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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不错。
会走的房子。
房子自己当然不会走。
偌大的房子会走,是因为人在拉动。
拉房子的人,就像长江三峡的纤夫一样。
但“纤夫”只有一个。
他几乎是背着他的房子走的。
一个人用四根幼儿臂粗的麻绳拉动一整座房子,在烈日下行走,──他把自己当牛不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莫非是疯了不成?
房子以木板和砖块、茅草砌成,满壁贴满了L女。
L女画得很漂亮。
很圣洁。
拉房子的人脸黑,发黑,全身穿着黑色的衣服,但牙极白眼极白,顶上戴了一顶火红色的僧帽,整个人在烈日下就像一块烧着了的煤炭。
更特别的是:
屋顶上有一头牛。
──他不是牛,他背的才是牛。
牛上有一只斑鸠,黑身黄嘴咕溜眼。
凡他过处,人人都跪倒当堂,膜拜不已。
铁手大奇。
他问当地的人:
──他是什么人?
──他不是人。
──不是人?
──他是神。
──神?
──他是“狂僧”。
──狂僧?梁癫?!
──他不出山已达十一年,却不知何事惊动他的圣驾,路经此地,真使苦泪乡也沾了佛气圣光。
铁手心中惊疑,只见“狂僧”每走九步,即向天大吼一声:“天不容人!”
再走九步,又向天狂吼一声:
“人不容天!”
又行九步,向天长啸:
“人不容天!”
他和那顶屋子已渐渐远去:
“天人不容!”
语音咆哮犹自传来。他去哪里?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要这样拖着间满是L女画的大房子走?
秋
时正秋。
仲秋的凉意带着虎舐的热气。
正是“秋老虎”。
左边是禾。
──早稻。
右边是火。
──火燎。
右边的已收割,农夫们正放一把大火,把禾秆烧掉。
左边的稻禾一片金黄,风过稻动,一面热热的热风,像人与人斗争时喷出的热浪;禾穗之间厮磨婆娑,似极战场上的厮杀拼搏。
这儿是大车店。
门口有大车。
水车
水车引入了水,水灌溉稻田。
下午的大车店,赶路(也赶在那狂僧前面)的铁手,却不想住宿。
他只要歇一歇,喝几口水。
他坐下来,要了一点水。
──没有水。
要就没有,买就有。
──真是无“水”不行舟。
他只好“付账”。
──还真不便宜。
他喜欢喝水,一天喝很多水。他跟三个师兄弟都不一样。
冷血喜欢大口吃R,一日无R不欢。
无情不喜欢吃R,只爱吃疏菜、水果,有时还吃花。
追命什么都吃,对吃素有研究,但最喜爱的还是喝酒。
诸葛则爱吃辣,“我的点子,”世叔曾笑说,“八成都是给辣出来的。”
他自己则不然。他爱喝水。只喜欢喝水。他认为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最清的、最好喝(吃)的东西。
──世叔就有这点本领:把四个徒弟都培植成不同样式、性情,随他们性格去自由自在的发挥成长。
就像无情喜欢思考,冷血爱打架,追命老爱开玩笑,自己则好交友读书……
想到“书”字,他就看见一个女子,捧着一大叠的“书”,走了进来。
女子穿花衣。
花得像生命都在她衣衫上开透了。
女子很美。
美得像把生命一时间都盛开出去了,明朝谢了也不管。
女子很香。
搽很多粉。
──乡间里突然出现这等女子,把人都看直了眼。
铁手也不例外。
他只觉蹊蹊。
接着下来,却更不可思议了。
另一个女子进来,抱了琴。
再一个女子进来,捧了数十画卷。
又一个女子进来,在桌上独自下子。
然后进来的女子,正在诵诗。
女子都美。
都扑粉。
很香。
一下子,这乡野路店里,有诗,有画,有音乐,还有许多美女。
和酒。
酒
铁手先看到酒坛子,再看到那人进来的。
因为那人一面走进来,一面捧着一埕酒痛饮。
──好酒量!
那人喝完了这一埕,随手一抛,咣啷一声,他又拍开泥封,再饮一坛。
──铁手马上想起追命。
但追命没有这人那么大的排场。
绝对没有。
那人进来之前、之后、身左、身右,都围绕着花衣女子,有的撒花遍地,有的载歌载舞,有的撒娇不已,有的相互调笑,都很欢悦,很开心,很香,很美。
那人熊背虎腰,粗眉大眼,满络胡髭,身长八尺,浓眉虎目,进退生风,且听他一面喝酒一面狂歌当哭:
衣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唏嘘
歌声豪。
歌意壮。
歌动听而人悲豪。
然后他们看见了外面秋收的大火。
于是那些女子欢呼,狂舞,有的拨剑,有的拔刀,有的拂琴,有的沏茶,有的吟诗,有的飞天,一起也一齐的在大车店之外,在近黄昏无限好的暮日下,庆舞欢歌了起来,跟火焰烧在干秆上一般热烈,手足交击一样劈啪的响,跟火光冲天而起一般狂烈,她们的双眼里都狂烧着生命的亮光。
那豪壮悲歌的人手一挥,脚一蹬,酒坛子也一路载歌载舞的滚入火海焰涛里。
酒洒的地方火光烘地一亮,像炸了什么。
她们全都欢悦的畅呼起来。
她们围绕着他跳舞,一面痛饮狂歌。
火烧得像爱的狂欢。
她们像经历一种极过瘾的自杀。
铁手看得出来:
她们崇拜那人。
──那个悲歌慷慨高大豪壮的汉子。
他心里默数:
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七……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他知道来的是谁了!
他偷偷的自后绕了出去。
翻身上马。
在那些人狂欢狂舞中悄悄的打马而去。
“……念天地之悠悠……”的悲怆歌声犹隐隐传来,渐渐远去。
他必须要赶在这些人之前抵达“七分半楼”。
──三十一个女子!
他一定要避过他和她们。
──因为那汉子一定是他。
他是谁?
“(神手)大劈棺”:
燕赵
──还有他那三十一位死士。
他的“红粉知己”。
燕赵来了。
──唐仇还会远吗?
铁手的原则是:他赶归赶,但决不鞭马。
──人为了赶路常打死了马,跑坏了马匹,累毙了坐骑,那是件自私而残忍的事。
他不愿这么做。
──畜牲也是“人”,它们也有生命,它们只是不像人那么聪明,懂得驾御它们,而它们也只是不懂得反抗罢了。
欺负畜牲的人本身就是畜牲。
他策骑赶至越色镇,太阳已经下山了,入暮时家家户户点起了白色带灰的灶烟,铁手看在眼里,心中像那渐暗的窗边点上了一盏灯:
──不知何时我流浪的岁月才告终结……
──我何时才有个温馨的家……
──家里会有我所爱的女子,正为我点上一盏灯,照向我归来的梦程……
哎。
纵是江湖浪子、武林汉子,也难免偶尔有这般醉人的遐思。
所以他停了下来。
住了下来。
睡了下来。
夜凉如水。
月如狗。
一只白狗。
因为有云,也有雾,由于靠近泪眼山的飞瀑之故,已开始有水气空濛,一街迷雾,小镇如梦,月给打湿了,像趴在苍穹的一只白毛绒绒的狗。
铁手正在榻上,未眠。
他想起燕赵出没时的香味和美女──看来,这好汉是爱女人和喜欢香味的。
就在这时,他听到街外有钉凿声。
──这么晚了,谁在打铁?
月光下,上身赤L,黑背朝天。
背上纵横着几个大疤痢。
光头,顶上又有一个大疤痢。
腰畔横掖了一把铜销藏刀。
在月亮下的影子很愤怒。
上前看他的脸容很慈和,在笑,但右脚足踝上绑拖着一块大石。
笑的时候血盆大口,牙龈有血。
他用锤凿打在石板上,砰砰崩崩,碎石飞溅,发出老大的星花,有蓝红青绿紫,然后一个黄色的,像地缝里闪上来的电。
他在刻字。
刻。
唵嘛呢叭咪吽
他在墙上刻。
树干也刻。
茅厕上亦刻。
现在他正在青石板地上刻。
──月亮照着他的背,近处一看,原来那几个疤痢正是刻了唵嘛呢叭咪吽之字。
碎石片打在他手上。
星火溅到他额上。
他毫不在乎。
他嘴里哼着歌。
歌低幽。
歌声怪异。
村民都来看他。
而且都向他吐口水,男女老幼都一样。
铁手不禁骇问:
“为什么?”
“吐口水是尊敬他。”
“为什么不用别的方式?”
“他只许人用这种方式膜拜他。”
“那么,他是谁呢?”
“你不是本地人?”那村民不屑的看着他,“连“疯圣”都不知道?”
“蔡狂?!”
铁手惊动之余,只见老村长俯首向正在“越色镇”的石碑上刻上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的汉子恭敬的问:
“圣主,你为什么来?”
“我还没来。”
“你要到哪里去?”
“我去过了。”
“你在唱什么歌?”
“驱鬼歌。”
“我们村里的人能帮你什么?”
“你们帮帮自己吧。”
“你刻的是什么字?”
“唵嘛呢叭咪吽。”
“那是什么意思?”
“万佛之本,六字真言。”
“我们有人看见狂僧在前三村赶来。”
“吓?”
“他是赶来和你会合的吧?”
“他是他,我是我。”
“那么,他背后为何背着间房子呢?”
“你背后也背着东西,你没看见吗?”
“什么?”
“我倒看见了,人人都背着,你背的是人命,他背的是钱,这厮背的是名,那厮背的是田……只不过,梁癫背的是一间自栖栖人的房子,而我……”
他仰首望月。
月在中天明。
但不甚亮。
他的眼光像在月华上镌字:
“而我……只是渡人……救人……救人……渡人……”
这时,铁手已静悄悄的离开了客店,溜了出来。
他决定不骑马。
因马已太累。
他把马偷偷送给了向他探询的村民。
他决定要在蔡狂刻完字之前动身。
他决意要夜上泪眼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
──水行不避蚊龙者,渔夫之勇也;陆行不避凶虎者,猎夫之勇也。
(明知“狂僧”梁癫和“疯圣”蔡狂还有“大劈棺”燕赵及其三十一死士都来了,我还是得上七分半楼泪眼山──我算是什么?侠者之勇?还是愚者之勇?)
铁手苦笑。
他仍逆风而行。
逆山势而上。
少年追命 … 第六章 自行闯过
他以激越胸襟逆走。
这时候,他自然想起冷血。
──一个喜欢以激烈迎风的少年。
谁不曾少年过。
真正的少年岁月少年事,应该要自行闯过自行路。
──就像少林弟子闯下少林。
他夤夜上山,却发现月夜里,还有一条影子,像一抹梦色,飞上了山头。
铁手很有点奇。
──这是谁呢?怎么像一道梦影?
他追上前去。
可是那影子的轻功甚好。
这时候,他念起了追命。
──要是他在,向来与流水行云同渡,跟落霞孤骛齐飞。
铁手轻功虽然并不如何,但他元气雄长,奔到半山,那影子已慢了下来,他已越追越近。
月下,分明是个窈窕女子。
也不知怎的,许是因为太瘦,还是因为太秀,她穿起劲装,也令人觉得衣袂飘飘。
她的前身和后身,微微发亮,似她的心就是明月一般。
──她是谁呢?
──难道也是要夤夜潜上七分半楼?
这女子突然停步。
回身。
铁手一闪身,躲入一丛黄麻黑影后。
月光映在那女子脸靥上,特别亮。
原来她颊上有泪。
泪数行。
她的样子有一种出尘的倦意,揉合了出奇的柔弱,还掺和了出神的秀气。
就像一颗无色而发亮的宝石。
──这时他忆起了无情:无情也有这般气质。
“你是谁?”
她问,然后幽幽的说:
“是你吗?”
语音里只有柔弱,而没有敌意。
铁手一怔,寻思:敢情她错以为了。
“怎么你老是躲开我?”那女子悠悠的说,“你一早要是跟我朝了面,事情不是不会落到这地步了吗?”
她在月下真像一缕幽魂。
连魂魄也这般无力。
幸好还带着一点晶亮。
她虽吹弹得散,但却有点通体透明。
“你出来也好,不出来也好:你无情,我不能无义。”女子悠幽的说,“我来是告密的──”
铁手觉得自己不能也不该再听下去了。
他马上站了出来。
拱手,抱拳,一揖,唱喏:“在下铁游夏,无意冒犯冒充,惊扰之处,尚祈恕罪。”
那女子的双耳突然通红。
透红直转面颊。
她的皮肤像很薄。
她连害臊都那末无力。
但她胸脯之间却似有什么事物亮了那么一下。
铁手一下子报出了姓名来历,实在令她一惊再惊,可是,对方不待她道出心里头的秘密,就大大方方的亮相,又让她连忿恨都失去了由来。
当这男子一朝相的时候,在月下像是猛从黄麻地里猛然长出来似的,那一股气派,像已吸尽了日月精华,昂然立于天地之间。
不过,当她听到来人竟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手时,她立时变了脸。
脸还是红的。
──害羞和怒忿时都一样。
她总是太易脸红。
──他是来抓她的。
所以她立即一仰腰身。
月华照在柔和也平和的胸脯上。
然后发出一道极强烈的光华来。
光华反S黄麻丛里铁手所处身之地。
铁手乍见那道源自于月来自于少女的胸脯的强光,猛然一省,叫道:“‘小相公’?!”
他猛喝一声,双手一圈,硬硬用罡气把那道晶光兜住,往后一送,轰的一声,黄麻地里竟着火了一大片。
──电火还是月火?
火焰发出银亮的淡蓝色。
像月色。
铁手叱道:“李镜花!”
他对像月和梦色的女子诧问。
稿于一九九零年七月底:chl会晶晶、ap、嘉文。
校于一九九零年十二月十九日:奔赴马探母病。
少年追命 … 后记 灿烂就是美
在写这系列武侠小说的时候,也同时校阅“逆水寒”,读罢近百万言的小说,很感慨,也很感动,毕竟,自己是曾写出过这样的作品来。
苏东坡曾在佛印了元禅师向观音佛像合十顶礼时忽然问:“观音菩萨原是供我们礼拜的对象,为何她手上也握有一串佛珠,莫非她也合什念佛?究竟她是为谁念佛呢?”
禅师的回答是:“求人不如求已,菩萨念观音、求观音,原是希望自己做个观音;学佛求道,其实就是要求自己学习自己,自己完成自己。”
我想,我写武侠之意,也是这样。佛是超越公平的,禅是不争公平的,儒是自以为公平的,道是没有不公平也没有公平的,法是强制公平的,只有侠才是力争公平的。在“侠气”日衰的今天,不公平已成了公平,而侠者的相交于天下,其实就是禅者的相忘于江湖。要把自己生命写成一部武侠小说的人,或者把武侠小说写入了生命的收,结果、下场、终局都是如此这般。
不过,灿烂就是美;美,至少是曾经灿烂。
稿于一九九零年七月十七至十九日:小恙。
校于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七日:收到华南理工大学“世纪木棉学术讲座”邀请函;八日:泰文版“说英雄”系列捷报,反应良佳。
少年追命 … 第二十八集 敬请造反一次
做人应该要多记恩义少记仇的。
第一章 痴
第二章 不怕痴
第三章 错
第四章 不认错
第五章 狂
第六章 狂的起
后记 幻想世界和真实世界里的梦
少年追命 … 第一章 痴
在月下,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尤其是在美丽的月光下。
铁手以他无形罡气把李镜花聚合月华之芒的精气,反掷在黄麻丛中。
哄的一声,黄火乍起,转成蓝焰,先是烧了一片,然后是焦了一大片。
在月下,苦泪乡后逶逦的山道上,那个背拖一屋一牛一斑鸠的披发人,突然仰首望天,就瞥见那一抹蓝锭似的烟火,他张大了口,却极小声的吐了一句:
“是‘小相公’的‘残痕桃花镜’。”
在月下,越色镇的竹林边,那头戴火红僧帽赤L背膊的人,忽然停止在竹上刻经,猛抬头,一道蓝火冲上了天,他手把铜销古刀,噫了一声:
“是铁游夏的‘一以贯之神功’。”
大车店的禾火已熄。
只剩焦风刮来的秆烬和余烟。
舞已不再跳了。
马在栏里低鸣。
夜幕低垂,原本的狂欢都成静息。
蓝光一如无声的电,像月亮不甘寂寞的,在无尽苍穹处亮了一亮,予人凄凉而静止的感觉。
他在房里与女子下棋。
他背着窗口。
他没有回头看窗外。
他只见跟他对奕的女子脸上蓝了一蓝。
──分明的是:朱色的唇在那一刹间紫意了起来。
他“哦”了一声,原要下那一着子的手便顿在半空,沉吟道:“铁手和李镜花都先我们而上泪眼山了。”
跟着他便下了那一着子,道:“不过,没有用的,她已经先去了‘七分半楼’。”
然后他用一双虎目深情的注视对奕女子的手:“小千,你的手指真漂亮。”他轻柔万般的执着女子的手。
小千靥上浮起浓艳。
“小唐姊姊的手才漂亮哩。”小千娇羞里仍自抑不住悦色,“主人刚才说的就是小唐姊姊吗?”
燕赵忽然沉下了脸:“你千万不能叫她做小唐姊姊,叫她小唐,知道吗?否则,会有杀身之祸的。”
女子轻声呼痛:“你握痛我的手了。”
燕赵只沉声问:“你听到了没有?”
小千明眸里孕含了泪光,委屈的点头,服从,但问:“……可是,为什么呢?”
燕赵沉重的道:“她是个永远也不肯老,永远也不能老,永远也不可以老的女子。叫她姊姊,就是说她年纪比你大。”
女子点着头,泪也失去了平衡溜滴下颊颔去了。
说罢长叹,这才放了手。
然后离开奕盘,负手看月。
月色皎洁,像在煎苦药汁般的夜穹里的一颗糖,凝住了许多愁。
(唐仇,唐仇。)
(你是个不会老的女子。)
(你是个不能老的女子。)
(你是个不老的女子。)
就在燕赵负手望月,有些痴了之际,在泪眼山下,铁手看着月华下的李镜花,也有点痴了。
他在离京之前,曾得到从诸葛先生所提供的最新资料:
李镜花,女,绰号“小相公”,擅使“吞吐桃花掌”,中掌者伤处如花开;身怀法宝“残痕桃花镜”。
她一直苦恋着一个人,那就是李国花。
李国花,绰号“大相公”,苦练“开谢血花劲”,着掌者伤处如开绽血花;并练成“燕盟”绝技:“麻雀神指”。
据说李国花也一直痴恋着李镜花,但不知为何,他们俩人却一直未得结合。
原本,李镜花是梁癫教出来的弟子,而李国花是蔡狂的弟子,两人是恰好姓“李”,但份属“花”字辈。早年,两人尚未分别加入鹰、燕二盟之前,曾联袂闯荡江湖过,两人行侠仗义、好勇斗狠,好作“相公”打扮,所以人称李国花为“大相公”,他爱男扮女妆;李镜花则喜反串男妆,人称“小相公”。
后来,二人发生趑趄,各投入“鹰盟”、“燕盟”。
李国花很快的就升为“燕盟”三大祭酒之一,与余国情、宋国旗并列。
李镜花也在“鹰盟”中迅升至“三祭酒”之一,与司徒А1费粝卟3啤?br />
这情形一直维持到“久必见亭”的血案之前。
惊怖大将军野心勃勃,先后灭了豹盟、鸽盟、龙虎会、多老会、采花帮,生癣帮岌岌可危,难图振作;凌落石对鹰、燕、鹤三盟是志在必得,而且指明要取“金梅瓶”,诸多恐吓、挑衅,制造事端。
“燕盟”盟主凤姑情知以一己之力,对抗不了“大连盟”的侵略,所以她马上作了三个措施:
一,她跟“鹤盟”长孙光明和“青花会”杜怒福紧密的结合在一起,以为首尾呼应,壮大实力。
二,她准备把“金梅瓶”赠予大将军。没有了这宝贝,使大将军的进侵少了口实,而且,也如了他的意,或许可以暂作卵存。
三,她派得力亲信李国花到“大连盟”去,为大将军效命,与此同时,梁取我已逃离了“燕盟”,听说也加入了与大将军敌对的集团,凤姑顺此叫李国花监视“斩妖甘八”梁取我的去向。
凤姑原与梁取我另有一番爱恨,暂此不表。但第三项计划才开始实行,便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使凤姑只好加强第一项,断然取消第二项了。
原来“大相公”李国花追踪梁取我到了“久必见亭”,进入拐子何家后,他便回到“将军府”,向“一楼一”的燕盟总部飞鸽传书,同时,他也发现梁取我和阿里妈妈真的是两情相悦、缠绵缱绻,他想起自己和李镜花的痴恋苦情,更不忍心拆散好鸳鸯,便如实向凤姑相报。
不料,李国花一走,李镜花暗里跟踪个郎,见他老是在“久必见亭”勾留不去,便疑心他对徐娘半老的阿里妈妈或是小家碧玉的猫猫姑娘有什么图谋,所以还留在当地观察。
这一来,就撞上了屠晚执行大将军的决杀令。
她见屠晚连猫猫也要杀,侠气一生,便给“大出血”屠晚发觉了。
屠晚以“问号之椎”伤了她。
她也回了屠晚一朵血花,落荒而逃。
这一战,使大将军必须要杀李镜花灭口。
李国花人在“朝天山庄”,得悉此事,因怕李镜花迟早要落在大将军手里,于是提出“将功赎罪”之法,他冒充李镜花负伤向上太师求医,布好了局,以图引出“大连盟”、“天朝门”和“朝天山庄”里的卧底。
他以为自己这样做,一可以使大将军放过了李镜花,二可使凌惊怖不再怀疑“燕盟”的忠诚。所以他纵然再委屈、不愿,也只好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一次。
谁知弄巧反拙,从中杀出了个大笑姑婆。
大笑姑婆用反间计,在李国花擒住“卧底”追命之际重创了他,使“大相公”错以为:这是大将军布局要杀他,并借他来得罪四大名捕,使诸葛先生派系跟“燕盟”结下深仇。
李国花负伤逃逸,回到“一楼一”,报告凤姑:凤姑一听,玉颜大怒。她本来就一向不值“大连盟”所为,委曲求全,也只为一时之计,而今既是这样,凌惊怖已显狼子野心,便不再虚与委蛇,立即秣马厉兵,准备跟“大连盟”的人决一死战。
李国花这一逃,却使李镜花要为他设法补救,李镜花生怕大将军会一怒之下,歼灭燕盟,格杀李国花,她便向大将军求情,并言明只要大将军不杀“大相公”,她目睹“久必见亭”屠晚行凶一事,便决不对外人言。
大将军却要她再答允一事:她得里应外合,灭掉“鹰盟”。
李镜花对“鹰盟”的感觉跟李国花对“燕盟”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燕盟”的凤姑一手把李国花栽培出来,李国花也一向很崇拜凤姑,必要时,他是不惜舍身以报的。
李国花对凤姑的这般情深义重,使李镜花错疑他是喜欢这个女人了。
李镜花在“鹰盟”则不一样。张猛禽玩弄她,同僚司徒А1费粝咴蚋欢隙氛11ハ嗯偶罚舜酥洌10奚詈窀星椋炊泻苌畹暮抟狻?br />
有时候,她确切的为“鹰盟”做了大事,立了大功,但大家更嫉妒她,把她压下去;反而她只奉承了几句,做了些华而不实的事,却得到迁升。
她对“鹰盟”,并无深情,更谈不上义气,所以她更不了解李国花对“燕盟”那种婆婆妈妈的长情。
她答应大将军,应合卧底,狙杀“鹰盟”盟主张猛禽。
由于她的合作,使大将军不仅一气铲平“鹰盟”,还杀了“内J”大笑姑婆花珍代。大将军任命李镜花为“新鹰盟”的“代盟主”(他自己当然就是“总盟主”了);李镜花第一件事当然就是重新整顿“鹰盟”,起用一些饱受欺压但有真材实学的同僚。
不过,大将军似乎并没有履行他的诺言。
“大连盟”对“燕”、“鹤”二盟侵占之心,已磨拳擦掌,急不及待,天下皆知了。
──既是这样,铁手便自猜想:敢情大将军已发动进攻,李镜花得悉,旧情未了,急来通知李国花好生准备吧?
所以他马上就说:“小相公,你别动手,我并无恶意,也不是来抓你的。”
李镜花看了看铁手壮硕颀长的身影,宛若玉树临风,心里马上跟李国花比了比。
──这些年来,她为了要淡忘掉李国花,只要一见到像样的男人,就要拿他来比,要把他给比下去,自己便可名正言顺的忘了那没有心肝的男人!
可是不比还好,比了才知道他好,比了更忘不了他。
──就算比了有比他更好的,她也只对他好,只认他好,所以就更深情的怀恨他。
眼前月下,这说话泱泱气派的汉子,就比李国花雄豪大方得多了。
这名捕的风度令她心动。
可是,这又算什么呢?只是李国花能让她痴。
痴心。
──心痴。
“你下流,偷听人家说心事!”所以她冷哂道:“你没有恶意?身为名捕,要上来毁掉‘七分半楼’吧?不然,半夜三更的,当小偷不成?!”
少年追命 … 第二章 不怕痴
──我下流?
铁手心里苦笑。
──倒是真的,他是准备盗走金梅瓶,一可省事省力,二可不必与一众绿林好汉直接冲突,三可达成任务,速助老三老四。
他脸上也只有苦笑。
“我是来助燕盟鹤盟和青花会的朋友,对付大将军的──听说你现在已投靠了大连盟,却为何还向七分半楼的人告密?”
李镜花一甩微垂的前发,冷傲的道:“这是江湖事,你管得着?这是我的事,为何要告诉你?”
铁手摊一摊,无奈的道:“你说的有理。你可以不说,咱们就各上各的山吧。”
李镜花想起刚才若不是铁手明人不作暗事,道明身份在先,自己几乎就什么都说了,顿觉得也太咄咄迫人一些了,于是忙道:“你要上山?”
铁手笑道:“不上山来这里看月色喂蚊子抓蝎子啃石头?”
“你上山,就正好;”李镜花唇角终于有了一些儿笑意。那是少女的小喜,噘着唇儿一丝丝,却易牵动青年人的轻怜蜜意,中年人的似醉情怀。“正好替我办些事儿。”
铁手好笑起来了,抱着臂问:“我为什么要替你办事?”
李镜花恼火起来,跺足道:“你办是不办?”
铁手道:“你且说来听听。”
李镜花又化恚为嗔,笑道:“你潜进七分半楼──反正你都要潜进去的嘛──李国花就守在“七分半楼”里,你告诉他,我来了,现在就在山脚下“久久饭店”等他──你告诉他,他一定要来,不能不来,就算他当是造反一次,也得要来见我。他要是在明天入夜之前还不来,就叫人来替我收尸吧。”
最后几句,她狠狠的说,说得眼圈儿都红了。
铁手沉吟道:“唔──”
李镜花急道:“哪,我都告诉你了,你要是不替我传话,我就──”
铁手故意问:“你就怎么?”
李镜花全力装出一副心狠手辣的样子:“杀了你!”
“哦?”铁手慢条斯理的说:“──本来我还考虑要答应你的,但你这么凶,我便不答应。”
李镜花气得噘起了唇,气得打了个寒噤:“你──”
铁手口里虽硬,但其实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成全这小俩口子,就因为李镜花把话说得太呛,他故意逗逗她的。
他不知李镜花娇横惯了,她的师父梁癫从来只教武功,不教做人,认为“每个人做好自己就是做好人”,所以,李镜花武功好,人漂亮,年纪又轻,成功时她当作自己应份的,失败时她认为自己命蹇,因而稍不中意,即要发她的小姐脾气;换作别人,在“鹰盟”里已算受到倚重了,可是她却只觉得自己受尽排斥,故而受大将军挑唆而倒戈应合。
她这下要铁手为她传话,对她而言,已够“忍气吞声”了,而今竟遭铁手“拒绝”,简直气得发颤。
她气白了唇,颤声道:“我……我杀了你──”
铁手没想到她会那么生气,正转念间,李镜花已扑了过来。
她扑来的姿势像一只猫。
出手却像一头老虎。
她五指箕张,疾抓铁手的脸。
铁手一看,心头也有点气:怎么出手恁地歹毒?
他双臂上下一腾,以“铁闸门”,闩住了李镜花那一爪。
李镜花哼了一声,像捱了一蹴的猫,但她的右足,却飞踹铁手胯下。
铁手浓眉一皱,双臂交剪向下一闩,又拦住了李镜花的攻势。
李镜花一阵摇幌。
铁手却未趁势反击。
但李镜花在身子似稳未稳之际,双指已疾戳铁手双目。
铁手双臂“铁闸门”往上一栅,消解了李镜花的指劲。
李镜花只觉两指痛得发麻,差点没折了指骨。
但她仍发出攻袭。
一记比一记狠。
铁手沉着应付。
──对上身的攻势,他只用“铁闸门”便已消解。
──对下身的攻击,他使“金绞剪”化解。
李镜花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攻得进去,反而双臂、两腕、十指给铁手内劲震得发麻。
铁手却未反攻过一招。
李镜花脸色苍白。
她的身子又开始轻颤了,恰似楼高孤身不胜寒。
这一回,她不进反退。
退时手上已亮出一物。
一朵花。
一朵桃红色的花,在月光下成了淡紫。
铁手神情凝肃,道:“好一朵花。不过,我们似无大恨深仇。”
他知道这是李镜花的绝门武器。
李镜花并没有马上出手。
她只用口,骂:“你卑鄙!”
跺了跺足。
转身就走。
在月下,她走的轻风,像月魂不意留下的痕迹。
铁手这辈子到现在是第一次被人骂“卑鄙”。
──她大概心知就算“吞吐桃花掌”出手,也未必制得住我吧?
铁手没料她竟说走就走──不说一声走也走了!
他本来是要为她带讯的。
他只是看她骄横,才逗一逗她、气一气她罢了。
──看她走的时候,气得那个样子,说不定会自杀呢。
铁手决定不再气她了。
他要告诉她,他会为她传讯的,教她放心等着,千万别想不开去。
可是他的轻功断没有内力那么好。
所以,他一直要追到久久饭店,才追上了情绪激荡中的李镜花。
久久饭店,其实是一家饭店,但也不只是一家饭店。
那同时也是整座村庄的名字。
其实,一样事物只要出了名,可能就会遮盖原来的名字。例如:有人本来叫容亮察,但笔名叫甘容,由于文名太响亮了,所以人人都知道他叫甘容,而忘了他本名;有的村子本叫堵子庄,但堵子庄里曾有个阿甲太出名了,所以就改名为阿甲庄,于是人人知道阿甲,不知堵子了。有的乡镇,因为一棵又老又大的树,干脆便叫做大树乡了。同样,有栋庄院,不见得藏宝贮玉的,但因为收集了很多的书,而人谓“书中自有黄金屋”,故而就称作“黄金屋”了,它里面其实不见得就有真金白银。有时候,人们索性简称它为“金屋”,外人不知,以为这里面是拿来藏“娇”的,殊不知只有好友和书,或者只有一个老是上京只为看美丽女子倒影而不应考的一介寒生而已。
久久饭店,也是因为它太出名了,它卖的猪仔饼、鸭腿面还有云雪鞍(一种耐用而外观华贵但价钱并不昂贵的马鞍),驰名远近,所以这小村庄干脆就改名为“久久饭店”了。
──幸好,世上有些饭店是不卖饭的。(正如世间有些酒店是不沽酒的一样),这“久久饭店”,毕竟还有饭可吃、有房出租、并且附近还有些美丽风景可逛。
──例如风火海、倒冲瀑、泪眼潭。
铁手当然不是来寻幽探胜的。
但他也不想李镜花一个想不开,一时想不开,出了意外。
于是他追上去。
偏偏是李镜花的轻功极快,铁手追到久久饭店那一带,才捎住了她。
可还是不敢接近她。
因为途人已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时已近亥,但因村里神诞,赶集的赶集,看戏的看戏,比平时热闹多了。
铁手生怕给她大骂:“卑鄙”、“下流”这等字眼──那时可是水洗难清。
他掩藏着跟去,只见李镜花仍咬着嘴儿,秀颔仍轻颤,像忍着什么,劲衣上的胸脯起伏得像小J。
这时,恰好经过三个庄稼汉。
三个人一见李镜花,喝八成醉的眼都发了亮,嘴里自然就不干不净起来:
“哗,小娘子,美得那样令哥儿痒,你一个人走不怕狗?”
“喂,小姑娘,嫁给丑叔我可好,我一天疼八回疼你娘的。”
“嘿嘿,你缝不缝裤?补不补锅?炒不炒菜?来我家当家的,包准你十指儿净得雪儿不掉片……”
铁手心知要糟。
──这姑娘脾气这样还逗她!
──这大小姐气成这样还敢惹她哩!
果然李镜花就出了手。
劈劈啪啪。
三个庄稼汉捂住了脸,手里腰畔背上的活儿全掉了一地。他们全不知怎么捱的全都捱上了。
李镜花刮了他们几个巴掌子,叉着腰,意犹未足,等他们还手。
直至看着这三人都肿得猪头鱼脸的,才意犹未尽的悻然道:“你们不会武功?”
三人都捂声答不出,有的吞血,有的吐牙,有的给牙和血哽住了喉头。
李镜花嘿了一声,又跺跺足道:“不会武功还学人家脏嘴烂话的!”
说罢,掉下一小瓶药就走。
铁手眼尖,知道那是上好金创药。
──她并没有下杀手。
(大概是因为他们不谙武功之故吧?)
铁手倒有点意外。
──该给这大姑娘送送信儿的。
转眼李镜花窈窕的背影已入了村。
她仍挺着胸,神情就像抓着的耗子给溜走的猫。
这时,一个老太婆抠着拐杖经过。