世妇,一切于她来说都是空,她拒绝和我同寝,甚至拒绝看我的眼睛,即便我是王,在她眼里也不过是那市井闲散的奴隶。岁月长,衣裳薄,多少惆怅若隐若现,门开处我永远只能伫立在凤栖殿的漆黑中,看她微凉的指尖轻轻合起每一扇雕花木窗……
空气里有着残留的酒气,夜复一夜都相同,饮酒作乐的宫殿,娇媚顺从的妃嫔,我可以要天下的女人,何苦为一个踯躅。我说,既然你厌弃做我的女人,就去做宫婢吧,在这个深宫内,享受你想要的寂寞,而她回应的竟然是一个单薄的笑容,跪拜后轻轻说了声:谢主隆恩。
两年,整整两年。
我和她共处在这片青砖绿瓦下,却再也没有见上一面。空寂的凤栖殿失了她身上残留的余香,梧桐夜雨,清冷幽寂,那心中的痛入骨溶血,渐渐变成心坎上的毒刺,哪怕是想,也是撕心裂肺的疼。
凤栖殿空寂已久,后宫也因此暗战不休。我接来叶姜不是要取代她,恰恰相反,我想要一个人帮我守住,只属于她的东西。
常服上的梅花,红的似血,我抱着它躺在孤单的龙床上,在温暖的天空下清冷的月色里,看自己的身体辗转在丝的睡衣间散发着荒凉的光泽,拂动寂寞的声响,世间那么多女子,唯有这一个留在心里,经历过那场爱情以后,我辜负这个,宠爱那个,证明自己多么的不甘心,然而癫狂里我想的永远是她,她的脸,她的眼睛,以及她落寞的表情……
第一次踏足浣衣院,我才意识到这里竟是这样的不堪,低矮的房屋,脏乱的围墙,纵横的绳网间,晾着各色的衣衫,在夜风中寂寞地飘荡。但是随着我脚步渐进,好象有什么不同,我耸动鼻翼,不知道是谁举杯饮酒,留下清幽绵长气息,那香味在幽暗里扩张流动,深吸一口,却遁去无踪,顺着酒香我看到的竟是她,清辉下淡然地举杯,凌乱的发轻轻飞扬。她身边的小宫女轻声问她:
“姐姐,怎么一个人饮酒?”
“我只是在祭奠一些东西!”
“谁?”
“祭奠那些失去的,正在失去的和将要失去的东西……”
我没有想过去杀连惑,相反的,我一直想拉拢他,也许是心里还存着一丝对她幻想。然而我却被她发间的白色吓住了,那夜对她遥遥的远望,衣衫单薄,发丝凌乱,迷离中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可今日的她,发鬓竟渗出白色的发,如同深夜长径旁盛开的白色的花……
于是那夜梦中,我再次见到了她。白色的长袍滑落肩头,晶莹的指尖划破气流划出一个圆,像被她遗弃的月魄冰镯。
我说:“为何?”
她轻轻笑道:“人生就如同一个圆,你给我了这一段,我换给你另一段,它,始终只是个圆。哪怕没有我,也会有人换给你另一个半圆……”
我大声喊道:“不,我只要你的……”
而她却离去了,现实的残酷让我很明了这只是一个梦,也因为在梦里,我的脚步,终于大胆地再次追赶上去,再看一眼,我的烙于心。你既然入我梦中,就让我在放逐中再看你一眼!我听见自己恳求的声音,却被不知来自何方的风吹得烟消云散,风中有她,风也是她,云也是她,孤单的是我,是谁离的多么近,是谁走得那么远,注定我永远追不上她的步伐……
“朕要立后!”
龙椅下的大臣窃窃私语,淑妃的爹是随我一路征战的忠臣,如今官拜一品镇国将军,从他欣喜的面容中我可以猜得出他想的是什么。可是谁也想不到我要立的是她,一个浣衣院的宫婢,昔日的凤栖宫主。
我承认这场婚姻是一场Y谋,我要的是连惑,但同时我也不想在忍受和她陌路的煎熬。其实杀连惑根本不需我如此兴师动众的去密谋一场婚礼,这点淑妃和大臣都知道。所以他们在呈上立后诏书的同时也呈上了废后诏书,我冷笑着接纳,在淑妃哀怨的眼神中毅然地入宿凤栖殿。
但我却没有料到那会是场血腥的婚礼,天都绵绵细雨,Y霾地不肯停息,那雨在我心里,一下就是数十年……
连惑说:活着的不一定比死更幸福!
看她跪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指,看她在他额头留下薄如蝉翼的吻,我觉得心中的城就在一瞬间坍塌了。他来,不是归顺,不是宣战,是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